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少立
長車鳴夜過江橋,杯酒客魂銷。繁燈細(xì)雨,螢窗舊夢,一地碎瓊瑤。
青衿紅傘花光映,采采憶蘅皋。此夜歸人,當(dāng)年游女,木葉走波濤。
坐對燕都扼大荒,長拖烽火到西涼。兵家血雨田家夢,行者歌風(fēng)役者鄉(xiāng)。
山莽莽,海湯湯,從來此地管興亡。龍頭王氣空千劫,猶向斜陽陣陣蒼。
注:山海關(guān)長城入海口名“老龍頭”。
蜀道青云塞,長江白雨翻。千年云雨只巫山,回首亂峰如砍水如纏。
逆旅家天下,浮床夢亦寬。柁燈打岸過長灘,又是半船明月一船寒。
炊煙歇了,村口翁和媼。月下群山蒼渺渺,迢遞數(shù)聲飛鳥。 ?樹林站滿山崗,石頭臥滿河床。三兩油燈土屋,禁他地遠(yuǎn)天荒。
腰上柴刀藤掛,肩頭柴火藤纏??成饺诵懮饺?,一捧清涼照臉。 ?山道夕陽明滅,山深蟲唱無邊。山洼阿母主炊煙,家在山梁那面。
南風(fēng)昨夜入山圍,桃花紅數(shù)堆。登高斧伐白云陲,丁丁不展眉。 ?溜槽陡,藤肥,奔雷大木飛。夕陽似落似徘徊,那人尋不歸。
注:溜槽,從山上往下放柴,時間長了在山坡上磨出的土槽。贛南客家方言,即刺。
藤筐壓背行還急,山風(fēng)不減單衣濕。六月艷陽高,赴圩紅辣椒。 ?往來山里路,黃鳥鳴高樹。賣個轉(zhuǎn)圜錢,妻兒等那邊。
注:赴圩,贛南客家方言,即趕集。
厲矣割之刀,白矣松之血。汝血吾家食與衣,思此心同割。 ?風(fēng)動密枝分,風(fēng)止重蔭合。漏得晴光似散金,貧徹山人骨。
年根挖筍山窩子,日色寒昏風(fēng)嘯厲。黃泥朽葉兩層深,皴面佝腰烏十指。
巡尋不覺蒼冥起,但覺肩輕心不死。遙看村火慰營生,想象明朝山外市。
桃花嶺下花溪塢,百鳥鳴花樹。炊煙高起亂花中,遙似花妖捉筆正描紅。
采花脆笑花枝舞,花是鄰家女。對花她卻喊人名,喊得花多并蒂嶺多晴。
七月晴光九月波,山家妹子背山籮。山南山北唱山歌。 ?紅果搖枝風(fēng)串串,青瓜藏葉水坨坨。應(yīng)聲人是阿哥么?
十面青山圍土屋,天生我是山娃。腰間刀把掌間叉。竹敲應(yīng)辟鬼,草響莫言蛇。 ?日日瘴煙人不見,繩懸百丈危崖。半筐酸果半筐花。一支張口調(diào),幾抹印腮霞。
注:“竹敲”兩句是贛南山區(qū)孩子的小迷信。
蟒霧拖山黑,鷂風(fēng)簸露圓。石翻儺鼓水翻弦。隱約一坡青果講方言。 ?木客收殘月,天光出峒邊。半村煙起半村眠。屈指紅霞燒去夢三千。
注:木客:古籍中記載的贛南山中精怪。傳說木客曾吟詩:“酒盡君莫沽,壺頃我當(dāng)發(fā)。城市多囂塵,還山弄明月?!碧K軾有詩:“誰向空山弄明月,山中木客解吟詩。”
生活原來亦簡單,非關(guān)夢遠(yuǎn)與燈闌。驅(qū)馳地鐵東西線,俯仰薪金上下班。
無一病,有三餐,足堪親友報平安。偏生滋味還斟酌,為擇言辭久默然。
三十余年走過來,空茫剩得舊形骸。徘徊有涉安危界,坎坷無關(guān)上下臺。
千萬里,一雙鞋,走山走水走長街。肩頭著盡風(fēng)和雨,偏是人寰走不開。
黑洞貓瞳,恒星豆火,周天寒徹人寰坐。我來何處去何方,茫茫幻象云中舸。
滄海沉鹽,荒垓化卵,橢圓旋轉(zhuǎn)晶光墮。小堆原子碳和氫,匆匆一個今生我。
注:碳?xì)滏?,?gòu)成人體有機(jī)物的主架。
高吊一燈名日光,山河普照十平方。伐蚊征鼠斗爭忙。 ?大禹精神通廁水,小平理論有廚糧。長安居易不思鄉(xiāng)。
注:高吊一燈名日光,指日光燈。
死死生生,生生死死,自古輪回如磨。你到人間,你要看些什么。蒼穹下、肉體含鹽;黃土里、魂靈加鎖。數(shù)不清、城市村莊,那些糧食與饑餓。 ?跫音紛踏之路,只見蒼茫遠(yuǎn)去,陣風(fēng)吹過。聚會天堂,談笑依然不妥。是誰在、跋涉長河;是誰在、投奔大火。太陽呵、操縱時鐘,時鐘操縱我。
下地回來爹喝酒,娘親沒再嘟囔。今天俺是讀書郎。撥煙柴火灶,寫字土灰墻。 ?小凳門前端大碗,夕陽紅上腮幫。遠(yuǎn)山更遠(yuǎn)那南方。俺哥和俺姐,一去一年長。
你到世間來一趟,他們不說原因。一方屋頂一張門。門前有條路,比腳更延伸。 ?一塊石頭天不管,你來安下腰身。遠(yuǎn)離青史與良辰。公元年月日,你是某行人。
你在桃花懷孕后,請來燕子傷懷。河流為你不穿鞋。因為你存在,老虎渡河來。 ?你把皇宮拿去了,改成柏木棺材。你留明月讓人猜。因為你存在,我是笨嬰孩。
南風(fēng)吹動嶺頭云,花朵顫紅唇。草蟲晴野鳴空寂,在西郊,獨(dú)坐黃昏。種子推翻泥土,溪流洗亮星辰。 ?等閑有淚眼中溫,往事那般真。等閑往事模糊了,這余生,我已沉淪。楊柳數(shù)行青澀,桃花一樹緋聞。
臨江仙·鬼故事(某人事故早夭,其宅遂傳異事)
大夢陰陽割了,居然疼痛生根。重來無那舊時真。用頭顱走路,以骨血開門。 ?我子床頭酣睡,我妻燈下凝神。洗衣機(jī)響灶煤焚。夜深鄰里靜,我亦一家人。
紅椒串子石頭墻,溪水響村旁。有風(fēng)吹過芭蕉樹,風(fēng)吹過、那道山梁。月色一貧如洗,春聯(lián)好事成雙。 ?某年某日露為霜,木梓趕圩場。某年某日三星在,瓦燈下、安放婚床。幾只火籠偏旺,一壇米酒偏黃。
注:《詩經(jīng)·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薄对娊?jīng)·綢繆》:“綢繆束薪,三星在天?!庇?,贛南客家婚俗有安床禮。
炊煙搖曳小河長,柴垛壓風(fēng)涼。有關(guān)月亮和巫術(shù),砍山刀、聚在山場。麻雀遠(yuǎn)離財寶,山花開滿陽光。 ?旱煙桿子谷籮筐,矮凳坐爹娘。鐵鍋云朵都紅了,后山上、祖墓安詳。老樹枝頭歲月,粗瓷碗底村莊。
俱是云山斗蛇手,閑吹竹葉相娛。刀銜繩渡石為廬。林花風(fēng)拍拍,澗草雨酥酥。 ?老大江湖南北路,卅年燈火歸途。芭蕉樹下話當(dāng)初。繁星天上字,一夜一翻書。
注:云山:江西大余縣山名。
讓花歡笑,讓石頭衰老。讓夢在年輪上跑,讓路偶然丟了。 ?讓鞋幻想飛行,讓燈假扮星星。讓碗鐘情糧食,讓床抵達(dá)黎明。
天空流白海流藍(lán),血脈自循環(huán)。泥巴植物多歡笑,太陽是、某種遺傳。果實互相尋覓,石頭放棄交談。 ?火光走失在民間,姓氏像王冠。無關(guān)領(lǐng)土和情欲,有風(fēng)把、肉體掀翻。大雁高瞻遠(yuǎn)矚,人們一日三餐。
別是人寰第一泉,靈臺流轉(zhuǎn)死生間。
時平未許青筋凸,穩(wěn)縛形骸卅七年。
西山作隊仲春游,?石天梯鬼見愁。
下野花紅風(fēng)選舉,上峰云白鳥輕浮。
擔(dān)心失落頻伸手,奮力追攀未領(lǐng)頭。
縱目神京煙火色,阿誰指示最高樓。
一年年老奈年何,往事煙花醉轉(zhuǎn)多。
笑摁掌間生命線:今天已到這兒么?
無家傍路十年中,雨打芭蕉風(fēng)轉(zhuǎn)蓬。
一記鐵鷹沖夜起,瓊州搖落海燈紅。
薛定鍔之貓
有貓有貓妖耶佛?曰生曰死莫可測。
匣之合兮蓮花開,匣之開兮跳紅日。
擷故我兮摶新我,故我仆兮新我立。
我我因因萬萬年,球火迸兮諸天滅。
黑洞生兮萬物入,黑洞死兮萬物出。
生兮死兮何漫漫,晶光一抹雙瞳白。
一
青春長憶武昌城,有我同班眾弟兄。
占座書包挨美女,聯(lián)床夜話出幽靈。
考逢難處傳團(tuán)紙,酒到高時雜哭聲。
世事一諳人一老,蒼?;厥滓鸦?。
二
千里重來兩鬢星,一生難忘是江城。
讀書樹下花光映,失佩洲頭柳月傾。
倚馬青衿懷遠(yuǎn)夢,梯山絳帳貯高情。
祖筵拼醉驪歌發(fā),雁跡萍蹤有哭聲。
注:讀書樹下:20世紀(jì)80年代校園流行歌曲《校園的早晨》:“沿著校園熟悉的小路,清晨來到樹下讀書?!币旭R、梯山:母校校址名馬房山,校園廣場有駿馬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