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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天鑒·玄門卷(卷七)

      2015-05-30 12:28:30王晴川
      今古傳奇·武俠版 2015年11期
      關(guān)鍵詞:龍子師兄弟子

      王晴川

      前情提要

      李泠突然被掌教真人指派參加四象會武,但是礙于李泠武功低微,伏龍派上下舉棋不定。李泠雖習(xí)得大璇璣術(shù),進展卻十分緩慢。正值其郁郁寡歡之時,卻在后山遇到神秘老者東方圣,受其點撥洗脈之后,意外地戰(zhàn)勝了師兄魯觀塵。正當(dāng)李泠興沖沖再去找東方圣時,卻不料后者竟受傷了……

      十六、不速之客

      面對李泠的關(guān)切,東方圣呵呵一笑,自懷中掏出個酒葫蘆,昂頭飲了一大口酒,才搖頭道:“老傷了,早就中了毒,這兩日發(fā)作起來,極是厲害。不然這七曜天峰的滿山閹人,誰能傷得到我?”

      李泠聽他言語間氣吞山河,心內(nèi)卻大是不以為然,道:“你中了毒,又有傷在身,便少喝些酒吧?!?/p>

      “小娃娃倒有些良心,”東方圣瞥他一眼,卻又舉起了酒葫蘆,呵呵笑道,“阮籍醒時少,陶潛醉日多,百年何足度,乘興且長歌。人生如此,若不長飲,何以解憂!”

      李泠嘆了口氣,待東方圣一通長飲作罷,才低聲問:“您老人家這等神通,怎會中了毒?”東方圣長眉一蹙,眼內(nèi)寒芒駭人,冷冷道:“這等事,你小娃兒最好少知道?!?/p>

      李泠心神一顫,便不敢多問,只道:“那為何我覺得自家的勁力增進不少……您昨日對我做了什么?”

      東方圣又狂飲了幾口酒,忽將那酒葫蘆重重一頓,翻起白眼瞧著他,低喝道:“先莫說這些。我問你,那胖子欺負(fù)你,為何你先前還跟他作揖賠笑?”

      糟糕,老子出丑賠笑,全給這老先生看在眼內(nèi)了!李泠臉色一紅,實在想不透當(dāng)時這東方圣是躲在何處,只得道:“我是小師弟,玄門內(nèi)的規(guī)矩歷來都是如此,師弟在師兄身前,都得這般低三下四?!?/p>

      東方圣揚眉道:“玄門的規(guī)矩都是狗屁!哼哼,從小到大,便沒人告訴你,大丈夫該當(dāng)頂天立地的道理么?”

      頂天立地?李泠心內(nèi)滿是苦澀,垂下了頭道:“嘿嘿,我自幼便挨打挨訓(xùn),也早就習(xí)慣了。”

      要知他給義父打罵著長大,入了游心觀后也常給人呼來喚去,不得不逆來順受,東方圣所謂的頂天立地之說,他是想也不敢想的。

      “早就習(xí)慣了?”東方圣呵呵冷笑,“那他讓你下跪,你為何不跪?”

      李泠臉上發(fā)燒,昂頭叫道:“我弱小無能也就罷了,若是給這胖豬下跪,豈不是連累自家的祖宗父母一同受辱!”

      東方圣拍了下大腿,道:“這就是了! 你這娃娃,小小年紀(jì)便敢去那四象會武,根子里還是頗有膽氣的,只是自幼被李潯陽那個廢物給耽擱了,從來沒有聽說過做人的大道理?!彼f著又仰頭灌下一大口酒。

      月色之下,李泠看他雖是斜坐在地,那清瘦的身軀卻有著說不出的高大迫人,不由愣愣地發(fā)呆。

      “嘿嘿,老夫今日便告訴你大丈夫處世之道。”夜風(fēng)襲來,東方圣的袍袖颯颯飄舞,更增磊落飛揚的不羈之色。他仰望天心的明月,緩緩道,“那便是四個字——做最強者!”

      “做最強者?”李泠心內(nèi)一震,但覺這四字簡練平白,卻有一股說不出的力量。這股力量讓他幼小的心靈頗有些經(jīng)受不起,甚至有些惶恐。

      東方圣昂然道:“人要有敬畏天地之心,更要有與天爭雄之志,大丈夫便得雄烈不屈,堅忍不拔,直至成為天地間的最強者!記住了么?”

      “天地間的最強者!”

      李泠腦中轟然一震,只覺這幾句話恰似一串天外鈞雷在心底炸響,將先前所有的困惑、懦弱、猶豫、畏縮,盡數(shù)轟得粉粉碎碎,他猛然昂頭挺胸,大叫道:“記住了!”

      東方圣雙眸精芒凜凜,直盯著他,喝道:“莫動,便這么看著我的眼!”李泠聽他喝聲嚴(yán)厲,也犯了倔強的擰脾氣,便直愣愣地瞪著他。

      明月之下,峰頂之上,一個身材高大的老人和一個清瘦少年對望著,他們都從對方的眼內(nèi)看到了一絲灼灼的光芒。

      東方圣瞪視他片晌,才冷哼道:“便是這般!在老夫這里,便要將那些尊師敬長、謙恭忍讓的臭規(guī)矩都他娘的拋到九霄云外。你跟我說話,也不必老先生長、老爺爺短的,只管這樣你、我相稱,或是直叫我白胡子也成。自此以后,只管這樣大聲說話,大聲笑罵,不可低聲下氣,不可低眉垂目?!?/p>

      哪個前輩師長不愿后生晚輩對他畢恭畢敬?李泠聽得哭笑不得,暗道,你老人家這才叫……特立獨行!這話自然不敢說出,只昂頭大叫道:“老子知道了!”

      東方圣聽他居然自稱“老子”,微微一愣,隨即仰頭大笑:“好,便是這般!”李泠也跟著他笑了起來。清亮的月輝中,一老一少相對大笑。

      一通大笑之后,東方圣才道:“你可知道何謂靈脈?”李泠早就聽義父跟他說起過靈脈,卻一直不得要領(lǐng),這時也只得搖頭。

      東方圣道:“凡人的奇經(jīng)八脈,都是不通的,煉氣者須以真氣將之貫通,其中又最重任督二脈。但任督二脈通了,那也只是修煉之起步而已。在此之后,更上一層,還須打通中黃大脈,才得邁入修煉的先天境界!”

      “中黃大脈?”李泠還是頭次聽得這名字。

      “不錯?!睎|方圣點頭道,“在人身胸腹正中的任脈和腰背正中的督脈之間,還有一條不為常人所知的‘中脈,亦稱‘中黃大脈?!袨橹锌罩x,‘黃乃土色,土位五行之中央,此脈在于任督二脈之中央,乃是先天修煉精義之所在。修道中人約定俗成,大多以打通任督二脈者為化氣境;邁入納勢境者,多已打通了奇經(jīng)八脈;但只有打通這中黃大脈,才是邁入先天境界的神照境?!?/p>

      李泠早從大師兄那里聽說過神照境、納勢境之名,此時聽了東方圣細(xì)說分別,又增了些見識,自然還有似懂非懂之處,卻也不敢多問。

      東方圣又道:“但世間卻有極少的人,生來這中黃大脈便是開張的,自然,這等天生開張的中脈比不得修煉貫通的中黃大脈,有時只是半張,有時還不及半張,可饒是如此,他們也能如神照境乃至玄同境的高手一樣,能感受到諸多凡人看不到聽不到的事物。此等人物萬中無一……”

      李泠啊的一聲,驚道:“原來……我便是這等人么?”

      “正是!我適才所說的,便是你這樣的靈脈。但凡事有利則有弊,似你這般天生的中脈開張者,自身的奇經(jīng)八脈必不如常人強健。”東方圣說著悠悠一嘆,“修煉一途,人身中奇經(jīng)八脈之真氣有如江河,中脈則如積蓄真氣的汪洋大海。眾多修真之人都是先練通奇經(jīng)八脈,此后再將中脈打開,猶如先將江河之水貫通后,再歸入大海。而靈脈之人,因中脈過盛,奇經(jīng)八脈中的真氣反難以凝聚。是以你們這等人,依照常法,往往終生修煉不成?!?/p>

      李泠也長吁了口氣,這時才知道為何令狐掌門等人都說自己根骨不佳,心內(nèi)頗多沮喪。

      “當(dāng)日傳你元明心鏡的那人必是個高人,”東方圣說著眼內(nèi)精芒一閃,“他倒是摸到了些竅門,只是他傳的法子極不穩(wěn)當(dāng)。說來說去,只有我用的這法子,最是法簡效速?!?/p>

      李泠忙問:“原來果然是你白胡子……那晚給我推拿后見的奇效啊,你到底用的什么法子?”

      “那是老夫獨門的洗脈大法,”東方圣說著又?jǐn)[了擺手,“我拿了你的寶貝,總要還你些人情。至于這洗脈大法到底是個什么法子,你也不必知曉?!?/p>

      李泠終于明白了自己這靈脈的由來和短處,但東方圣到底如何給自己洗脈的,卻并不明了,此時見東方圣濃眉攢起,面現(xiàn)不耐之色,又怕惹惱了他,也只得不再追問了。

      東方圣又冷冷道:“你也不必對老夫感激涕零。老夫只為還你個人情,所使的法子雖有顯效,卻也大有弊端。嘿嘿,你自在玄門終日以正道自居,老夫卻是個大名鼎鼎的邪魔外道。我答應(yīng)過你,要助你在四象會武上取勝,自此之后,你是你,我是我,咱們一拍兩散!”

      李泠本以為自己受他大力推拿之后勁力突增,對這老人頗多親近之意,但此時聽他言語冷漠,心內(nèi)忽覺一陣難言的酸楚孤單。習(xí)以為常地,他便要垂下頭去,忽又念起東方圣的規(guī)矩,只得昂頭望著他。

      “好吧,老子明白!”

      他淡淡地笑著,心內(nèi)卻想:我只是個孤苦小子,這老人有如此高超手段,又豈肯將我放在眼內(nèi)。只不過,白胡子說得是,老子決不能再低頭,自此之后,老子的路,就是一條不屈不撓、做最強者之路!

      “記住,”東方圣照舊冷冷地道,“你身為玄門弟子,卻跟我這邪魔外道交往,若給你那師父逸龍子知道了,他一歡喜,定會扒了你的皮。嘿嘿,你若還想去那四象會武,便不可透出老夫的一絲消息。”

      “我記下了!”李泠點頭答允,心內(nèi)卻想:這老人的性子當(dāng)真古怪,忽然間便對人冷淡如冰。這情形倒與當(dāng)日的妖女有些相似。嘿嘿,若說義父是個懶散人,老瘦猴師父是個急躁人,這東方圣則是個十足的古怪人了。

      東方圣淡淡道:“這洗脈共需三次,但能否保你在四象會武上獲勝一次,卻還難說得緊。今日是第二次了……”那大手已按上了李泠的頭頂。

      伴著難耐的劇痛,一股熱流從腦心灌入,李泠只得咬牙強撐……

      轉(zhuǎn)天清晨,游心觀眾徒早早便在大殿會合。

      屈指算來,還有三日便是四象會武的日子了,據(jù)說今日逸龍子將宣布四象會武的參會人選。二師兄郭觀定、四師兄方觀清、七師兄周觀極,這三名早已定好參加四象會武的高手弟子已器宇軒昂地站在了前排。

      所謂參會人選,其實只是最后一個名額而已。

      李泠黯然呆立在人群中。

      他剛自大師兄寧觀一那里得到了一個糟糕的消息,老瘦猴師父已經(jīng)鐵了心不讓他參會,哪怕為此開罪掌教真人,逸龍子也不愿李泠在四象會武上給伏龍派丟臉。

      一切的努力都煙消云散,曾經(jīng)的豪言也只是一些空洞洞的言辭,甚至連掌教真人給自己“極端重壓”的苦心也白費了。

      果然,一次次選擇的最終結(jié)局,果然是……無奈。

      他不由仰起頭,天空上,那只矯健的蒼鷹飛向了何處?

      其他眾師兄們顯然也知道了這個消息,五師兄等武功精強的弟子已在摩拳擦掌。余觀吾則一臉遺憾,不時向李泠咧嘴苦笑,低聲嘀咕他的苦衷。

      忽聽得前殿響起咚咚的法鼓聲響,這是游心觀迎接貴客時的聚眾之號。跟著便見師尊逸龍子急匆匆地走出,眾弟子才知有貴客突然光臨。

      片刻后便聽遠(yuǎn)處傳來一陣低沉的笑聲,眾弟子都不禁探頭向外觀望,只見一個黑面長髯的道長在師尊逸龍子的陪同下大步走入。這黑臉道士正是玄門的兩大護法之一,號稱“鐵面無私,魔妖難逃”的鐵乾震,在他身后還跟著幾位少年弟子,個個器宇非凡,步履矯健。

      和逸龍子分賓主落座,鐵乾震便左右掃了幾眼游心觀的眾弟子,點頭道:“逸龍道兄,自伏龍派遭遇大劫之后,貴派在你手中漸漸興旺起來啦,你中興伏龍,這功勞委實不小?!?/p>

      逸龍子忙道:“護法真人過獎了,老道只算湊合著過活,讓我伏龍派茍延殘喘而已。哪里談得上中興伏龍?”

      鐵乾震呵呵一笑。他有“鐵面真君”之稱,素來不好恭維旁人,今日破天荒地贊了伏龍派一句,便就此打住,開門見山地說起正事來:“貧道今日前來,乃是傳掌教真人的法諭。我七曜天峰內(nèi)混入了一個大魔頭……”

      逸龍子一凜,道:“大魔頭,莫非是魔宗的人么?呵呵,此事竟能煩勞護法親來,瞧道兄的樣子,似乎與這人交過手了吧?!?/p>

      鐵乾震苦笑道:“道兄好眼力,非但交過手,還吃了些小虧!”黑臉上紅芒一閃,忍不住咳嗽幾聲,“昨日黃昏,我在天磯林內(nèi)指點一位女弟子練功,這廝忽然閃來向我挑釁。我失了先機,受了些小傷。其后,乾清師弟聞聲趕來,那廝便退了?!?/p>

      此言一出,游心觀內(nèi)的眾弟子盡皆驚駭。要知鐵乾震身份尊崇,武功在玄門也是名列前茅,不想?yún)s被一個魔頭欺上門來打傷了。

      “護法真人竟在此人手下受了小傷?”逸龍子沉吟道,“不知你們一共交手幾招?”鐵乾震老臉一紅,嘆道:“也不過數(shù)招而已,貧道一個失神,手少陽三焦經(jīng)被他震傷了……”

      眾人盡皆悚然動容,更有人只當(dāng)聽錯了,來人數(shù)招間竟將鐵乾震擊傷,這份神通當(dāng)真匪夷所思。只聽鐵乾震又道:“此人臉罩黑巾,出手全是魔宗武功,身材么……有幾分清瘦,滿身還帶著酒氣,熏人欲嘔!不過這廝似乎身上有傷,雖僥幸傷了貧道,但我和乾清師弟并肩橫劍,擺出兩儀劍陣時,這廝卻忽然吐了口鮮血,隨即逃之夭夭!”

      李泠在旁聽著,心內(nèi)咚的一跳:身材清瘦,莫非……是東方圣?昨晚見到東方圣時,他恰好也是一身酒氣,前胸上隱現(xiàn)血跡,又想到這東方圣提起玄門時總是毫不客氣,心底更慌亂起來。

      “身材清瘦……又有能傷得了護法真人的魔宗武功,”逸龍子老臉上滿是陰云,“天下……也只有那大魔頭了?”

      鐵乾震沉吟道:“掌教真人也說,此人八成便是那當(dāng)今魔宗的第一人!”

      游心觀大殿內(nèi)徒眾見他二人神色陰沉,也都心神緊了起來。李泠更是心內(nèi)突突亂顫,愈發(fā)覺得他們說的這魔頭,便是東方圣。

      “天磯林便在東極紫苑附近,”逸龍子又道,“那廝難道是要潛入東極紫苑么?”

      鐵乾震冷哼一聲:“料來便是如此。只是東極紫苑外,陣法與禁制頗多,這廝難以進入,便撞入了天磯林?!彼挚人粤藘陕?,望向逸龍子,“這廝狡詐無比,激戰(zhàn)之后,我與乾清追蹤好久,卻給他溜了。今早有弟子來報,在游心觀外的密林中,曾有人見過這魔頭的蹤跡……”

      逸龍子的臉便冷了起來,淡淡地道:“護法是說,這魔頭潛入了我游心觀?”

      鐵乾震干笑兩聲:“這也不大好說。這魔頭神通廣大,若真是如此,伏龍派誰能降得住他?掌教真人特命我來傳他口諭,若是逸龍掌門準(zhǔn)許,咱們便一同搜上一搜,你我二人聯(lián)手,那魔頭有傷在身,諒也抵擋不住?!?/p>

      “若是逸龍掌門準(zhǔn)許?”逸龍子呵呵一笑,“掌教真人這口諭當(dāng)真高明,只怕他能看透了我逸龍子的心思!”

      鐵乾震神色微變,道:“怎么,逸龍掌門竟不準(zhǔn)許?”

      “不錯,”逸龍子干巴巴道,“游心觀乃是我伏龍派祖庭,旁人搜不得,除非掌教真人親臨?!?/p>

      鐵乾震的黑臉猛地漲紅起來,卻又呵呵一笑:“既然掌教真人這么說,只怕早就料到了。呵呵,那也由得你。”跟著抬眼掃過游心觀內(nèi)靜靜佇立的眾弟子,朗聲道,“我玄門眾弟子聽真,掌教真人口諭:潛入游心觀附近的這老魔頭乃是我玄門死敵,誰若能探出其蹤跡,報與東極紫苑,掌教真人必當(dāng)重賞!”

      李泠的心咚地一跳:這東方圣竟是掌教真人的死敵么?那他潛入這里只怕真是要于我玄門不利……但他為何要向我要那鐵舌,又為何助我洗脈練功?

      正自胡思亂想,突聞鐵乾震又大喝一聲:“若有知情不報者,必遭重罰!”

      這一喝玄功灌注,殿內(nèi)回聲如雷,一眾游心觀弟子盡皆耳鳴心顫。李泠更覺這話是向自己喝的,雙腿打顫,險些跌倒。他身旁的余觀吾忙一把拽住他,低聲道:“留神些,嘿嘿,無極派的人便是這么狂!其實掌教真人倒是好脾氣,但這位護法真人么……”

      他這話本來只在李泠的耳邊小聲嘀咕,不料鐵乾震目光如電,倏地射來,喝道:“逸龍掌門,你那弟子似乎對貧道頗有怨言?”

      余觀吾的臉霎時就白了,忙搖頭擺手:“沒……沒……半句怨言也沒有!護法真人的話,字字是珠璣,句句如真經(jīng),弟子衷心擁護,終生奉行?!?/p>

      “還敢油嘴滑舌!”鐵乾震給逸龍子一言拒絕,正自心底郁怒,恰看到余觀吾這副嘻皮笑臉的神色,一腔怒氣便全發(fā)泄到他身上,喝道,“這般不敬師長!我玄門戒律謹(jǐn)嚴(yán),可由不得你這等人胡鬧……”

      余觀吾看他黑臉陰沉,忙大呼冤枉。鐵乾震忽想:若就此重責(zé)他,只怕旁人會笑我氣量狹小。索性轉(zhuǎn)頭向逸龍子冷笑道:“適才貧道就見到貴派少年弟子個個銳氣英挺,這位少年也是不俗,不如讓他與貧道的小徒清嵐領(lǐng)教一番,也讓貧道見識見識貴派弟子修為如何?!?/p>

      逸龍子這時也不好回絕,只得惡狠狠瞪了余觀吾一眼,淡淡地道:“那也好,觀吾,你便向你清嵐師弟請教請教。”

      余觀吾那張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卻只有躬身領(lǐng)命。鐵乾震身后一位少年道士已大步走到堂前,先向正座的師長行禮,又向余觀吾稽首道:“小道清嵐子,請師兄指教?!?/p>

      李泠看這清嵐也是十七八歲年紀(jì),但目若明星,神清氣朗,心底暗道:不好,九師兄只怕要糟!

      余觀吾忙還禮道:“小道觀吾子,論武功在我伏龍派內(nèi)那是……”正待胡吹一番,忽然瞥見逸龍子怒沖沖的眼神,忙改口道,“那也只能排在末位,呵呵,今日有緣得清嵐師兄指點,實是三生有幸。清嵐師兄,咱們點到為止……小心了!”口中胡言亂語,驀地一招“臥龍勢”拍向清嵐胸口。

      清嵐雙足不動,含胸錯腰,硬生生將余觀吾這一掌讓開。余觀吾這一掌形如偷襲,哪肯輕易放過如此先機,掌勢疾落,猛地拍向清嵐的小腹。眼見這一掌便要得手,本已形勢極窘的清嵐猛吸一口氣,小腹陡地凹陷下去,余觀吾這勢在必得的一掌又再掃空。

      這一下高下立判,余觀吾是連環(huán)搶攻,清嵐則始終雙足不動、雙掌不出,只憑運氣轉(zhuǎn)腰,便將余觀吾的攻勢化去。游心觀內(nèi)眾徒盡皆變色,逸龍子的老臉也紅了起來。

      鐵乾震大有得色,朗聲笑道:“逸龍道兄,小徒清嵐入門才三年有余,資質(zhì)駑鈍,可讓道兄見笑了?!敝贿@一句話的工夫,清嵐已反守為攻,接連拍出三掌,掌勢錯落,登時將余觀吾的周身盡數(shù)籠住。

      鐵乾震笑吟吟地道:“你這位伶牙俐齒的弟子,入門幾載了?”

      逸龍子臉色更紅,冷冷道:“六七年了吧。”

      鐵乾震笑道:“六七年工夫也不短啦,伶俐之輩三四年便已能修至化氣境了……”

      二人談笑之間,清嵐掌勢如潮,已逼得余觀吾步步后退。此時游心觀內(nèi)眾徒都已看出,清嵐的武功高出余觀吾甚多,若非余觀吾機靈狡猾,常以陰招怪招自保,只怕早已落敗。

      寧觀一、郭觀定等人均是面色陰沉,此時卻又不便上前相助。只有常遭余觀吾奚落的魯觀塵見他要出丑,不由眉飛色舞,若非怕師尊責(zé)怪,早就大聲叫好了。

      又拼數(shù)招,清嵐的大袖倏忽卷出,勢若游龍,霍地裹向余觀吾的頭頂。這一招“鸞鳳齊鳴”乃是無極派拂云鐵袖功的精妙招數(shù),雙袖如烏云蔽日,遮得余觀吾眼前發(fā)黑。好在余觀吾生性機靈,見勢不好,俯腰便向旁躍出。

      他驚慌之下,哪顧得姿勢是否狼狽,就這么手忙腳亂地飛躥出來,猛覺腳下一絆,已被清嵐無聲無息的一腿掃到。

      余觀吾哎喲一聲,身子凌空飛起。清嵐如影隨形地?fù)淞诉^來,探掌疾抓向余觀吾左胯。

      寧觀一等人都看出清嵐要施展玄門的神跌功夫,余觀吾若被他捉住腰胯運勁摔出,必會跌得七葷八素,不由齊齊驚呼。

      余觀吾身在半空,萬難抵擋。

      眼見便要出丑,忽然人影晃動,一人斜刺里閃到,揮掌橫推,正好封住清嵐的去勢。

      二人雙掌一交,清嵐身子微震,竟退了一步。

      那人也晃了晃,卻終于站穩(wěn)了。

      這貿(mào)然出掌之人,正是李泠。他是觀戰(zhàn)眾徒中最為焦急之人,眼見余觀吾勢危,便奮不顧身地上前相助。

      與此同時,余觀吾凌空翻轉(zhuǎn),竟是雙足落地,未曾出丑。游心觀眾徒看到這一直武藝低微的李泠居然一掌逼退了清嵐,不由齊齊咦了一聲。

      清嵐給李泠一掌擊得退了一步,又見對手年紀(jì)比自己還小上兩歲,不由臉色微紅,霍地猱身而上,化掌為爪,疾抓李泠胸口紫宮、中庭、巨闕三穴,連環(huán)三抓,奇快如風(fēng)。寧觀一識得這是無極派的厲害武功摘星手,不由驚呼一聲:“小心!快退!”

      李泠也知兇險,只覺眼前全是爪影,心頭驚駭之下,雙掌疾劃,大璇璣術(sh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隨心而出。二人勁氣交擊,漫天爪影忽然消散,清嵐身子再次晃了晃,李泠卻乘機展開鶴高飛的輕功躲了開去。

      眾人見李泠隨手一招,竟隱隱又占了上風(fēng),更覺驚訝。逸龍子忽地笑道:“李泠,你入門已經(jīng)數(shù)月,武功總也沒有長進,今日難得無極派的高手師兄在此,你便向人家討教幾招?!?/p>

      原來他目光老道,已瞧出李泠武功突進的古怪之處。

      今日給無極派年紀(jì)輕輕的清嵐欺上門來,若是派出寧觀一、郭觀定等年長弟子出手,雖可獲勝,伏龍派卻也沒什么光彩,正覺束手無策,忽見這最沒出息的李泠竟變得手法老道、勁力沉厚,逸龍子心內(nèi)大覺古怪,索性便派他出馬,更點明李泠只“入門數(shù)月”,敗便敗了,伏龍派也不算上丟臉了。

      老瘦猴是老糊涂了么?李泠卻急得幾乎要吐血,九師兄都不是人家對手,我怎打得過人家?心內(nèi)惴惴,也只得領(lǐng)命,但慌亂之下,竟連向清嵐行禮問訊也忘了。

      清嵐見李泠身量雖高,但年紀(jì)不過十五六歲,居然對自己這位玄門師兄一聲不吭,心下更惱,冷冷道:“師弟,請了!”

      李泠見他擺了門戶,便要動手,忽道:“等等!”退開兩步,嚅囁道,“等我解了腿上的沙包?!币徽Z出口,大殿上不由響起一片笑聲。

      李泠知道他們定是笑話自己言語癡呆,也只得紅著臉俯下身來,細(xì)細(xì)地解那沙包,心內(nèi)苦思應(yīng)戰(zhàn)對策。片刻后他將沙包放在明柱旁,又匆匆跑回,雙掌擺了個潛龍散手的化龍勢,點頭道:“好了,你動手吧!”腳下勁氣灌注,想著若見勢不好,便以鶴高飛閃躲騰挪。

      清嵐皺皺眉頭,也不多言,揮掌便抓向李泠頂門,正是玄門奇術(shù)摘星手。適才對陣余觀吾,他自恃必勝,竟留著這路奇功未施。

      李泠只覺一股勁風(fēng)撲面涌來,眉頭上都是絲絲寒氣,心頭大駭,腳下如風(fēng)地轉(zhuǎn)出。他適才苦思了一陣,卻毫無良策,只得想好了要以鶴高飛撐上他十幾招后,便可體面收場,那時候雖然敗陣,想必老瘦猴師父也不會責(zé)罵。

      清嵐看他腳下奇快,也不由斗志勃發(fā),一聲清嘯,雙掌如風(fēng),連環(huán)攻出。他入門雖才三年,但勤學(xué)苦練,內(nèi)功已有小成,更兼根骨超人,勁力大勝同輩,此時展開身手,真如云生嵐頂,風(fēng)起江上,氣勢壓人。

      李泠適才救助余觀吾將清嵐擊退時,還知施展大璇璣術(shù)還擊,但此刻師尊在旁觀戰(zhàn),便心虛起來,給清嵐如長江大河般的疾攻壓制,心慌意亂之下,便只顧施展鶴高飛的輕功左右閃避。

      這時余觀吾已汗津津地退在一旁,見清嵐全力搶攻,掌指間似有翻覆青天之勢,暗自咋舌:原來這小子如此厲害,跟本仙才動手時,根本未出全力??!

      忽見李泠在清嵐狂風(fēng)驟雨般的攻勢中左右騰挪,居然不呈敗相,更覺驚駭,小師弟這是怎么了,這身法怎的這般快了?見鬼見鬼,見了他八輩子的大頭鬼啦!

      昨日李泠將魯觀塵擊飛這事,本該轟動游心觀,但魯觀塵自覺太過丟人,事后對那幾個少年師弟軟硬兼施,命他們千萬不可泄露,而李泠也未告知旁人,眾師兄便全不知曉。

      此時眾徒幾乎全與余觀吾是一般的心思,既駭于清嵐武功之高,更驚于小師弟李泠居然能苦撐不敗。

      李泠則是平生第一次遇到如此激戰(zhàn),慌亂得全忘了反擊,只知展開鶴高飛左右騰挪,幾乎是任由清嵐出手狂攻。

      旁觀的游心觀眾徒初時全為李泠捏著一把冷汗,待見他身輕如燕,每每在間不容發(fā)之際避開了清嵐的高妙招數(shù),不由在心底暗自叫好。

      又斗片刻,李泠每躲過一招,余觀吾等少年道士便索性高聲叫一聲“好”。

      這般只閃不攻,本是武林中武功極高明的長輩戲弄晚輩的套路。

      鐵乾震哪知李泠只是初臨實戰(zhàn),嚇得忘了攻擊,不由面色陰沉,冷冷對逸龍子道:“逸龍道兄,你這小徒,當(dāng)真只入門數(shù)月么?”

      逸龍子最明白李泠的底細(xì),實則心內(nèi)的驚疑遠(yuǎn)勝于鐵乾震,這時卻淡淡地道:“這少年當(dāng)日隨著猶龍子等人,拿著那把假的天鉞斬一起上山,護法真人應(yīng)該識得的?!鳖D了頓,又補上了一句,“他年紀(jì)雖幼,悟性卻還不錯!”

      鐵乾震聽他一說,也認(rèn)出了李泠,也就不便再說什么,心底卻驚詫莫名:這少年當(dāng)日曾被令狐易勝探查經(jīng)脈,認(rèn)明不宜學(xué)武,怎的今日……難道大胡子竟看走了眼?

      殿內(nèi)激戰(zhàn)的二人,一個攻得氣勢如虎,一個閃得夭矯如龍,旁觀的游心觀眾徒多以為李泠戲耍清嵐,均覺揚眉吐氣,一次次的叫好聲居然越來越響亮。

      還是寧觀一心細(xì),見李泠臉現(xiàn)驚慌之色,料想他只怕是忘了進擊,忙低聲道:“小師弟,大盈若沖,其用不窮!”

      “大盈若沖,其用不窮”這八個字語出道家經(jīng)典《道德經(jīng)》,也是大璇璣術(shù)功法口訣的總綱之一。李泠修煉大璇璣術(shù)時,早將口訣背得滾瓜爛熟,聽得寧觀一這一聲喝,心內(nèi)頓時閃出了大璇璣術(shù)的諸般竅訣。

      此時激戰(zhàn)良久,他心知至少撐過了二十多招,已少了“速敗”和“大敗”的后顧之憂,聽出大師兄讓自己出手進擊,忙雙掌蓄勢。

      清嵐狂攻已久,勁力大耗,更給旁觀的游心觀眾徒亂叫倒彩,心底越來越慌,驀地大喝一聲,雙掌齊發(fā),正是摘星手的絕招“星月無輝”。李泠看他撲得甚急,忙繞開一步,大璇璣術(shù)驟然施出。

      這一下出手勁勢渾厚,時機巧妙,清嵐給他卸去了勁力,全身有如撞入一團空虛內(nèi),跟著又覺一股大力托舉,身子不由凌空飛起。

      但李泠心存進擊之念,腳下便有些滯澀,幾乎在將清嵐跌出去的同時,胸前衣襟也給清嵐的五指抓住了。

      李泠哎呀了一聲,雙手圈住清嵐的手臂,運勁疾送。這一招使得毛手毛腳,只聽咝的一聲,他胸前道袍給清嵐撕破,但清嵐卻又吃了他幾分勁力,遠(yuǎn)遠(yuǎn)飛去,砰地摔到地上,骨碌碌地打了個滾,才又狼狽萬分地站起。

      李泠見他滿面洶洶之色,怕他又來索戰(zhàn),忙退開兩步,大叫道:“停!你摔倒了,你輸了,咱們不必比了?!?/p>

      這句話更是犯武林之大忌,清嵐氣得面如紅布,大踏步上前,便要和他硬拼。

      逸龍子早喝道:“住手!李泠,適才你清嵐師兄拿住了你胸口要穴,卻未發(fā)力,只撕破你衣襟。人家手下留情,你卻絲毫不知,還不退下。”

      他口中咆哮,但臉上卻全無責(zé)怪之意,目光中更閃著得意光芒。

      老瘦猴,得了便宜還賣乖!李泠心內(nèi)咒罵,但聽得讓他退下,還是如釋重負(fù),忙轉(zhuǎn)身退到一旁。

      逸龍子又向鐵乾震笑道:“劣徒年幼,絲毫不懂規(guī)矩,出言無狀,可讓護法真人見笑了?!?/p>

      鐵乾震霍然起身,冷冷道:“逸龍道兄,你果然調(diào)教得一群好徒兒??!好,來日四象會武上,便有緣見你伏龍派弟子大展神通了?!痹僖膊辉缸氯?,大步向外走去。

      李泠退到余觀吾身側(cè),回思適才的苦斗,猶覺心有余悸。鐵乾震怒沖沖退走,逸龍子假惺惺留客,眾師兄相隨送客,他都全沒在意。直到被余觀吾猛推了一把,耳畔又響起一聲歡呼:“小師弟,你何時長了本事啦?”

      李泠才應(yīng)聲醒過味來。

      這時眾師兄全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問候夸贊李泠。李泠自入得游心觀,向來少有這等眾星捧月之感,一時如在夢中,只是嘿嘿傻笑。

      逸龍子送走了鐵乾震一行,便急匆匆地大步走回,低喝道:“李泠,過來!”

      眾徒見他面色忽又陰冷下來,均覺古怪,齊刷刷地各自散開站好。

      李泠也不由一驚:好端端的,這老瘦猴為何又要發(fā)火?只得硬著頭皮走上前去。

      逸龍子忽地探掌按在了李泠的肩頭。一股巨力壓下,李泠哎喲一聲,身子搖晃,卻不栽倒。

      “古怪!”逸龍子目光中盡是疑惑,冷冷道,“孽徒,你又修煉那地脈術(shù)了么?”

      李泠看他面沉如冰,手中那板子被捏得陣陣作響,忙退開兩步,叫道:“哪里……弟子沒有練過那地脈術(shù)!”

      逸龍子森然道:“若非如此,你這身靈脈怎的……似要練開了?”

      旁觀眾徒全不知李泠獲勝后為何還要遭叱問,寧觀一見逸龍子握板子的手突突發(fā)顫,忙道:“師尊,想是小師弟勤修武功,練開了經(jīng)脈……”

      “胡說!”逸龍子喝道,“這靈脈……本是練不開的!”

      寧觀一賠笑道:“師尊,好歹小師弟他適才大獲全勝,委實給咱游心觀掙足了臉面,那四象會武轉(zhuǎn)眼便到了……”

      “四象會武!”逸龍子長長嘆息了一聲,本已舉起來的板子又垂了下來,黯然道,“掌教真人……真是害了你!也罷,貧道是萬事不管了?!?/p>

      他說著長身而起,銳利的目光掃視眾徒,緩緩道:“本次四象會武,我伏龍派的參會弟子是郭觀定、方觀清、周觀極,還有……李泠!”

      眾弟子齊聲歡呼,紛紛祝賀四人。郭觀定等三人早已是游心觀內(nèi)公認(rèn)的高手,倒是李泠,原本有些難孚眾望,但適才忽然間大展神威,將無極派的少年俊彥打得大敗,立時成了“紅人”。除了憤憤不平的魯觀塵,眾師兄都要過來拍肩摟背地恭賀他一番。

      忽然間成了眾師兄和師父眼中的新寵,李泠竟有些不知所措,見郭觀定三人已向逸龍子躬身稱謝,忙也趕了過來,長揖做禮。

      “好了,四象會武的事便這樣了!”

      逸龍子照舊冷著一張老臉,忽然提高了嗓音:“今日護法真人的話,你們都聽到了,那大魔頭只怕真是潛入了我七曜天峰。這魔頭的武功出神入化……”

      李泠聽他又說起那魔頭來,眼前頓時閃過東方圣的眼神,悠遠(yuǎn)卻又淌沉,有時炙熱如火,有時又冰冷如刀,心內(nèi)又虛起來,逸龍子的話,便大半沒有聽進去。

      忽聽寧觀一低聲道:“師尊,這大魔頭,便是當(dāng)世魔尊,龍……”他只說了個“龍”字,逸龍子已冷冷截斷他:“除了那魔頭,還有誰?”游心觀師徒對這當(dāng)世魔尊似乎頗為忌憚,此時均是面色陰沉,竟都不愿提起那人的姓名。

      余觀吾卻犯了逢事亂打聽的老病,笑嘻嘻地湊上前,道:“師尊,這魔頭當(dāng)真很厲害么,弟子一直奇怪,他比起咱掌教真人來,武功誰高……”話沒說完,啪的一聲,逸龍子的板子已拍在他肩頭,嚇得他哎喲一聲,不敢再多言語。

      “那魔頭之事,都給我放機靈些,”逸龍子目光灼灼掃來,李泠覺得他那目光似乎看透了自己的內(nèi)心,急忙垂下頭去,只聞逸龍子的聲音冷冷傳來,“但凡探得什么蛛絲馬跡,速速來報?!?/p>

      李泠的心內(nèi)此時撲騰撲騰地狂跳:原來給自己洗脈的古怪老人東方圣,便是逍遙門的當(dāng)世魔尊龍軒公,而此人也正是谷星瑤的師尊。他為何要上七曜天峰,為何又要給自己洗脈,是谷星瑤央求他來的么,他既然到了,那妖女又在何處呢……

      一連串的疑問撲面而來,讓他又是疑惑,又是驚恐,而想到說不定還會探明谷星瑤的消息,又有幾分說不出的歡喜。

      當(dāng)日晚間,他早早地趕到了后山,但一直候到月上中天,也沒見到東方圣的身影。李泠大是苦悶,想到鐵乾震氣勢洶洶的嘴臉,對這神秘莫測的東方圣更多了幾分困惑和擔(dān)憂。

      轉(zhuǎn)過天來,自午后起便下起了瓢潑大雨,候到晚間,大雨仍是未停。李泠雖知那東方圣決不會雨中登山,但還是忍不住冒雨跑到了峰頂,被淋成落湯雞一般,依舊沒有尋得東方圣。

      這般一連三日,李泠都未再見到東方圣的蹤跡,而七曜天峰上關(guān)于那魔頭龍軒公的說道也就漸少漸熄。

      不管如何,東方圣沒有與玄門中人大起沖突,這讓李泠稍覺心寬,但最后一次洗脈的機會無端失去,谷星瑤依舊毫無音信,又讓他深覺惋惜。

      時光匆匆,這一日已是四象會武的七夕正日。

      清晨,曙色格外透亮,滿山翠色給晨曦映得青碧如洗,讓人從眼里一直清爽到心里面。游心觀內(nèi)的晨鐘敲響,除了幾名尋常的廟祝,其余眾弟子早早便在大殿會合,等候師父訓(xùn)話。

      因每次會武,伏龍派都要恭陪末座,此時大戰(zhàn)將起,逸龍子反倒心無牽掛了,望著四名挺立在前排的參會弟子,只淡淡說了一句:“以無為之心赴會,擂臺之上,則要無為無不為。不過,輸贏勝敗,也無須太放在心上……”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李泠,不由低嘆了一聲,跟著大手一揮,“走吧!”

      李泠覺出了師父目光中欲說還休的深意,心便一顫。只是這一次,他卻沒有如往常一般低下頭去。

      十七、四象會武

      四象會武是自在玄門三年一度的大會,實為武林中一件盛事。以往每次會武,也只有和自在玄門關(guān)系緊密的宗師巨子,才會被延請觀戰(zhàn)。

      這一屆被傅乾陽別出心裁地選在七曜天峰山下的靈云觀內(nèi)舉行,早已轟動江湖,左近郡縣的學(xué)武之人都聞風(fēng)而來,山下多處客棧都已住滿,便連靈云觀附近的農(nóng)舍中都租住了不少觀看熱鬧的好事之徒。

      一眾伏龍派弟子浩浩蕩蕩地下山而來,到得靈云觀外,便見四處聲音嘈雜,人流涌動??礋狒[的除了四鄰八鄉(xiāng)的香客,更多了許多遠(yuǎn)路趕來的赳赳武夫。

      山道旁邊更是擠滿了算卦的、說故事的、耍百戲的藝人,滿山遍野都是吆喝嬉鬧、馬嘶驢鳴之聲。

      靈云觀內(nèi)早就布置妥當(dāng),觀后新建的演武場設(shè)了三處觀禮高臺,臺上多設(shè)道家法器法旗,七星旗、八卦旗等各色旌旗迎風(fēng)飄舞,襯得滿場生輝。

      前方兩座小臺,便是參會少年弟子的比武之處了,四派弟子都到臺下肅立。擂臺西首是一眼名為“青龍?zhí)丁钡膶掗熐逄?,按照道家“無水不靈”的說法,靈云觀內(nèi)有了這口深潭,立時便增了十分的靈氣。

      天下第一名門開出演武盛會,這熱鬧前所未有,會武期間,要進靈云觀,須得奉上大把香火錢。若要坐在觀禮高臺上,這香火錢還得連翻數(shù)倍。饒是如此,三座觀禮高臺上早已坐滿,便連臺下也擠滿了看熱鬧的香客。

      稍時吉時已到,法鼓聲隆隆響起。四下里的人群喧鬧漸止,都將精神聚在居中靠后的那座大臺上。

      這里端坐的都是無極、丹劍、紫篆、伏龍四派的掌門和貴賓宿耆。自在玄門名垂宇內(nèi),除了無極三乾等在位高手外,更雄厚的實力則隱在那些白須白眉的長老上。這些長老以無極派居多,每一人都足以開宗立派,此時雖是靜靜端坐,卻均現(xiàn)出山岳般的沉凝氣勢。眾看客伸脖子瞪眼地望向高臺,紛紛指認(rèn)臺上各位名動江湖的玄門長老。只是玄門名望最隆的“風(fēng)云二老”均未前來,讓眾看客頗覺遺憾。

      三通法鼓聲響后,玄門護法鐵乾震緩步走到大臺當(dāng)中,朗聲說起玄門四象會武的要旨,不過是廣擇精英、光大玄門的套話,隨后便念起會武比武的評判。除了玄門四象的四位掌門外,本次會武評判又多了四位請來的貴賓。

      鐵乾震給四位貴賓說了大段恭維之話,才長聲念起四人名諱:“……蜀中秋雨軒三當(dāng)家的‘風(fēng)雷引雷先生!”他內(nèi)功精深,一聲長吟,滿場千百賓客都聽得清清楚楚。

      場內(nèi)看客們隆隆的掌聲中,一個白衣儒生挺身而起,看他五十上下年歲,漆黑長髯竟直垂到腹前,渾似從畫中走出的高賢。

      要知天下武林除了玄門四象和魔宗五旁,還有六大世家、三山九派等勢力。其中六大世家地位尊崇,僅次于玄門魔宗,秋雨軒正是其中“老三家”之一。余觀吾忍不住低聲對李泠道:“據(jù)說雷家老二是個病秧子,這雷賢雖是六大世家中秋雨軒的老三,武功和身份卻僅在掌門雷遠(yuǎn)乘一人之下。傅掌教真下了大氣力?。 ?/p>

      鐵乾震又朗聲念道:“……武當(dāng)山?jīng)_吾觀主畢真人!”

      一個白發(fā)蕭蕭的老道士緩緩起身,文質(zhì)彬彬地向四下里稽首行禮。正是三山九派之首武當(dāng)山?jīng)_吾觀的掌教畢真人。

      大唐定國之后,高祖李淵便遙尊道家始祖老子李耳為始祖,大唐皇帝更呼道教為“本朝家教”,故而其時天下道教林立,除了自在玄門地位超然之外,另有靈寶派、樓觀道等道門。

      這其中武當(dāng)山的沖吾觀則矯然不群,純以隱居苦修為主,被人呼為隱宗道家。

      觀主畢和修為深湛,極少行走江湖,卻威望素著,所御的武當(dāng)山隱宗道家與自在玄門一隱一顯,在江湖上遙相輝映,武當(dāng)山也被人呼為三山九派之首。

      眾人聽得這貌不驚人的老道便是天下三山之首的武當(dāng)掌門,霎時彩聲雷動。李泠覺出這呼喊喝彩之聲異乎尋常的熱鬧,不由大是驚奇。他身旁的余觀吾道:“畢真人的名氣是挺大,但大伙的喊聲卻不是沖著他去的,而是他教出的奇才弟子甘行舟!”

      “原來那位‘劍出武當(dāng)掃七星,凌煙榜外第一人的甘行舟便是他教出來的啊,”李泠又驚又喜,叫道,“甘行舟可跟他來了沒有?”余觀吾伸脖子張望,顧不上答話。

      郭觀定搖頭道:“只怕不會。武當(dāng)沖吾觀乃隱宗道家,入得師門后最重苦修自悟,甘行舟更是天縱奇才,特立獨行,據(jù)說早已不回沖吾觀啦!”

      李泠大是遺憾,只得凝神細(xì)看這位教出第一奇才甘行舟的畢真人,卻見他身子干瘦,一身灰色道袍已洗得發(fā)白,肩肘處還有兩塊補丁,想不到堂堂三山之首的掌教竟是如此不拘形跡。

      鐵乾震頓了一頓,才念起第三位貴賓之名:“乾坤堂武堂主!”

      臺下的歡呼已化作了驚嘆聲。要知當(dāng)今天下六大世家,風(fēng)頭最盛的就是乾坤堂的武家,萬料不到武家的掌門人居然親臨會武。

      “哎喲,乾坤堂主武遨居然親自來啦!”余觀吾咋舌不下,“聽說近年來乾坤堂風(fēng)光無限,更得了‘黃金武家之名,大周女帝對他家極是寵幸啊。聽說他還是凌煙榜上的高人啊,我得好好看看這家伙!”

      但見臺上一個身披道袍的白面儒生慨然而起,向眾人微微頷首。大唐之際,好道慕玄之風(fēng)頗濃,隱居的士人都好自稱“山人”,尋常士大夫也好穿道袍,一來方便隨意,二來可多些不俗的仙氣。連諸多玄門道士都不得不承認(rèn),這個穿上道裝的文士武遨神情瀟灑,甚至比許多玄門中人更像道士。

      鐵乾震連報出三大賓客之名,一個比一個來頭大,眾人的胃口也被盡數(shù)吊起來,都想看看這最后一個超過乾坤堂主之人到底是誰。

      四下里的歡呼聲消退之后,鐵乾震才道:“大周滎陽郡別駕趙大人!”

      臺下的武人和看客們盡數(shù)一愣,萬料不到在一眾江湖高人之后,卻請來一位本地官吏。七曜天峰隸屬于滎陽郡,別駕正是州郡刺史手下最重要的佐吏,為五品之官。

      直到趙大人起身示意,一些機靈的玄門弟子才明白過來,強龍不斗地頭蛇,自在玄門雖為本地強龍,也不得不巴結(jié)一下本地官府。于是場內(nèi)才響起一片稀稀拉拉的喝彩和掌聲。

      四大嘉賓評判之后,才是玄門四位掌門評判。隨著鐵乾震的高喝,逸龍子等四脈掌門依次起身致意,高臺下響起一陣比一陣響亮的歡呼,從聲勢上便可清楚辨知四派的勢力大小。

      最后傅乾陽才款款起身,即便是許多遠(yuǎn)路趕來的高手宿耆對這位天下第一名門掌教也只是久聞其名而未見其人,這時終于一睹其風(fēng)采,演武場內(nèi)霎時彩聲如潮。

      熱鬧平息之后,鐵乾震又板起臉,大聲告誡參會弟子,比武時要謹(jǐn)遵玄門慈、忍之旨,點到為止,不可拼硬斗狠。

      這么熱鬧,東方先生會不會來啊,還有谷姐姐呢……李泠懶得聽他的廢話,瞪大雙眼在高臺上下不住搜尋著,但茫茫人海中又哪里能搜尋得到?

      鐵乾震嘮叨一陣之后,轉(zhuǎn)身回坐。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道士走上高臺,朗聲念起四派弟子的對陣次序。此人正是鐵乾震的師弟辛乾清真人,在無極派地位尊崇,僅在傅乾陽和鐵乾震之下,與這兩位師兄并稱為“無極三乾”,這次四象會武更被傅乾陽親定為擂臺監(jiān)戰(zhàn)。

      玄門四派的參會弟子三十二人,須得比試五輪,才可決出獨占鰲頭的武學(xué)俊彥。

      正如寧觀一所說,四象會武的每一關(guān)比試均有不同,但第一關(guān)卻必是比武。因比武擂臺只有甲乙兩座,所以這第一輪十六場惡戰(zhàn)要分為兩日舉行。

      “……乙臺第一場,”辛乾清真人長聲吆喝道,“丹劍派元恭子對陣伏龍派李泠!”

      李泠還在東張西望,忽然聽得鐵乾震喝出自己的名字,不由有些茫然。余觀吾已一拍他的肩膀,叫道:“第一場就是你的,對手是丹劍派的!”

      李泠的心“咚”地一跳,本來還盼著自己晚些上場,可先看看各家少年俊彥的武功,不料第一場便要上臺。耳聽得四下里各派弟子們響亮的喝彩與掌聲,李泠的呼吸驟緊,他的心、連同他的腿和手指,都在突突發(fā)顫,恍惚間覺得四周的山谷與人影都在旋轉(zhuǎn)起來。

      辛乾清念罷了各場對陣后,穩(wěn)穩(wěn)坐回原位。又一輪法鼓驚天動地地響起來,跟著鼓聲一停,臺下的四派弟子齊聲呼嘯喝彩,這時候便該首輪的兩對參戰(zhàn)者上陣了。

      “還愣著干什么?”余觀吾猛地拍了李泠肩頭一下,“小師弟,快上場吧!”

      李泠才噢了一聲,惶急之下,連九師兄那張無比熟悉的臉都有些模糊了,忙道:“好,我……這就上去?!?/p>

      乙臺上,丹劍派的元恭早就昂然挺立,身上披著一層金燦燦的晨曦,更顯風(fēng)神俊朗。

      擂臺左側(cè)本有層層臺階,但李泠想起了九師兄余觀吾先前的叮囑:“一定要凌空躍上去,先博個彩頭!記住,你跳得越高越好,上去后,咱們伏龍派的師兄們便齊齊給你喝彩!”他仰頭看看,見這擂臺其實也挺高,咬了咬牙,猛地提氣躍起。

      這一下勁力使得太急,躍得又高又猛,落下時發(fā)出咚的一聲大響。臺下的玄門弟子看他這一躍毛手毛腳,忍不住齊聲哄笑。伏龍派眾弟子那一聲“好”便給這大片的哄笑噎在了喉嚨里,各自苦笑搖頭。

      “真的……是你?你不是不會武功么?”元恭早聽鐵乾震念了李泠的名號,但此刻見他躍上,還是覺得不可置信,這個少年曾經(jīng)被自己隨手一掌擊飛,這時居然出現(xiàn)在了自在玄門競爭最劇的四象會武上。

      “不是冤家不聚頭??!”李泠看到元恭那張自以為是的俊朗面孔,登覺胸中涌起一股熱氣,冷笑道,“先前確是不會,臨時學(xué)了幾招,還請元恭師兄多多指教!”臺下眾人聞聲,哄然發(fā)笑。

      元恭聽得他稀松無賴的口氣,心頭火起,但想到這小子終究年少力弱,心中底氣陡增,隨手一指兵器架,笑道:“指教談不上,咱們是比兵刃么?”四象會武的比武以拳腳為主,即便比試刀劍,也是兵器架上的木質(zhì)兵刃。

      李泠初上擂臺,又被臺下的笑聲哄得臉紅心跳,好在腦子倒還清楚:丹劍派的家伙都擅長兵刃,能不讓他們使劍那是最好,嘿嘿,臺下這些家伙都笑我傻里傻氣,索性老子就讓你們笑個痛快!

      “咱們還是比拳腳吧,”他裝作可憐巴巴地一笑,“我那刀法,才馬馬虎虎地練了七八天……”

      臺下眾子弟聽了這話,更齊齊哄笑起來。

      元恭也哧哧地笑了,他丹劍派本來長于劍法,但此時面對李泠,卻放了一百二十個心,便大度地擺手道:“好,那便領(lǐng)教下你伏龍派的精妙掌法?!?/p>

      臺下的哄笑聲還在繼續(xù)。想必是從玄門舉辦這四象會武以來,便沒有李泠這樣的參戰(zhàn)者,眾多少年弟子聞得笑聲,忙擠過來觀看詢問,探明原委后,便又補上幾陣大笑。

      甲臺上那對少年已龍騰虎躍地斗了起來,但玄門眾子弟看慣了這般激戰(zhàn),此時都爭著擁到乙臺下,只待看這伏龍派的少年還能出些什么丑。相形之下,伏龍派眾人均覺面上無光,逸龍子已氣得打起了哆嗦。

      場中的看客們也覺得新鮮,四下里起哄倒彩之聲不絕于耳。

      此起彼伏的哄笑聲中,李泠卻挺直了腰板。

      做最強者!雄烈不屈!很奇怪,這時候他想起來的居然是東方圣。

      那睥睨天下的眼神和豪邁話語,似一團火,忽地在他心底燃燒起來。體內(nèi)也有一種東西悄然流轉(zhuǎn)開來,熱騰騰的,將少年的血燒得更熱。李泠的眼神也火熱起來。

      元恭頓覺給那眼神灼了一下,他心內(nèi)暗驚,但那驚異也只一閃而過,畢竟數(shù)月之前,他還隨手將李泠擊飛。他連個門戶也懶得擺,灑脫地笑道:“李泠師弟,請出手吧!”

      近幾日寧觀一一直在囑咐李泠其他三大玄門的武功特色,說到丹劍派時,曾以元恭的武功為例,跟他細(xì)解其要:“丹劍派出手奇快,跟他們比武,萬萬不能純?nèi)∈貏荨K麄兲炝?,只取守勢便會百密一疏,須得以攻對攻……大璇璣術(shù)攻守兼?zhèn)?,正是克制丹劍派的要訣!”

      李泠已穩(wěn)穩(wěn)擺了個“化龍勢”,淡淡道:“小爺從不占人便宜,這便宜還是元恭師兄占吧!”

      元恭給他氣得面皮發(fā)紅,再也懶得多言,駢指成劍訣,忽向李泠胸前疾戳四下,正是丹劍派化指為劍的快劍功夫。

      他要速戰(zhàn)速決,一上來便施展這等奇快招勢,不但要勝,更要勝得干凈利落。

      哪知他快,李泠也絲毫不慢,雙掌迅猛揮出,情急之下,使得正是入門便習(xí)練純熟的騰龍掌。

      只聞砰砰勁響,密如爆豆,四只手掌瞬間交擊數(shù)次。唰地一下,兩道人影已交錯而過。這一輪快招對攻,居然平分秋色。

      臺下的嬉笑聲漸止,看客們和眾玄門弟子們顯然都料不到這松松垮垮的李泠居然硬擋住了丹劍派精英弟子的一輪快攻。

      望著元恭那張驚訝的臉孔,李泠才想到大師兄的后半句話“璇璣術(shù)攻守兼?zhèn)洌强酥频ε傻囊淮笠E”。原來他到底有些慌亂,竟只記住了“以攻對攻”四字,忘了施展大璇璣術(shù),這時暗叫可惜:該死該死,適才他全力搶攻,絲毫不將我放在眼內(nèi),老子若乘機使出那大璇璣術(shù),只怕早就勝了!

      元恭天生高傲,此時雖覺驚訝,卻更增了爭鋒逞強之心,沉聲低喝,又再撲上,疾攻三招。出手便是丹劍派“雷霆五運”的奇術(shù),每一指都連用斫、抓、叩、戳、彈五種手法,瞬息五變,勢若驚雷。

      此時激戰(zhàn)一起,李泠倒沒了先前的眩暈和顫抖之感,見對手急匆匆撲來,忙要運掌圈出。單掌自元恭快逾閃電的手掌中穿出,大璇璣術(shù)悄然施出。

      這一招以柔克剛,使得恰到好處,哪知剛抓到元恭的手掌,李泠還未及借力,便陡覺身上的勁氣一空。

      “不好!”李泠覺得那股自丹田中涌上的熱氣忽然阻在了胸口,本來熱流激轉(zhuǎn)的內(nèi)息竟隨之消散了。

      元恭被他扣住手掌,也是一凜,但他不足十歲便入丹劍派苦修,自身的武功內(nèi)勁和應(yīng)變之能遠(yuǎn)在只修煉三載多的清嵐之上,此時雖驚不亂,沉肩墜肘,頓時化開了李泠的掌力。

      李泠騰騰地退開數(shù)步,只覺身上的勁氣漸漸散了,那種面對余觀吾時無能為力之感又再涌上。大事不妙!為何老子身上的經(jīng)脈好似要閉住了,怎的無法運勁上來?他忽地想到東方圣的話,他說要給我洗脈三次才成,難道便差了這一次洗脈,便會內(nèi)勁難聚?

      元恭見他忽然間滿面駭色,也是大惑不解:這小子適才本來稍占便宜,怎還是這副古怪模樣?哼,這廝當(dāng)日喬裝不會武功,寧肯被我打飛也不顯露身手,端地滿腹的陰謀詭計!大喝一聲,疾步攻上,雙腿連環(huán)踢出。

      李泠心中正自困惑,一愕之際,胸前連中兩腿。一片驚呼聲中,李泠重重跌倒在臺上。

      元恭也料不到這場比武居然勝得這般簡單,一時頗有些意猶未盡,雙手抱胸而立,冷笑道:“李泠師弟,承讓了!”

      李泠急切間避開了心窩等要害,胸肋間還是傳來難言的撕疼,從肌肉、骨骼,直鉆入心底。但元恭的這聲冷笑傳入耳中,卻如一聲雷鳴,霎時讓他渾身的氣血都是一震。

      李泠,你姥爺?shù)?,你就這樣敗了嗎?一個聲音在他心底炸響。

      小爺決不能這般窩囊地敗下來!他長長地吸了口氣,很奇怪的,一股溫?zé)嶂畾鈴母箖?nèi)升起,浸潤著經(jīng)脈臟腑,又強烈地涌向傷處。一股氣力讓他猛地仰起頭來,冷笑道:“承讓什么,老子可還沒輸!”

      他咳嗽了兩聲,揉了揉胸口,竟緩緩爬起。

      元恭的笑容登時一僵,他自忖適才那一腳勁力剛猛,修為稍差者便會吐血抽搐,便是功力深厚之輩,也會倒地難起,但這小子怎的揉了揉便爬起身來?

      因玄門武功包羅萬象,其中頗多倒地攻敵、詐敗誘敵等打法,所以比武者被打倒在地,并不會被判輸。只有被打落擂臺,或是伏地不起者,才算輸?shù)舯任洹?/p>

      元恭冷哼道:“那是最好,你自己討打,就怪不得我了!”猱身而上,左掌虛按李泠的右肩,右掌驟從左臂下穿出,掌風(fēng)籠住李泠上身。

      李泠這時已不敢接招,轉(zhuǎn)身便逃,舉步落足時只覺腳下發(fā)軟,遠(yuǎn)不及那日戲戰(zhàn)清嵐時勁氣充沛,心中驚駭更甚:完了,差了這最后一次洗脈,老子還是原來那副有氣無力的根骨!好在近日苦修的鶴高飛終究還有些根基,元恭幾次近身疾攻,都被他僥幸避過。

      李泠記起慘敗于余觀吾時的教訓(xùn),知道這時自己若是還手,必會因內(nèi)勁不及而被元恭一掌擊飛,只得繞著擂臺,亡命奔逃。元恭不明白他為何忽然只逃不攻,樂得放手搶攻。

      臺下旁觀的丹劍派弟子都為元恭高聲喝彩,無極、紫篆兩宗弟子則見李泠面色發(fā)白地繞臺飛轉(zhuǎn),形狀狼狽不堪,不由指指點點,捧腹大笑。

      看臺下和高臺上的各路看客們也料不到大名鼎鼎的玄門會武上會有李泠這路打法,一時笑聲四起。幾個性急的江湖豪客已放聲大呼:“他娘的,這是趕鴨子上架嗎?”“快追,抓到鴨子拔毛煮啦!”

      寧觀一等人均以為李泠又嚇得忘了還手,連連呼喝:“小師弟,快還手啊!”“小師弟,放手攻他,以攻對攻!”

      老子難道不知道還手?李泠給師兄們催得急了,也要待出手,但才轉(zhuǎn)回身,便覺眼前拳影如山,勁風(fēng)呼嘯,知道自己難攖其鋒,急忙滾倒在地,骨碌碌地轉(zhuǎn)了開去。

      這一下愈發(fā)狼狽,要知真正高明的武人寧愿給人打倒,也不會使出如此打滾的招式。看客們更是哄然大笑。幾個丹劍派少年則幸災(zāi)樂禍,紛紛叫嚷:“哎喲,這是什么功夫?”“此乃驚天動地懶驢十八翻!”“非也,這是伏龍派的救命絕招,伏龍么,便是這副樣子!”伏龍派眾人均是面紅耳赤,卻又不好發(fā)作。

      李泠倒地時脊背著地,背心要穴猛然一震,在地上滾了幾滾,才要站起,忽覺腿上足三里要穴發(fā)麻,雙腿竟一陣無力,只得半跪在地上。

      元恭的右拳已奇快如風(fēng)地拍到,這一勢以崩拳直入,飛搗李泠心口,如迅雷劈山,勢道猛惡。李泠身子正自僵麻,急切間拼力扭身,左肋仍被元恭的崩拳擊中,悶哼聲中,滾倒在地。

      這一拳勁力沉厚,打得他幾欲吐血,仿佛五臟六腑都移了位。

      李泠,你就是死在這里,也不能敗給臭蜈蚣!心底的聲音還在頑強地吶喊。他大口喘息著仰起頭來,眸內(nèi)射出冷銳的不屈之光。

      四下里看客們的喧囂卻沸騰起來:“打啊,將這小子打吐了血再說!”“快起來小子,大爺還要看趕鴨子呢!”“丹劍派的,快打廢了這小子,大爺我可是押了你兩貫大錢啊……”

      丹劍派的眾弟子都覺勝券在握,不住嬉笑吼叫:“元恭師兄,將這小子踢下臺來!”“師兄慢點打,咱們還要瞧樂子呢……”

      所有的人都已看出,伏龍派這個少年必敗無疑,此時連遭重?fù)?,沒有當(dāng)場吐血已是奇跡,看他軟倒在地的模樣,很可能肋骨已斷了數(shù)根。

      臺下無盡的叫鬧聲中,忽地傳來一聲清脆的嬌呼:“賊小弟,快站起來?。 甭曇艏怃J高亢,在一眾男人呼喊中極是清晰。

      是黎瑛,她來看我比武了……李泠猛一甩臉間,恰看到黎瑛不知何時已擠到了前臺。她已急得小面發(fā)紅,正向他連連揮手。他拼力挺起上身,但體內(nèi)經(jīng)脈這時都在微微抽搐著,若不是雙臂死撐住了上身,他便會趴倒在地。

      擂臺下的各玄門弟子還在叫嚷不休,伏龍派眾人已覺出了不妙,寧觀一更是大喊道:“小師弟,不要打了,快快認(rèn)輸,你不是他對手……”

      “站起來吧!李泠!”心底的聲音化成了怒嘯,體內(nèi)的熱氣猛然膨脹,疼痛霎時大減,李泠猛然挺身,重又站起。

      臺下驟然沸騰。

      這個籍籍無名的伏龍派少年,連受數(shù)記重手,居然一次次地倒下后又再爬起。

      眾人都升起了同情弱者之心,連先前怒罵譏笑李泠的看客們這時都給他拼命鼓掌喝彩起來。

      高臺上的各大評判也都頗覺驚奇,他們都已看出元恭驚人的掌勢力道,這少年受此重?fù)?,居然還有再戰(zhàn)之能,他莫非是鐵打的?

      “元恭,”李泠臉色蒼白,眼芒卻銳利逼人,呵呵地冷笑起來,“你這百腳蜈蚣沒吃飯么,盡給老子搔癢!”

      元恭看他身子微微發(fā)抖,卻仍向自己出言譏諷,不由又驚又怒:這廝不知死活,我還怕什么!哼哼,再跟他耽擱幾招,我便勝了,也沒什么臉面了。

      當(dāng)下暴喝一聲,大踏步趕來。

      胸前肋下傳來陣陣的痛感,李泠覺得自己要被撕成數(shù)片了。他能做的,其實也只是像一根長槍般挺立著,眼見元恭又疾步撲來,他心內(nèi)騰起無盡的失落與悲憤:沒想到老子敗得這么慘,妖女姐姐,你在哪里……

      想到谷星瑤,眼前便閃過兩道清冷的秋波,霎時一股不甘之氣自胸中騰起,李泠,你若這么敗了,只怕更會給妖女姐姐瞧不起。

      不知怎的,這股不平不甘之氣勃然騰起后,他忽覺足三里一跳,一股熱流沿腿涌上,又經(jīng)會陰穴躍上背心。

      “著!”元恭大喝聲中,雙掌直上直下地劈到。這一招志在必得,勢若泰山壓頂。

      老子決不能敗!心底的怒吼聲穿云裂石,李泠背心上那股熱流如有感應(yīng)般地自帶脈飛撞到胸口,體內(nèi)熱血都熱了一下,霎時勁力突增,大璇璣術(shù)連綿揮出,圈掌、借力、發(fā)勁,連環(huán)數(shù)招一氣呵成。

      呼的一下,元恭竟被他高高揮起。在一片驚呼聲中,元恭的身子如斷線風(fēng)箏般地掠過李泠的頭頂,跌落擂臺。

      臺下的驚呼此起彼伏,微微一頓,才響起伏龍派眾人歡天喜地的歡呼聲。跟著四下里的看客們也瘋狂地喝彩叫喊起來:“他贏了!”“這姓李的小子竟然贏啦!”“伏龍派的小子,好樣的……老子押了你三貫的大偏門,哈哈哈,老子發(fā)啦……”

      李泠卻慢慢軟倒,半跪在了臺上。此時劇戰(zhàn)一歇,才覺渾身筋骨酸痛,似要散架了一般,他勉力提氣,才不讓自己倒下去。

      望著臺下或驚奇或疑惑或歡快的嘴臉,他呼呼喘息著,又生出一種恍然如夢的感覺。

      恍惚中,他看到了黎瑛的笑臉,因興奮而發(fā)紅的嬌靨,似乎在向他喊著什么,但隨即便被蜂擁前來的伏龍派弟子給擠開了。

      迷迷糊糊地,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下了擂臺。眾師兄七嘴八舌的夸贊聲中,李泠忽地又想起了黎瑛,轉(zhuǎn)頭尋找時,但見四周人頭攢動,也不知黎瑛去了何處。

      自在玄門內(nèi)規(guī)矩甚多,女冠和男道士是不能隨意言笑的,此時大庭廣眾之下,黎瑛自不能過來向李泠慶賀。

      這時他才忽然想起,適才鐵乾震念起對陣次序,卻沒有她的名字,想到黎瑛苦心練武,卻終究沒有得入四象會武,頗替她惋惜。

      眼前閃過適才黎瑛為自己鼓勁吶喊時那真切的目光,李泠心內(nèi)又是溫暖又是惆悵:適才老子在臺上給人追得狼狽逃竄,她定然又要笑我沒出息了,但我好歹是勝了,料來她定會替我歡喜的。

      給伏龍派眾師兄簇?fù)碇?,他一口氣灌了三大碗清水,才緩過神來。余觀吾、周觀極等幾個師兄拼命地拍著他肩頭臂膀,挑指贊譽。

      寧觀一則忙著給他搭脈驗傷?!捌媪耍媪?!”這老實人眼中滿是驚奇之色,“小師弟,適才元恭那幾下子,換做師兄我,只怕也承受不住?。 ?/p>

      “這得多謝師父!”李泠心神稍定道,“小弟終日挨他板子,練就了一身鋼筋鐵骨!”一句話逗得眾人哈哈大笑。

      忽聽得甲臺上那里彩聲如雷,無極派的弟子明宸施出一招“星動月移”,掃中那紫箓派對手的肩頭,內(nèi)力透入,那紫箓派少年連退數(shù)步,一跤坐倒。

      明宸是本次會武年紀(jì)最大的弟子之一,功力頗深,這一掃勁力綿綿。紫箓派少年剛待坐起,哪知一股后勁才到,震得他骨碌碌地滾到了臺邊。明宸疾步趕去,一把拉住了他。

      紫箓派少年面色蒼白地站起身來,拱手認(rèn)輸。四象會武的規(guī)矩,一方倒地難起或是被打下擂臺者為負(fù)。紫箓派少年適才被明宸拉住,免去了滾落擂臺之辱。他心存感激,更自知功力遠(yuǎn)遜,索性大方認(rèn)輸。

      兩場比斗之后,各路弟子略作休息,便又戰(zhàn)陣重開。李泠經(jīng)得大師兄在傷處推拿按摩片刻,竟覺痛楚大減。從眾師兄的眼神中,他才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隱隱成了伏龍派的小英雄,一時心情大佳,便也擁到擂臺前細(xì)瞧各派精英大展身手。

      只聽辛乾清真人在臺上高聲呼喝:“……紫箓派塵清子對陣丹劍派元定子!”

      在自在玄門內(nèi),規(guī)矩的稱呼是叫道號,如“塵清子”和“元定子”,實則每人又都有俗家姓氏,而同輩弟子間的稱呼,則約定俗成地去掉了那個麻煩的“子”字,直呼其“塵清”和“元定”。

      塵清年方十八九歲,動起手來,東倒西歪,猶如喝醉了酒一般。遠(yuǎn)近的看客們看了幾眼,已是笑聲四起。

      高臺上的各位評判卻暗自點頭。乾坤堂主武遨手搖羽扇,向紫箓派的掌門儀元道長點頭道:“‘醉龍爪絕技數(shù)十年來罕見江湖,這少年未及弱冠,便已練成,儀元道長好福氣??!”

      儀元老道受寵若驚,連忙叉手賠笑:“哪里哪里,敝徒年幼功淺,但能得堂主一贊,實在是敝徒的福分?!?/p>

      臺上的高人激贊,臺下不懂門道的看客們卻齊聲起哄,李泠初時也覺好笑,但看了半晌,才品出些門道,低聲道:“九師兄,這小子有些古怪,你瞧他好似喝得暈頭轉(zhuǎn)向,偏偏丹劍派的元定還很忌憚他。”

      余觀吾搖頭道:“聽說江湖上有一門醉仙功,但動手時不過多了幾分虛招罷了,他這路功夫莫非是脫自醉仙功?”

      “不,這是玄門神功醉龍爪!”寧觀一低贊道,“這門絕技是軟功內(nèi)壯,兼修陰陽兩勁,只因進境緩慢,素來少人修煉。他如此年輕便練成了,料來定有奇遇?!?/p>

      “原來如此,我猜他準(zhǔn)是個大酒鬼!”余觀吾恍然大悟,“大師兄,小弟也想學(xué)這門奇功,哪怕它再難練進境再緩慢我也要學(xué),這樣小弟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喝酒了。每次喝酒都是在領(lǐng)悟神功妙韻,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九師兄胡言亂語之中,忽見塵清滾倒在地,倏地閃到元定腳下,掌如云龍?zhí)阶Π阕コ?。這一滾一抓,出其不意,元定驚呼聲中,已被塵清扣住了左腿小腿。元定雖驚不亂,右腿飛起,疾攻塵清的后腦,正是攻敵之所必救。

      不料塵清掌上加力,一股陰柔勁力透入對手的三陰交大穴。元定登覺雙腿虛軟,被他一把拽倒在地。他坐倒后,連掙了兩下,竟難起身。

      塵清已晃晃悠悠地翻身站起,施禮道:“元定師兄,承讓了!”

      紫箓派風(fēng)光大勝了一場,又得了乾坤堂主贊譽,儀元老道倍覺榮光,得意之余還不忘向丹劍派掌門令狐易勝拱手致歉,連稱敝徒“贏得僥幸”。丹劍派今日出師不利,連輸了兩場,令狐易勝氣得滿臉虬髯根根翹起,冷著臉不搭理儀元。

      好在這時甲臺上爆出一聲大喝,丹劍派的弟子手持竹劍,一劍重重斬在無極派弟子的右臂上,勁力透入,那無極派弟子的臂骨幾乎折斷。他撒手扔了木刀,無力再戰(zhàn)。獲勝者是丹劍派本次參會年齡最大的弟子元鋒,劍法果然老道深沉。

      丹劍派終于勝了一場,令狐易勝臉色才稍見緩和。

      兩臺弟子下臺后,這一輪便該伏龍派的方觀清上場了,李泠扭頭看時,見四師兄已經(jīng)收拾得干凈利落,準(zhǔn)備登臺。

      人影一晃,一名英姿颯爽的丹劍派黑衣青年搶先躍上了乙臺。臺下的丹劍派眾弟子們齊聲吶喊鼓噪,聲勢比先前元恭上臺時大了數(shù)倍。

      伏龍派眾人的臉色都緊了起來。余觀吾撇嘴嘆道:“是元揚啊!本次參會的丹劍派高手中,最厲害的便是元激與元揚兩人,號稱‘激揚雙劍。哎,老四居然遇上了他,當(dāng)真是流年不利!”

      寧觀一低聲叮嚀方觀清:“莫慌,不要怕他的快打,要如小師弟一般,剛?cè)嵯酀?!?/p>

      李泠看到方觀清也向自己瞧來,心內(nèi)反覺一陣慌張。只有他才知道站在擂臺上的那種虛軟和無助。他想去鼓勵四師兄幾句,但話到口邊,卻不知說什么是好。

      一愣之際,方觀清已穩(wěn)穩(wěn)躍上高臺。

      “元揚師弟請了!”方觀清年歲較元揚大上了三四歲,卻仍是客客氣氣地稽首道,“久聞大名,幸會了,不知咱們比試什么?”

      “隨意!”元揚雙手抱胸,傲然掃視著方觀清,“比什么都一樣,我只要十招!”

      方觀清蹙眉道:“什么十招?”

      元揚冷笑道:“只需十招便能勝你,你若撐下來十招,便算我輸!”他這句話故意以真氣灌注,滿場看客幾乎都聽入耳內(nèi),場內(nèi)霎時喧囂起來。

      高臺上的令狐易勝呵呵一笑:“逸龍師兄,小徒年幼無禮,見笑啦!”

      原來丹劍派開門第一戰(zhàn),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元恭居然敗給了伏龍派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弟子李泠,這讓一直看不起伏龍派的令狐易勝憤憤不已,適才故意傳語給得意弟子元揚,讓他在臺上羞辱對手,以便扳回些臉面。

      逸龍子面沉如水,冷哼一聲,并不言語。

      臺上的方觀清性子內(nèi)向,不擅言辭,這時給元揚氣得臉色蒼白,再也懶得多言,冷冷道:“好,咱們?nèi)_上見真章!”

      方觀清猛然踏上一步,左掌駢指如戟,疾點元揚的面門,指上氣勢老道,抬手間便有暮云沉沉、蒼雷隱隱之勢。這時他含怒出招,一出手就是伏龍派聲勢最勁的武功“蒼雷指”。元揚的嘴角泛出一絲冷笑,腳尖輕滑,游魚般閃到方觀清身子左側(cè),左掌翻起,隱隱罩向?qū)κ置骈T。

      四方看客中有好事之徒已大聲叫道:“第一招!”

      方觀清見他掌勢凝而不發(fā),勢道已如巨石高壘,隱含無數(shù)殺機,壓得自己后半招蒼雷指法竟無法施出。依據(jù)拳理,方觀清本當(dāng)收掌自保,但他心中憋了一口悶氣,左掌不收,右掌勢若拉滿之弓,彎弧般射出,指間隱含蒼雷之聲。

      “這還有些氣魄!”元揚冷冷一贊,懸而不發(fā)的左掌倏地落下。二人的掌指交接數(shù)次,方觀清急待施展大璇璣術(shù)借力,但對手的掌力飄忽游移,竟難以吃住勁道。他心神一懈之際,嘶地一響,半幅袍袖已被元揚信手扯下。

      看客們揚聲高叫:“第二招啦!”“好啊,老子愿出一貫大錢,賭伏龍派的小子難撐過十招去,誰他娘的敢接賭局……”

      此起彼伏的嘯叫聲中,方觀清臉色鐵青,更是疾攻不止?!暗谌小薄暗谒恼小迸_下呼喝之聲愈發(fā)大了。

      李泠在臺下看得兩手都是冷汗,忽見身邊的周觀極搖頭晃腦地仰望臺上,神色悠然,登覺心下一寬,忙問:“七師兄,莫非四師兄能贏下這小子?”

      周觀極一笑,滿臉都是神秘之色:“那倒不是,我適才已起了一卦……”

      李泠忙道:“怎樣,四師兄能勝么?”

      哪知周觀極居然搖頭道:“老四必敗無疑!故而么,天定如此,著急也是無用!”

      李泠干瞪了雙眼,笑道:“七師兄,你這心胸,當(dāng)真是……廣大如海!”

      “不廣大也不成啊,”周觀極搖頭嘆息,“我給自己也起過一卦,卦象比老四還要險惡,他是必敗無疑,我么,定會一敗涂地!”李泠已說不出話來。

      寧觀一見方觀清全力搶攻,已覺出不妙,忙高叫道:“老四,寧心定氣,不可強攻!”

      話音未落,猛聽元揚一聲清嘯,左臂畫個圓弧,驟向方觀清疾攻的右臂壓來。

      這一出手半打半纏,縹緲難測,瞬間已搭住了方觀清的右臂。方觀清心中反而一喜,他的大璇璣術(shù)幾次借力不得,這時乘著對手搭上臂膀,忙全力施展,掌勢吞吐之際,已將對手的勁力引進落空。

      元揚清嘯未絕,身子已然離地。臺下伏龍派眾弟子看到方觀清這一招大璇璣術(shù)使得意滿勢足,不由齊聲喝彩。

      不料元揚懸空的身子并未被方觀清摔出,反如爛泥般就勢裹了過來。

      方觀清一凜之際,元揚左掌食指、中指反扣如鷹爪,正按在方觀清右臂的曲池穴。方觀清一招混元勢未曾使盡,臂彎要穴被抓,陡覺勁力一懈。

      便在此時,元揚一直懸而不發(fā)的右掌暴吐而出。他已形如山窮水盡,這一招小天星掌法突然施出,卻似百川爭流,氣魄宏大。

      看臺上一直雙目微垂的武當(dāng)畢真人老眼倏張,低喝道:“好!”乾坤堂主武遨和秋雨軒雷先生也盡皆喝彩。

      方觀清悶哼之中,身子凌空,飛下了擂臺。四下里的哄叫聲才喊道:“第八招……”

      臺下的寧觀一早有防備,騰身躍起,半空中已穩(wěn)穩(wěn)接下了方觀清。游心觀眾弟子忙擁了上去,方觀清臉色蒼白,口角已滲出了血絲,大喘了兩口氣,才緩過勁來。

      高臺上的令狐易勝卻重重一拍案頭,怒喝道:“元揚,同門比武,怎的出手如此沒有輕重,還不快快賠罪!”

      元揚一臉惶恐,忙踱到臺角,拱手道:“方師兄,小弟學(xué)藝不精,掌上勁力一時拿捏不準(zhǔn),見諒見諒!”他口中道歉,臉上卻全無誠意。方觀清欠身而起,只揮了揮手,沒有答話。

      四下里兀自彩聲不斷,元揚嘴角掛著冷笑,施施然走下臺去。

      李泠看著四師兄慘白的臉孔,心內(nèi)又驚又痛。再望向當(dāng)中高臺,見傅乾陽、令狐掌門還忙著和武遨等貴賓評判點頭寒暄,師尊逸龍子則一臉淡漠,他心內(nèi)便是隱隱地一痛:莫非世道便是如此,強者永遠(yuǎn)被喝彩包圍,弱者合該被打?即便溫和仁慈如掌教真人,這時也全無辦法!

      他慢慢攥緊拳頭,胸中涌起一股悲涼之氣。

      這一日的八場激戰(zhàn),直斗到了日頭偏西的末申之交,才收了場。

      無極派有四人過關(guān),成了最大的贏家。丹劍派奮起直追,兩人獲勝。紫箓派的塵清和伏龍派李泠也涉險過關(guān)。這日的戰(zhàn)果說來與四派的實力相近,原也在意料之中。

      回到游心觀后,眾人都對李泠夸贊有加。余觀吾自然免不了滔滔不絕地吹噓:“……話說,適才小師弟在臺上沒命地奔逃,臺下眾人只顧發(fā)笑,又哪里想得到這正是本仙才給小師弟定下的驕兵誘敵之計。果不其然,丹劍派的元恭那廝也中了本仙才的妙計,只道小師弟不堪一擊,這才不管不顧地放手攻擊,被小師弟一招大璇璣術(shù),打下擂臺!”

      眾師兄弟哄笑聲中,寧觀一一擺手,道:“你們不要爭了,小師弟,你苦戰(zhàn)獲勝,為咱們伏龍派掙足了臉面,師尊嘴上不說,心里也甚是欣喜,這幾日你什么活都不必干了,只管勤練武功。噢,你眼下還有何請求,只管說來?!?/p>

      四下里都是和煦溫暖的目光,李泠頗有些受寵若驚,想了想,才道:“我很累,只想一個人靜靜歇息……”

      寧觀一連連點頭:“是極,是極,你還需連日激戰(zhàn),自然要好好地養(yǎng)精蓄銳?!鞭D(zhuǎn)頭對眾人喝道,“大伙記好了,誰都不得打擾小師弟清修?!?/p>

      這日黃昏,李泠終于可以一個人溜上了那小山……

      十八、七夕月下逍遙游

      七月正是暑氣未退的時候,好在峰頂卻還涼爽,李泠知道只怕再也見不到那古怪的東方圣了,心內(nèi)頗有些憾意。

      周匝的松柏在暮風(fēng)中喃喃輕吟,天空上掛滿了玫瑰色的晚霞,紫霞深處的那輪落日給綺麗的云色襯著,更增沉渾之氣。李泠凝望著那通紅的日頭,心頭陣陣發(fā)熱:原來我也可以戰(zhàn)勝旁人的!忍不住縱聲高呼:“東方爺爺,多謝你啦……”

      蕭冷岑寂的峰頂忽地響起一聲輕笑:“不過小勝一場,值得如此大呼小叫么?”

      笑聲冷如薄冰,清如寒玉。他猛然回頭,見遠(yuǎn)處的老松暗影下走出一道藕紫色的窈窕身影,隨著她款款而來,那抹婀娜的藕紫便在夕光下耀出一片氤氳的霞彩來。

      “妖女姐姐,真……真的是你啊……”

      李泠望著那襲縹緲迷離的紫裳,一顆心不禁怦怦亂跳,只當(dāng)自己的眼花了,直到谷星瑤站到他身前,才怔怔地道:“你來看我比武啦?”

      谷星瑤道:“是啊,正看到你如一只上架的鴨子般給人趕得四處跑!”這時她臉上未戴假面,落日斜陽中,絕美的玉容流光溢彩,只是臉上神色照舊清冷如昔。

      李泠的臉一紅,憤憤不平地叫道:“好久不見,一見面還這么挖苦人,小弟好歹是勝了一場。”

      “這是實情,還用挖苦么?”谷星瑤瞥他一眼,道,“虧得師尊大費氣力地給你洗脈!”

      這一句話勾起了李泠滿肚子的疑問,忙道:“東方圣老先生當(dāng)真便是逍遙門的圣尊……龍軒公?”

      谷星瑤傲然點頭:“能遇到圣尊,實在是你的緣法。師尊閉關(guān)已久,近日出山,是要了斷一些舊事??上碇辛藰O重的毒傷……”

      李泠才想起東方圣胸前的斑斑血痕,忽然明白過來:“原來你身入遁龍淵,是為了給圣尊求取那乾天丹!可惜,這乾天丹……卻被我誤吞了。”

      “你也不必自責(zé),”谷星瑤凄然一嘆,“圣尊性子剛強,玄門道士留下的乾天丹,我便取了來,他也未必肯吃。況且,從你吞食乾天丹后的情形來看,這丹藥只是補益經(jīng)脈,并不能解百毒?!?/p>

      李泠的心不知怎的就是一痛,低聲道:“他老人家那么高的功夫,為何還會中毒?”

      “內(nèi)賊難防啊……其實在逍遙門內(nèi),五脈早已四分五裂,”谷星瑤的美眸中滿是痛楚蕭索,“不然在遁龍淵內(nèi),赤火宗的霍熾那廝知道了我的身份后,為何仍是如此囂張……”

      李泠大是焦急:“那……他老人家現(xiàn)下怎樣了,毒傷可止住了么?”

      “師尊武功通神,些許毒傷哪里困得住他……倒是你,一直讓他惦念,他命我告訴你,這次四象會武,你要一直打下去,直到奪取魁元!”

      “奪取魁元?”李泠張大了嘴,眼前閃過東方圣瘦峻清癯卻鐵骨錚錚的身影,怔怔道,“他又拿老子尋開心么,我武功低微,哪有那等本事!”

      “先不談武功,”谷星瑤明眸深注,“只說你自己,你敢不敢?”

      這又是一個選擇么?今天,讓自己拼命撐下來、哪怕吐血也不放棄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拒絕如往常一樣的無奈結(jié)局。似乎是平生第一次吧,結(jié)局居然有那么點歡喜。

      他忽然發(fā)現(xiàn),也許人生就是這樣,一次次的選擇,一次次的無奈后,終有一次選擇的結(jié)果,會讓你從無奈中奮起,感受到歡樂,哪怕是伴著血和淚的歡樂。

      一念及此,李泠又變得口若懸河,氣沖斗牛:“我有什么不敢?忘了么,老子可從沒怕過什么!”

      “那也說得是。你這小子,膽子確是不小?!彼恍Γβ曤m然照舊的冷傲,但清冷中已蘊著一些鼓勵。

      殷紫色的殘陽下,李泠和她四目對望。他忽然明白,為何她的明眸是如此美麗——那雙漆黑漆黑的眸子深邃無比,更蘊著一抹靈動的棱角,那是一種神秘的不羈之色,襯得這雙美眸生出一種震懾人心的脫俗魅力。

      在這樣一雙明麗雙眸的逼視下,李泠自是豪情萬丈,笑道:“難得啊,你終于發(fā)現(xiàn)了我萬分之一的優(yōu)點?!?/p>

      谷星瑤接著的話,又將夸贊變成了打擊:“你這膽大,也可稱為不知天高地厚。我將你不知天高地厚去闖遁龍淵這件事,跟師尊說了后,他卻對你生出了些許興趣!先前,他早已聽聞了那天鉞斬出世的傳說,只是一直沒有在意,直到聽了你闖遁龍淵、吞乾天丹的消息后,才想到去游心觀看看你!”

      原來如此!李泠回思與東方圣相遇的前后,恍然道:“但圣尊為何要讓我奪取魁元?”

      “只因你是天鉞斬選定之人!”

      谷星瑤緊盯著他,一字字道:“相傳魔刀會尋找自己的主人。師尊想知道,這傳說到底是不是真的!”

      怎的我會是天鉞斬選定的人?李泠更是奇怪,疑惑道:“義父已將那把魔刀交給了掌教真人,連鐵護法都親自驗定了,那是一把假刀!”

      “在東極紫苑內(nèi)的,自然是一把假刀。這群臭道士的眼力和見識又怎能識破魔刀?真正的天鉞斬,你已經(jīng)送給了師尊!”

      我將天鉞斬送給了圣尊,哪里有這等事?李泠懷疑自己聽錯了,忽然眼前一亮,驚道:“怎么,難道是那把不起眼的鐵舌頭……”

      “不錯,那才是真正的天鉞斬!你曾親口告訴師尊,是你將這鐵舌從神像口中拔出,自鬼宮內(nèi)帶出來,又時時帶在身上……”

      李泠呆住了,毫不起眼的一塊黑鐵,散發(fā)著冷幽幽的鈍光,沒有鋒芒,沒有線條,居然是有“天下第一魔刀”之稱的天鉞斬?

      “這就是機緣!”谷星瑤嘆了口氣,道,“不過,憑你這兩下莊稼把式,要想在四象會武上再勝,除非對手比武時都突發(fā)了失心瘋!”

      “你說話就不能婉轉(zhuǎn)一些?”李泠嘆了口氣,“哎,圣尊說過要用洗脈之法助我打開靈脈,但為何我今日激戰(zhàn)時,會忽然覺得真氣不濟?”

      谷星瑤冷冷道:“你可知道,為什么在師尊給你洗脈之后,你就能輕松戰(zhàn)勝魯觀塵和清嵐么?”

      李泠一愣,道:“不錯,那時我只覺舉手投足,都有說不完的勁道,便好似我練功多年一般,那是為何?”

      “你想過沒有,萬真那老頭子的修為幾近玄同境,為何卻無法阻擋你一劍?雖然你的鬼眼記清了鎮(zhèn)源真人的劍意,但若無內(nèi)力根基,又如何能刺死數(shù)十年功力的萬真?”

      李泠怔怔道:“他姥爺?shù)?,那時和他的雙環(huán)激撞,震得我都要吐血了,但緊要之時,我的腹內(nèi)躍出了一股清涼之氣……難道,”他忽然醒悟,“是鎮(zhèn)源真人體內(nèi)的那股清氣?”

      “不錯,那就是鎮(zhèn)源真人生前苦煉出來的罡氣。罡氣本為人身三氣之一,人死之后,罡氣隨之四散。但鎮(zhèn)源真人生前服食過乾天丹,乾天丹藥性殊勝,其丹力不但維持得鎮(zhèn)源真人容顏如生,更固住了一部分罡氣。”

      李泠瞪大雙眼,回思自己拔劍之時的情形,連連點頭:“不錯不錯,那時情形古怪,我拔劍時,卻被長劍牢牢吸住了……”

      “那是因為你恰巧也服食了乾天丹,拔劍時,乾天丹的藥性正在發(fā)作,丹力同性相吸,竟將鎮(zhèn)源真人體內(nèi)殘存的罡氣吸入了你的體內(nèi)……這一股罡氣救了你的命,它融匯了大部分的丹力,否則金丹九轉(zhuǎn),定會要了你的命?!?/p>

      “還好那丹力只轉(zhuǎn)了兩次,”李泠心有余悸地道,“但最后那一次,也險些要了老子的小命啊,好在那次是你出手救了我!”

      他本是隨口一說,谷星瑤的香腮卻霎時一紅,含嗔的美眸冷如寒冰,恨聲道:“那件事……以后你若再敢提,看我不剝了你的皮!”

      說錯了一句話,就要剝老子的皮,當(dāng)真是妖女風(fēng)范,翻臉如翻書??!李泠心下暗罵,忙岔開話道:“是,是,不過我瞧這乾天丹傳得這么厲害,可除了忽冷忽熱,險些要了我的小命之外,卻也沒什么奇效?!?/p>

      “你懂什么,”谷星瑤玉頰上霞色未退,忙也別過臉去,冷冷道,“乾天丹號稱金丹,丹力雄厚,經(jīng)得丹力補益經(jīng)脈之后,你的體質(zhì)已強韌過人,在擂臺上你能一次次挨打后爬起,便是丹力之效?!?/p>

      李泠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時候我雖然難以提起真氣,但全身硬邦邦的,元恭那家伙的拳腳打在身上,倒也沒什么?!?/p>

      “尋常人的經(jīng)脈很難容納金丹的丹力,誤食金丹而死者自古皆有。便是本朝太宗皇帝李世民,也不明此理,他英明一世,最終卻死于誤服金丹。唯有你的靈脈體質(zhì)是個例外,你的中脈盛大,才能吸納乾天丹的丹力。”

      “這才叫陰差陽錯,吉人自有天佑!”李泠瞪大雙眼,喜道,“妖女姐姐,這等事你都能推斷得一清二楚,小弟佩服之至!”

      “這些緣由都是師尊的推斷。你在天星法殿的奇遇,我早已細(xì)細(xì)稟報給了師尊,那晚師尊在這山頂給你把脈之后,探明了你體內(nèi)竟有一股沉厚罡氣,這才明白了前因后果。他說,鎮(zhèn)源真人的修為何等深厚,便是留給你體內(nèi)的這些殘余罡氣,也抵得上旁人十多年的苦修!”

      李泠大喜,道:“原來如此,那我豈不是憑空多了十多年的內(nèi)氣?”

      “是罡氣,不是內(nèi)氣?!惫刃乾庍拥?,“內(nèi)氣只是五行元真的修煉,不過還在納勢境,罡氣則是先天境界,只有神照境的高手才能煉出罡氣?!?/p>

      李泠又驚又喜:“那我豈不是成了神照境的高手了……不對,那我為何還覺得真氣忽強忽弱,在擂臺上被元恭那廝攆得團團轉(zhuǎn)?”

      “只因罡氣與你的經(jīng)脈沒有真正融合,你還無法運使這股罡氣!在天星法殿內(nèi),你剛剛吸取了罡氣,殺死了萬真,但在這突然爆發(fā)之后,你還是個平平常常的小道士。哪怕你能運使體內(nèi)罡氣的十之三四,勝那幾個毛頭小子,豈不手到擒來?”

      李泠點點頭:“這便如我忽然成了一個富家翁,只知道自己宅子里藏有萬貫重金,卻不知藏在何處,到了用錢之時,還要東翻西找,苦惱萬分!”

      “三句話不離個錢字!”谷星瑤哧地一笑,“不過你這比喻卻很對路。師尊因材施法,給你施出了那‘開經(jīng)洗脈法,便是強用外力,將這股罡氣與你的中脈直接融合……不過,看來兩次洗脈之后,那股罡氣和你中脈的融合仍舊不佳,融合好的時候你勁力極強,不好時,你便覺渾身無力?!?/p>

      李泠連連點頭:“正是正是,那我該怎么辦?”

      谷星瑤嘆道:“師尊過些時日便要與一位絕頂宗師決戰(zhàn),近日他要覓地靜養(yǎng),無法給你洗脈了。師尊說到,眼前最好的法子,還是你自己依法修煉,由我傳你口訣,加以督導(dǎo)!”

      李泠奇道:“怎么,難道我還要拜你為師?”

      “你想拜師,我還不收呢!我只是要傳你口訣而已!”

      李泠心下稍安,卻饒舌道:“其實要拜你為師也不錯啊。小弟第一個師父是個老瘦猴,這就好比做買賣一賠到底,但第二個師父就是個絕世大美女,非但一下子翻了本,又翻了幾個跟頭地大賺特賺!”

      “好啊,”谷星瑤哧地一笑,“念你如此心誠,我雖不能收你為徒,卻也得全心督導(dǎo)!”玉手輕揮,折下了一根光禿禿的竹枝。

      李泠滿臉的嬉笑登時僵住,叫道:“喂,咱們練功,要這竹枝干什么?”

      谷星瑤道:“訓(xùn)你啊,我不做你師父,卻也要盡師父之責(zé),明白嗎?”

      李泠見那只白玉般的素手輕搖竹枝,心中有些發(fā)慌,急忙點頭:“明……白!”

      “這門功法名為逍遙游,本為逍遙門青木宗的不二身法,眼下對你有用的,只是前面三勢,你看好了……”說話間她已飛身躍起。這一躍身姿曼妙,藕衣飄飄,暮色中望去,宛如凌虛仙子。

      她或起或伏,高躍時似紫鶴騰云,低伏時又似飛鴻戲海,頃刻間便將三個勢子演罷。

      李泠只覺目眩神迷,不禁喊了一聲好。

      “不過,”他小心翼翼地道,“我記得內(nèi)功修煉,都是打坐站樁,怎的我要練這輕功身法?”

      “打坐靜修,為的是煉出真氣,你體內(nèi)已有了罡氣,要做的便是將真氣行開,便只能走‘行功的路子。這三勢分別為化鵬、探海、乘云,你只需依法奔行,自能將體內(nèi)罡氣化開,現(xiàn)下我傳你運功口訣……”

      李泠心性機敏,片刻后已學(xué)得似模似樣。這三勢雖不艱難,但配合運使則頗費體力,化鵬勢是騰身高縱,接下來便是俯身下探的探海勢,為求固本盤根之效,這一勢要盡力塌腰壓腿,跟著則是舒展四肢、全力奔馳的乘云勢。

      李泠或高或低,奔了兩個來回,已覺脊背生汗,不由慢下了步子。忽覺香風(fēng)颯然,谷星瑤已掠到了他背后,竹枝疾揮,毫不留情地抽在他背上。

      “快些!”谷星瑤冷冷喝道,“跑得比病牛還慢,沒吃飽么?”

      “真打??!”李泠后背火辣辣生疼,急忙提快腳步,哀叫道,“當(dāng)真天生命苦啊,為何男師父女師父都喜歡用板子跟老子說話?”

      谷星瑤冷斥道:“少廢話,再快些,你行功太慢,體內(nèi)的罡氣難以相應(yīng)!”

      李泠只得拼力奔行,但只要稍一遲緩,背后便是響亮的一聲竹鞭。

      “小滑頭,再快些!”谷星瑤的喝聲不時響起,“我在你身后跟你一起行功……喂,我只用了三成勁力,你最好別讓我追上?!?/p>

      “老子不習(xí)慣被女人追,不如你上前面來,換做我追你……哎喲,你這妖女姐姐,是鞭子做的么,不會說話,只會抽人……啊,疼死啦,霸道妖女!”李泠初時還嬉笑還嘴,但被她連連抽中脖頸、脊背、腰腿等處,肌膚撕痛,便只得亡命狂奔。

      說來也怪,這般無止無休地拼命縱躍起伏,周身氣血翻騰,一股清涼之氣忽地汩汩而動,猶如冬雪初融,化為暖流。

      “妖女姐姐,”李泠激動得大叫起來,“我感出罡氣了,罡氣動了!”

      啪啪兩響,竹枝無情地拍落。谷星瑤喝道:“得意什么,這探海勢架子太高了,再低些。記住,只有將功架作足,才能融匯罡氣!”

      “明白了,霸道妖女!”李泠忙應(yīng)了一聲,再奮力前奔。

      身后的谷星瑤喝道:“行功時給我閉嘴,這一鞭子暫且記下了!快按心法口訣運氣……”

      李泠不敢應(yīng)聲,凝神返照,默查體內(nèi)的罡氣運轉(zhuǎn),但覺那股清涼之氣,初時只是涓涓細(xì)流,但依法行功既久,便蓬蓬勃勃地化作了暢流的清溪……

      “好了,停吧!”

      也不知過了多久,谷星瑤終于冷冷一喝。但李泠卻嘗到了甜頭,兀自縱高伏低地奔馳良久,才停下步子,但覺渾身真氣充盈,不由欣然道:“谷姐姐,多謝你了!”

      谷星瑤冷笑道:“知道說謝謝了,我不是開口就是竹鞭伺候么?妖女姐姐……霸道妖女,才認(rèn)識你多久,就送了我兩大綽號,你很有膽子么!”

      李泠嘻嘻一笑:“這個么,是小弟隨口說笑的,妖女姐姐不必在意!”

      谷星瑤瞥他一眼,抬頭望了望天,自語道:“我倒忘了,今日是七夕呢!”原來苦練了許久,天早變成了深黝的藍(lán)黑色,透亮的明月已在細(xì)白的蓮花云間悠然穿行。

      她仰著頭,水樣的月光給她那淌著汗的玉面上敷了層清清亮亮的銀輝,恰似瑩玉凝煙,素荷映月,帶著一股超脫凡塵的嬌艷明麗。

      李泠猛然看見,竟覺呼吸發(fā)緊,心頭怦然,凝了下神,才笑道:“是啊,聽說七夕佳節(jié)要登高乞巧,這地方挺高啦,妖女姐,你身上若有針線,便可對月乞巧啦!”

      其時的風(fēng)俗便是七夕時,女孩家登上高處,用五彩線穿過九尾針,向織女乞巧,先完者為得巧。據(jù)說七夕之夜,隔河相望的牛郎織女每年一次終得鵲橋相會,今夜織女心情大佳,會給最先穿線完畢的女孩賜予其心靈手巧、能織善繡的本事。更因牛郎織女終年一會,這日女孩乞巧之余,更有乞得佳偶之愿。

      “我能乞什么啊,”谷星瑤秋波一轉(zhuǎn),望著他道,“小滑頭,我就乞你吧……”

      “乞我?”李泠張大了嘴,呼吸陡緊,臉頰都發(fā)了紅。

      谷星瑤的眼中溢出狡黠光芒,道:“笨蛋,乞你下輪會武時,千萬別再給人攆鴨子般追得滿處跑呀!”

      李泠舒了口氣,也哧哧地笑起來。

      “織女姐姐在上,小妹也懶得穿針引線,便跟你乞個巧吧?!惫刃乾幑骐p手合十向天,“但愿這滑頭小弟明日比武時旗開得勝,若真遂了愿,明日里小妹再去月柱峰下的西王母廟里去許愿,求她給你和牛郎每年里多多見上幾面!”

      李泠哧地一笑:“谷姐姐,自古以來,這般口吻跟織女乞巧的,就只你這一人吧,果然是妖女姐姐的本色!”

      谷星瑤瞥他一眼,忽道:“乞巧雖是女孩子的事,但你大戰(zhàn)當(dāng)前,不妨也許個愿吧!”

      “許愿?”李泠愣了下,不由喃喃道,“今日是七夕,那后日便是小弟的生日了,十六歲的生日……”

      谷星瑤美眸忽閃了下,沒有言語。他卻仰頭望向藏藍(lán)色的天宇,緩緩道:“妖女姐姐,你是否奇怪,我這點三腳貓的功夫,上臺比武只會挨打挨踢,搞不好還會被人抽筋剝皮,但我卻為何硬要巴巴地趕去獻丑?”

      谷星瑤道:“是有些奇怪,你的功夫稀松平常,怎的偏要去這四象會武?”

      李泠苦笑了兩聲,昂然道:“我答應(yīng)過大師兄、黎瑛他們,我要練好武功,不受人欺,更不讓他們受欺……只因上臺比武,是我的選擇!”

      他攥緊雙拳,一字字道:“若是讓我許愿,那便希望,老子來到這世間十六年以后的歲月,再不要這樣渾渾噩噩地活下去,我要如龍先生說的,做最強者!”

      星眸中波光一閃,女郎不由長嘆道:“你這性子,倒有幾分投師尊的脾氣?!?/p>

      李泠這時陡覺背后熱烘烘的,被竹鞭抽打得厲害的幾處穴道都有道道熱流涌動,才忽然醒悟,叫道:“哎喲,妖女姐,原來你抽中的,都是我背脊督脈的要穴啊!

      “我沒有師尊開經(jīng)洗脈的本事,”谷星瑤傲然揚起雪白的下頜,道,“但竹鞭打穴,一樣也能助你氣血舒張、罡氣歸元!”

      李泠大喜,忙道:“那我何時才能真正將罡氣歸元?”

      “今夜過去,你便能運使十之一二的罡氣,但要徹底融會貫通……”谷星瑤卻幽幽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需要多久!”

      李泠一愕,怔怔道:“為什么?”

      “只因這是前所未有之事,將前輩高人殘存的罡氣融為己用,連師尊都不知道下一步會如何!”谷星瑤咬了咬牙,才緩緩道,“也許你苦練多日后,會將大部罡氣運轉(zhuǎn)如意。也許,數(shù)月之后,這些罡氣還會漸漸消散!”

      “全部消散!”李泠大是喪氣,驚道,“還有這等事?”

      “這等事誰也說不準(zhǔn),”谷星瑤的明眸熠然一閃,“這取決于你的心志和悟性!”

      李泠一凜,隨即釋然一笑:“管他消散不消散的,猶如憑空得了一大筆錢,來便來了,去便去了,何必憂心忡忡。嘿嘿,弟子只管拼命用功,力保不給美女師父丟臉就是?!?/p>

      谷星瑤居然沒再否認(rèn)他這不肖弟子,淡淡地道:“你能說出這樣達(dá)觀之語,也算難得。今日到此為止,明日此時,我再來看你的修為。”

      “好,明日此時,不見不散!不過妖女姐你能否發(fā)些善心,明日扔了這破竹鞭!”

      “用竹鞭是為了你好,明日我用巴掌打你,可就痛得多了!”見李泠大驚失色,谷星瑤不由破顏一笑,她冷冰冰的玉容乍然輕笑,恍若雪融花放,云破月出,明艷照人。

      李泠也笑了,心內(nèi)卻想:這位谷姐姐這么美,為何總是終日干巴巴地扳著臉孔??!

      “記住,今晚你已經(jīng)與罡氣相應(yīng)了,便是入睡時也要默查罡氣運轉(zhuǎn)!”谷星瑤揮了揮手,轉(zhuǎn)身向山下馳去。

      “就這么走啦!”李泠忙趕上兩步,叫道,“妖女姐姐——你一路保重!”

      谷星瑤沒有搭理他,一路快似星飛,如一抹流霞般翩然遠(yuǎn)去。

      “你姥爺?shù)?,連個頭也不回,這般無情無義!”李泠訕訕地罵著,直到那襲綽約紫裳被蒼煙暮靄掩住,再也看不清一絲影子,才收回目光。

      不知怎的,一想到明日便能再見到谷星瑤,他登覺神采飛揚,一時滿身都似蘊足了氣力,大踏步向山下行去。

      他悠悠然走到寧觀一的偏院前,余觀吾正晃蕩蕩地從院內(nèi)轉(zhuǎn)出來,迎面碰見李泠,哈地一叫:“小師弟,你跑哪里逍遙去了?你那紅顏知己黎瑛,可等了你許久!”余觀吾也知道黎瑛和李泠同來的玄門,每次提起她時,都戲稱為“你那紅顏知己”。

      “小瑛子來啦?”李泠東張西望,喜道,“她膽子倒大,不怕碧云那老道姑責(zé)怪啦!”

      “早走啦,”余觀吾嘆道,“這小丫頭對你不錯,她拿著五色線和九尾針來的,嘟囔著今日是七夕節(jié),要跟你一同許愿,可左等右等,你也不來。這小丫頭可是冒著風(fēng)險趕來的,臨走時還戀戀不舍呢……”

      李泠眼前閃過黎瑛噘著小嘴的失落神色,心內(nèi)怦然一跳:小瑛子也真有心,可是陰差陽錯,這七夕夜我竟是和妖女姐在一起的。仰頭望了望那如鉤的彎月,心內(nèi)五味雜陳,默然走入了院子。

      余觀吾兀自站在暗影里叫道:“喂,要不要師兄我趕去玉仙觀,替你傳一句話……”

      四象會武的第二日,戰(zhàn)局還未開,李泠便覺得形勢頗為奇異。人流中多了些身穿短褐的賭坊伙計穿梭往來,低聲吆喝著:“各位官爺,下一注么,本地利發(fā)賭樓,當(dāng)場押寶,當(dāng)天分利……”“咱們是揚州南海賭坊的,每注一貫錢起,上不封頂,收揚州、洛陽波斯邸的兌票!”引得諸多閑漢湊過去打聽圍觀。

      大唐人的好賭之風(fēng)是從京師開始流布的,至當(dāng)今武周朝更甚,每年東都洛陽的馬球賽、斗香賽舉行時,上至朝廷重臣,下至市井小民,全都為之癡迷顛狂,擁至各處賭坊下注。

      本次玄門盛會還未開張,便已聲名遠(yuǎn)播,經(jīng)得熱鬧非凡的首日激戰(zhàn)一番鋪墊后,第二日開未開一戰(zhàn),諸多賭坊已如雨后春筍般涌了來。當(dāng)時賭坊伙計中的管事者稱為“囊家”,人流中竟有多家賭坊的囊家在喧嚷叫鬧,招攬生意。

      “天下第一莊,洛陽萬金賭坊老號……”一串極為囂張高亢的叫喊聲中,兩個囊家率著幾個身著黃衫的漢子大搖大擺地擠了過來,揮臂叫喊著,“萬金賭坊獨家推出本輪大偏門黃杏,玄門第一小美女,壓一得十,都來試試手氣啊……”

      萬金賭坊是東都洛陽城內(nèi)最大的賭坊,便是許多王公貴胄都時常光臨,這時竟也趕來七曜天峰布局。

      萬金賭坊在眾賭徒心中地位非凡,聽得他們吆喝,許多閑漢便如蝗蟲般扎了過去。

      臺下人流熙攘,熱鬧非凡,臺上第一關(guān)余下的八場比試已陸續(xù)開戰(zhàn)。

      “乙臺,紫箓派坤道黃杏,對陣無極派清楓子!”

      隨著喝聲,白色身影飄然掠起,一個身材苗條的道姑立在了臺上??纯蛡円娋褂信拥桥_比武,霎時間喝彩聲、呼哨聲大作。

      唐代世風(fēng)豪爽,女子一改前朝的嬌弱之風(fēng),至當(dāng)今的武周,更因女皇當(dāng)朝,女子甚至無須再依賴男子。受了胡服衣冠影響,許多女子常穿衿袖窄緊的胡服,膽大者可作蹴鞠、馬球等游戲。饒是如此,這般上臺比武,還是極其少見。

      黃杏生得秀眉杏眼,雖然膚色微黑,卻頗為俏麗,站在臺上,落落大方地四處稽首,更引得掌聲雷動。

      “黃杏可是碧云觀主的得意女弟子??!”余觀吾在李泠身旁眉飛色舞,“玄門的女冠只在紫箓派下的玉仙觀,但百十年來極少有女子得以參會,聽說這次讓女冠參會,還是掌教真人力主的!萬金賭坊將這丫的定為玄門第一小美女,嘖嘖嘖,瞧這身段模樣還不錯,自然了,還及不上小師弟你的紅顏知己,是不是?。俊?/p>

      李泠見這黃杏雖姿容不凡,確是還及不上黎瑛,與明艷絕倫的谷星瑤更是無法相比,懶得聊這“第一小美女”的話題,只是笑了笑:“掌教真人當(dāng)真見識不凡,讓女冠這一參賽,看客們更會多了數(shù)倍!”佩服之余,又替黎瑛惋惜,嘆道,“可惜啊,小瑛子沒有出場!”

      “還在想你的紅顏知己???”余觀吾他很感慨地拍著李泠肩頭,“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那么好的運氣,能遇上我這么高明的師兄手把手地教你功夫!哦,對了,若是黎瑛喜歡,師兄我不妨連她一起教了……”

      李泠懶得聽他嘮叨,只是仰頭觀賽。

      相形之下,清楓默然登臺,倒是毫不引人注目。按無極派的弟子道號排序,清字輩比元字輩低了一輩,但因無極派師門廣大,眾多的師兄弟年齡交錯,實則不少元字輩與清字輩弟子年紀(jì)相當(dāng)。

      這清楓干瘦如柴,卻有一股勃勃躍動的精氣神。

      黃杏嬌嬌柔柔地稽首,笑道:“清楓師兄包涵了,小妹萬分歉疚!”

      清楓的臉色一紅,忙還禮道:“師妹客套了,咱們比武對陣,你有何歉疚的?”

      黃杏幽幽一嘆,苦笑道:“你瞧,你是無極派的高才,跟我這小女子對陣,贏了不足為喜,若是稍有失手,反壞了師兄的英名!”

      清楓顯是極少和妙齡女子對話,聽她這般蹙眉談笑,竟有些呆了,怔怔地瞧著黃杏,忘了答話。

      “清楓師兄,你怎么了?”黃杏忽閃著一對鳳目,嗔道,“喂,我的話,你聽到?jīng)]有?”

      清楓啊了一聲,才道:“聽到了,聽到了!”黃杏噘起小嘴,嬌滴滴道:“既然如此啊,小妹也不讓師兄為難,我假意攻你三招,你露個破綻,便即被我打落下臺,好嗎?”

      “啊,下臺?”清楓這時才醒過味來,急忙搖頭,“使不得,使不得,這哪里成?。俊?/p>

      黃杏笑道:“如此一來,江湖上都會風(fēng)傳師兄的雅量高致!師兄不過舉手之勞,便贏得美名,何樂不為呢?”她讓對手下臺認(rèn)輸,卻巧笑嫣然,仿佛說的乃是天經(jīng)地義之事。

      清楓見她一笑,更是滿面通紅,只是連連搖頭道:“只怕不成啊,師父師伯師祖,都要怪罪的……”

      他二人在臺上一問一答,看客們遠(yuǎn)遠(yuǎn)地卻聽不真切,性急地早亂叫起來:“要打就打,不打便回屋去聊!”“喂,你們聊什么啦,說出來給大爺聽聽……”

      臺下近前的眾玄門弟子則多是聽清了對答,數(shù)十年來,玄門四象會武從無女弟子參會,黃杏在臺上笑語晏晏,眾少年弟子均有些心猿意馬。丹劍派的少年弟子們素來膽大,齊齊起哄叫道:“清楓,你便從了師妹吧!”更有人捏鼻子學(xué)女聲道:“師兄快跳吧,小妹定會感激你一輩子的……”

      亂糟糟的哄笑聲中,清楓臉如紅布,愈發(fā)手足無措。

      “師兄,你瞧,他們都笑咱們了,小妹可要出手啦,”黃杏眼波流轉(zhuǎn),又壓低聲音道,“記住了,這三招是小折柳勢、比翼齊飛和鸞鳳齊鳴!”

      清楓聽得她叫出這三招的名目,心中霎時一蕩,這三勢頗為尋常,在玄門各派套路中均有傳授,“比翼齊飛”和“鸞鳳齊鳴”的寓意不言自明,而“折柳”也有寄托離別相思之意,清楓一時心思起伏,似喜似憂,更加亂成一團。

      猛覺白影閃爍,黃杏的雙掌已當(dāng)頭拍來。她出手的招式精妙,一對纖掌飄搖閃爍,好似分花拂柳,正是小折柳勢。這招本是玄門擒拿的初級路數(shù),清楓早已爛熟于心,忙揮掌迎上,與黃杏手臂相觸,登時猶如電擊,心中只想:呆會兒,我當(dāng)真要跳下去么?

      一閃念間,黃杏的掌勢起伏,雙袖齊抖,凌空掃向他左右耳門,正是用流云鐵袖功施展出了“比翼齊飛”。清楓只覺心頭猛跳,忙低頭避過。這一勢比翼齊飛一招三勢,黃杏長袖婉轉(zhuǎn),連環(huán)掃來。清楓隨勢進退,跟她盈盈的目光不時碰觸,更覺呼吸發(fā)緊。

      臺下的少年弟子們看出了門道,亂糟糟地哄然叫好:“妙啊,比翼雙飛……”“清楓,莫要辜負(fù)小妹啊,快跳……”

      這四象會武開戰(zhàn)后,第一日激戰(zhàn)連連,眾人的心弦早給繃得緊緊的,難得第二日的首戰(zhàn)竟有這等綺麗風(fēng)光,連高臺上的玄門長輩和各大評判都相顧莞爾。臺下的諸多賭坊伙計更是全力吆喝:“要發(fā)財快下注啊!”“誰敢押小美女這大偏門,萬金賭坊一本萬利……”

      黃杏的雙袖疾收,左掌斜斜穿出,拍向清楓的左肩。這正是“鸞鳳齊鳴”的起手式,清楓霎時心跳更緊,知道黃杏的下一式便該以右掌拍向自己右胸,這招“鸞鳳齊鳴”左右互易,頗多聲東擊西之妙。他順勢錯步,閃向左側(cè),心中仍在嘀咕是否讓招。

      不料黃杏右掌倏地一揚,掌勢化輕靈為沉實,猛然戳向他左肋。清楓一怔:她怎的使錯了招?急切間忙塌腰墜肘,肘尖撞向黃杏的掌心。這是萬不得已地以硬碰硬之勢,他臨戰(zhàn)閱歷豐富,這一招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施出。

      黃杏一招既出,后手綿綿而至,連環(huán)三掌已籠住了清楓的上盤。清楓才霎時一愕:原來她在騙我!驚怒之下,一招龍形穿掌拍出。他身子雖然瘦削,但出招沉穩(wěn)剛勁,頗有名門之風(fēng),這一招含了悲怒之氣,愈發(fā)迅疾剛勁,登時將黃杏飄逸靈動的掌勢封住。

      便在此時,一道冷冷的聲音忽地傳入清楓的耳內(nèi):“清楓,借勢下臺,不可再戰(zhàn)!”

      清楓一凜,聽這聲音竟是師叔祖鐵乾震在用“天韻傳音”之術(shù)對自己發(fā)話。

      難道真是師叔祖下的這怪令?清楓心下猶豫,百忙中甩臉瞥向評判們所坐的高臺,見鐵乾震竟挺身站起,左掌向下狠狠一斬。

      果然是師叔祖的命令,清楓還有些猶豫,更不明白為何乾震師叔祖會下這怪令。鐵乾震的傳音已變得更加冷酷:“快些,裝作被她擊中,要不留痕跡!”

      此時兩人拼爭正急,清楓原本失了先機,這兩次猶豫極為致命,黃杏的纖掌已掃中了清楓的肩頭。清楓身子搖晃,重心已失,黃杏趁機橫掃一腿。

      這是她玉仙觀“裙里腿”的絕招,腿勢連環(huán)勾掛,變幻莫測。清楓膝彎、環(huán)跳等腿上要害連連中腿,悶哼聲中,已栽倒在地。此時他雖敗不亂,心神倒還清楚,本待施展本門倒地攻敵的殘根腿法反擊,但眼前閃過鐵乾震冷肅的目光,心念一閃,不敢怠慢,就勢慘呼,滾下了擂臺。

      那擂臺高有丈余,但清楓半空中腰板一挺,穩(wěn)穩(wěn)落地。四下里喝彩聲、起哄聲同時響起。

      “清楓師兄,承讓了!”臺上的黃杏向清楓笑吟吟叉手施禮。

      清楓仰頭瞥了一眼,不知怎的,此時他對那張俏麗嬌媚的臉孔說不出的厭惡,黑紅著臉,默然隱入了人群。

      清楓在臺上被鐵乾震傳音下令,臺下眾看客全然不知,四處的哄笑之聲久久不絕。連無極派的少年弟子都打趣清楓是憐香惜玉,臺上大失水準(zhǔn),這才被打落擂臺。

      片刻后甲臺上的激戰(zhàn)也見了分曉,臺上的無極派弟子敗中求勝,倒地后以一招殘根腿法中的“小盤花”踢中了紫箓派對手的肋部。這一腳勢道奇巧,紫箓派少年要穴被踢中,倒地不起,只得認(rèn)輸。

      這一輪激戰(zhàn),都是無極派對陣紫箓派,不想互有勝負(fù),臺上形勢更是相映成趣。

      下期預(yù)告:

      四象會武中,李泠在險象環(huán)生中,初戰(zhàn)告捷。然而本應(yīng)公平、公正的四象會武卻接連出現(xiàn)了耐人尋味的疑問,此中究竟有何蹊蹺?而在接下來的比試中,李泠又會有怎樣的表現(xiàn)?“做最強者”是一時的妄語,還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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