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臨夜
剛到倫敦的時候,我人生地不熟,一個貼心的朋友也沒有。住的地方離學(xué)校很遠,一下課就踩著非高峰期的地鐵回家,所以,即使再不自在那些與我長相截然不同的白種人,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和他們相處,或者說,向他們求助。和其他留學(xué)生們一樣,我知道一些百度來的所謂“對抗文化差異小貼士”,但真的到了這里,才發(fā)現(xiàn)不少經(jīng)驗老套過了時。如果要我對這個城市的人做個評價,他們都一如坊間流傳的那樣軸,但奇怪的是,人情味卻絲毫不少。這么一想,就有不少回憶涌上心頭,個個先讓我瞠目結(jié)舌,再百感交集。
用一張創(chuàng)可貼救人
來倫敦的第一周,我就因為不可抑制的思鄉(xiāng)情緒,練成了一個中華快手菜的廚子。那天正是個天干物燥的秋季中午,早早拿出來解凍的海鱸魚已經(jīng)準備就緒,我利索地去骨,片魚片,嘴邊默念著簡易水煮魚的工序。
打開冰箱,洗好刀,哆哆哆地剁起了蔥白,劃到手了!我瞄了一眼,傷口不大,趕忙再把蔥白撥進鍋里……鍋糊了?我趕忙關(guān)掉灶臺的電源,下意識地手指蹭了蹭衣領(lǐng),才呼地長舒了一口氣……
嘟——
嘟——嘟——
什么情況?!突然間,刺耳的警報聲振聾發(fā)聵,簡直能把人逼出廚房。我這才意識到,著火了嗎?管不了那么多,我三下五除二地啪啪關(guān)了電源,退到了走廊,警報卻跟著我一起響了起來,仿佛我才是災(zāi)難源一樣。
死定了!
雖然我敢肯定并沒有著火,但當(dāng)回憶起熗辣子時冒出的一縷黑煙,我突然想起在來英國之前,就聽留學(xué)生坊間傳說,無意觸動警報重重有罰。我邊逃離現(xiàn)場邊焦慮地回憶著要幾個錢來著,就在這“生命攸關(guān)”的時刻,一個大漢呼哧呼哧跑過來了!
來人是留學(xué)生宿舍的樓管。在英國,大學(xué)生宿舍里也有和國內(nèi)類似的“宿管”。他們統(tǒng)一制服,態(tài)度專業(yè),有嚴格的輪班制度,也不會和你親切地拉家常,但是緊要關(guān)頭,通常能第一個出現(xiàn)。
我用糟爛的英文和他解釋了一下,他仔細檢查了屋子的情況,瞥了一眼鍋里炸透的辣子,甚至嗅了嗅,竟然很懂地對我說:“四川菜!”
噗——驚魂未定的我瞬間被逗笑了,確定沒問題之后,他又對我苦口婆心地囑咐了一番,顯然已經(jīng)對這種問題輕車熟路:“我知道這個煙感器蠢到爆,但是安全第一,出任何問題整棟樓都會遭殃的,凡事小心吧!哦對了,你的手怎么了?”
我這才想起剛才切蔥蹭到了食指,這會兒竟然冒出了不少血泡泡。大漢摸了摸口袋,竟然遞給我一只創(chuàng)口貼。
“您就帶這個來救我?”我開玩笑地問他。
他哈哈哈哈哈哈哈地笑開了。
后來,樓管和我聊了一下,我才知道隨著這幾年居住的中國留學(xué)生越來越多,喜歡熱食的我們炒菜時難免有個焦糊,看來他早就對中國學(xué)生的廚藝見怪不怪了。在學(xué)生宿舍,如果只是一間宿舍響了火警,通常樓管會確認火情之后才決定是否報警,但如果整棟樓的警報都響了起來,消防車和救護車就會眨眼間停在樓下。樓管告訴我,招來一輛消防車要花費100英鎊,這讓我在冷汗直流的同時,也竊喜有一個“見過世面”的樓管。后來我經(jīng)過前臺的時候,但凡他值班,都會給我一個很懂的笑容。
不用付錢!快逃命!
水煮魚鬧得吃不了了,心有余悸的我決定出門覓食,還邀上了住同一棟樓的廣州女孩兒莎莎。我們來到一家大商場,一路上我還和她聊著早上鬧火警的烏龍故事。我們選了一家等位不太長的回轉(zhuǎn)壽司,擠進一個角落的位置。沒想到,我剛利索地拿起筷子,夾了一片三文魚塞進嘴里的時候……
嘟——
嘟——嘟——
熟悉的警報聲又響了起來,環(huán)繞立體聲廣播里的女聲不緊不慢:“突發(fā)緊急事件,請大家馬上離開自己所在的區(qū)域,往中心花園移動;突發(fā)緊急事件……”如此循環(huán)反復(fù),我周圍人潮的步伐開始出奇地緊湊一致。這時候,我心里的想法不是警惕也不是恐懼,而是——
又著火了?
也許是剛遭遇完宿舍警報事件,我下意識地認為這又是一次烏龍,但眼看身旁移動的人群愈發(fā)呼呼生風(fēng),整個餐廳就剩下幾個和我們一樣不明情況的人,懷疑地環(huán)顧四周?!斑@是怎么回事啊?”似乎因為早上的事情,莎莎已經(jīng)把我當(dāng)做有經(jīng)驗的的人,其實我更加一頭霧水。
這時候,一個高壯的警察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了,我們剩下的寥寥幾個人和他面面相覷。為了讓我們這群因為“無知”而無比淡定的外國人有所覺悟,警察先生匆匆將整塊回轉(zhuǎn)壽司區(qū)域封鎖了起來,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身后的商場已經(jīng)完全清空,事情似乎比我想象中嚴重。我吞下碟子里的最后一片三文魚,叫來服務(wù)生,打算結(jié)完賬就卷起鋪蓋逃命去。
這時,警察先生倏地閃到我跟前,大喊:“不要付錢啦!快逃命吧!”
我無奈地和服務(wù)員交流了一下眼色,那位黑人兄弟也一臉堅毅點頭對我說:“沒關(guān)系!命重要!”
我和莎莎順著人潮往外移動,也沒來得及聊天,只是感覺這頓免費的午餐真是來得莫名其妙。奇怪的是,周末的商場是人最多的時候,疏散的人群都只是加緊了腳步,幾乎沒有人撒腿奔跑,甚至根本無法讓人察覺到危險將至。一路上都有警察在一旁疏導(dǎo)人群,邊安慰大家這不是什么大事。他們個個高大威猛嚴正以待,看上去確實靠譜得讓人放心,以至于我在“逃命”的時候,沒有任何危機感。差不多十五分鐘后,商場里的上千人有序地來到了室外,偶爾有三三兩兩落單的人,在警察的護送下也得以順利離開。而商場旁邊的道路上,已經(jīng)停滿了警車和消防車。
后來的新聞證明,這果然又是一次烏龍。但是一想起那些全副武裝、神經(jīng)兮兮的警察們,白跑一趟的消防車和救護車,甚至那個讓我免單逃命的服務(wù)員,我竟然覺得挺感動。一天體驗兩次突發(fā)事件,真讓我難忘。
他們接力推我!
倫敦的地鐵交通非常發(fā)達,線路幾乎覆蓋了城市的每個角落,但票價也比較昂貴。由于地鐵歷史悠久,地鐵里的各項設(shè)施看起來就和票價不太匹配。即使如此,我每次去學(xué)校還是主要靠地鐵出行,也因此習(xí)慣了每天進地鐵站時,孜孜不倦的男女工作人員廣播播報當(dāng)天出故障的站臺和路段,臨時標明地鐵故障的告示牌也無處不在。這天我照例去學(xué)校參加小組討論,一切順利的樣子。
早上的地鐵里充斥著西裝筆挺的上班族,雖然比不上北京一號線的臉貼臉,但也擠到東搖西晃都不會摔倒。到了站前兩站,我就要集中精神,開始小心翼翼地往門口挪。好在今天運氣超好,好不容易碎步挪到門前,卻豁然開闊,只有一個倚著扶手刷手機的爆炸頭小哥,和沾沾自得等著地鐵靠站的我。其間我偷偷打量了一下小哥,內(nèi)心還忍不住揶揄了一下他的粉紅色爆炸頭和花里胡哨的鉛筆褲。
熟悉的女聲慢悠悠地開始報站,意味著我換乘的地方快到了,速度漸緩,地鐵停了下來。開門的滴滴聲之后,我邁開步子——門怎么沒開?我拉了拉背包,淡定地按了開門鈕,還不開?我懵了……這時爆炸頭小哥也開始幫我按門鈕,一切依然紋絲不動,他放下手頭的事情,卷起袖子幫我扒門。
“這個門壞了!換另一個門下車!”小哥突然對我喊道,一邊指著門上一張極其不顯眼的白紙。那是一張用潦草的字體手寫的通知,赫然寫著“這扇門壞了,請換另一扇門”。還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他就把我推往另一扇門,我終于知道為什么我站的地方那樣空曠了,大家早已對倫敦地鐵常有的“失常情況”了如指掌!
這時,已經(jīng)離地鐵再次發(fā)車的時間很近了,我卻要在短短的時間里穿越這節(jié)車廂??粗矍叭藬D人的情況,這幾乎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但就在我?guī)缀踅^望的當(dāng)下,那些專注于自己事情的乘客卻突然行動了起來,站著的人清一色地向兩邊后退,努力為我擠出一條道路,甚至一人一把手接力一般把我往最近的那扇門推去??上ё詈螅罔F不等人,嘀嘀嘀的關(guān)門提醒響了起來,我沒能成功下車。但是,比起錯過站的失落,整節(jié)車廂齊刷刷的嘆氣聲更讓我覺得哭笑不得,也讓我感到錯過站的感覺沒那么糟,就連爆炸頭小哥的那無法讓我茍同的粉色發(fā)型也突然變得鄭重起來,最后他還不忘對我堅毅而遺憾地一笑。
后來,我換乘另一條線的時候差點兒又錯過班次,好在一個員工看到了我,“徇私”地讓地鐵門多開了三秒鐘,邊笑著對我喊:“沒事兒快上來!”這才讓我上課沒有遲到。以前坐地鐵上下學(xué),我總覺得這里設(shè)施陳舊,員工循規(guī)蹈矩,乘客冷若冰霜,如今卻一改這樣的印象,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溫情。
責(zé)任編輯:曹曉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