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琦：當了母親我不再傳奇

王鳳

上海魔馬音樂節(jié)的舞臺上，羅琦緩緩唱起《給所有知道我名字的人》，與歌名對應(yīng)，上千名歌迷在臺下齊聲高呼她的名字：“羅琦！羅琦！”

關(guān)于“羅琦”的大眾記憶在一年多前漸次蘇醒。2014年，《我是歌手》的舞臺上，聚光燈照亮出場口羅琦的身影，500名大眾評審面面相覷，“這是誰？”但隨后，媒體以《搖滾皇后重生》的標題，集體回溯了這位“中國搖滾第一女聲”的39年。

能記得的，是她金屬感、能拔到高音G的好嗓子，是她作為指南針樂隊主唱的黃金1994年，是她曾經(jīng)的眼罩標志和放縱、墮落、放逐的前半生。

如果這是一個搖滾歌手的宿命，羅琦在承受了生命之重后，開始享受生命內(nèi)斂的盛放。

少了一只眼睛的新面孔

羅琦在微博上曬出自己的手繪包，幾天后，它將成為送給貧困地區(qū)孩子的禮物。榮升為母親，讓她的視角溫暖起來，身上滿是陽光沉淀后的芬芳，再沒有二十多年前桀驁冷漠的影子?！八貋砹耍辉偈撬?。”歌迷們奔走相告。

27年前，13歲的羅琦輟了學(xué)，毫不留戀地拋下冷冰冰的家，像流浪的吉普賽人跟著一個個歌舞團走遍中國。3年后，她聽到了邦·喬維的歌，“我想唱那樣的歌?！彼裸露叵?，只身來到北京。

中國搖滾之父崔健的經(jīng)紀人王曉京給了她一次試唱的機會。羅琦把《我是一只小小鳥》飆到了F調(diào)，王曉京立刻簽下了她。

這一年，中國搖滾樂元老、“指南針”樂隊成立，尚未成年的羅琦成為主唱。那是巨星迭出的黃金年代，在一水兒男歌手里，羅琦是屈指可數(shù)能與他們并列的女歌手。

成名太快，出道太早，混亂的搖滾圈是口大染缸，把急于擺脫“孩子”身份的羅琦拉扯到危險邊緣。她成天出入各種聚會，大口喝酒，大聲劃拳，一頭染得如火的秀發(fā)在人群中尤為醒目。

青春是殘酷的，很多年后當我們老去才醒悟。18歲時，她參加了朋友的生日宴會，酒精是魔鬼，挑撥出一場爭斗?；鞈?zhàn)中，半截酒瓶刺透羅琦的雙手，扎進左眼。

很多年后，好友洛兵回憶了那一幕：“我從來沒見過，一個人眼睛流出的血會在她身下汪成如此之多、如此濃厚的一盆，連急救床都快盛不下，都要溢出來，溢在地上。手術(shù)臺上，她抽搐著喊著媽媽……媽媽……”

羅琦的18歲成人禮是失去一半光明。從病床上醒來，她問的第一個問題卻是：“我還能唱歌嗎？”她擁有的一切都建立在自己的歌喉上。年少即看遍世間冷暖，她不想讓人同情自己，不想當被動的弱者。

選擇堅強所需要的堅強

痛苦是藝術(shù)的繆斯。在搶救羅琦的眼睛無果后，制作人王曉京不惜血本為指南針樂隊打造了第一張專輯，頗有寓意的《選擇堅強》。拿到專輯母帶的那天，參與專輯的所有人都喝醉了，包括一貫克制的王曉京。封面上，羅琦眼罩紗布的堅毅形象似乎宣告著：劫難不過是一場噩夢，夢醒，她會繼續(xù)上路。

《選擇堅強》成為1994年度大陸、港臺流行音樂十佳專輯之首，羅琦還被媒體評為“年度大陸最佳歌手”。但選擇堅強和真正堅強的距離，比人們猜測的更遠。仿佛印證了專輯的另一首主打歌《我沒有遠方》的預(yù)言，希望走得更遠的羅琦離開了指南針樂隊，但遠方并沒有在她眼前展開。

她受邀參加上海某電視臺的晚會，報到時，一位副導(dǎo)演上下打量她一番，半是不屑半是不解地問助理：“怎么搞的？給我找了個瞎子？”更難聽的話她也聽過，“沒事兒?！彼凉M不在乎地轉(zhuǎn)身離開，可享受過一夜成名的虛榮，此時她卻做不到真不在乎了。1995年，她去了香港，沾染上毒品。毒品給她靈感，也慢性毒殺著她的事業(yè)。

1996年，她發(fā)行了首張個人專輯《快樂極其》，反響平平。第二年7月，她在公共場合毒癮發(fā)作，被送至戒毒所，成為中國首個被曝光的吸毒藝人。

1998年1月17日，羅琦完成了三首新歌的錄制，第二天，她乘機去了德國。這不是一個足夠?qū)捜莸臅r代，因毒品而聲名狼藉的她必須去另一個地方重新開始。

逃離癮君子

“在德國，我有兩個選擇?！彼龑τ浾哒f，“沒人認識你，沒人知道你的過去。”在異國他鄉(xiāng)，她是自由的，自由意味著可以從頭再來，但也可能墮落成最徹底的“癮君子”。

柏林的動物園火車站是販毒者聚集地，雖然語言不通，但巡了一圈，羅琦就辨認出人群中的吸毒者與販毒者——在柏林的第一天，她便站在懸崖邊緣。

如果無人可依，她也許就被魔鬼誘惑過去。兩個多月后，Jan出現(xiàn)了。

剛改行成為電影制作助理的Jan比羅琦大13歲，后者的朋克裝扮與左眼上的紗布深深吸引了他：這是個堅強、有故事的女孩。

之后，他請羅琦吃飯、去酒吧，相識第3天晚上就求婚。在知道羅琦的吸毒史后，他更堅定了結(jié)婚的念頭?！癑an覺得我是個病人，一個需要愛和幫助的人?！焙髞碓诮邮堋稘L石》雜志采訪時，羅琦毫不掩飾自己的幸福。

這段跨國婚姻經(jīng)過了很長時間的審核流程，所有政府部門都判斷兩人是“假結(jié)婚”。新郎Jan被不同的工作人員反復(fù)詢問一個問題：你為什么偏偏要和一個中國女孩結(jié)婚？

4個月后，他們終于被告知婚姻登記成功。羅琦決定接受新的挑戰(zhàn)：徹底戒毒，讓婚姻沒有遺憾。此時，她在德國沒有醫(yī)療保險和足夠的現(xiàn)金，只有堅定的戒毒態(tài)度。一位醫(yī)生因此決定免費幫助她。

之后的日子，Jan每天早上為她準備一杯兌有美沙酮的水。美沙酮也是一種毒品，但可以替代海洛因，并通過緩慢的逐步減量擺脫對毒品的生理依賴。

羅琦急于求成，在適應(yīng)一段時間后，她一次性大量遞減了美沙酮的劑量，反倒激起毒癮復(fù)發(fā)。她清楚地記得自己如何向丈夫求助，Jan如何帶她去找醫(yī)生。在路過動物園火車站時，她的焦距已經(jīng)渙散，克制不住地四下搜尋販毒者，試圖沖過去。她還記得Jan用了多大的手勁緊緊抓住她，直到見到醫(yī)生才松開。

一年半以后，羅琦起床后習(xí)慣性喝了一杯“戒毒水”，Jan笑著告訴她：“你知道嗎，你已經(jīng)喝了一個星期的白開水了?！彼麄冏詈笠淮伟菰L了主治醫(yī)生，三個人坐在那兒，有5分鐘時間，大家誰也不說話。

新生的狂喜，無法用言語表達。

給我力量的人

羅琦無法忘記音樂。但要在德國唱歌，一切都要重新開始。輾轉(zhuǎn)通過多人介紹后，她于1999年加入了德國漢堡的一支樂隊，“我甚至想過2000年帶著他們一起回中國開演唱會。”她興奮地想。

一切都越來越好，她還有了在德國的第一場演出，作為德國音樂制作人漢諾的朋友和嘉賓，在柏林爵士酒吧QUASIMODO里獻唱，“我是現(xiàn)場唯一一個亞洲人。”她無比驕傲，這間酒吧也成為此后她的常駐演唱地。

但她還是想唱中文歌。2004年羅琦帶著Jan回國，此時，她成為娛樂圈里的小眾分子。

為了繼續(xù)搖滾夢，回國當年的8月，羅琦便與“指南針樂隊”重聚首， 2008年想要開拓新局面的她還組建了新的樂隊“冷空氣”。

正當她一心忙于事業(yè)時，母親以一個女人的角度勸告她：“回歸家庭才能守住這段來之不易的跨國婚姻。”她的實際行動卻表明她依舊選擇事業(yè)。或許正因為這份執(zhí)拗， 漸行漸遠的兩個人2010年前后離婚。

只是對曾經(jīng)高調(diào)的婚姻何時破裂，她從未對外提及。以致2013年12月19日，懷孕5個月的她站在《我是歌手》的舞臺上，關(guān)于她的過往輝煌漸次被媒體提起時，媒體依舊認為她的老公是Jan。而她諱莫如深的第二段感情，外界所知也只停留在：“我黑暗，他陽光，他給了我我沒有的東西?！?/p>

孩子父親是荷蘭人，遠在異國，孤身一人在舞臺上迎戰(zhàn)的羅琦從孩子那里獲取足夠的勇氣：“他給了我安全感，哪怕天塌下來，我也不怕?！?/p>

比賽間隙，她常常撫摸隆起的肚子，像是在與他聊天。關(guān)于懷孕了還要參加節(jié)目的決定，一度引起爭議：“用氣息唱歌，會不會影響到腹中的孩子？”

羅琦以一位母親的敏感回復(fù)：“我沒察覺到，也沒聽醫(yī)學(xué)上說有什么不好?！钡沧龊昧穗S時退賽的準備，節(jié)目錄制到第六期，在贏得了所有人的尊敬與稱贊時，羅琦宣布退賽。

作為母親，她必須為愛做出選擇。

她對“母親”這個詞的理解曾不似常人那樣溫暖。9歲時遭遇父母離婚，她跟著外婆生活。很長一段時間里，她得到的僅僅是“能吃飽飯”?！拔也粣鄹苏f話，上學(xué)的時候不茍言笑。其實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內(nèi)心是多么渴望溫暖。”

愛的缺乏，讓她極度沒有安全感，有了那么一個冷漠與放縱的青春。所以當自己成為“母親”后，她決定：無論如何，我要給他所有的溫暖 。

靜下來的母親

2015年，羅琦開始她的全國巡回演唱會。素來不太擅長表達情感，即便在人生的首場演唱會上也只說了兩句話。她唯一愿意傾力付出的是讓兒子早早感受到愛。

早早出生后，她第一時間在微博上分享了兒子的正面照。第一次推著早早出來曬太陽，錄制把兒子逗得開懷大笑的小視頻，欣喜于兒子第一次學(xué)走路的搖搖晃晃的小腳丫……她儼然成為狂熱的曬娃一族。

但不循規(guī)蹈矩的性格，也免不了讓她成為最隨性的媽媽。

不少新手媽媽一開始容易手忙腳亂，擔(dān)心不能給孩子最好的照顧，羅琦從不擔(dān)心這點：“遇到不懂的就去谷歌唄。有時候我也想要不講個故事吧？可平時話就少，抱著他都不知道說啥好。兒歌我也一首不會唱，都是隨口哼唱一些旋律，寶貝，寶貝，他居然聽得很開心?！辈稍L中，羅琦難得笑出了聲。

自己有過跌宕、殘酷的經(jīng)歷，該如何面對兒子的成長？羅琦坦然回應(yīng)：不會用什么樣的方式去教育他什么是對什么是錯，每個人的路都要自己走。但她一定會試著以“朋友”身份和兒子聊自己的一些經(jīng)歷，讓他感悟。

“我只希望我的孩子健康快樂?！?/p>

再次走紅，她變了許多。接受采訪、拍攝各類宣傳照，曾是她最排斥的工作，如今在通告欄上安排得滿滿當當。但無論多忙，羅琦都會抽出時間陪伴孩子。MOMA音樂節(jié)間隙，她帶兒子參觀了一場兒童畫展。

那些童趣盎然的畫前，她站在兒子背后，素著一張臉，披散著頭發(fā)，笑得像個幸福的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