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鳳
漢陽扁擔山頭,有一座墳墓很特別,墳前有兩塊墓碑,一塊立著,一塊躺著,像一對依偎著看夕陽的戀人。躺著的那塊墓碑是新修的,它的主人是溝脅千年,一個日本女人,而立著的那塊,是共產黨軍人杜江群。
經(jīng)過這里的人,都會認為,這是一對恩愛到老的夫妻,可細看碑文才會發(fā)現(xiàn),他們以“愛你的朋友”相稱,更曾經(jīng)歷一場穿越60年的生死別戀。
欲止不休的愛戀
溝脅千年1945年來到中國,經(jīng)歷了多年的殘酷戰(zhàn)爭后,毅然選擇成為解放軍遼東第一軍區(qū)醫(yī)院的志愿護士。中國軍人杜江群因患肺結核,就躺在這家醫(yī)院的病房里,遠遠地凝視著她的美麗,不敢輕易靠近。
因為藥物不足,休養(yǎng)員們認為醫(yī)院里的護士在用藥上虧待了自己。就在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杜江群猛地站了出來:“用藥要根據(jù)病人情況而定,戰(zhàn)爭的關鍵時刻,我們不要斤斤計較?!币环挘查g冷卻了爭論不休的場面。他的睿智、勇敢,令溝脅頓生愛慕之情。
之后,她對杜江群有了一些“特殊照顧”:她用積攢的零用錢買來水果和營養(yǎng)品,唯獨送給杜江群時多了叮囑;還會摘來山上的野花,風干后,悄悄夾在杜江群的書里。一次杜江群高燒昏迷不醒,醫(yī)院又嚴重缺水,急得團團轉的溝脅千年硬是咬牙花掉幾個月的零花錢,跑到鎮(zhèn)上買來十幾根冰棍,為杜江群降溫。
溝脅的舉動讓杜江群也暗生情愫,后來在一次次外出散步中,二人終于相互表露心跡,確定了戀愛關系。
終成永別
1953年秋天,上級的一紙調令,將“野戰(zhàn)醫(yī)院”所有日籍醫(yī)護人員調往襄陽軍區(qū)醫(yī)院。所有人都震驚了,尤其是溝脅與杜江群這對戀人。
出發(fā)那天早上,所有日籍醫(yī)護人員登上即將遠行的汽車。杜江群和能走出病房的休養(yǎng)員紛紛前來送行,混在大家依依不舍的眼淚與擁抱中,杜江群與溝脅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久久不能分離。
1954年下半年,中國紅十字會通知溝脅,她的媽媽正在找她。戰(zhàn)爭奪去了她爸爸與哥哥的性命,媽媽帶著妹妹過得一貧如洗,連飯都吃不上。接到溝脅來信的杜江群,心情同樣沉重,他舍不得心愛的姑娘,但牽扯不清的政治問題與十年背井離鄉(xiāng),讓他必須勸她回日本。
1955年1月的冬天,漢口江邊四官殿碼頭寒風刺骨。冰冷的堤岸上,幾個人守著一副單薄的擔架。杜江群就躺在那里,面色焦黃、氣息微弱,在朋友的幫助下,他來送別溝脅。這是這對戀人最后一次相聚。
為你守候
當時中日關系還未邦交正常化,兩人的書信要輾轉外交渠道才能送到彼此身邊。厚厚的十幾頁信,不能寫盡纏綿的相思之言,溝脅便剪下一縷頭發(fā)寄給彼岸的戀人。杜江群收到信后非常高興,盡管病魔已把他折磨得筋疲力盡,每天只能躺在床上,但在妹妹的幫助下,他親自選了一條湘繡梅花圖案的絲綢被面,費盡周折寄給了溝脅。
1956年6月3日,杜江群病逝。一個月后,溝脅才收到他親筆書寫的訣別之信,她在家擺上杜江群的牌位,每天早上換上新鮮的白水與米飯,忌日的時候放上一碗粥,因為她聽說杜江群臨終前只能吃得下粥。
有愛慕的人追求她,她不做任何解釋,委婉拒絕,在漫長的時光里芳心獨守。
永遠愛你的朋友
1987年的秋天,溝脅收拾起行囊,還是想踐行當初離別時的諾言,再次回到中國。她走過曾經(jīng)工作過的地方,去了杜江群最后住過的醫(yī)院,最后才前往杜江群的墓地。
之后幾十年,溝脅多次來中國與“杜江群”相見。2012年,83歲的她在日本去世,臨終前,她向一直旅居日本——杜江群的外甥女歐陽蔚怡留下遺愿,把部分骨灰與杜江群葬在一起。
在歐陽蔚怡及其家人的努力下,去年6月,老人的骨灰、從年輕到老的照片以及杜江群曾送給她的筆記本,遠渡重洋來到武漢,在杜江群墓碑下落腳。歐陽蔚怡的家人,重新修整了墓碑,還按照溝脅意愿,在杜江群的墓碑上加上:永遠愛你的朋友,溝脅千年。
看到這個結局,很少有人再去悲悲戚戚地嘆氣遺憾。相愛卻不能相守的兩個人,終究打破了生前的命運,相依相偎在扁擔山頭。
(摘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