在出租車上

唐捷

她，中等個兒。身著一套灰色的運動衣，腳蹬一雙淺藍色的帆布運動鞋。白色的大口罩幾乎遮住了大半個臉兒。高高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當下流行的黑色墨鏡。肩上挎著手、肩兩用的大挎包?？瓷先ィ袷莻€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婦女。她站在某小區(qū)大門口右側(cè)的馬路邊上，不時向小區(qū)院內(nèi)張望。

一輛綠色的出租車由院內(nèi)緩緩向大門口駛來。她看了一眼車牌號，舉手擋車。出租車緩緩停住。

開車的是一位年輕小伙子。

“大姐，去哪兒？”

“安寧?！?/p>

“這么早，有急事？”

“有點兒事，不急。昨晚下了一夜雨，趕早兒空氣好?！?/p>

“我要順便拉個病人去醫(yī)院，稍微繞點道，不多。醫(yī)院在去安寧的途中，順路?？梢詥?？”小伙子用商量的口氣說。

“行?！彼狭怂能?。

“您感冒了？”他問。

“患咽炎和風眼，出門必須戴口罩和眼鏡?！彼卮?。

車行駛到街口轉(zhuǎn)彎又往回走了一段路后，右轉(zhuǎn)開進了一個六七十年代修建的老式小區(qū)。車停穩(wěn)后，小伙一邊打開車門往外走，一邊對女乘客說：“您在車上待會兒，我上樓去接個病人。”

“打電話叫他下來嘛?！彼f。

“人家家里只有母女倆，我不上去她們下不了樓?！?/p>

不一會兒，從樓梯口出來三個人：小伙子身上背著個中年婦女，后面跟著個雙手提著包袱的年輕女子。小伙子把她們安置在后排座上坐好，關(guān)好車門，然后低頭鉆進駕駛室，掉頭駛出了小區(qū)。

二十分鐘后，車停到了醫(yī)院門口。小伙下車，把那位婦女又背起來，隨年輕女子走進了住院部。過了不到十分鐘，小伙從住院部跑了出來，上氣不接下氣地上了車，發(fā)動車踩油門；同時扭過臉歉意地向她笑了笑。她也用充滿敬意的眼光望著這個小伙子。

“是親戚？”她問。

“不是?！?/p>

“朋友？”

“也不是?！毙』镎f，“今早朋友打來電話說，他家親戚下樓梯時摔壞了腿，骨折。他上班不能請假，要我?guī)兔λ屯t(yī)院，并告訴了他親戚家的詳細地址?！?/p>

“你這樣做，她會多付錢給你吧？”

“她是要多給我付錢，但我不能要。俗話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人家有難，我咋能那樣做呢？”他很平靜地說了這句話。

“你真是個好人！”

“碰上這樣的事，只要是一個有良心的人，誰都會幫忙的。”他平淡無奇地回答，說的是誰都知道的道理。

已是七點多鐘了，晨練的、上班的人們匆匆在街上行走著。

前面是鐵路隧道橋。橋下面是行人、汽車兩用的隧道。隧道的低洼處積滿了雨水，小伙開始減速慢行。就在小伙出租車的前面行駛著一輛高級越野車，它鳴著長笛疾速駛過，車輪激起的污水毫無顧忌地飛濺到兩邊行人的裙子上、褲子上、鞋上……被弄臟了衣服的行人怒視著已經(jīng)遠去的車輛；有的人甚至破口大罵。

“真缺德！”小伙氣憤地說道。他的車速與行人一般，慢慢從深深的積水中通過。兩邊的行人轉(zhuǎn)過臉來向小伙微笑著，似乎在說謝謝。

眼前發(fā)生的這一幕情景，使她對這個開出租車的年輕人產(chǎn)生了好感。她說：“每個開車的司機都像你這樣就好了。”

他笑了笑，沒有回答，似乎在說：凡是開車的，都應(yīng)該這么做。

車子右轉(zhuǎn)向濱河路駛?cè)?。筆直寬闊的濱河大道，這會兒人稀車少。一輛接一輛的車子從這輛綠色的出租車左側(cè)疾速超過。

“這里車少路好，你也可以開快點??！”

“咱這行，有些行話：‘十次肇事九回快。‘快是慢，慢是快。中速行駛最好。開慣了快車，想慢下來就難了?！?/p>

說話間，出租車快到紅綠燈十字路口了，他放慢了速度。將要踩到斑馬線時，黃燈亮了，他的車停了下來。而在他后面的幾輛車搶在紅燈之前開了過去。

“按交規(guī)，你也可以過去呀！”她不解地說。

“這里也有行話：‘寧停三分，不搶一秒。不少事故就是發(fā)生在這轉(zhuǎn)瞬之間，奪去了許多無辜的生命。再忙再急，也沒在這一半分鐘上?？龋行┤丝偸切拇鎯e幸心理。”

紅燈亮了。

他不急不躁地等著。

“你開車有幾年了？”

“六年?！?/p>

“罰款扣分多嗎？”

“前幾年有過，近三年從沒罰過款也沒扣過分。”

這真是個守規(guī)矩的青年，過家肯定也一樣。她心里這么想著。

綠燈亮了。

他起步。穿過十字，向西行駛。然后右轉(zhuǎn)彎，跨過黃河大橋……

“大姐，往哪兒開？”

“黃河家園。給一位女同學送幾本書?！?/p>

“啥書？”

“《讀者》。還有幾本小說之類的?！?/p>

“《讀者》？她也喜歡？”

“是啊，她喜歡文學，我也喜歡。業(yè)余愛好唄！閑著沒事時，讀讀挺有趣的。我們?nèi)齻€月交換一次，互通有無。節(jié)約不少錢呢！”她和顏悅色地說。

“《讀者》我也喜歡，每期不落，期期買。半碗牛肉面錢嘛！據(jù)說《讀者》發(fā)行量世界排名第三，亞洲第一，國內(nèi)家喻戶曉。主編彭長城可是個人物咧！”他越說越興奮。

“想不到你一個開出租車的司機，也這么愛讀書。”她臉上顯出很意外的表情。

“大姐，您別笑話，我給您講個故事。”他一邊開車一邊笑著說，“有一年的一天下午，我早早收了車，來到《讀者》雜志社辦公樓的大門口。我蹲在大門口，邊喝著車上備用的大杯茶水，邊等著看那些下班回家的大編輯們。我想，在茫茫書海里，能一眼捕抓到篇篇都精彩的文章，能編出這樣人人都愛讀的雜志，他們肯定與常人不一般。我要親眼目睹他們那與眾不同的風采。

“等了不到半個小時，六點鐘了，他們該下班了。我站了起來，睜大眼睛向樓門口望去，他們男男女女，三三兩兩，說說笑笑地夾著包兒從樓內(nèi)走出來。從個頭、長相、穿著打扮，甚至從走路的姿勢上來看，與常人沒有兩樣啊！說心里話，當時我有點失望……

“但是，當他們邁出大門，從我身旁經(jīng)過，零距離觀察時，我開始驚訝：他們都很年輕，風度儒雅，氣質(zhì)不俗，姿態(tài)從容。青春陽光的面孔，顯示著他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自信；熱情而炯炯有神的目光，流露出快樂和自豪?？傊麄儨喩砩舷?，都散發(fā)著那種可人的書香味兒……”

“你可真是愛屋及烏?。　彼f。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

“喂，媽，啥事？……知道了。我已到她家小區(qū)門口了，我把書送給她就返回來?！彼龗鞌嗔穗娫挘瑢λf，“老家來了親戚，我要趕快回家。你稍等會兒，我上去把書交換了就下來?！?/p>

他把車停在一棟樓的單元門口。她上了樓。他下車等她。

她很快下樓來，臉上仍舊罩著個白色大口罩，鼻梁上仍舊架著個黑色墨鏡，肩上仍舊挎著那個裝滿書報雜志的大挎包。

“您家里有事，咱們趕緊走吧！”他說。

“好吧?！彼狭怂能?。

然后他發(fā)動車開出了小區(qū)，往來時的路上直奔而去。

……

“你看，前面有個坐輪椅的在等車呢。”他扭臉望了一眼她，意思是說：您急還是“輪椅”急？

“拉上唄！”她很同情地說。

他放慢車速靠右行駛，車停在了輪椅旁邊。輪椅上坐著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旁邊站著一對青年男女。女的上前搭話：“麻煩師傅送醫(yī)院，空腹抽血；手續(xù)昨兒都辦好了，今天只抽血，不做別的檢查，抽完血再拉回家，麻煩師傅幫個忙。前面過了好幾輛出租車，一看是坐輪椅的，嫌費事，都不拉……”

他和她同時下車去幫忙。

“我來，你們不懂！”他一把推開跟隨輪椅的男女青年，雙臂穩(wěn)穩(wěn)地抱起老人，說：“上車要先進腿，下車須先出頭?！彼牙先丝羁畹胤旁诟瘪{駛座上。說，這個坐位寬敞些。然后，他轉(zhuǎn)回身，把輪椅折疊好，放在后備箱。他又開門讓其余三位坐在后排坐上，接著他鉆進駕駛室，向醫(yī)院方向開去。

患病的老人連聲說：謝謝！謝謝！

“不用謝?！遍_車的小伙說，“我們國家已進入老齡化時代。生活好了，人的壽命長了，坐輪椅的也逐漸多了起來。說不定哪天我家親友也會坐上輪椅的。說實話，到生命的最后，沒有一個人是邁著大步進入天堂的?！?/p>

“小伙子，你真好，也真有趣！”老人贊嘆著。

車開到醫(yī)院門口。他下車先打開后備箱，麻利地搬出輪椅，展開，放穩(wěn)在地上。然后，把老人從車里抱出來，款款地放在輪椅上。兩位陪伴的年輕人一邊推著輪椅往門診部走，一邊感激地謝個不停。開車的小伙把他的電話告訴了他們，并說抽完血了給他打電話，他就把車開過來。

小伙子把車開出醫(yī)院大門，停在路邊的一塊空地上，開始擦起車來。她問，為啥不把車停在院子里，而停在外面？他答，停院子里收費，外面不收費，能省點兒就省點兒唄。她說，我還以為醫(yī)院內(nèi)禁止吸煙，你是想在外面抽煙哩。他說，早就戒了。她問，為啥戒了？他說，有一回拉客，那位女乘客一開車門，聞見煙味，說她煙過敏，轉(zhuǎn)身就走了。又有一回，也是這樣，客人一開車門，聞到一股子煙味，也是二話不說，轉(zhuǎn)身就走。臨走時還撂下一句話：“抽二手煙更有害！”打那以后，就下決心戒了煙。

“真戒了？”她問。

“真戒了。現(xiàn)在，聞到煙味我也不習慣了?！彼f。

“你真行，戒煙挺難的?！彼f，“美國有位著名的幽默作家，叫馬克·吐溫。他說：‘戒煙再容易不過了，我都戒了一百次了?！?/p>

倆人都咯咯咯、哈哈哈地笑起來……

小伙憨笑著，依舊用抹布擦著他心愛的車。

她靜靜地端詳著這個小伙子，微黑的臉上泛著紅光，時不時露出對生活的期待與自信的微笑。一雙不大不小的眼睛炯炯有神。整個面相給她的印象是：誠實、靠譜、陽光和自信。

叮鈴鈴……他的電話響了。他接通手機，說，我這就過來。他把車開到門診部門口，接上輪椅老人和他的陪員，原路返回。不一會兒，車就開到了輪椅老人家小區(qū)的單元門口。小伙照例把老人抱到輪椅上。陪老人的女孩一再說：“謝謝！謝謝！”女孩隨即拿出五十元塞給小伙子，小伙沒推辭，收下了錢。但他隨即又找給女孩三十元。女孩拒收。小伙又說，你家距醫(yī)院不足三公里，只能按起步價收費。女孩說，耽擱了你這么長時間，非收不可。兩人你推我讓了好一會兒。女孩執(zhí)拗不過，只好作罷。

車開出了小區(qū)門。他說，現(xiàn)在就送您回家；不然，您母親就等著急了。她告訴她家的地址：出了這個巷道，往左拐，再往右拐，便是濱河南路了；過了讀者大道，不遠處，就是她的家。

他的車往右拐過去時，發(fā)現(xiàn)車前有兩個中年婦女，一個手里拉著個買菜的小推車，邊聊天邊往前慢行著。她故意問，你怎么不按喇叭？他說，按喇叭不好呀，你按喇叭就是在說：你們閃開，我要過去！那樣就顯得我很霸氣了；再急，也不在這一半分鐘上。他的車慢慢地跟在她們后面行駛著。他接著說，你看，她們轉(zhuǎn)彎就要進她們的小區(qū)院子了。當兩位婦女走進小區(qū)院內(nèi)后，小伙子開始加速沿濱河南路向東駛?cè)ァ?/p>

小伙挺健談。他說：“那是我開出租車的第二年。一天下午，我送一位客人回家。在進入一個勉強能錯車的巷道時，巷道正中間走著一個六十來歲的老頭。他背著手，悠閑自得地慢步前行。我按了一聲喇叭。老頭迅速回過頭來，用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意思是說：我聾著哩，聽不見！他繼續(xù)走在路中間沒有讓路的意思。這時，我意識到，喇叭的聲音太大了，使老人受到了驚嚇。于是我又按了一個既短且輕的笛聲，老頭聽到輕輕的笛聲，快步走到路邊，還抬起胳膊，做出一個像交警指揮放行的手勢。同時還微笑著向我點頭示禮……這件事讓我意識到，老百姓是討厭噪聲的。從此以后，不是萬不得已，一般我都不會鳴笛的?！?/p>

“你真是個有心人。以人為本啊！”她略有同感地接著說，“我最近讀了一篇文章，題目是《在日本沒聽到一聲手機響》。作者是《環(huán)球時報》英文版副總編張勇。文章說，在日本并沒有規(guī)定手機用什么鈴聲，而是每個人都自覺地把鈴聲設(shè)置為震動模式，目的是不想讓手機鈴聲干擾到別人。文章又說，在日本高速公路堵車兩個小時，竟然沒有一輛車按喇叭時，他感到這個國家的強大和可怕……”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GDP增長很快，硬件上去了，軟件還是不行。我說的是人的文明素質(zhì)、道德修養(yǎng)?！彼锌卣f。

“是啊，人們很浮躁。應(yīng)該多讀讀書?！彼f，“你除了喜歡《讀者》外，還看什么書？”

“名著我都喜歡。我特別喜歡賈平凹。他的書，一個字：真。最近，我讀他的長篇小說《帶燈》。這本書，把鄉(xiāng)鎮(zhèn)干部、鄉(xiāng)村生活都給寫活了。讀這本書時，好像你就在那個鄉(xiāng)鎮(zhèn)里和他們一起生活著一樣。前些年我讀他的一篇散文《笑口常開》，還是個‘真。這篇散文，內(nèi)容不但真實可信，而且把平常每個人幾乎都遇到的尷尬的事兒，寫得風趣幽默，不由得使你捧腹大笑……”他眉飛色舞地絮叨著。

她用耳聽著，用心想著：今早可謂不虛此行。一路走來，他給她的印象是多么的美好：勤快，吃苦，守則，助人，善良，愛讀書，有思想……想到這里，她突然轉(zhuǎn)換話題問道：“你喜歡出租車這個行業(yè)嗎？”

“喜歡?！?/p>

“說來聽聽，為什么喜歡？”

“那年我高中畢業(yè)，報考北京某名牌大學落榜了。考個一般大學吧，四年寒窗花費不少錢不說，畢業(yè)了，沒有關(guān)系，也很難找到滿意的工作。于是我就選擇了開出租車這個行業(yè)。我喜歡自由。出租車就很自由。只要你遵守交通規(guī)則，不違章，每月把份子錢給車行一交，你就是領(lǐng)導，你就是老板。自個兒領(lǐng)導自己，不看任何人的臉色，沒有太大的壓力，也沒有遲到早退中溜一說。親友有事去幫忙，不用給誰請示匯報。想睡個懶覺吧，可以晚點出車；想多掙點錢吧，一天多開幾個小時。掙了錢，往自己腰包里一塞，這不就是老板嗎？還有一點，就是天天享受免費旅游，一路觀看日新月異的城市景觀，以及各色人等的包裝打扮。自由得很哪！我特別欣賞匈牙利詩人裴多菲的四句詩：‘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不好意思，請問你今年多大啦？”她問。

“小三十了?！彼稹?/p>

“你家里都有誰？”她又問。

“我和我媽。”小伙的臉上此時掠過一絲對往事的回憶與惆悵的表情，“我媽和我爸結(jié)婚的第四年，我爸就有了外遇，三天兩頭不回家。一旦回家，就橫挑鼻子豎挑眼，從不給我媽一個好臉色。我媽好言相勸，極力維護家庭。我媽的努力不但無濟于事，我爸反而變本加厲，隔三岔五吵架，我媽一還嘴，他就動手打人。我媽成天以淚洗面。這樣忍受了三年之后，在我七歲那年，我媽終于離開了他。從此，我們母子相依為命。我們的日子過得挺好的，很快樂。我媽長得很漂亮，吃苦本分，人又賢惠，提親的人絡(luò)繹不絕。我媽說，不把孩子拉扯成人，決不再婚。我很愛我媽。在我心里，她是天底下最美最善良的母親。我每次出門前、回家時，第一件要做的事是，擁抱母親：‘媽媽，我愛您！媽媽也拍著我的肩膀說：‘好兒子，媽媽也愛你！長年累月，這是我每天要做的必修課，一次不落。沒有特殊情況，我每天堅持跑十二三個小時。我要多掙錢，我要讓我母親下半輩子過上好日子。”

“你媽真是個好母親，你也真是個孝順的好兒子?！彼f，“有女朋友了吧？”

“沒有?！?/p>

“你這么優(yōu)秀的小伙子，哪個女孩不喜歡？”

“談過幾個，都沒感覺，罷了?！?/p>

“你中意的，一個也沒碰上？”

“唉，說起來有過那么一個。機會來了，失之交臂呀！”停了一會，他接著說，“算我沒那個福分吧！”

“能說給我聽聽嗎？”她說。

“只要你不嫌煩，我說給你聽！”

“洗耳恭聽！”

“幾個月前的一個周末，在一個同學家聚會，相遇了一個女孩。那天晚上，大家玩得很開心?？墒悄桥⒂惺绿崆白吡恕ｋm然相處了那么一會兒，可我對她的印象特好。我從她的眼神里也能看出她對我是有感覺的。我給她留下了我的名字和我家的地址、電話號碼、車牌號，以及我每天出車的時間。我把寫好的字條剛給到她手里時，她的手機響了。她接過電話后說，我母親病了，我得趕快回家。說罷，轉(zhuǎn)身就走了。”

“后來，她沒跟你聯(lián)系？”她問。

“沒有。我只知道她叫王芳?！?/p>

“你也沒有主動跟她聯(lián)系？”

“我不知道她的電話。我請我那位同學約她與我見面，她說，那樣的相親各自展現(xiàn)的都是陽光的一面，沒什么意思。”

“你對她還有印象？”

“有，太有了。臉蛋不算白，高高的鼻梁，濃黑的眉毛下，閃動著一對水靈靈的大眼睛。笑起來，嘴角微微上翹。真好看！”

“你還想見她？”

“想，太想了！”

“我?guī)湍恪！?/p>

“你們認識？”

“認識?！?/p>

“你怎么認識她的？”

“反正我們認識，你不必多問?！?/p>

“那太好了！如果您能幫我跟她見面，我給您大姐磕三個響頭！”

她的家快到了。她說：“師傅，往前一百米巷口停下，我到家了?！?/p>

小伙兒急了：“大姐您啥時候約我和她見面？”

她神秘地笑著：“下車，我就約她和你見面。”

她下車拿出一百元車費給他，他死活也不肯收。她說：“坐了你兩個來小時的車，只少不多，今天你要不收這個錢，我就不幫你！”

小伙一聽這話，急了，連聲說：“好好好！”

這時候，她邊笑著邊慢慢地先拿下墨鏡；然后，又款款地取下白色的大口罩……

“啊！王芳！原來是你！”他此刻又驚又喜，急忙下車，走到她面前伸出手緊緊握住了她的手。他說，“今天你這一身打扮可真把我蒙住了！”“我這是學溫家寶微服私訪哩！張云峰，你的車開得不錯嘛！”王芳臉上浮著笑容說。她猛然醒悟過來，“你剛才叫我什么來著？”

“王芳呀！”

“叫了一路大姐，這會兒就變臉啦！”

“重叫！”她一本正經(jīng)地說。

“這……”

“叫不叫？”

“大姐！”他壓低嗓門小聲叫著。

“噯！”她提高嗓門大聲應(yīng)著。

小伙羞紅了臉，姑娘笑彎了腰。

她邊笑邊說：“現(xiàn)在該你磕響頭了吧？”

他左右一看，說：“這大街上人來人往的，多不好意思。哪天就咱倆時，我給你磕十個響頭。行不？”

“行?！彼χf，“可不能食言喲！”

“不會?！彼辈豢赡偷卣f，“明天我們?nèi)ス珗@玩好嗎？”

“好呀！”

“去哪兒？”

“你說。”

“嵐山公園，怎么樣？”

“行！”

“幾點鐘？在哪見面？”

“你說?！?/p>

“要不九點鐘，我來接你？”

“行！”

說罷，她高興地轉(zhuǎn)身走了。她肩上還是挎著那個裝滿書籍的大挎包，一面向前走著，一面回頭笑望著開出租車的年輕人。

責任編輯 子 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