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宋代山水畫中的“屋木”類型

崔夢麟?宋力

中國山水畫是以山川自然風景為主要描寫對象，但點綴其間的亭榭屋宇、漁舟橋梁、樵夫漁翁或文人雅士之景亦不可少，不但能表現(xiàn)自然風景的秀麗多姿，更重要的是能以此來深化畫家的審美意趣?？v觀我國山水畫的發(fā)展歷程，宋代是中國傳統(tǒng)山水畫發(fā)展的鼎盛階段，取得了極高的藝術(shù)成就。而此時的屋木營造業(yè)也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和社會的變革而發(fā)展到歷史上一個輝煌的時期。因此在此階段的山水畫中我們也不難發(fā)現(xiàn)許多山水畫中有屋木的出現(xiàn)，它們或大或小，或近或遠，有的是畫面的主要描述對象，是畫面的主題，支撐著整幅畫面；有的則輕描淡寫，墨色清淡，幾筆帶過。北宋畫家郭熙的《林泉高致》中提出山水畫應該“可望、可游、可行、可居”。因此“可居可游”是傳統(tǒng)山水畫中最常見的情節(jié)，屋木是山水畫達到“可行可望”、“可游可居”境界的必畫形象，寄托著畫家對山水自然環(huán)境的渴望， 也表達了畫家在畫面中所寄予的內(nèi)在情感。幾乎所有的山水畫都或多或少地表現(xiàn)有這一形象，尤其是在宋代這個山水畫和屋木營造業(yè)鼎盛的時期。

當然，中國古代山水畫中屋木的類型有很多種，大致可分為生活型、宗教型和賞憩型三大類。宋代山水畫以民居型和賞憩型出現(xiàn)的次數(shù)最多，宗教型次之，這也和文人的“出世”情結(jié)有著極大的聯(lián)系。

一、避世隱居、凈化心靈的“生活型”屋木形象

“生活型”的屋木在山水畫中較為常見，通常表現(xiàn)生活化的場景，山間悠閑自在的“出世”生活是文人們向往和追求的，離開喧鬧嘈雜的城市，暢游于幽靜的山水之間。兩宋時期，“生活型”屋木形象的描繪在表現(xiàn)形式上一般分為茅屋、樓閣、房舍、庭院、村落幾類，它們通常在整幅畫面中所占的比重較小，是最簡單的屋木表現(xiàn)形式，通常依山傍水而繪，或在溪水旁，或在山腳下或在深山茂林之中，若隱若現(xiàn)。有獨家獨院，也有村莊聚落，或水鄉(xiāng)營建。南宋劉松年的《四景山水圖》，工細而又秀美，畫家巧妙地將亭臺樓閣置于秀美的西湖江南美景中，背山面水，表現(xiàn)了幽居于山水樓閣中士大夫們閑逸、安然的生活。其中春景和秋景更凸顯了“生活型”的屋木形象。春景，在“霧鎖煙籠”中遠山迷朦，突顯了中景莊院的秀氣，草樹生長、春意盎然，莊院門外的小橋把近景與中景相連，柳樹下人們邊走路邊談笑，正應了“春風又綠江南岸”的意境。秋景，幾間屋宇錯落有致地被山石和樹木環(huán)繞，左側(cè)小橋通往堤岸，主人獨坐室內(nèi)，遠望美景。四合院式的房屋被描繪得工工整整，古樸幽雅，畫面將山水、樹石、屋木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庭院式的布局很好地將空間聚合起來，最大限度地去融入自然。作者將這些屋木形象置于山水畫作之中意在烘托出一種園林化的氣氛，給人一種安寧靜謐的氛圍。

當然還有一種大型的“生活型”屋木，那就是宮殿。宮殿往往規(guī)模宏大，氣勢雄偉壯美，裝飾華麗。它一般用于君王后妃居住，為了突出皇權(quán)至上的封建觀念和帝王至高無上的權(quán)威，它在空間布局上有自己獨特的特點。侯幼彬先生在《中國建筑美學》中提到宮殿式建筑要有“嚴謹?shù)钠矫娌季郑积嫶蟮目臻g體量；完整的庭院空間；森嚴的等級規(guī)范”。宮殿在畫面中占據(jù)的空間一般較大，基本都采用方正的、嚴格對稱的平面布局，以烘托出莊重嚴肅的畫面效果，宮殿周圍布以山水、樹石作為襯托。我們可以從郭忠恕的《明皇避暑宮圖》中對宮廷類的屋木有所認識。畫中避暑宮背靠連綿群山，面朝浩瀚江水，景色宜人。宮殿樓閣宏偉壯麗，工致精密，結(jié)構(gòu)復雜，法度嚴謹，屋木群呈縱向延伸布置，且存在高差，有利于營造宮殿群體的進深空間和錯落關(guān)系。因此在山水畫中的宮殿會被描繪的華麗精致，局部刻畫細致入微，無論是華麗氣派的宮殿還是秀美的自然風光都被描繪得相當?shù)轿?，畫家用高超的繪畫技法來烘托富麗堂皇的氣氛，從而使整幅山水畫產(chǎn)生了氣勢恢宏的藝術(shù)效果，起到震撼人心的作用。

二、內(nèi)斂含蓄、蕭瑟靜穆的“宗教型”屋木形象

山水畫中的“宗教型”屋木大多為“深山藏古寺”，多藏匿在深山茂林中，突顯它們的神秘感和神圣感。宋代山水畫中出現(xiàn)較少，主要類型是寺廟和古塔。在中國古代，人們經(jīng)常將一些精神追求寄托于此，認為寺廟、佛塔能趨吉避兇、化險為夷，因此寺廟、佛塔就被神圣化了。這些寺廟和寶塔寄托著人們美好的希望，是中國五千年文明歷史的載體之一。

宋代山水畫中的寺院古塔大都深藏在崇山峻嶺密林之間，目的是為了表現(xiàn)出“深山藏古寺”的景象，烘托蕭瑟靜穆的氛圍和意境。譬如在宋代范寬的《雪景寒林圖》中，山林頂部寺院若隱若現(xiàn)于煙云之中，山路彎彎，山石突兀。畫家通過小小寺院的描繪使得畫中山水渾然一體，氣勢磅礴，境界深遠，動人心魄。另一幅《雪山蕭寺圖》中，雪山簇擁、重巖疊嶂，密林深山中蕭寺隱現(xiàn)，共三間古寺，縱向一間連接著橫向兩間，成“工”字殿，為整幅畫面增加了空靈寂靜的意境和氣氛。北宋佚名的《雪麓早行圖》中，寺廟群呈東南向西北斜縱向延伸佇立在高山之中，隱約在高山茂林中露出屋頂，寺廟群起承轉(zhuǎn)合，前后呼應，氣韻生動，終以古塔結(jié)束，給人以神圣向往之感，帶有很濃厚的宗教氣息，給山水畫增加了神秘的宗教氣氛。

宋代山水畫中的古塔以樓閣式塔最為常見，從遠處觀望就像是一高層的樓閣，這種古塔歷史最悠久，體形最高大，層數(shù)較多，保存數(shù)量也最多，是漢民族所特有的佛塔式樣。郭熙《山莊高逸圖》中有一座高層的樓閣式塔佇立于遠景之中，有著遼闊深遠的空間美感?！吧钌讲毓潘隆保w現(xiàn)響應在群山、茂林、流水的相互呼應之間，含蓄溫蘊，在組合變幻中展示出和諧、寧靜及韻味。

三、游山玩水、陶冶情操的“賞憩型”屋木形象

山水畫中“賞憩型”的屋木是最單純、最常見的，大多表現(xiàn)文人雅士們高雅的生活情操和優(yōu)雅舒適的生活情趣，種類主要有亭臺、水榭、長廊、小橋等。亭臺在中國古代山水畫中出現(xiàn)得最多，是典型的賞憩型屋木，也是山水畫中必不可少的屋木點景之一。山水畫中出現(xiàn)的亭子有時是獨立存在的，北宋郭熙的《樹色平遠圖》，整幅畫面中的屋木就是一方形涼亭獨立于中景中，正是文人雅士吟詩作畫、陶冶情操的理想佳處。有時畫家也將亭子和涼臺或是水閣組合到一起，為人們提供休息、眺望、觀賞的最佳場所。劉松年《四景山水圖》中的夏景畫湖邊的水榭亭閣，涼臺寬闊，以石砌成，四周圍有欄桿，水閣以廊連接伸向湖中，庭前湖石點綴，庭中樹木濃郁，涼亭若隱若現(xiàn)。主人坐在亭中納涼觀景，侍者佇立一旁，營造出了一種享樂山水之間的愜意之情。

古代山水畫中的水榭也大多被描繪成亭子的樣式，唯一不同的是水榭是一面臨水一面著陸的，臨水的一段用柱子架起。山水畫中的水榭有時候也稱為水閣，文人雅士們可以在此遠眺、賞景、休息、聊天，品茶論畫，增添生活樂趣。李成的《晴巒蕭寺圖》，山腳水榭兩座清晰可見，亭館數(shù)間，兩者緊密相連形成一組屋木群，其中人來人往，更增生活氣息。

小橋是山水畫中很重要的點景，樣式繁多，一般起連接、點睛作用。宋代山水畫中常見的有以下三種形式：一是在山水畫中常見的木橋，逸筆草草，略勾其形，幾根木柱架起，上面鋪以木板。李成《晴巒蕭寺圖》中木橋橫跨山間泉水形成的溪流的兩岸，此橋較為簡易，所繪橋板顯得斑駁，一岸行人背負行囊正要經(jīng)過。畫家用簡單的數(shù)筆就勾勒出的這種小橋在畫中起到了一種裝飾作用，在空間上使畫面更加飽滿和諧，增加藝術(shù)感染力。劉松年《四景山水圖》的冬景，松樹高聳突出，屋舍、小橋、樹石積雪覆蓋、銀裝素裹，木橋橫跨湖面，橋上一老翁撐傘騎驢前行，似乎很有踏雪的興致，大大增加了畫面表現(xiàn)的閑適逸趣。二是橫跨溪流、連接兩岸的石堆拱橋，下面以磚石為基，橋面自兩端向中央不斷升高呈拱形，橋兩側(cè)有欄桿圍起。南宋劉松年的《四景山水圖》的秋景中位于畫面右側(cè)庭院內(nèi)的小橋就是很好的范例。三是亭橋，也稱廊橋，常與亭臺水榭等組合在一起，這種類型的橋頗有藝術(shù)品位。南宋夏圭《溪山清遠圖》中就有一座木柱支撐的亭橋，從畫面上可以清晰地看出這座橋并排有六列梁柱作支撐，每排又有六根木柱，橋兩側(cè)有欄桿，橋面呈拱形，從橋兩端向中央緩緩升起，中間建有亭子，亭中兩人對坐交談。但是該橋的規(guī)模氣勢遠不及王希孟《千里江山圖》中的廊橋。《千里江山圖》中有一座造型結(jié)構(gòu)相似的木梁柱橋，此橋較長，橋的中央也有一座亭子，涼亭較大，遠望有點像兩層的樓閣。中間的亭子水榭可以供來往行人遠眺觀賞和休息閑聊，在此小憩，令人心曠神怡，極大增加了畫面體現(xiàn)的游山玩水的情調(diào)。

四、結(jié) 語

綜上所述，在山水畫中，屋木形象是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一方面，從畫面的構(gòu)成看，屋木在整幅畫面中雖只占小小的空間，但其作用是不可小覷的，用其點化、裝飾，能夠襯托主題，點綴著整個畫面空間，達到點石成金，化腐朽為神奇的作用，是升華畫面意境的一種重要的構(gòu)景方式。傳統(tǒng)山水畫家通常采用“以大觀小”“以小見大”的取景和表現(xiàn)手法，體現(xiàn)出了山高水遠的氣魄。千里江山盡收眼底，一覽無余，使整幅畫面更加融合與協(xié)調(diào)。另一方面，從畫家的主觀角度來說，它反映了畫家當時的心理狀態(tài)，以此來流露他們的真性情，蘊含了一番平淡天真的閑情逸致，增加了詩情畫意，同時也是對觀畫者的一種人文關(guān)懷。

當然，三種形式的屋木形象也并不是各自獨立于畫面的，它們是相互穿插的，根據(jù)畫面需要和畫家所要表達的情感進行設置和描繪，不同的屋木類型體現(xiàn)著畫家作畫時不同的心境。屋木作為山水畫中的點景，對畫面構(gòu)圖、意境以及審美意趣都有重要的價值，在中國山水畫藝術(shù)的發(fā)展過程中有舉足輕重的作用。

作者簡介：

崔夢麟，山東理工大學美術(shù)學院美術(shù)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術(shù)理論與美術(shù)教育。

宋 力，山東理工大學美術(shù)學院院長、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