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源
摘 要:沈從文作品的語言藝術(shù)世界大致可劃分為三種境界,即“啼笑怒罵皆成文章”、“一切景語皆情語”、“詩中有畫,畫中有詩”,這三種境界不僅開創(chuàng)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語言藝術(shù)的新風格,而且也給人們以精神的洗禮和美的享受。
關(guān)鍵詞:語言;物象;意象
高爾基曾說過:“語言是文學(xué)家的武器,正如槍是士兵的武器一樣?!币蚨?,文學(xué)作為“語言的藝術(shù)”,在對某一民族及其人民處于一定社會歷史時期的社會生活進行詳摩細繪時,都不得不在語言的使用上力求和所寫的社會環(huán)境、民族特點相符合。當然,作家若想使自己的作品產(chǎn)生強烈的藝術(shù)魅力,且具有獨特的個人風格,就必須通過獨具特色的語言形式來表現(xiàn)。
一、“啼笑怒罵皆成文章”
在沈從文早期試驗性的作品中,他始終嘗試著采用“啼笑怒罵皆成文章”的語言風格,但他的“笑”與“罵”是溫厚與幽默的,沒有刀光劍影、劍拔弩張的氣勢,但卻把“丑惡”赤裸裸的推到人們面前,使其無影遁形。汪曾祺曾說:“沈從文的幽默是很含蓄蘊藉的。他并不存心逗笑,只是充滿了對生活的情趣……。”[1]沈從文的溫厚、幽默是能夠讓我們對社會、人生有所觸動和感悟的,即便是那些揶揄諷刺的語言,即表現(xiàn)他對社會弊端的憎惡和譏諷,文章的語言也并不赤目怒視。如《嵐生同嵐生太太》中對嵐生先生的形象是如此描述的,“許是因為職位的原故,常常對上司行禮吧,又不是生病,腰也常是彎的?!盵2]讓人發(fā)笑的同時,一抹苦澀也隨即襲上心頭,這便是被傳統(tǒng)的奴性思想所毒害的典型人物。即便是在當下文明開化的社會生活中,這樣一類被奴性思想毒害的人依舊是存在的?!段业泥彙分凶髡邔ψ》恐車泥従邮沁@樣描述的,“從這些討人厭煩紛擾嘮叨中,我見到了地獄的輪回,我了解了各樣地獄的景致……?!盵3]作者對當時統(tǒng)治階層的腐朽與墮落進行了淋漓盡致的刻畫,把統(tǒng)治階層的腐化生活比作地獄的景致,可見作者是有多么的痛恨這些腐敗的統(tǒng)治者們,諷刺是如此的深刻,但文章語言卻是這般的諧虐輕松。
《阿麗思中國游記》可謂是沈從文用極具溫厚幽默且兼諧虐意味的畫筆為讀者描繪出的一幅啼笑皆非的圖畫?!斑@地方的小孩子,是完全在一種賭博行為中長大成人,也在一種賭博行為中,把其他地方同年齡小孩所不能得到的知識得到了。”[3]……阿麗思的大開眼界正是對中國人愚昧無知的嘲笑與警示,丑陋的觀念與習(xí)俗文化終成了國難的起源,外國列強的侵略、本國統(tǒng)治階級的無賴與愚昧,國民的無知與逆來順受終于深重的動搖了這個千年古國的根基。“中國人原是頂講例子的。凡是有利的事中國人全能舉出若干不同例子來證明這利益之繼續(xù)存在,如做官的貪贓,如受考試的大學(xué)生作偽,如……”,[3]官員貪贓、考生作弊……似乎都已經(jīng)作為一種古老的“傳統(tǒng)習(xí)俗”而代代流傳至今,這些惡習(xí)在今天的社會中也屢見不鮮。他的“笑”與“罵”皆純樸溫厚,讓人們心酸不已的同時也給人們以警示,他所揭露的一些社會的丑惡現(xiàn)象與習(xí)俗在當今的社會中也依舊存在。他對當時社會現(xiàn)象的直接揭露也恰恰再現(xiàn)了當時的歷史面貌,因此,他的“笑”與“罵”是具有極強的現(xiàn)實意義和歷史意義的。
二、“一切景語皆情語”
沈從文曾把由內(nèi)在情感、意緒到藝術(shù)語言的轉(zhuǎn)化過程,形象地稱為“情緒的體操”,“一種使情感‘凝聚成為淵潭,平鋪成為湖泊的體操。一種‘扭屈文字試驗它的韌性,重摔文字試驗它的硬性的體操”。[4]一般而言,在藝術(shù)作品中,情感往往不會獨立的呈現(xiàn),它必須具體化為一定的外在形式才能被讀者直接感知、領(lǐng)悟,并接受。沈從文用他那獨特的藝術(shù)稟賦,即他擅長通過情緒的體操或者心境的變化,把自身內(nèi)在的情感外化為儀態(tài)萬千的物像,通過他的奇思妙想把人們領(lǐng)入一個神奇的世界。因此,他在創(chuàng)作文學(xué)作品時對物的描寫不僅細致入微,而且情意綿綿。
在《夜?jié)O》中,他用絕美的想象和曼妙的語言對天上的彩霞進行了細致的描繪,“天上的彩霞,做出各樣驚人的變化;倏爾滿天通黃,像一塊其大無比的金黃錦緞;倏爾又變成淡淡的銀紅色,稀薄到像一層蒙新娘的粉靨的面紗;倏爾又成了許多碎錦似的雜色小片,隨著淡宕的微風向天盡頭跑去?!盵2]作者眼中的彩霞變幻無端,“錦緞”、“面紗”、“碎錦似的雜色小片”都形象生動的刻畫出了彩霞的善變神態(tài),這也恰恰是作者愉悅心境的展現(xiàn)。“一切景語皆情語”,作者眼中的美景正是其自身心情歡快的外化形式,作者的情感流動是細膩如水且溫厚樸實的。在《松子君》中,作者則把一群可愛的小動物寫的活靈活現(xiàn),“杈杈椏椏間,可以聽到一批小村牛羊吵吵嚷嚷鬧著的蟬,正如同在太陽的督促下背它的溫書”[2],“我看它悠然同一個小京官模樣,用前腳向虛空作揖,又洗臉,又理胡子,且搓手搓腳,有穿了新外套上衙門的客阿吉客阿吉也維赤先生那種神氣”,[2]諸如此類的對小動物的描摩都極其形象生動,作者賦予了小動物以人的感情,把蟬的嘶鳴比作“溫書”,把蚊子比作了“小京官”,作者不僅把蚊子囂張的神態(tài)刻畫的生動逼真,而且也表現(xiàn)了作者的童真童趣,作者在見到蚊子落在手臂上時并沒有立馬拍死它,而是用觀賞的心態(tài)對這只蚊子進行了細致入微的觀察,這正表現(xiàn)了作者對大自然萬物的衷心喜愛之情,作者的用心用情也赫然呈現(xiàn)在人們面前?!耙磺芯罢Z皆情語”正是沈從文作品語言的真實寫照,自然萬物的情感都在隨著先生的情感流動在改變著,因此,先生的一切心境與情感也通過自然萬物的神態(tài)而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
三、“詩中有畫,畫中有詩”
“正如木材旋工或者金屬旋工那樣,文學(xué)家應(yīng)該熟悉自己的材料——語言、文字,要不然他就會無力‘描寫自己的經(jīng)驗,自己的感情、思想,就創(chuàng)造不出情景、性格等等”。[5]沈從文熟練地運用和揮灑著獨具湘西特色的語言顏料,只因為那些顏料源于他的生命,與他的生命共存。如果把那獨具湘西特色的語言比作一首古樸純美的詩,那作者筆下的山川河流等大自然萬象以及形形色色的各類人物便是一幅幅濃墨重彩的水墨畫,只有將詩、畫合二為一,融為一體,鮮明生動的意象便油然而生,這幅詩畫卷將永葆她的生命活力,代代傳頌。
沈從文的語言風格大多繼承了湘西地域風情的神髓。湘西世界的幽遠、寧靜、恬淡和古老純樸的民風民俗在沈從文的心靈中早已烙下了深深的痕跡,這便需要運用相應(yīng)風格的語言來進行最為準確適當?shù)谋磉_。如果對沈從文極具湘西風韻的語言進行概括的話,應(yīng)該說沈從文的語言整體具有一種古典美,具有一種古典詩歌的風韻,這也恰恰與湘西的神秘、民風民俗的古樸形成了一種生動鮮明的對照。句式簡潔明快,表情達意無累贅、不鋪張;敘述成分居多,等等,這些特征無疑都體現(xiàn)了古典藝術(shù)語言的風范。概括性極強的語言在其作品中也是隨處可見的。如《龍朱》的開篇寫到:“……族長兒子龍朱年十七歲,是美男子中之美男子。這個人美麗強壯像獅子,溫和謙馴如小羊,是人中模型、是權(quán)威、是力、是光……”[3]簡單明了的語句就把龍朱活靈活現(xiàn)的推到了人們的面前,而且語句排列正如一首詩歌一般明快簡潔,讀起來朗朗上口。沈從文十分偏愛運用對偶、排比、反復(fù)等節(jié)奏感強、表情功能明顯的句式,如“落著雨,刮著風,各船上了蓬,人在蓬下聽風聲雨聲”,[2]節(jié)奏感、停頓感,以及音樂感皆從這句洗煉、明了的語句中凸顯出來,那種古典美的風韻也盡情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 作者寥寥幾筆便畫出了人、景的神韻,如果再把作者那獨具特色的湘西語言作為顏料涂抹其中,達成詩畫一體,“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古風美韻就自然而然的產(chǎn)生了。沈從文的語言風格應(yīng)該是最適宜表達湘西的地域風情的。
沈從文作品的語言藝術(shù)世界是極其大而廣的,“嬉笑怒罵皆成文章”、“一切景語皆情語”、“詩中有畫,畫中有詩”,這三種境界渾然一體、包羅萬象,正如一幅宏偉巨制的世態(tài)百生圖。先生作品中的語言世界豐富多彩且渾厚圓潤,極盡精妙與美,不僅開創(chuàng)了語言藝術(shù)的新風格,即獨具湘西特色的語言形式和古典美的風韻,也給后人帶來了無盡的美的享受與精神的頓悟。
參考文獻:
[1]沈從文.沈從文選集[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
[2]沈從文.沈從文全集[M].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12.
[3]沈從文.沈從文文集[M].廣州:花城出版社,1982.
[4]沈從文.廢郵存底[M].圖書新文學(xué)研究社,1975.
[5]高爾基.給波列伏依[J].給青年作者,(95-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