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燾南下碰壁記

文 張家康

張國燾南下碰壁記

文 張家康

延安時期，張國燾（左）與毛澤東在一起

1935年6月中旬，中央紅軍翻越終年積雪的夾金山，與紅四方面軍在四川西部的懋功會師。會師后，中共中央確定北上建立川陜甘根據(jù)地的戰(zhàn)略方針。8月，兩個方面軍混編為左、右路軍北上。毛澤東、張聞天、周恩來、徐向前、陳昌浩等率中央機關和前敵指揮部隨右路軍行動；朱德、張國燾、劉伯承等率紅軍總司令部隨左路軍行動。張國燾對待北上方針是口頭上擁護，實際上抵制。他不顧中央的一再勸告，頑固地推行錯誤的南下方針，直至另立“中央”，分庭抗禮。歷史的事實已經(jīng)證明，南下沒有出路。

兩軍混編

張國燾晚年回憶說：“我與毛澤東等在懋功初會時，雙方在政治軍事以及兩軍的關系上，就表現(xiàn)了針鋒相對的看法。”這個“針鋒相對的看法”就是北上與南下。6月25日，張國燾來到兩河口，與毛澤東、張聞天、周恩來、朱德等相會。次日，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通過《關于一、四方面軍會合后的戰(zhàn)略方針》，指出：“我們的戰(zhàn)略方針是集中主力向北進攻，在運動戰(zhàn)中大量消滅敵人，首先取得甘肅南部，以創(chuàng)造川陜甘蘇區(qū)根據(jù)地?！睆垏鵂c不贊成北上，主張避開國民黨的軍事壓力，向西退至人煙稀少的新疆、青海、西康等地。

根據(jù)這個戰(zhàn)略方針，中革軍委立即部署發(fā)起松潘戰(zhàn)役。也就是此時，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議決定，增補張國燾為中革軍委副主席，徐向前、陳昌浩為中革軍委委員，兩軍實行統(tǒng)一指揮，以完成北上的戰(zhàn)略方針。7月16日，紅一軍團和紅八十九師一部攻占毛兒蓋。幾乎同時，紅三、五、九軍團也進至黑水和黨壩地區(qū)。中共中央和中革軍委領導人也于7月10日到達上蘆花，在這里籌備糧食，做過草地的準備工作，更重要的是等待張國燾率軍北上，會攻松潘。

中央一直在等待張國燾，可是卻遲遲等不來。他到底在想什么呢？還在兩河口會議時，他就打聽中央紅軍的實力，當?shù)弥醒爰t軍還不到三萬人，且武器裝備不如四方面軍時，其個人野心頓時膨脹。盡管他已補任為中革軍委副主席，可仍覺不滿足，一再要求改組中革軍委和紅軍總司令部。為達此目的，他還背地里做了一些小動作，私下里請聶榮臻、彭德懷吃飯。彭德懷說：

“張國燾派秘書黃超來亦念，住在我處。說此地給養(yǎng)艱難，特來慰勞。送來幾斤牛肉干和幾升大米，還送來二三百元銀洋?！终f到當前的戰(zhàn)略方針，什么‘欲北伐必先南征’。我說，那是孔明鞏固蜀國后方。他又說，西北馬家騎兵如何厲害。把上面這些綜合起來，知來意非善，黃是來當說客的。不同意中央北上的戰(zhàn)略方針，挑撥一方面軍內(nèi)部關系，陰謀破壞黨內(nèi)團結(jié)?！土艘稽c吃的這倒不稀奇，送二三百元銀洋引起我很高警惕：完全是舊軍閥卑鄙的手法?！?/p>

他還直接向中央要權，在中央派出以李富春為首的慰問團來四方面軍駐地時，他對李富春說，現(xiàn)在應該解決“統(tǒng)一組織問題”，紅軍總司令部應該充實，徐向前、陳昌浩進總司令部，徐向前可為副總指揮，陳昌浩可為總政委，軍委可設常委，決定戰(zhàn)略問題。

也就在這個時候，中央宣傳部部長凱豐在《布爾什維克》上發(fā)表長篇文章《列寧論聯(lián)邦》。文章極有針對性，那就是批評張國燾到理番后成立的西北聯(lián)邦政府。其實，所謂西北聯(lián)邦政府，包括張國燾在內(nèi)的四方面軍的人都知道，那不過是川陜蘇維埃政府模式的繼續(xù)，雖說是機構設置齊全，卻是有其名而無其實，無非是一種造勢而已。

接下來，博古在與他交流軍隊的政治思想工作時，兩人又爭論了起來。張國燾回憶說：“他（博古）是中共中央的一個小伙子，喜歡玩弄小聰明，仍不改當年在莫斯科中山大學的那種‘二十八宿’的神氣。他說起話來，滿口這個同志那個同志，充分流露出莫斯科的氣味，我則多少保有點中國的傳統(tǒng)風格，稱呼各個同志往往照一九二七年大革命以前的習慣，如對毛澤東只稱他的別號‘潤之’，對朱德稱‘玉階’，有時，還在他們的別號之下加‘兄’字，或者‘老兄’。這使秦邦憲有些不順耳，他撇開正題，質(zhì)問我：‘想不到你還喜歡稱兄道弟？’他并且認為這是國民黨軍閥的習慣，與中共布爾什維克的意識極不相稱?！?/p>

平心而論，是有些小題大做。可這些只是表面現(xiàn)象，而反映在本質(zhì)上則是張國燾的挾怨的歷史情結(jié)。中共六大時，在共產(chǎn)國際東方部負責人米夫的操控下，張國燾和瞿秋白作為大革命失敗的責任人，成為受批判的對象。會后，他們留在蘇聯(lián)擔任中共駐共產(chǎn)國際的代表。后來，在調(diào)解中山大學學生與王明、博古等人的糾紛時，張國燾主張調(diào)和的言論，遭到王明等人的反對。博古甚至用俄語痛罵張國燾。張國燾好歹也是中共一大代表，是黨內(nèi)屈指可數(shù)的元老，怎能容得這么個小青年的辱罵。

他對遵義會議只檢討軍事路線的錯誤，而不涉及政治路線的錯誤，一直心存不滿。他認為，中國蘇維埃運動“失敗的事實是無法否定的”，而這決不能“當作只是我們軍事上的失算，我認為，主要還是這一運動不合時宜，沒有為廣大群眾所接受”。他之所以要清算這一歷史舊賬，鋒芒所指是王明、博古等“留蘇派”，由此，他質(zhì)疑遵義會議，認為“遵義會議肯定中央政治路線正確，卻說軍事路線錯誤，這似乎有些倒果為因”。

他的糾纏政治路線的實質(zhì)，是依仗他人多槍多的優(yōu)勢，要挾中央，以全盤地推倒遵義會議，從而在組織上重新洗牌，實行權力的再分配。輿論只是先導，在輿論不能奏效時，他便亮出了底牌。7月18日，陳昌浩致電中央建議由張國燾任軍委主席，并提出：“中（央）政（治）局決定方針后，給軍委獨斷決行?！?/p>

青年張國燾

中共中央掌握正確的黨內(nèi)斗爭的方針，也考慮到張國燾的改組領導機構的合理性，更重要的是促使他盡早覺悟，以團結(jié)為重，率軍北上，有意重新調(diào)整上層領導機構。在人事安排上，中央頗費了一番思量。張聞天的夫人、時任中央隊秘書長的劉英回憶：

“我聽到毛主席和聞天反復商量，談的很具體。毛主席說：‘張國燾是個實力派，他有野心，我看不給他一個相當?shù)穆毼?，一、四方面軍很難合成一股繩。’毛主席分析，張國燾想當軍委主席，這個職務現(xiàn)在由朱總司令擔任，他沒法取代。但只當副主席，同恩來、稼祥平起平坐，他不甘心。聞天跟毛主席說：‘我這個總書記的位子讓給他好了?！飨f：‘不行。他要抓軍權，你要給他做總書記，他說不定還不滿意，但真讓他坐上這個寶座，可又麻煩了?！紤]來考慮去，毛主席說：‘讓他當總政委吧。’毛主席的意思是盡量考慮他的要求，但軍隊又不能讓他全抓去?！?/p>

就這樣，中共中央決定張國燾擔任紅軍總政委，陳昌浩被增補為中革軍委常委。中革軍委通知兩個方面軍：“一切軍隊均由中國工農(nóng)紅軍總司令總政委直接統(tǒng)率指揮?！眱蓚€方面軍實行混編，組成五個縱隊和一個支隊，繼續(xù)北進，奪取松潘。中革軍委還決定中央紅軍的第一、三、五、九軍團改稱為第一、三、五、三十二軍。

蔣介石判斷到紅軍必襲取松潘，向西北移動，便立即調(diào)整各部兵力。8月初，胡宗南部主力已完成在松潘的集結(jié)。同時，薛岳部也由雅安進抵文縣、平武地區(qū)，與胡部靠攏。川軍也向紅軍縮緊包圍圈，并利用藏兵阻止紅軍北上。凡此種種，松潘戰(zhàn)役不得不停止，改為執(zhí)行夏洮戰(zhàn)役計劃。

張國燾主張紅軍分左右兩路軍行動，中革軍委采納了這一主張。以中央紅軍第五、三十二軍和紅四方面軍第九、三十一、三十三軍及軍委縱隊的一部分組成左路軍，由朱德、張國燾率領，以馬塘、卓克基為中心集結(jié)，向阿壩地區(qū)開進；以中央紅軍第一、三軍和紅四方面軍第四、三十軍，軍委縱隊的大部分及新成立的紅軍大學組成右路軍，由徐向前、陳昌浩指揮，以毛兒蓋為中心集結(jié)，向班佑、巴西地區(qū)開進，再改道阿壩前進；以彭德懷率第三軍和第四軍一部作總預備隊，掩護中央機關前進。

執(zhí)意南下

張國燾擔任了紅軍總政委，中革軍委也采納了他的意見進行了改組，可這一切仍然沒有使他滿意。他又節(jié)外生枝，要求中央政治局召開會議，解決“政治路線”問題，并要把更多的四方面軍干部提拔到中央委員會和中央政治局。他的用心十分明白，就是要以四方面軍在人數(shù)上的優(yōu)勢，不動聲色地奪中央委員會、中央政治局的權。中央考慮到兩軍會合后的團結(jié)大計，接受了張國燾的意見，于8月4—6日，在毛兒蓋的沙窩寨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

會議決定提升徐向前、陳昌浩、周純?nèi)珵橹醒胛瘑T，何畏、李先念、傅鐘為候補中央委員。陳昌浩為政治局委員，周純?nèi)珵檎尉趾蜓a委員。陳昌浩為紅軍總政治部主任，周純?nèi)珵榧t軍總政治部副主任。會議沒有采納提升更多的四方面軍人進中央領導機構的意見。會議還決定中央紅軍的建制恢復為紅一方面軍，以示與紅四方面軍和其他紅軍的平等地位。

會后，張國燾滿腹牢騷，回到毛兒蓋后，又不愿北上了，提出要西出阿壩，占領青海、甘肅邊遠地區(qū)。他甚至要抽兵南下，出擊扶邊、理番。中共中央針對這一錯誤決定，于8月15日，致電張國燾：“不論從地形、氣候、敵情、糧食任何方面計算，均須即以主力從班佑向夏河急進，左路軍及一方面軍全部應即日開始行動。”“萬不宜抽兵回擊扶邊、理番之敵?！?/p>

針對張國燾的戰(zhàn)略思維，8月20日，中央政治局在毛兒蓋再次召開會議。張國燾、朱德、周純?nèi)螂S左路軍行動而缺席。會議通過了戰(zhàn)略方針的決定，指出：“在目前將我們的主力西渡黃河，深入青、寧、新僻地，是不適當?shù)?，是極不利的?！薄罢尉终J為目前采取這種方針是錯誤的，是一個危險的退卻方針。”北上還是南下，張國燾為什么苦苦糾結(jié)，為什么如此拒絕北上而主張南下呢？朱德對此有過精確的分析，他說：

“到了毛兒蓋后，他悲觀失望了，他感覺革命沒有前途，拼命想往西，到西藏、青海，遠遠地去躲避戰(zhàn)爭，他卻不曉得，在那里人口稀少，地理條件雖然好，只想取巧，采用脫離群眾的辦法。他最錯誤的觀念是想到一個偏僻落后的地方去建立根據(jù)地?！?/p>

也就是這個時候，徐向前、陳昌浩下令右路軍，兵分兩路，向北進發(fā)。經(jīng)過六七天的艱難困苦的行軍，右路軍終于跨越險象環(huán)生的草地，到達班佑。右路軍休整待命，就等待著左路軍向班佑集中。此時，敵人運兵尚在猶豫推諉之中，甘南文縣、武都、西固、岷州等地敵人兵力空虛。紅軍如從巴西地區(qū)進至西固、岷州，也就五六天的時間，這一帶多是漢人居住，后勤食宿可以得到保障。左路軍如能抓緊時間，迅速東移向右路軍靠攏，然后集中兵力向東北開進，北上將會開創(chuàng)一個新的局面。

到達阿壩后，張國燾堅持左路軍以阿壩為后方，出夏河、洮河地區(qū)，左右兩路分兵北進的主張。紅軍總司令朱德自隨左路軍后，便為張國燾所挾制，失去了單獨發(fā)表意見的自由。朱德晚年回憶這段經(jīng)歷時說：“到阿壩時，張就變了，不要北上，要立即南下，并發(fā)電報要把北上的隊伍調(diào)回南下，我不同意，反對他，沒有簽字?！?/p>

在中央的一再催促和徐向前、陳昌浩的勸告下，張國燾才開始令左路軍向班佑行動。東進至葛曲河時，他又突然變卦。9月3日，他致電徐向前、陳昌浩并轉(zhuǎn)呈中共中央，以葛曲河水上漲，“不能徒涉和架橋”為由，再次“趕回阿壩”，仍然執(zhí)意南下。徐向前說：

“他的‘理由’，并不能成立。一是所謂葛曲河漲水，無法徒涉和架橋。其實，四方面軍有支一百多人的造船隊，就在左路軍，就地取材，營造簡便渡河工具，不成問題。二是所謂糧食缺乏。其實，阿壩那帶，糧米較毛兒蓋地區(qū)要多，張國燾以前來電也說過。”

張國燾在正式與中央分裂后，于卓木碉的一次會議上，終于道出了真正的理由：“假使我們打不好，西南是黃河，不能過。即使左路軍費了一切力量去會合右路軍，而又不能戰(zhàn)勝敵人，在洮河、黃河間敵人更容易封鎖。同時左右兩路是不能分開行動，如果經(jīng)過十天草地，掉隊每天以二三百人計，必定要減員七千人。而上萬病號丟掉了，皮衣沒有，打騎兵沒準備，飛機易活動，政治紀律不好，回人不易解決，如拖到陜北，紅軍可以拖成小游擊隊。雖然地方寬大，而天寒人少等條件，前進困難。”

在他看來，北上陜北沒有出路，與其走上前程渺茫的北上路線，還不如留在這里，建立川、康根據(jù)地，以保存實力等待時機。再不行，就南下回到四川，四方面軍中多是四川籍戰(zhàn)士，他們都愿意“耍回馬槍”，打回老家去。

張國燾以紅軍總司令部總政委的名義，下達南下的命令，而中共中央在右路軍一直曉以利害，勸其北上。張國燾不僅執(zhí)意南下，而且態(tài)度蠻橫。9月8日，他電令左路軍中四方面軍駐馬爾康地區(qū)的三十一軍政委詹才芳：“飛令軍委縱隊政委蔡樹藩將所率人員移到馬爾康待命。如其（不）聽則將其扣留。”

當晚，中共中央以恩來、洛甫、博古、向前、昌浩、澤東、稼祥名義，致電朱德、張國燾、劉伯承三人，再次重申：“左路軍如果向南行動，則前途將極端不利”，“務望兄等熟思深慮，立下決心，在阿壩、卓克基補充糧食后，改道北進，行軍中即有較大之減員，然甘南富庶之處，補充有望?！?/p>

張國燾根本聽不進去，反而電令徐向前、陳昌浩：“右路軍即準備南下，立即設法解決南下的問題?！笔盏竭@封電報，陳昌浩的態(tài)度改變了，由贊成北上又改為同意南下。徐向前知道中央北上的決心，可是，他不愿四方面軍因北上和南下而分開，所以只好表示南下。9月9日，中央再致電張國燾并致徐向前、陳昌浩，再次懇切地分析北上和南下的形勢，指出：“目前方針只有向北是出路”，南下“對我極端不利，將要使紅軍受空前未有之困難環(huán)境。中央認為：北上方針絕對不應改變，左路軍應即北上”。

張國燾一意孤行。9月9日，他甚至致電陳昌浩，命其率右路軍南下，電報上甚至有這樣的語句：“南下，徹底開展黨內(nèi)斗爭?！边@份被葉劍英稱之為“語氣很強硬的電報”，迫使毛澤東不得不作出果斷的決定。當時敵情緊急，北上的時機稍縱即逝。毛澤東來到徐向前、陳昌浩處商談行動方針，兩人都表示同意南下。右路軍中四方面軍部隊，因陳昌浩的轉(zhuǎn)向，中央已是無能力調(diào)動，中央所能信賴和指揮的只有彭德懷的紅三軍團，彭德懷回憶說：

毛澤東即說：“既然要南進嘛，中央書記處要開一個會。周恩來、王稼祥同志病在三軍團部，我和張聞天、博古去三軍團司令部就周、王開會吧！”陳昌浩同意了，他未想到是脫身之計。……毛主席脫險來到三軍團司令部，發(fā)了電給林、聶，說行動方針有變，叫一軍團在原地等著。

就這樣，中央和一方面軍三軍團與四方面軍在9月9日夜不辭而別。兩大主力會師兩個多月后，竟然發(fā)生如此令人痛心的分裂。9月10日，中共中央在拉界發(fā)布《為執(zhí)行北上方針告同志書》，指出：“對于紅軍，南下是沒有出路的，南下是絕路。”呼吁左路軍“迅速北上，創(chuàng)造川陜甘新蘇區(qū)去！”

另立中央

毛澤東帶走的北上隊伍僅一、三軍團，也不過一萬人。右路軍中的四方面軍部隊向左路軍靠攏，而一方面軍的五、九軍團仍在左路軍中。經(jīng)過這番折騰，張國燾非但沒有任何損失，反而擴充了實力。當他從徐向前、陳昌浩的急電中得知，中央機關先行秘密北上的消息后，立即暴跳如雷，稱之為這是一次“異動”，是毛澤東“金蟬脫殼的詭計”。

中共中央于9月11日到達俄界（甘肅省迭部縣高吉村）。當日，中央即單獨致電張國燾：“再一次指令張總政委立即率左路軍向班佑、巴西開進，不得違誤?！睆垏鵂c根本不買中央的賬，反倒在給中央的復電中，斥責右路軍中的中央領導人，“乘夜秘密開走”，“將軍事行動泄之與敵”，“不圖領導全部紅軍”。同時，他還給紅一、三軍團負責人林彪、聶榮臻和彭德懷、李富春去了電報，批評一、三軍團“單獨東進，將成無止境的逃跑”。

在北上南下的問題上，中共中央的態(tài)度極其明朗。12日上午11時，中央在俄界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通過《關于張國燾同志的錯誤的決定》，號召紅四方面軍的同志團結(jié)在中央周圍，同張國燾的錯誤傾向作斗爭，促其北上。這份決議當時只公開至中央委員，口頭傳達到紅一方面軍高級干部，有意把斗爭控制在有限的范圍內(nèi)。彭德懷參加了俄界會議，他說：

有人建議開除張國燾的黨籍，毛主席不同意。說，這不是他個人的問題，應看到四方面軍廣大指戰(zhàn)員。你開除他的黨籍，他還是統(tǒng)率幾萬軍隊，還蒙蔽著幾萬軍隊，以后就不好見面了。在張國燾成立偽中央時，又有人要開除他的黨籍，毛主席也不同意。如果當時開除了張國燾的黨籍，以后爭取四方面軍過草地，就會困難的多。就不會有以后二、四方面軍在甘孜的會合，更不會有一、二、四方面軍在陜北的大會合了。

張國燾可聽不進中央的勸告，反而將分裂活動越演越烈。10月5日，在卓木碉白賒喇嘛寺召開的高級干部會議上，他先是發(fā)出一番攻擊中央領導人的言論，然后，大言不慚地說，列寧當年反對第二國際的辦法，就是成立第三國際?，F(xiàn)在中央“威信掃地”，“失去領導全黨的資格”，我們要成立新的“臨時中央”。此言一出，會場頓時啞然。徐向前回憶：

另立“中央”的事，來的這么突然，人們傻了眼，就連南下以來，一路上盡說中央如何如何的陳昌浩，似乎也無思想準備，沒有立即發(fā)言支持張國燾。會場的氣氛既緊張又沉悶，誰都不想開頭一“炮”。張國燾于是指定一方面軍的一位軍干部發(fā)言。這位同志長征途中，一直對中央領導有意見，例舉了一些具體事例，講得很激動。四方面軍的同志聞所未聞，不禁為之嘩然。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責備和埋怨中央的氣氛，達到了高潮。

張國燾見狀，又催逼朱德、劉伯承表態(tài)。劉伯承不支持他，他便免去劉伯承的總參謀長，下放到紅軍大學工作。朱德回憶：“我說：要搞，你搞你的，我不贊成。我按黨員規(guī)矩，保留意見，以個人名義做革命工作，不能反中央。一直和他斗，我們?nèi)松伲碇睔鈮?。我們的辦法是，他搞他的，我們做我們的，只要革命，總會到一塊的?！?/p>

這個“臨時中央”成員的名單，完全是張國燾一手包辦?！爸醒胛瘑T”由38人組成；“中央政治局”由任弼時、王明、項英、陳云、朱德、張國燾、陳昌浩、周純?nèi)?、徐向前組成；“中央書記處”由朱德、張國燾、陳昌浩、周純?nèi)⑿煜蚯敖M成；“軍事委員會”由朱德、張國燾、陳昌浩、徐向前、林彪、彭德懷、劉伯承、周純?nèi)?、倪志亮、王樹聲、董振堂組成，朱德、張國燾、徐向前、陳昌浩、周純?nèi)珵槌瘴瘑T。會議決定：“毛澤東、周恩來、博古、洛甫應撤銷工作，開除中央委員及黨籍，并下令通緝。楊尚昆、葉劍英應免職查辦?！?/p>

張國燾頗費了一番心機，因為，他還期待“臨時中央”能得到共產(chǎn)國際的認可，所以要盡可能地把中共“六大”的中央委員排在里面，盡管他與王明早就有隔閡和分歧，可王明的背景硬，且又是中共駐共產(chǎn)國際代表，他當然不敢得罪，所以，還將王明排在“中央政治局”委員的前二名。他自以為照顧到方方面面，卻在無意中鬧了笑話，原江蘇省委書記梁阿根，原閩浙贛蘇區(qū)特派員曾洪易，被捕后成了叛徒。他兩人卻是“臨時中央”委員。

從他的“臨時中央”委員的名單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他的個人成見和派系觀念。中央和一方面軍的毛澤東、周恩來、張聞天、博古等自不待說，都被他開除了“黨籍”。中央政治局委員王稼祥、凱豐、劉少奇、鄧發(fā)，一個也沒被他圈進“臨時中央”。劉伯承、董振堂這樣的戰(zhàn)將，就因為是一方面軍的，也僅僅掛個“軍委委員”的虛名。

張國燾“另立中央”畢竟不是一件光明磊落的事情，做起來不是那么的公開透明，而是遮遮掩掩，理虛心虧，既沒有向外界公開宣布，也從沒中斷與中共中央的電臺聯(lián)系，難怪徐向前說張國燾“是做賊心虛，騎虎難下”。他說：

張國燾的“中央”，完全是自封的，并不合法。既未按黨規(guī)黨法，經(jīng)民主選舉產(chǎn)生，又未向共產(chǎn)國際報告，得到批準。那時，中國共產(chǎn)黨是隸屬共產(chǎn)國際的支部之一，一切重大問題的決定，必須經(jīng)共產(chǎn)國際認可，方能生效。張國燾是老資格的政治局委員，當然更明白這一點。他深怕公開打出另立“中央”的旗號后，一旦被斯大林和共產(chǎn)國際否認，局面將不堪收拾。特別是王明、博古等人，都是共產(chǎn)國際的“寵兒”，斯大林決不會輕易否定他們。張國燾對此頗有顧慮，要給自己留條退路。

張國燾是一個權力欲膨脹且又優(yōu)柔寡斷的人，如徐向前所說：“前腳邁出一步，后腳說不定就打哆嗦?！睆垏鵂c在《我的回憶》中也談起另立“中央”的事，與徐向前所說基本吻合。他說：“這次會議通過了兩個重要決議：一是不再承認原有中央，另行成立臨時中央。到會者一致推舉我為這個臨時中央的書記，俟到了適當時間，再行召集黨的代表會議，成立正式中央；電告毛澤東，此后我們雖不再接受原有中央命令，但軍事行動仍互相配合。二是由總司令部根據(jù)臨時中央的決定指揮全軍。

我們不愿老在內(nèi)爭問題上糾纏，因而并沒有強化臨時中央的組織或作用。它的存在似只是一個名義，它沒有機構，沒有選舉新的中央委員，也沒有對舊的中央委員有所制裁。這樣做，自然是朱德所說留下轉(zhuǎn)圜的余地的意見。而且，我們覺得不承認原有中央和建立臨時中央，只是辨別是非、伸張正義的行為，并不是存心分裂，也避免個人權力之爭?！?/p>

張國燾很糾結(jié)很矛盾，一邊不承認中共中央的合法性，一邊又對另立的“中央”缺乏信心。在糾結(jié)了兩個多月后，12月5日，他終于不顧朱德、徐向前的勸告，以“黨團中央”的名義致電彭德懷、毛澤東等，公開提出：“此間已用黨中央、少共中央、中央政府、中革軍委、總司令部等名義對外發(fā)表文件，并和你（們）發(fā)生關系?！薄澳銈儜渣h北方局、陜甘政府和北路軍，不得再冒用黨中央名義?！?/p>

南下碰壁

張國燾以“中革委主席”的名義率部南下，最初也打了一些勝仗，這就更堅定了他的南下決心。當中共中央從陜北致電張國燾，通報中央紅軍與陜北紅軍會合的消息時，他立即復電通報戰(zhàn)況，并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這一勝利打開了川西門戶，奠定了建立川康蘇區(qū)勝利的基礎，證明了向南不利的胡說，達到了配合長江一帶的蘇區(qū)紅軍發(fā)展的戰(zhàn)略任務。”

張國燾高興得未免早了些，當川軍節(jié)節(jié)敗退，紅軍日益推進川西平原時，川軍軍閥劉湘大夢初醒，紅軍決非只是過客，而是要做這里的主人。他一改以往與紅軍虛與周旋，保存實力的做法，而不惜忍受蔣介石的控制，也要與紅軍決一死戰(zhàn)，以保存自己的地盤。張國燾沒有料到的是，川西乃劉湘的禁臠和川軍的真正的作戰(zhàn)能力。

從11月16日開始，兩軍在百丈地區(qū)拉開了決戰(zhàn)的序幕。川軍在迫擊炮、重型機槍強大火力的掩護下，呼喊著向紅軍陣地沖去。中央軍薛岳部又從南面壓了過來。每當敵人發(fā)起攻擊時，紅軍陣地上空必有敵人飛機在盤旋，然后扔下炸彈，狂轟濫炸。紅軍沒有高射機槍，更沒有對空射擊的經(jīng)驗。許多戰(zhàn)士不是死于廝殺之中，而是犧牲于飛機的轟炸之下。此時，川軍乘勢攻擊，紅軍被迫退出百丈地帶。張國燾不得不承認：“我們的南下計劃，顯然沒有什么收獲，不到一個月便結(jié)束了。這似乎證明了毛澤東所謂‘敵人飛機大炮利害’的話?！?/p>

張國燾心存僥幸，意圖東山再起，卷土重來。他哪里知道，從他南下的那天起，就注定了南下失敗的宿命。這一點他都不如他的敵人薛岳看得清楚，薛岳曾對部下說：

自古以來事業(yè)成功者，都要得到天時地利人和。如今紅軍天時很壞，嚴寒將至，岷山已降雪，天寒無衣豈能久居？論地利，紅軍所據(jù)盡是漢彝雜處的山區(qū)，地瘠民貧，作戰(zhàn)無糧何以為繼？論人和，據(jù)賀國光說，毛澤東主張北上，張國燾主張南下，這顯然是分裂征兆。紅軍分散兵力，加之久戰(zhàn)疲憊，同心協(xié)力的條件已不復存在，又加之彈藥不足，雖因滇川軍屢敗使他們得到一點彈藥，也不能久戰(zhàn)。紅軍防線北自大邑、邛崍，南自滎經(jīng)、漢源，區(qū)區(qū)一個方面軍，數(shù)萬之眾扼守三百里以上防線，已到了強弩之末。中央軍增援上去，當然旗開得勝。

張國燾也承認“難以在此與敵長期周旋”了，四方面軍由南下時的八萬人，已經(jīng)銳減到四萬人。南下宣告失敗，四方面軍出路何在，張國燾也急等梯子下樓。正在此時林育英由共產(chǎn)國際派來中國。12月22日，林育英致電張國燾，中共中央可以組織各相關分局，“根據(jù)各種關系，有的直屬中央，有的可由駐莫中共代表團代管，此或為目前使全黨統(tǒng)一的一種方法”，意在張國燾取消“中央”，成立中央分局，至于“直屬中央”或由中共駐共產(chǎn)國際代表團“代管”，卻是有商榷的空間。

張國燾接林育英電報后，復電林育英，批評中共中央的路線是“反黨的機會主義路線”，而自稱為“黨中央”。針對張國燾的電報，1936年1月13日，中央總書記張聞天致電張國燾，指出：“另立中央妨礙統(tǒng)一，徒為敵人所快，決非革命之利?！薄靶种R時中央，望自動取消?！睍r隔三日，林育英又致電張國燾稱：

“共產(chǎn)國際派我來解決一、四方面軍的問題，我已會著毛澤東同志，詢問一、四方面軍通電甚少，國際甚望與一、三軍團建立直接的關系。我已帶有國際密碼與國際通電，兄如有電交國際，弟可代轉(zhuǎn)?！睆垏鵂c仍在復電中說，中共中央是“假冒黨中央”，應該“自動取消中央名義”。

張國燾毫無改弦易轍的表示，雙方電報往還，關系非常緊張，一時成了膠著狀態(tài)。身在四方面軍的朱德十分著急，繼12月30日單獨以個人名義致電黨中央后，于1936年1月23日，再致電黨中央，表示：“現(xiàn)處革命新的高潮，黨急宜求得統(tǒng)一，以爭取勝利。”中央極為重視朱德的來電，因為，這份電報所反映的是四方面軍大多數(shù)干部、戰(zhàn)士的心聲。次日，張聞天復電朱德：“兄與國燾兄均黨內(nèi)有數(shù)同志，北局同志均取尊重態(tài)度?！仍阜艞壍诙h，則他事更好商量?！薄靶痔幗M織仿東北局例，成立西南局直屬國際代表團，暫與此間發(fā)生橫的關系，弟等可以同意。”

1937年12月，中共中央在延安召開政治局會議，圖為出席會議的部分人員合影。左起：張聞天、康生、周恩來、凱豐、王明、毛澤東、任弼時、張國燾

1937年3月31日，張聞天在批判張國燾的政治局會議上，說出了當年對張國燾妥協(xié)和退讓的真正目的，他說：“我們那時用了極大的忍耐，每步每步的引誘他，給他從洞中誘出來。否則大批干部與力量犧牲。于是乎我們給他打了許多電報，給他勾出來了?！睆垏鵂c終于被“勾出來了”。如徐向前所說：“張國燾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心里著慌?！彼毙枵乙恢虚g人找一個臺階。他雖懷疑林育英在陜北“是否允許你來電自由”，懷疑林育英已成為陜北的代言人，可無奈之中的他別無良策，只得高興地同意林育英“擔任雙方的聯(lián)絡人”。事實也果如他所料，林育英所有電文，都有中共中央和毛澤東的謀劃。

1936年2月14日，張國燾在林育英致他與朱德的電文中，讀到這樣的內(nèi)容：“育英動身時曾得斯大林同志同意，主力紅軍可向西北及北方發(fā)展，并不反對接近蘇聯(lián)。”此時，他內(nèi)心十分空虛，再也不像另立“中央”時囂張了。面對共產(chǎn)國際的紀律，他怎能不懼怕。3月15日，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他不得不公開提出向西北轉(zhuǎn)進，“創(chuàng)造西北抗日根據(jù)地”。

中央為防止他的反復無常，同意毛澤東的意見，即四方面軍“組織上可以讓步到不一定受我們指揮”。5月下旬，中央在致張國燾的電報中提出：“中央與四方面軍的關系，可（從）國燾兄之意暫時采用協(xié)商方式?！敝斓?、劉伯承、徐向前等人乘勢敦促和勸告，張國燾也漸感另立“中央”無趣，遂于6月6日，在爐霍召開的黨的活動分子會上，正是宣布“取消中央的名義”，成立西北局。但他仍不服輸，還提出黨中央也“同時取消中央的名義”，陜北方面設“北方局”，中共中央職權歸中共駐共產(chǎn)國際代表團行使。

這之后，紅四方面軍與紅二、六軍團會合，二、六軍團組成紅二方面軍。1936年7月上旬，紅二、紅四方面軍開始北上。這是四方面軍的第二次北上，就是在這個過程中，張國燾仍有多次反復，中央一再勸慰，加之四方面軍內(nèi)部干部戰(zhàn)士的作用，他已是無可奈何。9月26日12時，張國燾等在致中共中央的電報中，特別提到了統(tǒng)一領導的問題，說：“關于統(tǒng)一領導萬分重要”，“我們提議洛甫等同志即以中央名義指導我們。”折騰一年的另立“中央”，終以放棄“橫的協(xié)商關系”，而要求垂直的領導關系而告終。

責任編輯/胡仰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