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陽
彩繪陶與彩陶雖只是一字之差,卻是兩種不同的陶器。彩陶是在打磨光滑的橙紅色陶坯上,以天然的礦物質顏料進行描繪,用赭石和氧化錳作呈色元素,然后入窯燒制,燒成后,在橙紅色的胎地上呈現(xiàn)出赭紅、黑、白等諸種顏色的美麗圖案,達到裝飾美化的效果。彩繪陶則是在陶胎燒成之后在其表面進行彩繪的陶器,又稱燒后彩繪陶。與在陶坯上畫彩、彩料和坯體壓磨在一起、經(jīng)高溫焙燒而成的彩陶不同,彩繪陶主要是在泥質灰陶上作畫,首先將陶器修整光滑,然后將彩繪顏料粉碎磨漿,添加適量植物膠,在陶器器表描畫圖案。彩繪陶通常為黑地繪紅白彩、紅地繪黑白黃彩、白地繪紅黑彩,底色與彩繪的搭配,顏色對比鮮明,絢麗斑斕,諧調醒目。彩繪陶常用的色彩有紅、黑、黃、白、赭等,色彩絢麗,因繪制后不再燒彩,色料附著性不牢,所以彩繪陶器的花紋極易磨損脫落。
彩繪陶出現(xiàn)于新石器時代晚期,在長江流域的屈家?guī)X文化、馬家浜文化(圖1),黃河流域的陜西、河南、山東龍山文化都出土有彩繪陶器,其中以山西襄汾縣陶寺遺址出土的龍山文化陶寺類型(公元前2500年-公元前1500年)彩繪陶蟠龍紋盆代表了當時的最高水平(圖2)。這件彩繪陶盤口沿為紅彩,沿下黑地繪紅彩蟠龍紋,龍鱗與眼睛留黑的表達,學者認為這件陶盆上的蟠龍圖像是中原地區(qū)最早的龍紋圖案,也是最富特點的器物,可能是一件禮器,龍應是其部落的標志。陶寺遺址出土的泥質陶器如陶盆、壺、瓶、罐、盤等均施彩繪,以黑、褐、紅色為地,用紅、白、黃、綠色礦物顏料繪圖案。紋飾以幾何圖案為主,有圓點、條帶、云紋、渦紋、回紋,也有一些構思復雜的圖畫,如蟠龍、變體動物紋等。
陶寺遺址出土的彩繪陶主要用于祭禮和陪葬,該遺址還出土了一些青銅殘片,有專家認為陶寺遺址出土的彩陶應為堯代文化的典型,出土的青銅殘片可將中國青銅文化產(chǎn)生的時間向上推至這一時代。但真正作為中國古典文明雛形,并與后來商代青銅紋飾更加接近的則是約與夏代相當?shù)南募业晗聦游幕鐾恋牟世L陶。
夏家店下層文化(公元前2200-公元前1100年)為中國重要文化遺址之一,因在內蒙古赤峰市夏家店發(fā)現(xiàn)而命名,分布地點為內蒙古遼河一帶。夏家店下層文化墓葬中出土的彩繪陶器具有鮮明的藝術特色和豐富的文化內涵,紋樣神奇,色彩絢麗。這些遺址出土的彩繪陶器主要器型有尊(圖3)、豆、罐(圖4)、鬲(圖5)、(圖6)等,多是在細泥質砑光黑陶器表,使用紅、白兩色礦物顏料描繪成卷曲的線條,再構成連續(xù)的單元,組成精美的云雷紋、卷云紋、獸面紋。有的彩繪陶以黑、紅兩色繪出鮮艷華麗的橫條紋、斜線紋、三角紋圖案裝飾;也有的彩繪陶以黑、紅、白三色繪出精美醒目的雙勾連續(xù)變體云雷紋。內蒙古敖漢旗大甸子出土的彩繪陶器還有少數(shù)紋飾是以動物面目為圖案的主體,器物整體的畫面分割及主輔紋飾的配合,與黃河流域年代較早的銅器紋飾風格很相似,明顯展露出商代文化的雛形特點。與山西陶寺遺址出土的彩繪陶器相似的是,夏家店下層文化出土的彩繪陶器也多出土于墓葬區(qū),其用途也是主要用于陪葬。
戰(zhàn)國、秦漢時期是彩繪陶的繁榮時期,無論南方還是北方,墓葬中常陪葬有彩繪陶,器型豐富,有壺、豆、盤、鼎、尊、倉等,還有各種彩繪俑。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彩繪陶,是在施掛陶衣的陶器砑光燒成后,繪以朱紅、黃、白或黑、白、朱紅等三彩組成的花紋,常見有旋紋、三角紋、矩形紋、水波紋、方連紋、S紋、雷紋、云紋、柿蒂紋、龍鳳紋、蟠龍紋等,如圖7彩繪陶壺就匯聚了以上各種紋樣,雖經(jīng)歲月滄桑,依然十分精美絢麗。
漢代彩繪陶的數(shù)量急劇增加,墓葬中出土的彩繪陶器皿多為灰陶,以白色、朱紅色彩繪主體紋樣,并以紅色或黑色作為裝飾結構的分隔,通體裝飾有動物、人物、云氣紋等。陜西歷史博物館收藏的西漢彩繪陶鐘器表以朱紅、白色繪分隔線,然后從上到下依次繪S紋、云氣紋、人物紋等,人物似乎應為漢代十分流行的羽人,神秘詭異,與眾不同。美國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館收藏的一件西漢彩繪陶壺(圖8)裝飾更為瑰麗,從蓋到圈足分為六層裝飾區(qū),并巧妙利用形體造型上的凸棱和彩繪線條相結合作為裝飾分隔線,突出了帶狀裝飾的優(yōu)勢,然后根據(jù)各裝飾區(qū)的不同形態(tài)采用不同的適合紋樣。如圓形蓋頂以紅色繪出邊線,內用白色勾出多個旋紋;外弧形的頸肩部則以細線勾勒成多個類三角形,內再以紅、黑、白三色繪出動物紋;腹部兩組帶飾以青龍、白虎、朱雀等動物追逐于云紋之間;圈足及脛部也分別飾有一組彩繪帶飾。這件陶壺的彩繪紋樣構圖繁密有序,彩繪色彩絢麗,紋樣線條流利,類似同期的漆器裝飾,應是一種高級明器。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館還收藏有一件東漢時期的加彩灰陶尊(圖9),三獸足,直筒身,筒身中部還貼有對稱的鋪首。彩繪的圖案比較抽象,色調有紅、黑、白、褐紅,層次豐富,線條粗獷流暢,色彩鮮艷明麗,是一件極為少見的彩繪陶。
陶塑藝術在秦漢得到了迅猛的發(fā)展,這讓彩繪陶有了更廣闊的用武之地,這一時期的彩繪陶大量運用于隨葬陶俑,最著名的莫過于秦始皇陵和楊家灣漢墓出土的兵馬俑,上千件的兵馬俑件件施有彩繪,施彩方法雖不如器物描繪仔細,而是整片涂抹,整體效果卻甚為壯觀。那些墓葬中出土的侍俑描繪得卻頗為細致,如江蘇徐州市出土的西漢彩繪陶立侍俑(圖10),帶絳紫色帽,頦下繪帶結,身穿交領右衽長袍,袖手而立,雙手交拱處及左肋各有一小孔。俑通體以白色作地,彩繪黑紅兩色,雖然彩已大部剝落,但依然可看出畫工的用心所至。濟南市博物館收藏的彩繪負鼎陶鳩(圖11)和彩繪樂舞雜技俑(圖12)出土于濟南無影山漢墓,是兩件大型模型明器。這兩件彩繪陶不僅文化內涵豐富,不少專家學者對此都有研究,其彩繪工藝也有獨到之處。該墓出土的彩繪樂舞雜技俑再現(xiàn)了西漢樂舞雜技的宏大場面,有奏樂者,有執(zhí)儀仗著,有舞者。各等人皆身著不同的服裝,有不同的色調,其中最亮眼的是一女性舞者,身著碎花長袖衣,白地黑花描繪得頗為細致,在漢代彩繪陶中比較少見。
還有一件彩繪負鼎陶鳩,肥碩的神鳥頭腹部以褐、白、黑三色細線繪出腹羽,之上的墓主人在另一個世界重生,朱色寬衣博服,滿溢的大鼎腹部以朱紅繪幾組心形圖案,大鼎下則是低眉袖手的仆隸,亭亭華蓋涂抹成鮮艷的紅色,周圍描繪黑邊,更顯其華貴,表露出漢代人留戀豐富物質生活的渴望。
漢以后的南北朝時期,彩繪陶器繼續(xù)作為隨葬明器出現(xiàn)在墓葬中,如陜西省長安縣的北魏墓葬中就出土有彩繪武士俑、騎馬武士俑、踏錐俑;北周墓葬中不僅出土有彩繪武士俑,還出土有一件彩繪相抱俑,頗為少見。
進入唐代后,三彩釉陶異軍突起,彩繪陶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其主要品種有墓葬出土的各類彩繪陶俑,人物俑中有武士俑、擊球騎馬俑、騎馬伎樂俑、胡人騎駝俑,動物俑有馬、駝、牛以及牛車等,此外還有塔式罐、卷沿罐、盆、碗等器皿。陜西歷史博物館收藏的彩繪象座塔式罐(圖13)不僅造型奇異,從罐蓋到象周身都涂抹有紅、黑彩,雖大部已脫落,依然可想象出其當初的風采。長安縣出土的彩繪塔式罐雖然造型不及前者瑰麗,但彩繪保存得相對完整:紅色的蓋鈕,紅色的花瓣,黑色的花蕊,雖經(jīng)歲月磨損,依然鮮艷亮麗。值得一提的是,1991年長安縣南王里村出土的一件彩繪武士俑(圖14)使用了貼金的裝飾手法,這也可說是彩繪陶順應潮流所做的努力,可謂是彩繪陶最后的輝煌。唐代以后彩繪陶極為少見,彩繪花紋潦草簡單,至明代以后,最終消失。
綜上所述,彩繪陶在中國陶瓷史上是一朵小小的浪花。它的出現(xiàn)應是順應社會物質財富的增加,社會階層的分化,需要一些彰顯身份的器物來陪葬,彩繪陶器就是這樣出現(xiàn)在當時較為富裕的人的墓葬中。如在赤峰市二道井子夏家店下層文化聚落遺址墓葬區(qū)的考古發(fā)掘中,在其中的一座墓葬中發(fā)現(xiàn)了3件紋飾精美的彩繪陶,其中 2件為彩繪陶尊,1件為帶蓋圈足罐。這座墓葬是整個墓葬區(qū)中最大的一座墓,長3.5米,寬1.5米,位于整個墓葬群的右上方,3件彩繪陶位于墓主人頭部??脊殴ぷ髡吒鶕?jù)體質人類學分析,這個墓的主人可能是首領或者大祭司,足可證明當時彩繪陶的使用階層是社會上層人物。隨著社會的發(fā)展進步,物質逐漸豐富,彩繪陶器也就逐漸失去了這種彰顯身份地位的作用,其衰落也是必然的。
(責編:雨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