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二三
那一年,我路過了愛情
文◎何二三
只有單小雙,她一雙空落落的大眼睛,轉(zhuǎn)向那一年。那一年心里忽然就沉了下來,一直一直往下墜,不知哪刻才到底,疼痛的失重感讓他腳步蹣跚。
那一年有個奇怪的名字,姓那,名一年。而他遇到的最奇怪的人,是單小雙。
單小雙給那一年的第一印象,是他遇到了“俠女”。
一切都是家貓阿花惹的禍,只要那一年視線離開十秒,它就會悄無聲息地溜到門外玩兒。門外是什么?車水馬龍??!阿花這只白癡貓,也許真以為自己有九條命,看到那輛來勢洶洶的大卡車,它還呆呆地立在馬路中央。千鈞一發(fā)之際,俠女橫空出世了——別以為電視上俠女一出場,漫天都要撒花瓣,那是糊弄人的。那一年就只看到一只奮勇的白鞋,然后是老貓阿花的身體,最后躍入眼簾的,是用一記“佛山無影腳”救了阿花一命的“俠女”,她長著一雙漂亮的長腿——但這不是他流鼻血的主要原因。他是被阿花撞的。
那一年正不知該怎樣感謝“救貓恩人”才好,“俠女”已經(jīng)昂起頭,摸了摸那一年小店的豎招牌,欣喜道:“是你這里能買到地道的老零食吧?”
就這樣,那一年認識了北漂單小雙。
單小雙跟劇組來C城拍戲,那一年看著她比模特還高的身材和硬朗的身手,以為她是演山寨版的“阿凡達”,小雙笑著擺手說不是不是,她是武替?!拔涮娑畣??嬌柔的女主角行俠仗義時,出拳出劍的都是能挨能打的武替?!?/p>
那一年當(dāng)然知道什么是武替,按他的理解,就是受氣吃苦還特沒地位的一個,連跑龍?zhí)锥妓悴簧?,因為永不露臉?/p>
他是善良的男生,再加上心懷溫柔的報恩之情,遂拿出驢打滾請小雙吃。不過是裹了糖霜的豆沙糯米糕,小雙竟然吃得兩眼含淚,她臨走時低聲說:“太像了,太像以前媽媽給我做的點心了!”
劇組也不是每天都需要打打殺殺,得了空閑,小雙就騎著破破爛爛的單車過來找那一年。她不算美女,但眉眼清秀,兩人好幾次被人撞見躲在柜臺后吃東西,那一年的損友就慫恿他干脆“納了她吧”,連他們都看出單小雙有一點點寂寞,還有一點點喜歡呆頭鵝那一年,那一年卻把損友趕出他家小店。用的是蒼蠅拍神功,結(jié)果一個不留神最后一下拍偏了,拍到芳鄰伍翩翩身上。
伍翩翩自然要翻白眼罵他“神經(jīng)病”的,但在那一年看來,美女伍翩翩不管罵人還是翻白眼,都透著一股優(yōu)雅和高貴。他知道自己中毒了,從伍翩翩租了隔壁房起他就魂不守舍,每天至少在心里念叨三百次她的名字,卻不敢貿(mào)然靠近——現(xiàn)在倒好,將人家當(dāng)作蒼蠅打!
伍翩翩罵完后,一扭小腰往回走。那一年急急忙忙包起她愛吃的話梅追過去,急急說了半天對不起,伍翩翩的小臉才沒那么緊繃。
“改天,我請你吃飯哈?!?/p>
慫人終于說出心里話,說完就緊張地看著伍翩翩,生怕人家甩一個大耳刮子過來。伍翩翩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那一年。那一年身上粘著她的視線,幾乎要窒息了——幸福得窒息了。幸好片刻后,她點了點頭。
天??!她答應(yīng)了!那一年回小店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朵上。抬眼看到托腮坐在柜臺后等他的單小雙,嚇了一跳。小雙卻笑嘻嘻招呼他過來,說劇組的人喜歡老零食,今天還要大采購。
這段時間,小雙已經(jīng)來過好多次了。她話不多,那一年也是寡言的人,兩人經(jīng)常坐在店里吃芝麻酥、飲桂花茶,臉對著臉。相處得久了,兩人已經(jīng)頗為熟悉,不過那一年的言行舉止一直都很君子。
但現(xiàn)在不同,伍翩翩的點頭像是一劑嗎啡,讓那一年亢奮起來?;氐降旰笏瓴皇厣岬貛托‰p包零食,蜜餞包進紙里,用紅繩綁了蝴蝶結(jié),小雙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那一年很快臉紅了。她大概演慣了俠女,說話直接到了極點:“那一年,你戀愛了嗎?這么高興?”
那一年羞澀地低下頭,飛揚的眉梢唇角暴露了大問題。再抬頭,小店里只剩了他一個人,柜臺上有一張紙幣,顯然小雙給多了,而且,他還沒幫她裝驢打滾呢。
那一年去了片場,他可不想做一個貪小便宜的奸商,于是提了點心,看上去很像追星族,傻傻站在人堆里,聽導(dǎo)演一個人在爆粗口。
導(dǎo)演罵的不是別人,正是單小雙。
那一年聽了一會兒,才知道是導(dǎo)演怪她笨。從三層樓往下跳,跳了好幾次都姿勢不對,沒有達到導(dǎo)演要求的美感,假發(fā)也汗?jié)窳?,沒有一點飄逸的感覺!
導(dǎo)演氣咻咻地宣布明天再拍,那一年走到小雙背后,看她孤零零地坐在地上,腦袋塞進胳膊里,一動不動,他推了推小雙肩頭,她忽然肌肉一縮,做出練家子的本能反應(yīng)。但隨后,那一年看到一張淚痕斑駁的臉。
他嚇了一跳,小雙卻已看清是他,男孩子般擦擦鼻子,下巴點了點他:“喂,小子,可以借個肩膀么?”
那一年不忍地坐過去,讓小雙將哭泣的臉放在他肩窩。片場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天上正燃燒著最后一片火燒云,那一年一只袖子被小雙拽得死緊,她流淚的樣子令人疼惜。他忍不住勸:“算了,演員都是被導(dǎo)演罵成大腕的?!?/p>
小雙忽然坐直身體,抬起頭,嘴角扯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她說:“你竟然認為我會成明星?哈,不會的,就算路人甲乙丙丁都成了腕兒,替身也永遠是替身?!鳖D一頓,她告訴那一年,自己之所以失態(tài),不是因為導(dǎo)演讓她跳樓她委屈,而是剛剛接到家里電話,父親走了。
“走?去哪里了?”那一年下意識地接過話茬,說完才意識到不對。果然,小雙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她用手捂住臉,又是一陣猛烈的顫栗,半晌才答,“當(dāng)然是去天堂,我爸爸那么好的人!他做了一輩子武師,身體多次骨折,老來虛弱不堪,也許死是他最好的歸宿吧!”
那一年第一次看到小雙這么脆弱的樣子,下意識地伸手攬過她的肩,小雙肌肉又一縮,但她沒抗拒,反而往那一年懷里鉆了鉆,帶著哭腔命令他:陪我去喝酒!
第二天早上,那一年睜眼便看到賓館房間蒼白的墻,還有枕頭上酣睡的女孩子,眉眼疏淡卻堅韌,露在外面的裸肩,文著一只黑色的蝴蝶。
那一年的頭腦“嗡”的一聲炸開了,他從沒想到自己會和妻子以外的女孩兒上床,而單小雙顯然不是他心目中的妻子人選。
何況是在人家父親剛?cè)ナ罆r,這實在是乘人之危,小人所為!那一年無顏面對單小雙,他像個懦夫一般倉惶地逃跑了。因為慌張,他一只腳穿了自己的黑色男襪,另一只腳上則是淺藍的女襪。
伍翩翩像一道陽光,撲進那一年的小店。她目光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他腳下乾坤,捂著嘴一臉“我知道怎么回事”的神情,無聲地笑著。那一年窘得面紅耳赤,伍翩翩還兀自開他玩笑:“怎么,約到其他女孩兒吃飯啦?”
“不!”那一年石破天驚地否定,而且還急急道,“今晚一起吃飯吧,就在C城最好的餐廳。我先去訂位,不見不散!”
伍翩翩眼中掠過一絲驚訝,但她很快就微微一笑,應(yīng)承下來。
冤家路窄。那一年沒想到會在餐廳遇到小雙,當(dāng)然她不是一個人,對面還有那個兇得能吃人的大胡子導(dǎo)演。
導(dǎo)演捏著杯子,正在給小雙嘴里灌酒,看起來小雙不敢得罪他,只能用手腕的綿力來推拒,導(dǎo)演便發(fā)了火,當(dāng)時便站起身指了小雙的鼻子罵:“你是個什么東西?!敬酒不吃吃罰酒!”
那一年裝著沒聽見,站在伍翩翩身后幫她拉椅子。但他很快聽到導(dǎo)演改了語氣,十分猥瑣地講:“小雙你乖點兒,喝了這杯酒,今晚跟我走,下一部戲你就是女主角!”
大腦還未思考成熟,那一年的腳已經(jīng)竄到導(dǎo)演跟前,他氣宇軒昂地奪過酒杯,咕咚咕咚地倒進自己嘴里。導(dǎo)演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那一年朗聲道:“酒我喝了,請您不要再難為單小雙了!”
導(dǎo)演眼珠一轉(zhuǎn),這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是傻小子英雄救美。他臉色沉了下來,嘴角卻升起三分謔笑:“喲,小雙是你女朋友嗎,這么緊張啊?”
那一年的第一眼,并沒望向可憐巴巴等他答案的小雙,而是回頭看了看伍翩翩。那個心目中的白雪公主,此刻正歪著腦袋,興趣十足地看那一年表演。她純真無瑕的神情打動了那一年,那一年開始為昨晚的事感到羞愧,覺得自己的行為太小人,不光對不起小雙,也對不起伍翩翩。思及此,他的底氣便沒那么足了,只結(jié)結(jié)巴巴地答:“不,不是女朋友,但路見不平,拔,拔刀相助……”
導(dǎo)演笑翻了,伍翩翩也笑得一口噴出茶水,只有單小雙,她一雙空落落的大眼睛,轉(zhuǎn)向那一年。那一年心里忽然就沉下來,一直一直往下墜,不知哪刻才到底,疼痛的失重感讓他腳步蹣跚。
他轉(zhuǎn)身一步一步走向伍翩翩,看到她湊過臉來和他說:“喂,你剛才還真酷?!庇诸H為感慨地嘆了口氣,“那個長腿姑娘怎么走了呢?倒是潔身自好,可惜恐怕飯碗不保!”
那一年心里有一點點疼,但也只有一點點而已,他想就算小雙沒有屈從于潛規(guī)則,她這種女孩子,文身還動拳腳,心野無涯,根本不適合他的。只是,面對夢中情人伍翩翩,他忽然又發(fā)現(xiàn)自己找不到什么好的話題,伍翩翩和他聊珠寶,神采奕奕,那一年卻提不起興致,對那些冰冷又昂貴的石頭。
夏天要來了,那一年發(fā)現(xiàn)伍翩翩胖了一點,腰身沒以前纖細了,她還是醉心于店中的酸話梅,那一年卻已經(jīng)在暗暗找中介賣店——他所有的積蓄加起來,也不夠買一顆冰冷的石頭,但賣了店就綽綽有余,甚至還能帶翩翩去海南度蜜月。
想到未來的幸福生活,那一年非常雀躍。這兩個月,他幾乎每天都陪翩翩吃飯,她看電視時常常會睡著,腳丫就擱在那一年的腿上,他甚至不敢撫摸一下,怕褻瀆了這份愛情,蟄伏在心底潔凈如雪的愛情。
翩翩生日這天,那一年早早守候在商場門口,九點半一到便沖了進去。他要給翩翩大大的驚喜。這個驚喜,自然是求婚鉆戒。他想用自己一生來照顧她,只要她說“我愿意”。
翩翩家的沙發(fā)上,卻坐著一個陌生男人,那一年覺得不可思議的是,翩翩還滿懷柔情地叫他“老公”。他大腦一下短路了,怎么也不敢相信這個笑起來一臉純真的女人竟然會暗渡陳倉!
翩翩沒給那一年發(fā)怔的機會,將他推出家門,站在走廊上嚴肅告知:“以后別來找我了,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看他一臉的不敢置信,翩翩嘆了口氣,簡單解釋了一下:“四個月前我是他情人,懷孕后怕被他老婆報復(fù),就搬到這里養(yǎng)胎,現(xiàn)在他終于離婚了,就接我回別墅團聚……這段時間,謝謝你的照顧。你應(yīng)該找個好姑娘。哦,上次那個長腿美女就不錯,看得出來,她很喜歡你……”
那一年沒有流淚也沒有糾纏,他頭重腳輕地轉(zhuǎn)身離開,像是做了一個夢,首飾盒在褲兜里,被捏得發(fā)熱。
打開家門,阿花正搖著尾巴叼著一只襪子。那是小雙快遞來的,他曾經(jīng)遺失在賓館房間的襪子。記得里面還有一張紙條,上面字跡娟秀:那一年,謝謝你曾讓我路過了愛情,雖然短暫如流星,我亦不會忘記絲毫。祝你幸福。
那一年將小雙的信紙捂在臉上,許久,一動不動,時間仿佛停滯了,除了悄然滑落的淚,他感受不到自己還能擁有愛情的呼吸。
編輯/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