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八章

一 杯 牛 奶

生產(chǎn)隊黃了的季節(jié)是初冬，有成和哥哥蹲在朝陽的墻角看隊里處理庫存物資的時候腳趾頭被凍得像貓咬似的。這里離倉庫門特近，有成知道哥哥想來個近水樓臺先得月。

隊長和會計在庫門口兩邊站著，有人從庫里往外扔東西。誰先相中了，隊長作價后，會計記賬上就歸誰了。

有成家昨天抓鬮分得了一頭牛，這時庫里扔出一只牛鞅子就落在有成和哥哥面前，哥哥歡喜極了，信手抄起說這玩意我家正用。突然一只手橫空奪走了牛鞅子，有成看是大隊書記的妹夫。那個人說你家的老牛用什么都行，這東西給我家拖拉機當?shù)貅卑?，說畢，揚長而去。有成要站起來的身軀被哥哥生生摁了下去。打那時候起，有成明白了老人告訴他的“貧不與富斗”的道理，何況人家有靠山呢！他默默立誓自己要做個改變家庭命運的人。

那年，有成讀高中了。家中父母年邁，哥哥才成家，弟弟妹妹都小。一心要改變命運的他知道只有靠自己的努力才能考上大學，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抱負。

暑期，為解決下半年學雜費，他成了走街串巷的小商販。

傍晚，小鎮(zhèn)大街上行人寥寥。

一天未進一粒米，有成肚子里開始打鼓了。摸著口袋里收獲的幾十元錢，嗅著街邊小飯店的菜香，他有一種愈來愈強的欲望，可理智告訴自己再掙一百八十元就夠學費了。想到上學，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狠狠地咽下吞進來的香味兒壓住了翻騰的胃火。

挺著饑腸轆轆的皮囊，有成來到臨街的一戶人家，他想討一口剩飯吃，不然回家的二十里山路是無法逾越的。

開門的是和他一般大的漂亮女孩，他臉紅了，沒有張開討飯的口，說討口水喝！

女孩給他端來一杯牛奶。

他喝完，說謝謝，挺直腰桿問多少錢？

母親說了是送給你喝的，不要錢！女孩說著笑著合上了院門。

有成從她鄰居口中打聽到了女孩的名字。

二十多年后，已經(jīng)是國內(nèi)心血管權威的有成接了一臺心臟搭橋手術。換衣服的空隙，他無意聽到護士在議論陪護老太太的女兒多么不容易又多么孝順。有成要過病房大夫的醫(yī)囑查看了病人病歷，他發(fā)現(xiàn)老人是他老家附近鎮(zhèn)上的，看到病人家屬簽字欄里赫然寫著郝欣兩個娟秀的漢字，他來到休息室，叫護士請病人家屬來了解一下情況。他看到一頭花白頭發(fā)、清瘦的她。簡單的幾句交流，有成感覺到了這個女人的艱辛。

他走進了手術室……

從那天開始，郝欣發(fā)現(xiàn)住院部的護士對她和母親有了特別的關心。

給母親換了一個兩人間，就連她自己也有了安穩(wěn)睡覺的地方。

護士更是問寒問暖的，關懷得無微不至。

郝欣問護士這是不是要多花錢啊？護士告訴她這是領導知道老人家是烈屬，看老太太不容易特意安排的，不單獨收費，你們就安心養(yǎng)病吧。

郝欣這才想起犧牲在越戰(zhàn)的哥哥，烈屬有這待遇？她腦袋里劃著魂兒。

她幾次去查住院押金，收款員都告訴她還夠用，不用續(xù)交。

護士再也沒有催促她續(xù)交住院押金，說等出院時不夠再補。

郝欣總覺得給母親做手術的大夫口音有點像是家鄉(xiāng)話，幾次想攀談都被岔過去了。她也是念過高中的女人，要強的性格和孝敬病弱母親的緣由導致婚姻失敗，至今還是孑然一身。她想自己一個小白人，可能人家害怕咱窮人高攀吧，想到這里她也就淡了交流的念頭。

這天，有成走進病房，詳細詢問了老太太身體情況后，告訴陪著的值班大夫說可以出院了。又囑咐郝欣回去怎么照顧病人怎么護理注意事項等等。

有成走了，郝欣趕緊找病房大夫辦理出院手續(xù)。

在收款處她拿到一份賬單，看到下面的累積數(shù)字，郝欣驚呆了。數(shù)萬元的費用，她交了只有三分之一還不到，她懵了！

大姐，所有住院費結算完了，這是你交的押金。郝欣聽到收款員叫她，機械地接過退回來的錢……她在收費票據(jù)的背面看到了一行字……

魚籽

元旦剛過，縣農(nóng)行領導剛換，一切都是喜氣洋洋的新氣象。

這年元旦和春節(jié)離得太近，再過兩周就是小年，女同事都開始討論怎么過年了。

擔任部門主任的幺明這兩天特別鬧心，看啥都不順眼，就連他寵愛的小狗也經(jīng)常挨踢。

老幺算中層干部，金融本科畢業(yè)，做過農(nóng)貸員、會計、副主任、主任，兩年前因一筆貸款審批不嚴受連帶鬧個處分，被調(diào)個閑職。看到別人在大把大把放貸收貸，他心有不甘。

新來的行長年齡三十不到，在老幺看來就是一個小孩兒。新領導的底細還不知道，一定要了解要溝通，他知道關系的重要性。

是夜，他撥通了老同學市行辦公室主任的電話。

“老同學，你在大衙門口當領導，可不能不管老同學??！”老幺有點埋怨，幾句寒暄后，就直奔主題了。

“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家伙，還想著給我打電話??！怎么又難著了吧?！彪娫捘沁呁ｎD了一下，老幺在聽，等著下句。“我就知道你該給我打電話了，你小子春風得意馬蹄急的時候一個聲音都不會有?！蹦沁呌悬c感慨。

老幺忙搶過話頭：“老同學你可不能瞎埋汰我啊，你知道我這兩年是啥日子嗎？人家是陽關大道任意走，我是獨木橋上孤獨行??！”說著，眼前浮現(xiàn)了歷史和現(xiàn)在的反差，悲從心來，有淚欲下。

老同學受到了感染，畢竟十八九歲就在一個飯盒吃飯的寢友。上大學時他家庭條件不好，老幺是家中獨子又住在市郊，幾個姐姐經(jīng)常來照顧這個家里的“人種”，每次老幺都拽著他一起去改善生活。他心里很感激也一直在暗地里幫他，只是沒有告訴老幺，他知道老幺是個死要面子的人，不到?jīng)]有辦法的時候，不會聯(lián)系他。

“我說老弟，你就不用給我發(fā)感慨了??！就你那點心思我明白！”

老幺忙問：“你明白什么？”

“還什么呢！到現(xiàn)在為止，我已經(jīng)接到你們縣行相關人士十幾個電話了！”電話那邊不緊不慢的，老幺這邊猴急。

老幺想還有誰要動呢？急問：“他們什么意思？”

“跟你一樣，想了解新領導，溝通關系唄！你不要跟我說你不是啊！”老同學最后這句話有點調(diào)侃，老幺聽出來了。

“就知道你不會幫他們的，因為我才是你的哥們！”這句話老幺說得底氣十足，自己都感覺好久沒有這么自信了。

“行了，別跟我貧了！你記不記得我們參加工作第一個單位是哪里？”老同學知道老幺心理承受能力有限，趕緊給他解決實際問題。

“向陽分行?。≡趺戳?？”老幺覺得有學問了，趕緊問。

“當時行長是誰？”老同學又問。

“不是在省行副行長退休的劉全嘛！”有點迷茫，老幺感覺著。

“告訴你，劉行長現(xiàn)在定居在咱們市里，前幾天我們見面還問起當年我們幾個大學生現(xiàn)在的狀況了，對你印象特別深?！蹦沁呌滞ｎD一下，有打火機聲音。

老幺有點急，但是現(xiàn)在求人，急不得。

他耐下心來等。

“是不是有點急??？老弟！”老同學在拿他逗悶兒。

聽到老同學逗他，自己心里有底了。他知道老同學都給他鋪排完了，心說這小子沒有喪良心。

“我才不急呢！有你這個大哥我還急什么？”老幺這句話觸動了老同學那根好久好久不會激動的神經(jīng)。

“告訴你吧老弟，到目前為止，你們新領導的情況在我這里沒有透露給任何人，因為我有一個兄弟就是你在那里工作。我知道你最近二年不順心，誰讓你攤上事了？不然，那年年末你就是副行長了。這些都是往事了，不說了?，F(xiàn)在，你又來機會了。劉行長的兒子就是你現(xiàn)在的領導，一會兒我把老領導的電話用信息發(fā)給你，余下的你自己研究吧?！崩贤瑢W掛了電話，話音還在耳邊。

臘月二十四是灶王爺上天的日子，老幺在單位請了假帶著老婆奔市里絕塵而去。

他和老同學兩家一道把老領導夫婦請到“雪滿天”海鮮城聚會了一次。臨走時，老幺從小轎車后備箱拿出一大一小兩條界江特產(chǎn)鯉魚。大的送給老領導，小的送給老同學，大家愉快接受。相約再聚，揮手告別。

途中，老幺給老領導打電話告知：好久沒有跟您相聚了，又找到當年參加工作的感覺了，我們幾個半大孩子都是您帶出來的，一直沒有機會表達的……

他又給老同學打了一個電話，囑咐他一定提醒老領導這條魚一定自己吃，不要送人，因為界江鯉魚肚子里的“魚籽”養(yǎng)人……

時光轉瞬即逝，眨眼功夫兒春節(jié)就過去了。

正月初八又開始了新一年工作，樓道里，辦室主任攆著老幺屁股后追問：“幺行長你看什么時間給你搬家啊……”

對話

馬上就中午十一點半了，女鄉(xiāng)長王麗開始整理辦公桌上的東西準備下班。這時，手機響了。王麗眼睛瞟過去看著號碼，心里嘀咕著：誰中午也不讓人消停！拿起手機，一看是在紀檢委工作的老同學鐵漢，剛接通就聽到鐵漢渾厚的男中音。

“大鄉(xiāng)長還在辦公室吧？”

“敢出去嗎？你們小麻繩就在我頭上懸著呢！誰敢??？”

“看來現(xiàn)在干部作風轉變是我們看著大家的結果啊！”

“別跟我瞎忽悠了，副書記大人有什么指示?。俊?/p>

“你們是一路諸侯，誰敢忽悠你??！不過，我作為老同學可得給你提提耳朵?！?/p>

王麗知道這個老同學身為管案件的副書記不會有閑工夫陪她嘮嗑的。忙問：“別嚇唬我了大哥，有什么動態(tài)嗎？”

“沒有什么動態(tài)，就是想問問你那里的情況?！彪娫捘沁吷杂型ｎD，“我想你剛去那里當鄉(xiāng)長才幾個月就趕上了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擔心你開展工作的情況?！?/p>

王麗感受到了鐵漢柔情。

“謝謝老同學，我這里和書記配合得很好?；顒佑袝浰麄冏ィ疫€是主要抓行政工作?！?/p>

“這話可以跟我講，不能隨便講。你不但是政府鄉(xiāng)長，同時還是黨委副書記嘛?！?/p>

“我知道的，謝謝老同學提醒。”

“這個不必要。你們現(xiàn)在還用原來那臺轎車嗎？”

“沒有，早停在車庫了?，F(xiàn)在借一臺面包車拉我們副科級以上干部上下班，司機也放了長假，由一名副科級開車。”關于單位配車超標，她和書記知道怎么辦。

“這么做雖無不妥，但也有規(guī)避之嫌?！?/p>

電話那邊又停頓了，王麗耐心地聽著。

“上次去看你的時候，我看你和你們書記的辦公室按照現(xiàn)在的規(guī)定可是嚴重超標?。　?/p>

“老同學，這個你放心！我和書記的辦公室都一分為二了。”

“怎么個一分為二？”

“就是原來一間辦公室間劈成一間書記辦公室和一間黨委會議室?！?/p>

“你的就分成鄉(xiāng)長辦公室和政府會議室了吧？”

“不愧是縣領導啊，就是聰明?！?/p>

“別忽悠我啊，只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王麗聽出話外音，忙說：“這也是暫時的辦法，還得研究長久之計，總不能讓資產(chǎn)閑置了啊?！?/p>

“這么說還說得過去，不要為了活動而應付活動啊！”鐵漢的聲音又厚重起來，“王麗啊，作為老同學，我是知無不言。不要就活動而搞活動，要解決你那里的實際問題。人家有的鄉(xiāng)鎮(zhèn)把清退的超標辦公室倒出來辦了老年文化活動中心，有的辦了農(nóng)民培訓學校。像你們這樣一個小鄉(xiāng)鎮(zhèn)，總共二十幾個人，僅會議室就分什么黨委會議室、政府會議室、機關會議室的，你們要深思?。×硗?，跟你說點題外話。今天，咱們土地局就被上級暗訪組抓個現(xiàn)行。其中就有辦公室超標問題，縣委已經(jīng)向上級檢討了。哎呦，十二點多了，得回家吃飯了，你啊好自為之吧！”

對方掛了電話，余音繞梁，經(jīng)久不絕。

墻上時鐘已經(jīng)走向午時一刻了，她沖上一碗方便面，吃著想著，撥通了書記的電話……

如鯁在喉

縣人大主任吳可心退休了。

吳可心在這個邊陲窮縣一干就是一輩子，當過村書記、鄉(xiāng)鎮(zhèn)書記、組織部長、縣委副書記。

吳主任當了一輩子官深知當官意味著什么，自己退了，馬上就感覺許多人都在變。以前多老遠就喊吳主任的，現(xiàn)在不走到近前都不會吱聲；以前遇見滿臉笑得像花骨朵兒的，現(xiàn)在沒有了笑容，吳可心感到世態(tài)炎涼。

吳可心想到自己病弱的兒子、旺勢的兒媳，想到了他的將來……

現(xiàn)任的縣委書記還是縣長時，吳可心還在人大主任位置上。當然，考核縣長當縣委書記時他說盡了好話，這點新書記心知肚明。想到同他一起退位的縣政協(xié)主席把吭哧癟肚的三十多歲的兒子推上了縣團委副書記崗位，自己孩子也不差什么。兒子黨校文憑還有一年才能下來，兒媳婦在縣委黨校管資料還是他當縣委副書記時安插進去的，應該自家人也鍛煉鍛煉。

第二天，他推開了組織部長辦公室的門，然后進了縣委副書記辦公室，最后與縣委書記暢談了天上地下國外，包括縣內(nèi)大事，當然臨別時沒有忘記自己孩子的話題。

一個月后縣委公開招考鄉(xiāng)鎮(zhèn)副科級干部，出于培養(yǎng)選拔跨世紀年輕女干部的考慮，擬在現(xiàn)有公務員隊伍中擇優(yōu)考試錄用。

三個月后，吳主任的兒媳婦戴著半個手指頭厚的眼鏡坐在了東方紅鄉(xiāng)副鄉(xiāng)長的椅子上。見過這位女鄉(xiāng)長的老百姓說太有才了，看材料時除了眼鏡還拿個放大鏡，跟他媽指揮作戰(zhàn)似的。

前后不到二年光景。

雖然兒媳婦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地車接車送地上下班，但畢竟要走四五十里路程，不方便照顧體弱的兒子和幼小的孫子。加之兒子文憑到手后一直在縣委機關做個閑職，也該讓兒子去歷煉歷煉。還有縣委書記說不定哪天就走了，再來新書記可能不會慣著他了。剛好退位政協(xié)主席兒子卸下縣團委副書記位置空著，這事兒得趕緊。

吳可心想著就趕到了縣委大院，還是老辦法，輕車熟路了。不過縣委書記在他離開時，說鄒主席為兒子總來找我，你說你們都做過縣領導，不給安排讓老同志心涼，安排了那么多比他兒子有素質(zhì)的干部怎么看？我跟鄒主席說了下不為例。一句話有點讓他后腦勺發(fā)憷，但為了自己家族的將來他還是厚著臉皮將縣委書記的話笑嘻嘻地接下來了。

過了一段時間，縣里又來了一次公開選拔副科級領導干部。崗位二十多個，有縣委機關的，也有鄉(xiāng)鎮(zhèn)的，且不限男女。

三個月后，吳主任三十多歲的兒媳婦當了縣團委副書記，兒子接替兒媳婦的崗位做了東方紅鄉(xiāng)的副鄉(xiāng)長，分管的就是自己媳婦原來分管的工作，甚至辦公桌椅都是他媳婦用過的，椅子還是熱的，只是換個屁股而已。為此，鄉(xiāng)黨委書記很歉意，一再對吳主任說鄉(xiāng)里辦公條件不好，自己不敢忘記吳主席栽培自己的恩情，盡全力照顧好吳副鄉(xiāng)長工作，請吳主任放心。

“吳主任兒子接了兒媳婦的班兒！”

“不能吧！那東方紅鄉(xiāng)不成了他家托孤所了？”

“什么呀，這是公開選拔的，人家有素質(zhì)吧！”

“什么素質(zhì)，吳可心以前住平房時我們是鄰居，他兒子打小病歪歪的，就念個中專?！?/p>

“看看是誰兒子！他奶奶的都什么世道！”

話怕傳，一傳十，十傳百。

幾天功夫，老百姓街頭巷尾有了話題。

沒過多久，又傳出吳可心被云天市紀委約談的消息。

又過了一個月，吳可心……

有人問：不會瞎掰吧？

告訴你：這是真人真事。只是不是最近發(fā)生的。

現(xiàn)世報

詩曰：社會發(fā)展靠科學，

生活幸福需和諧。

封建迷信危害大，

坑人害己史昭卓。

話說麓靈山不是名山大川，卻因為山上的北普陀寺而聞名，就連山腳下的小鎮(zhèn)也沾了靈氣，引來了游客。

他五十六歲，看上去足有七八十歲。坐在馬扎上，時不時地隔著身前地攤上殘缺的萬年歷和破舊的玉匣記招攬著光顧的客人。

他在寺內(nèi)寄住，早晚幫出家人做些雜務，白天就在寺外擺了個相面算卦的地攤。一擺就是三十多年。

他讀高中時，品學兼優(yōu)。一次坐三輪車發(fā)生側翻，磕塌了天靈蓋，出院后一直迷迷糊糊，不奸不傻的?？瘩〉娜苏f他是什么佛前童子下世，來替佛修行的。

打那時候起，他輟學了，天天看什么麻衣神相、淵海子平、卜筮正宗這些書籍。鄰居家母豬丟了，他告訴在東南十里之內(nèi)，果然在一家種豬舍里找到了。他說二癩子有牢獄之災，果真二癩子因偷盜進了看守所。一傳倆、倆傳仨，聲名鵲起，得了個賽神仙雅號。

一葉知秋，風扯著枯葉從地攤上飛過。

賽神仙的大長臉上布滿了溝溝坎坎，秋陽下紫嘴唇肉感十足，幾根黃且長的胡須佝僂著窩在嘴角。

一位短眉凸眼方臉的大漢腿長腰短地坐在了對面的馬扎上，凸出的三白眼冷冰冰的，賽神仙感覺到了寒意。

“師傅要問什么事情??？”他打量著大漢小心地問。

“給我看看流年吧！”大漢很懂行地答。

“報報生辰八字吧！”他老道兒地捏起手指，拿起紙筆。

“32歲、陰歷10月23日晚間12點?！贝鬂h盯著他說。

“32歲屬羊土命人，生在冬月命不強。23日占月忌，月忌生人有陰傷，晚間12點是子時，此命八字不……”

賽神仙煞有介事地捻著手指頭念叨著，心想這個八字有點兒熟。

“師傅給多少人看過命運？”

正想呢，被大漢打斷了：“記不清楚了?！?/p>

賽神仙滿臉狐疑，看著大漢苦想。在哪兒見過這張臉？哪兒呢？

“有沒有誤人害人的時候??？”

“誰也不是神仙啊！誤人不可能有，害人絕對沒有！”

“給我看看手相吧，師傅?！闭f著，伸出左手。

這只手太有特點了。五指短而齊，手掌薄而無肉，一條斷紋橫分掌心。看到這只手，再配上這張臉兒讓賽神仙想起了一個人！他驚出一身冷汗?？吹剿闹苡稳巳缈棧啼伣匈u聲不絕，身邊還有三兩個湊熱鬧的閑人，他心神略覺安寧一點。

“師傅認識這只手嗎？”話帶鋒機。

“不認識！”回答得肯定。

“那師傅可否記得錢莊張二？”還未等賽神仙回答，大漢又問，“你想知道他這十年怎么過來的嗎？”

問得快。

答未有。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那只斷紋左手陡然翻轉竟將賽神仙的一只手翻到了背后，老鷹捉小雞般拎起了賽神仙。

出大事嘍！伴著賽神仙嚎叫聲不知誰在喊！

一聲喊，驚得游人四散；一時間，亂如團麻。

“十年前，你向我以性命擔保的事忘了嗎？你說用我出家十年來換取我母親二十年陽壽，我昨天十年還愿已滿，可是我母親哥哥早已病死，如今人亡家破。現(xiàn)在我要你兌現(xiàn)當初的承諾！”

哪里還容得賽神仙說話，大漢就像揉破塑料一樣，兩手掌用力一擰，就聽咔吧咔吧幾聲響，伴著賽神仙的哀鳴撞進了游人的耳鼓……

再看賽神仙早沒了人氣，真的做“神仙”去了。

大漢將賽神仙尸體扔到一邊，沖著驚恐的人群說道：“自古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賽神仙害我十年，致我家破人亡，今已報仇雪恨。絕不連累大家，去自首了！”說罷，直奔派出所而去……

有道是：賽神仙善斷輪回，

卻未知命喪張二。

癡張二孝心可敬，

然國法難饒犯罪。

世故

電業(yè)局的賈大個活到八十六歲死了。熟悉他的人看到他把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安排得那么好，對他都豎起大拇指叫聲“了不起”。

說起賈大個，話頭很長的，那要從國家建設初期說起。

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賈大個隨母親逃荒從河南來到北大荒安家落戶，那時候他才十六七歲。母親帶他投奔了當時在大隊當治保主任的遠房舅舅，在村子里算個跟“皇親國戚”搭邊的人。

據(jù)賈大個母親說他像他父親，不但個頭像，就“眼睛里有活兒”更像。

賈大個打小就會來事兒，在河南老家時沒有錢念書，他就幫老師看孩子洗衣服打水掃地，總之什么活都干。把個老師喜歡得不得了，找校長免了學雜費，還以各種名義給他發(fā)學習用品。

他父親病死后，家里沒有了依靠，這才來東北的。

那時候農(nóng)村剛開始安裝電燈，遠房舅舅看到賈大個勤奮勁兒很喜歡，就跟村書記商量派他去公社變電所打雜順便學點手藝。

變電所所長好煙忌酒，賈大個就投其所好，從遠房舅舅家里借了十元錢，在去變電所長家?guī)兔Ω苫顣r捎上兩包“大前門”香煙，抽八分錢“握手”煙的變電所所長掂著五六毛錢的“大前門”香煙連說“這樣破費啊，太貴了！”

為了能方便跟變電所所長溝通，他自己偷偷用遠房舅舅的旱煙練習抽煙。

抽煙學個半拉架了，買了一包 “握手”牌香煙打開封皮放進左邊口袋里，再買一包六毛七分錢的“江帆”牌過濾嘴香煙原盒不動放進右邊口袋；每逢遇到變電所所長他就將“江帆”掏出來孝敬領導，自己把手伸進左邊口袋摳求出一根“握手”來。時間一長，他這點故事被變電所所長十幾歲的操蛋兒子發(fā)現(xiàn)了，嚷著叫他買糖，不然就向變電所所長告發(fā)他。吃過一次虧了，死逼無奈的賈大個學會了精明，他將“握手”牌香煙取出來裝在“大前門”牌煙盒里，自己知道口袋里的“貨”真假。

人怕交流啊，一來二去，變電所所長家里就是吃一只蛤蟆都要有賈大個一條大腿。各村電力安裝一結束，賈大個就戴著村里電工的頭銜凱旋而歸。轉過年，變電所缺少人手，賈大個就再次被借調(diào)去變電所上班了。很快就轉正了。

幾年工夫，賈大個在整個縣里發(fā)電廠變電所出名的技術好，名氣大了，還帶徒弟了。

變電所所長在把自己外甥女嫁給賈大個的第二年就去縣局高就了，空缺的職位自然交給了賈大個。

又過了幾年，賈大個兩個兒子兩個姑娘陸續(xù)降生了。他又因為工作業(yè)績被組織上調(diào)到縣局，在這里他完成了自己一生的事業(yè)。

四個孩子全部安排在電力部門工作了，他也老了。

只有一個習慣他終生沒有改變過，就是兩個口袋始終裝兩盒不同品牌、不同價位的香煙。

臨危了，他把兒子叫到跟前又叮囑了一次……

絕策

中午下班，紀委副書記梅德仁還沒有走出農(nóng)場機關大樓就聽見有人喊他。

“梅書記，等一下！”

梅德仁看到是農(nóng)場宣傳部部長母麗在身后叫他，對這位緋聞頗多的女部長，他有點不感冒。

母麗三十八九歲，一米六十多的個頭，胸挺腰細臀提的，走起路來就跟風拽楊柳那樣搖搖擺擺，有幾分婀娜，一雙會說話的杏花眼，確有讓男人動心之處。

“部長，有什么事嗎？”

“梅書記，聽說你兒子高考600多分，咱們管理局文科第一，祝賀你??！”

“成績昨天才下來，第不第一不要緊，關鍵是這個書沒有白念?！?/p>

領導班子換屆五年多了，梅德仁還是第一次同母麗正面交流。領導一句培養(yǎng)年輕女干部，原本內(nèi)定自己進農(nóng)場領導班子卻最后變成了她。那時的母麗三十四五歲，正是風生水起的歲月。

看看左右無人，母麗壓低聲音問：“什么時間喝喜酒?。俊?/p>

梅德仁想都沒想就說：“你知道現(xiàn)在反四風，我整天查這個那個的，怎么能安排？”

“我給你想個辦法吧，明天上班告訴你?！闭f完，扭著豐臀走了。

梅德仁看著母麗背影，心想別讓這個女人調(diào)理了自己。

到家。吃飯。

想休息一會兒，剛躺下兒子就進來說有同學和老師問學子宴怎么安排。梅德仁明確了不安排意見后，看到兒子一臉的失望。兒子才出去，老伴又進來說什么這些年家里隨禮多少錢，就等兒子學子宴安排好收回來呢，你怕掉蛋嗎？就你掙的幾毛錢！看看人家王科長，都是科級干部，元旦小舅子結婚，三月份死老娘，五月份老岳父八十大壽，哪次沒有收錢？農(nóng)場領導都隨禮呢，咱家也隨九百元禮份子！人家怎么有章程呢？

東北的七月，已是三伏天了。田野里的蛙鳴聲兒特別噪，空氣干熱，一絲水汽也沒有，鼻息都帶著火氣，仿佛一根火柴就能燃燒了整個世界。

梅德仁再也沒了睡意，踩著自己的影子鉆進辦公室。站在窗前，沉思起來……

算起來梅德仁今年已經(jīng)五十二歲了，從普通工人干起，他用六年時間熬個副科，又用三年走上正科位置，那年他三十三歲，至此一直原地踏步。

梅德仁有兩點非常特別，材料寫得好和脾氣比較倔。

因為擅長撰寫材料，農(nóng)場所有的對上材料都是他親自操刀或最后把關。因為筆桿子硬，領導比較器重。

也可能是才高八斗或文人清高，他倔到辦事認真較真。這不，五年前把他調(diào)到紀委來了，做專職副書記，經(jīng)他查辦的案件上過報紙電視，得過農(nóng)墾總局的勞模。

這一夜，老伴說朋友嘮……

直到午夜他才有睡意。

第二天一上班，母麗第一個走進他的辦公室，談了好久才離去。

一直在沉思當中的梅德仁連續(xù)喝了好幾壺濃茶，然后給老伴打了一個電話，他聽聲音就知道電話那邊的雷母臉上綻放了花朵，就跟雌蕊被雄粉觸動后開始孕育果實一樣的興奮。

下班前，他電話約請母麗夫婦小聚。

第三天，梅德仁在僻靜但不失優(yōu)雅的小飯店請老同事們聚餐，老伴在隔壁安排老單位的姊妹們；真是無巧不成書，母麗也在這里安排機關的好朋友吃飯；一向呆板的梅德仁又像當年那樣健談、善酒、熱情、周到；把母麗叫到自己桌上陪酒，他去替母麗敬酒，又到老伴桌上敬酒，樂此不疲。

從那天開始，隔三差五就會看到梅書記出現(xiàn)在飯店。不是老同學聚會，就是戰(zhàn)友來訪，今天兩桌，明天三桌。

一個月后，梅德仁帶著老伴送兒子去北京上學了。

在回來的路上，他接到農(nóng)場黨委書記的電話，讓他直接到管理局紀委開會。他感覺黨委書記通知去開會還是第一次，會議一定很重要。

一路上，他都在猜會議內(nèi)容。

應該還是有關四風的，他想著眼睛有點睜不開了。

堅持一會兒就到站了，他心里念叨著。

但他還是睡著了……

變臉兒

正值花季的妮子出落得像個大姑娘。高挑的身材，豐胸蛇腰，長腿翹臀，走起路來婀婀娜娜。還念著高中就參加了省里的模特大賽，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美人胚子。

父親領著一幫鄉(xiāng)親在省城干建筑活一去就是幾年，母親也在工地幫忙，只有過年的時候妮子才能見父母一面。

前幾天晚上，她在下自習的路上給母親打電話，聽到里面很吵很亂，母親說她父親和幾個鄉(xiāng)親在合計事呢。她分明聽到了驢子叔在喊工錢什么的，欲再問時，母親已經(jīng)掛了電話。

之后，再也聯(lián)系不上了。

妮子趕到省城，在尚未竣工的世紀廣場一側工棚里，她找到了驢子叔和那些灰頭土臉的鄉(xiāng)親，卻沒有見到父母。

她在殯儀館見到了躺在冷凍箱里的兩具燒焦的尸體，驢子叔跺著腳蹲在地上嚎起來了。

醒來時，妮子看到自己躺在一個女警察的懷里。

女警察告訴她因世紀廣場工程拖欠農(nóng)民工工資，她父母率眾去市政府上訪。因情緒過激，發(fā)生自焚行為?，F(xiàn)世紀廣場工程項目管理人員、開發(fā)商等均已被警方控制，事件正在調(diào)查當中。

“妮子，你爸媽是為我們被萬源那個王八蛋逼死的，要報仇啊！”她聽到驢子叔和鄉(xiāng)親們喊著。

望著這群生活在社會底層的鄉(xiāng)親，妮子知道靠他們的蠻力和愚蠢是沒有辦法讓父母死得其所的。可是靠自己呢？一個十六歲的花季少女能成嗎？

閉門一天之后，在滿天星斗伴月之時。她開始找人談話。午夜，她把父親帶來的鄉(xiāng)親召集到一起，告訴大家從這一刻起她就是他們的頭了。

第二天，她去公安局接出來身價數(shù)千萬、有妻無子的世紀廣場開發(fā)商萬源，她對萬源說父母是小地方出來的，沒有文化，再加上一群農(nóng)民就更不會辦什么好事了。現(xiàn)在先安葬兩位老人，給大家開資，然后我和你合作，組織他們繼續(xù)開工。

這個結果，不但萬源沒有想到，政府更沒有想到，鄉(xiāng)親們更在暗地罵妮子不孝。

萬源媳婦宴請了妮子，還認了妮子做妹妹并送了十萬元見面禮。

一場風波，就跟蜻蜓點過的水面一樣平靜了。

在省城，萬源是個官商社會各界都呼風喚雨的人物。

但他有一件心病，就是媳婦不能生育。

媳婦有背景，沒有媳婦的背景就沒有他今天。別人養(yǎng)三四的，他也想過，但沒有遇到動心的。

妮子的清純與靚麗讓他癡迷了。

喝茶。

宵夜。

KTV。

約十次，妮子赴約三兩次。

約得越勤，應得越慢。

今天一束花。

明天一手包。

后天一禮包。

送的越送越多，收的也不再羞澀。

開始都是司機接送，后來萬源自己駕車。

那次宵夜吃得很長很晚，妮子帶酒的臉笑得更加嫵媚。

萬源駕車駛進了他送給她的那座別墅。

那夜，萬源才知道花季少女繽紛的青春有多么璀璨。

犁頭撕裂了處女地的芬芳，樹木品嘗到了來自土地的滋養(yǎng)。

一天，萬源接到妮子的信息，告訴他自己懷孕了，而且是個男孩兒。

兒子還沒有出生，萬源媳婦就從司機那里得知了奸情。

好聚好散，萬源和妻子離婚了。

萬源提議與妮子舉行婚禮，妮子說我多大啊舉行婚禮？還是給兒子寫個遺囑吧，不然哪天你這個色狼喜歡別人了，我們母子流落街頭啊！說著遞過紙筆，就跟事先預備好的那樣方便。

萬源笑著寫著說，就你這個妖精事多。家產(chǎn)早晚都是我兒子的，寫就寫。

寫完交給妮子，妮子拿著遺囑說，有保障了。萬源仿佛聽到妮子肚子里孩子滿意的應聲。

他抱起妮子說：“牛要耕地了?！?/p>

妮子推開他：“別把牛犢子嚇著，還是等牛犢子出生的吧！”

幾天后，妮子模特比賽的經(jīng)紀人來拜訪妮子，還帶來兩個女模特。

妮子來客人，萬源自然作陪。席間，兩位女模特輪番敬酒，大伙喝起了興致，妮子對萬源說你陪她們慢慢喝，讓司機先把我送回家去，腰疼得坐不住了。妮子走了，幾個人撒開歡喝了。什么猜拳、行酒令、交杯酒、皮杯全上來了，鬧個盡興方散。萬源帶著醉意約兩位美女開了房，美女提議玩點刺激的。于是，點起了酒精燈開始溜冰，玩起了一龍二鳳。自此，萬源的牛再也不提耕妮子地的事了。

一來二去，萬源離不開“毒”了，身體每況愈下，精神恍惚。

那天，妮子接到交警隊通知：萬源在環(huán)城高速上車毀人亡。

三天之后，父母的墳前。

萬源的司機在燒紙，焚香，斟酒，妮子無聲地哭著，淚水打濕了衣襟，她對父母說：“你們孫子的爹，在給你們盡孝呢！”

這時，驢子叔和鄉(xiāng)親們點燃了鞭炮……

（責任編輯 徐文）

作者簡介：桑福海，男，公務員，黑龍江省綏濱縣人。喜歡寫作交友旅游，曾在各種媒體發(fā)表小說、散文、詩歌、報告文學及新聞作品近百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