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演員車禍毀容微信紀錄能作證嗎？
——首例靠“朋友圈”證據(jù)打贏的勞動官司

文/明天

——首例靠“朋友圈”證據(jù)打贏的勞動官司

文/明天

微信，近年來最熱火的聊天通訊工具，很多小伙伴有事沒事都喜歡在朋友圈里發(fā)幾張自拍。很多人都沒有想到，微信圈中的照片也能作為打官司時的證據(jù)。2015年2月4日最高人民法院公布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明文規(guī)定：視聽資料、電子數(shù)據(jù)、網(wǎng)上聊天記錄、博客、微博客、手機短信、電子簽名、域名等形成或者存儲在電子介質(zhì)中的信息都可作為證據(jù)材料。

四川達州90后舞蹈演員顧倩倩下班時遇車禍毀容，用人單位金華演藝公司卻不承認顧倩倩是其公司員工，拒絕工傷賠償。為了證明雙方存在勞動關系，顧倩倩先后出具了演出服、有公司經(jīng)理簽字的押金單、工資證明、錄音等證據(jù)，全部被認定無效，眼看顧倩倩就要在這場官司中敗北，沒想到，顧倩倩微信朋友圈里幾張照片使得這場官司來了個驚天逆轉，最后幫助顧倩倩打贏了官司。據(jù)悉，這是2月4日最高人民法院公布司法解釋后國內(nèi)利用微信打贏的第一場勞動關系案件。

舞蹈演員車禍毀容，下班途中能算工傷嗎？

顧倩倩，23歲，四川達州人。大學畢業(yè)后就職于重慶一家知名品牌服裝店做銷售。因為外貌出眾，又有舞蹈底子，2013年9月10日，顧倩倩應聘到位于重慶渝北區(qū)的金華演藝公司做兼職舞蹈演員，工作時間為每天晚上6點至次日凌晨1點，由公司提供住宿。顧倩倩工作認真負責，性格又開朗，深受男同事歡迎。在眾多追求者中，顧倩倩一眼相中了同事王磊，兩人很快確立了戀愛關系。

2014年7月23日凌晨1點05分，顧倩倩下班后和女同事張青一起回宿舍?？斓剿奚針窍聲r，被一輛路過的轎車司機喊住問路。正當顧倩倩側身為司機指路的同時，一輛比亞迪轎車從顧倩倩的身后快速駛來，并將顧倩倩掛倒撞傷。

當張青反應過來之后，只看到顧倩倩昏倒在地，臉上全是血。先前問路的司機怕惹禍上身飛快逃離了現(xiàn)場。張青嚇壞了，忙對肇事司機喊：“快打120，先救人?！?/p>

很快，附近的交警以及重慶西南醫(yī)院的救護人員趕到事故現(xiàn)場，顧倩倩被迅速送往醫(yī)院進行救治。經(jīng)過醫(yī)生診治，顧倩倩面部正中央被劃出了一道十厘米的傷口，需要縫合一百多針，醫(yī)生直言不諱地說：“即使傷口復合，要想恢復到原先的容貌也幾乎不可能。”

2014年7月24日凌晨5點，近5個小時的縫合手術才正式結束。還處于麻醉昏迷中的顧倩倩被推出了手術室。接到通知的男友王磊，只是過來瞧了幾眼，就再也沒出現(xiàn)，之后更是跟顧倩倩斷絕了往來。

早上8點，麻醉藥效過去之后，顧倩倩被疼醒，醒來看到的第一個人居然是許久不見的母親?？粗赣H通紅的雙眼，顧倩倩想要抬手，可是稍微一動就覺得全身都痛，顧倩倩張開嘴努力試了幾次才發(fā)出聲，長久沒有喝水的嗓子有點干?。骸皨專疫@是怎么了？”張嘴說話牽動了面部縫針的傷口，顧倩倩沙啞著嗓子問：“媽，給我鏡子，我要看看我的臉?！甭犈畠哼@么說，母親終于沒忍住淚水：“沒事別怕，有爸媽在，爸媽陪著你，一切都會好的?！?/p>

2014年8月5日，住院13天的顧倩倩因為司機不愿繼續(xù)支付醫(yī)藥費而不得不提前出院。剛剛回到宿舍的顧倩倩，還沒有從毀容的悲傷中緩過神來，就接到了金華演藝公司執(zhí)行經(jīng)理王冰的電話：“顧倩倩，公司宿舍要整修搬遷，你收拾收拾搬走吧?！闭f完不給顧倩倩反應的時間，王冰就掐斷了電話?？粗謾C暗下去的屏幕，顧倩倩坐在宿舍的床上久久回不過神來。失戀、失業(yè)、毀容，接二連三的打擊一起向顧倩倩砸來，她覺得自己的世界一瞬間崩塌了。

處于崩潰邊緣的顧倩倩，在朋友的勸說下，慢慢收起了眼淚，自己是在下班途中遭遇的車禍，根據(jù)相關法律條款，算得上是工傷，公司不僅無權將其辭退，而且還要賠償她損失，自己不能平白遭受這份委屈。2014年8月，顧倩倩向重慶王家律師事務所的劉洋東律師申請法律援助，委托其幫她向肇事司機進行交通事故索賠，以及向自己所在的金華演藝公司申請工傷賠償。顧倩倩根據(jù)劉洋東的要求，將自己在金華演藝公司的一套演出服和當時進入公司時簽的押金單等資料交到律師事務所，押金單上有經(jīng)理王冰的簽名。之后，她便回到老家四川達州等待消息。

智取工資證明，沒到公安局備案無效？

2014年9月5日午后，顧倩倩接到了代理律師劉洋東打來的電話：“我剛才接到渝北區(qū)勞動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發(fā)來的通知，由于你沒有和金華演藝公司簽訂勞動合同，且你所提供的證據(jù)不足以證明你和公司的勞動關系，所以你申請工傷賠償不被通過，需要補充完整證明材料才可以重新申請?！?/p>

劉洋東的話就像是晴天霹靂，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的顧倩倩握緊手中的手機，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劉律師，那我要怎么做才可以證明我和金華演藝公司存在勞動關系？”“可以想辦法讓金華演藝公司給你開一張工資證明，并蓋上公章，只有證明了你們之間存在勞動關系，才能進行下一步的工傷認定和工傷賠償?！眲⒀髺|給顧倩倩出主意道。

掛斷電話，顧倩倩一直在思考怎么才能拿到工資證明，自己被辭退后跟金華公司的關系一直不好，如果貿(mào)然去開工資證明，對方肯定不愿意，反而容易打草驚蛇，必須智取。

2014年9月10日，顧倩倩在律師劉洋東的陪同下，來到金華演藝公司經(jīng)理王冰的辦公室。進去后，顧倩倩客氣地打了招呼，顯得楚楚可憐。反倒是王冰，態(tài)度十分不友善。顧倩倩拿下口罩，對王冰說：“王經(jīng)理，我的臉成啥樣你也看到了，我正在委托劉律師跟肇事司機打官司，我必須要到賠償，才能去醫(yī)院把臉整治好?？烧厥滤緳C那邊不承認我有工作，你能不能給我開一張工資證明，證明我出事時是金華公司的員工，每月拿多少錢，然后蓋上單位公章，行不？”王冰看著顧倩倩實在糟心，不忍心拒絕她，便給她開了一張每月6000元的工資證明，并蓋上了公章。拿到工資證明，顧倩倩心里十分激動。王冰冷冷地告訴她：“你要的工資證明我也給你開了，之前你只是我們公司的兼職員工，出了事我們也無能為力，希望你以后好自為之，別沒事找事了，也別老來我面前晃悠?！?/p>

回到律師事務所的顧倩倩，看著桌上的工資證明急切問道：“劉律師，現(xiàn)在有了這張工資證明，我是不是就可以證明我跟金華公司存在勞動關系了？”劉洋東點點頭，從上衣口袋中取出了一支錄音筆放到了桌子上：“為了以防萬一，我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做了錄音，這里便是剛才你和王冰的對話錄音。”“錄音也能做證據(jù)？”顧倩倩問道。“這段錄音只要在你允許的情況下，就可以作為呈堂證供，工資證明再加上這錄音，我們明天就可以提交到仲裁委員會了?！?/p>

在顧倩倩的確認下，劉洋東作為顧倩倩的代理律師將顧倩倩的演出服、押金單、演出照片，工資證明及這份錄音交到重慶市渝北區(qū)勞動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渝北區(qū)仲裁委員會組成的仲裁庭于2015年1月13日開庭審理了此案。

本以為有了這份工資證明就萬無一失的劉洋東怎么也沒想到，原來當日王冰在工資證明上加蓋的印章居然不是金華演藝公司注冊使用的公章，而是一個不具有任何法律效應的內(nèi)部私章。早在2000年，公安部就曾在《關于貫徹執(zhí)行〈印章治安管理信息系統(tǒng)標準〉的通知》中明文規(guī)定：“申請經(jīng)營公章的企業(yè)，須經(jīng)省、自治區(qū)、直轄市公安廳、局審查批準?！苯?jīng)過審查批準備案的公章才具有法律效力。正是抓住了這一點，王冰才有恃無恐，她是故意給顧倩倩蓋了這樣一個章。

看著庭上得意洋洋的王冰，劉洋東立即出具了另一份錄音證據(jù)。當錄音播出后，王冰的代理律師卻用“錄音聲音模糊不清，且沒有任何證據(jù)指向錄音中是我當事人王冰”為由給再次否決。而作為證人出庭的張青也被王冰直接否認是金華演藝公司的職員。一場看似證據(jù)充足的官司，卻因為沒有足夠的關系將這些證據(jù)連接在一起而陷入了僵局，不得不延后再審。

朋友圈照片成新證證據(jù)鏈比孤證有威力

2015年1月29日，顧倩倩和劉洋東坐在堆滿資料的會議室中，一起尋找著新的證據(jù)。距離上次開庭已經(jīng)近半個月了，可顧倩倩和劉洋東卻一直沒有再找到新證據(jù)，工資證明的無效，錄音被否決，這一切都讓原本有信心的顧倩倩開始有點沮喪了。顧倩倩問劉洋東：“劉律師，你和我說句實話，我這場官司是不是注定要輸了？”劉洋東安慰她：“慢慢來，肯定會找到突破口的?！?/p>

當晚，顧倩倩回到達州家中，心里十分難過，她在微信中寫道：“雖然案子陷入了僵局，但我只能堅信明天會比今天好?！蔽⑿湃χ械男』锇榭吹胶蠹娂娊o她加油鼓勁，其中還不乏在金花公司上班的老同事。很多老同事知道顧倩倩在跟金華公司打官司，都覺得公司做得太過分，可是他們中很多人也是兼職，所以也不敢?guī)皖欃毁怀鐾プ髯C，怕跟顧倩倩一樣被辭退。大家的心思顧倩倩明白，也能理解，可不免有些心酸。翻看著以前當舞蹈演員的照片，顧倩倩哭了，如果沒有毀容，如果沒有那場車禍，如果男友沒有走，一切該多好！

看著看著，顧倩倩突然靈機一動，她想到了一個或許可行的辦法：以前在金華公司演出時，拍了很多自己和同事的自拍照，如果自己不是金華公司的員工，怎么會有這些照片？能否用微信圈的這些照片作為證據(jù)，證明自己是金華公司的員工。她立即撥通了劉洋東律師的電話。劉律師聽后告訴她：“這些照片都是由你手機拍的，而且大多數(shù)是自拍，并不能證明你和金華公司存在勞動關系。但是你的話讓我想到了另一個突破口，你之前有沒有添加你公司同事或者領導的微信？”顧倩倩回答說“有”?！澳惴麄兊奈⑿牛绻闩牡恼掌麄兾⑿派弦灿?，那么證據(jù)與證據(jù)之間就能互相佐證，形成證據(jù)鏈，也許就能成為有力的證據(jù)。”“那什么樣的照片才是最好的？”“最好是你和他同時出現(xiàn)在照片中，而且最好跟工作有關，比如演出會場等地的合影?！?/p>

渝北區(qū)勞動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下達的判決書

顧倩倩立即翻看金華公司相關負責人的微信，可找了半天也沒找到符合條件的。顧倩倩不死心，繼續(xù)找。那一夜，她幾乎未睡。早上母親起來后喊她吃早飯，才發(fā)現(xiàn)女兒在地上坐了一夜。母親很心疼，埋怨她不顧自己身體。顧倩倩笑著說：“媽，我想通了，我一定會好好愛惜自己身體，我不僅要活著，還要好好活，等要到了工傷賠償，我就去醫(yī)院看病，把臉治好，那樣我就可以繼續(xù)跳舞了?！?/p>

吃過早飯，顧倩倩又繼續(xù)翻看微信。功夫不負有心人，顧倩倩在金華公司經(jīng)理王冰的微信中搜到了一張照片：是開業(yè)那天，公司經(jīng)理王冰和顧倩倩他們的合影。每個人身上都掛著名牌，上面清楚顯示著金華公司的名頭。

顧倩倩忙把照片下載下來發(fā)給了劉律師，問他行不行。劉洋東看后回復道：“這一張照片單獨作為證據(jù)或許不行，但與你之前提供的證明，包括你自己微信上的照片串聯(lián)起來，便絕對可以?！眲⒀髺|的肯定讓原本有點沮喪的顧倩倩再次燃起了斗志，立馬根據(jù)劉洋東的要求將照片導出刻盤作為新證據(jù)提交給仲裁委員會。

就在這份證據(jù)提交上去不久，2015年2月4日，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司法解釋中明確規(guī)定：“視聽資料包括錄音資料和影像資料。電子數(shù)據(jù)是指通過電子郵件、電子數(shù)據(jù)交換、網(wǎng)上聊天記錄、博客、微博客、手機短信、電子簽名、域名等形成或者存儲在電子介質(zhì)中的信息。存儲在電子介質(zhì)中的錄音資料和影像資料，適用電子數(shù)據(jù)的規(guī)定。”該條以列舉的方式詳細規(guī)定了作為民事證據(jù)類型的電子數(shù)據(jù)，并明確區(qū)分了電子數(shù)據(jù)和視聽資料。由法條可知，視聽資料證據(jù)往往是動態(tài)證據(jù)，例如錄音、錄像、監(jiān)控等，電子數(shù)據(jù)證據(jù)更多是靜態(tài)的，聊天記錄、博客微博等都是存儲在網(wǎng)上的文字類證據(jù)。這些都可作為民事案件的證據(jù)。

有了這個規(guī)定，劉洋東他們心里更有底了。2015年2月10日，劉洋東和顧倩倩帶著新證據(jù)再次開庭。通過這組有王冰發(fā)布在朋友圈的開業(yè)照片，劉洋東成功地將之前錄音內(nèi)容，押金單以及出庭作證的同事證詞串聯(lián)起來形成了一個證據(jù)鏈，證明了顧倩倩與被告王冰所在的金華演藝公司有著合法的勞動關系。根據(jù)2012年修訂后的民事訴訟法第六十三條規(guī)定：“證據(jù)包括：（一）當事人的陳述；（二）書證；（三）物證；（四）視聽資料；（五）電子數(shù)據(jù)；（六）證人證言；（七）鑒定意見；（八）勘驗筆錄?！痹撘?guī)定明確將“電子數(shù)據(jù)”與書證、視聽資料等并列作為單獨的證據(jù)類型。

但是于此同時，案子又有了新變化，金華演藝公司辯稱王冰并不是金華公司的正式員工，雙方并沒有簽訂任何勞動合同，只是臨時工，她在押金單上的簽字以及之后開業(yè)典禮上和顧倩倩的合影并不能代表金華公司，更不能作為證據(jù)。

劉洋東當庭否認了這一點，他從王冰上傳上的微信圖片中，找到了許多她和公司同事、她和公司領導以及她平時開展工作時的照片。這些照片與之前的種種證據(jù)，再次駁斥了對方辯護律師的說辭。

2015年2月10日，重慶渝北區(qū)勞動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最終裁定：確認申請人顧倩倩與被申請人王冰在2013年9月10日至2015年1月14日期間存在勞動關系。有了這一紙仲裁裁決書，顧倩倩心里終于落下了一塊大石頭。

2015年4月4日下午，顧倩倩在劉洋東的陪伴下一起前往重慶華美整形醫(yī)院商討治療方案。

（本文中當事人除了律師劉洋東為真名，其余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