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謝寧遠,95后好少年。依賴旅行但并不鼓吹人人在路上;嗜甜如命,熱愛烘焙,立志成為男作家中的最帥甜品師,背包客中的最萌大長腿。已出版作品《荊棘女王》,新書《許你晚風(fēng)涼》2015年已上市。
進入江南的第一站是烏鎮(zhèn)。
三四年前,我先后兩次來過烏鎮(zhèn),那時還是被成堆課業(yè)壓得吐血的高中崽,哪顧得上看風(fēng)景,但凡能趁假期逃離教室,就已興奮得暈頭轉(zhuǎn)向。今夏重新站在這里,景色大抵沒變,我的眼里卻有了新的光亮,也確實見識到了古鎮(zhèn)暗藏的新風(fēng)情,由此深覺電影《一代宗師》里那句臺詞有多貼切:世間所有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那時自己的目光全落在河岸兩邊錯落對望的白墻青瓦上,夏日浙江剛落下一場驟雨,又飛快地切回藍天白云的晴好天氣,于是每一寸光景都在充足的濕氣里顯得格外通透明澈,連光線都變溫柔。岸上住家灰蒙蒙的窗臺上放著幾株植物,疏朗,青郁。宅子表層結(jié)著厚重斑駁的垢,那是時光的繭,有著陳舊的好看。這里是我曾經(jīng)認為靜美安寧到無與倫比的地方,當(dāng)然,現(xiàn)在仍然是。
和老友一起插科打諢地走在巷口石板路上,我便與重復(fù)觀賞過的景一樁樁地照面。
書寫著“晴耕雨讀”的褐色牌匾,《似水年華》里黃磊修古籍的閣樓,新《紅樓》里夜河花街燈如晝的情狀都不曾變,我卻已與當(dāng)年來這兒的樣子大相徑庭,個子高些,瘦些,雜草似的頭發(fā)不見了,站在相機鏡頭前的神情變得松弛平靜,從少年往青年走了一大步。
出于好奇心,我讓朋友在晾曬藍印花布的院落里為我拍了張照,想回到家翻箱倒柜,找出當(dāng)時同樣地點的照片,看看這些年我究竟經(jīng)歷了如何的面目全非。記憶沒錯的話,那天的我將高懸在日光里的藍印花布當(dāng)作了捉迷藏的道具。
四人并肩一路笑著順著古老榕樹的陰影走,吃了特制的青團子,甜的是塞了冰糖豆沙餡,咸的則是豆干梅菜餡的,又大口喝當(dāng)?shù)厝酸劦那嗝窚兜离m都算不得完美,終究深含著這個地方的烙印。
曾經(jīng),我幻想來烏鎮(zhèn)一個人生活,租下一棟風(fēng)雨欲來的舊閣樓,白日里關(guān)著窗躲開萬千游客睡覺,到入夜時分再蘇醒過來,或是伴著窗外漆黑天幕中烏篷船的輕微水聲寫作,或是套上衣服走到夜涼如水的河對岸,在鎮(zhèn)上的酒屋里尋一個微醺,搖搖晃晃地看橋兩側(cè)的燈火。
后來,又走了更多的地方,我先后將這個關(guān)于一個人生活的烏托邦之夢鎖定在了鼓浪嶼、越南的下龍灣、白雪皚皚的富士山腳下、坐擁最藍海岸的芭堤雅等等,數(shù)不清。但日子久了,才發(fā)覺它們都不是我真正能長久停留的地方,于是心里的目的地仍是未知的下一站。
就像這次,周圍人聽說我和三個老友,在浙江逾四十度的鬼天氣里去旅行,都覺得我們瘋了。
但我自己知道,比起汗流浹背,身上布滿陽光留下的發(fā)紅發(fā)燙的足跡,在高溫?zé)o遮無攔的世界里背著包感到目眩,我更害怕的是想走出去,卻沒有立即動身的自由。
其實很早我就看清晰了,世間有它的遼闊壯麗,也就必然也有它的孤獨和背光面。許多人按部就班地生活,在平靜無波的愛情和工作里就可以收獲人生中細膩的溫情和滿足感,但我并不是這一類人。我就是要靠著不斷地出發(fā),在孤獨和不安的旅途里,一腳一腳地碾過自己身體里那些毫無緣由的躁動,和對生活橫眉冷對的怨艾,用疲憊而偶爾收獲小小驚喜的經(jīng)歷,去喂養(yǎng)自己心里的那頭困獸。它一直在奮力地撕咬牢籠,卻苦于牙齒和腦袋的堅硬不勝鋼鐵,于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陷在悶熱腐朽的泥淖里。
它讓我在青春期表現(xiàn)出一種魔鬼一樣習(xí)慣性對別人輕易亮出觸角的怪毛病,為此許多原本帶著善意的人被我嚇走,也有原本就在我世界中央的人被我刺中,痛得很深。
那些都是要償還的,以各種難以察覺的方式,這個,我也很清楚。
如今漸漸邁出這段時光的我,當(dāng)然也后悔。我后悔自己年少時,為了萬無一失地保護自己和自己在乎的東西,打碎了諸多親近的心和溫和的日夜,搞砸了諸多原本屬于我的情感關(guān)系。
但后悔歸后悔,我明白王家衛(wèi)為《一代宗師》設(shè)計的另一句臺詞也是赤裸裸的實話:“人生無悔?無悔的人生該是多無趣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