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畈之秋

程瓊蓮

“秋氣堪悲未必然，輕寒正是可人天?！毖巯?，輕寒倒是未必，天氣卻正是可人。這個秋日毫無肅殺氣象，倒像是小陽春了。

許是氣候晴暖吧，人家門前柵欄里鮮花正開得招搖，疏懶如我，對花草向來只知欣賞其色、香、態(tài)，卻從不細究每一株花草的品種與名字。就這樣疏疏淡淡走進水畈村，好奇地打量每一戶農家小樓里的煙火日子。收拾得潔凈的農家小院，自來水池子上一把碧綠的青菜，門前吊著的一串紅得耀眼的辣椒，樸實、家常的氣息就在這一菜一蔬里氤氳、蕩漾開來，像一個一個的日子，妥帖、安穩(wěn)、喜氣，有光陰沉淀的厚重力量。一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坐在門前矮椅上曬太陽，滿臉深密的皺紋里，是與歲月和解的沉靜安詳?！爸袊笞蠲类l(xiāng)村”，這樣的殊榮并沒有驚擾他們安靜綿長的鄉(xiāng)居生活。

早已入秋，茶園卻依然濃綠，遠望像一塊塊溫潤的古玉，又似綠色的氈子，在田野里兀自蔥翠，漫漶，與如黛的遠山相接，入眼盡是深淺不一、層層疊疊的綠，深沉的綠，濃得化不開的綠，綠是初秋水畈村的背景色，大筆大筆的潑墨山水?！皡s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從茶園小徑漫步而過，我也成了萬綠叢中的一株向陽花了。驚異于這個地處天仙河畔的村莊，溫暖的氣候，淳樸的民風，秋的節(jié)氣也在這里停步不前。舉目望去，遠山秋葉未紅，層巒疊嶂，水畈村紅瓦白墻的農家小樓一字排開，靜臥在青山腳下，綠樹叢中，怡然靜好?！敖Y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如此的水畈村，實在可以媲美陶翁筆下的田園了。秋陽淡照，曉風徐來，垂柳依依掠過我的肩頭，池塘水清且淺，秋水盈盈一脈間，可惜臨水照花，沒有傾國傾城貌，如斯美景，忽然想起《牡丹亭》里的杜麗娘，縱如花美眷，卻枉嘆似水流年，人如花，花映人，悲春復思春，深閨深深深幾許，有的只是青春荒涼無邊的寂寞。想來，如若能在水畈村的如歌田園里聽一曲昆曲多好，品絲竹檀板音韻裊裊，聽柔美唱腔珠玉滾盤，伴著秋風颯颯，秋蟲唧唧，清歌妙律共蕭蕭秋聲，宛然天籟，如此，方不負此等山川美景吧。近年來，思緒尤愛野馬無韁，生活中也越發(fā)地由著性子好惡，不是故意劍走偏鋒，實乃文字浸淫，耳濡目染，只愛賞心悅目，怡情養(yǎng)性，不想搖唇鼓舌，大作表面文章、形象工程。文字對人的影響與熏陶可見一斑;文人之飽受詬病，可見一斑。雖時值秋天，可野菊花并不多見，是還未到開放時候，還是需得走近山間方能尋到呢，菊花是隱士，想來應往山中覓吧。桂花大約已開過，我所住的小城，街頭里巷，有不少的桂樹，樹身老邁，樹葉蔥蘢如墨綠云朵，早在一個月前，穿行在小城的大街小巷，老遠就有清香撲面而來，近見細碎金黃的小花朵，在綠葉叢中芬芳，自在自足。桂花，如有著一顆詩心的女子，沒有奪目的姿色，卻腹有詩書氣自華。桂子，有美女作家在文章里淡淡抒情，這樣稱呼桂花的芳名，唯美，溫婉，讓人感念秋天的好，閑適雅致，秋天當是這樣的吧。其實，在水畈，桂花開沒開過，我有沒有錯過桂花盛開的時節(jié)，都不打緊，“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閑，靜，多好，這樣的句子讀來齒頰留香，這樣的意境讓人流連低回，就像此刻的水畈，就像頭頂亙古的蒼穹，古老而新鮮，可以無限到永遠，如一幅靜止的圖畫，時光在這里也是停駐的。此刻的水畈，清清寂寂，唯余一閑人耳，觀萬物靜好，天高水長，多么美，只想握住這一刻，剎那就是永恒。無欲無求，心如止水，我渴求這樣的境界，世俗的觸角延伸不到，物質的囂張跋扈也無能為力，可我深知這樣的境界有多么難，我們不是活在真空里，處處有隔膜，處處有傾軋，在生活的單行道上狼奔豕突，心中的悲涼，無以言表，唯有偶爾寄身田園，以水光山色療傷，在草木芬芳里追憶愈行愈遠的年華，歡喜又憂傷，人生因此而沉淀，生命因此而富足。在水畈，楊柳岸，曉風殘照，只是可惜池塘里沒有荷花，哪怕是枯荷也好?！傲舻每莺陕犛曷暋?，如此，就可在秋雨紛飛之時，隔著千年的光陰與古人一起聽秋，聽秋聲寥落，瀟瀟淡淡一曲秋歌，領略秋的薄涼滋味。秋之味、之色、之聲、之態(tài)，無不是詩，需要一雙慧眼，一顆初心去察看領悟，品味、把玩之，如此，才不負眼前秋色如許。

池塘邊的甬道用鵝卵石鋪就，一顆顆珠圓玉潤的鵝卵石，整齊排列、鑲嵌、延伸。踩在鵝卵石上，宛如一腳踏進了童年，幼時的夏季，幾乎都待在河邊，嬉水、玩沙、捉魚、撈蝦，或者干脆將鞋子脫掉，光著小腳丫，踩著河邊渾圓的鵝卵石，趔趄著前行，光滑的石頭摩挲著小腳丫，麻酥酥的感覺傳遍全身。想起來，和大自然親近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遙遠得就像前世。想想也真是悵然，其實，多少年來，我們以為每一次的奔跑都是接近自己的理想，可是一回頭，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偏離了初衷。

還是回到現(xiàn)實來吧，回到水畈村，“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此時的水畈，端的就是一幅水汽氤氳的米家山水，那么，就在水畈村枕一溪煙月，做一個好夢吧，夢里，炊煙裊裊，村莊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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