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劍膽梁羽生

他接受古典詩詞的熏陶，他的理想是做一名詞人

偶遇機緣，文氣書生闖入武林

一個游戲人間，一個溫文爾雅，一個放浪佻達，金梁古三俠恩怨數(shù)十年

當江湖無人不識時，他卻選擇相忘于江湖

梁羽生，原名陳文統(tǒng)，1924年3月22日出生于廣西蒙山一個書香世家。那時，梁羽生的家中很有一些產(chǎn)業(yè)，算是一個富戶。他的外祖父劉瑞球是晚清舉人，年輕時留學日本，回國任清軍標統(tǒng)，辛亥革命爆發(fā)后回鄉(xiāng)隱居，是當?shù)仡H有名氣的一位文人。梁羽生自墜地起，每年一到農(nóng)閑，便至外祖父家中小住。在外祖父的教導下，梁羽生小小年紀就有了不俗的舊學功底。

從小在古典詩詞的熏陶下成長起來的梁羽生，漸漸萌生了詞人夢想。在桂林平樂中學讀高中時，梁羽生就已經(jīng)是小有名氣的校園詞人了。那時，平樂中學的校舍多為平房，到了夏天，教室里便悶熱至極。為了驅(qū)暑，師生幾乎人手一把扇子。一天，梁羽生打開扇子時，突然產(chǎn)生想要寫點什么的沖動，于是提筆飽蘸濃墨，揮毫疾書一首詩：

“平明殘月透簾櫳，中酒前宵蒙不濃。學劍聞雞思起舞，生心策馬欲屠龍。陳跡心頭翻若浪，文章眼底涌如虹。統(tǒng)將舊事并萬剪，扇散愁云醉太空?！?/p>

看到梁羽生在那里舞文弄墨，旁邊的同學都好奇地圍過來。梁羽生香扇賦詩的消息不脛而走，前來談詞求詩的人絡繹不絕。梁羽生往往有求必應，使同學都能滿意而歸。一時間，整個中學都知道學校里有一位少年詞人了。

梁羽生的少年時代正值抗日戰(zhàn)爭時期，不過由于廣西地處南國邊際，戰(zhàn)火很少波及此地。相反，戰(zhàn)爭還為當?shù)厮蛠硪慌幕耍渲芯陀兄麑W者簡又文教授。梁羽生按中國傳統(tǒng)的拜師儀式，拜簡又文為師。

在偏遠的蒙山，梁羽生通過簡又文等人，呼吸著現(xiàn)代文明的芬芳。

1945年日本投降后，梁羽生決定離開家鄉(xiāng)，去廣州嶺南大學讀書。剛?cè)氪髮W時，心懷天下的梁羽生，也面臨過選擇學科的難題。他起先學習化學，后來又轉(zhuǎn)入經(jīng)濟系。

“抗戰(zhàn)期間，大家都要學理工科，為了救國。我本來是想學數(shù)學，可是嶺大沒有數(shù)學系。后來想學文學，結(jié)果老師說，以你的水平在大學里已經(jīng)學不到什么了?！本瓦@樣，他學了一身經(jīng)世濟用的本事。梁羽生沒想到，日后自己的一生居然還是與筆墨為伴。

1949年，大學畢業(yè)的梁羽生經(jīng)嶺大校長陳序經(jīng)的介紹，到香港《大公報》工作。起初，梁羽生在報館里當翻譯，后來做副刊編輯、撰述員以及專業(yè)寫作人。

梁羽生一生不喜功名，不謀高職。雖身為武俠小說大家，卻為人低調(diào)謙和。

誤闖江湖多風雨

1954年，香港武術界太極派和白鶴派不知何故，結(jié)下了梁子。雙方由開始的報上謾罵，發(fā)展為在澳門擺擂臺一決高下。這場比武前后不到五分鐘，以太極派掌門一拳打傷白鶴派掌門的鼻子而告終，但這一事件經(jīng)港澳報刊大肆渲染而轟動一時。

當時《新晚報》的總編輯敏銳意識到這一爭取讀者的契機，于是建議梁羽生在報紙上連載武俠小說。梁羽生起初謝絕了總編的邀請，無奈總編在報上預登一條廣告，說將有梁氏武俠小說出籠，梁羽生只好連夜趕出署名“梁羽生”的《龍虎斗京華》。之所以起這個筆名，梁羽生后來解釋說，因為傾慕武俠小說家白羽的文字，故取筆名“梁羽生”。《龍虎斗京華》的發(fā)表不但使《新晚報》銷路大增，還引起各地報刊爭相刊載武俠小說的熱潮。

梁羽生開始寫武俠小說后，贏得了不少讀者，其中一位便是他的妻子林萃如。那時26歲的林萃如是港府工商署的一位官員，在她身邊簇擁著許多英國追求者，但林萃如骨子里卻只想和一位中國青年共度一生。巧的是，自從梁羽生開始在報上連載武俠小說后，林萃如就定期閱讀他的作品。漸漸地，在被作品感動的同時，她喜歡上了作者梁羽生。恰逢林萃如的姑父李宗瀛正在梁羽生的報館里工作，經(jīng)李宗瀛夫婦的牽線搭橋，梁、林二人就這樣相識、相戀了。在梁羽生的作品里，有過許多婉轉(zhuǎn)動人的愛情故事，但在他的江湖中，只有林萃如一人。梁羽生夫婦相伴相愛長達53年，他們的愛情不算驚天動地，卻矢志不渝，讓世人稱頌。

作為新派武俠小說的開山祖師，梁羽生在小說中率先引入“真氣”、“內(nèi)力”等武術技藝，不過在甫創(chuàng)小說時，梁羽生對武術和兵器卻幾乎是個門外漢。他曾說：“我從古人的詩詞歌賦中尋找靈感‘自創(chuàng)新招。比如用‘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來形容長劍上刺和劍圈運轉(zhuǎn)；從杜甫《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來描寫劍意，以文字的想象空間來彌補我技擊知識的不足。”

恩恩怨怨三俠客

港臺新派武俠小說界向有“金梁溫古黃”之稱，但論資歷，尤為出眾的只有金庸、梁羽生和古龍三人。這三位大俠在武俠文壇三足鼎立，而生活中亦是三個各具真性情的人。

梁羽生與金庸在《新晚報》副刊做過同事，私下也是棋友，他們常在下班后殺得天昏地暗。不過由于1966年的一場筆墨論戰(zhàn)，江湖上一度盛傳著二人關系不和的傳聞。當年，《大公報》的總編輯羅孚想推一本新刊物《海光文藝》，于是請梁羽生以“佟碩之”的筆名在創(chuàng)刊號上發(fā)表了《金庸梁羽生合論》。在這篇文章中，梁羽生一針見血地指出金庸小說中的諸多弊病，如《神雕俠侶》中小龍女被強奸等情節(jié)有點犯了“為情節(jié)而情節(jié)的毛病”；《射雕英雄傳》中宋代才女黃蓉與“漁樵耕讀”的樵夫?qū)Τ那印渡狡卵颉?，其實是一百年后才?chuàng)的元曲。

盡管梁羽生對金庸小說的弊病提出了尖銳批評，但在這篇文章中，梁羽生仍把金庸擺在了自己前面，稱“近十年來港臺東南亞各地武俠小說大興，開風氣者梁羽生，發(fā)揚光大者金庸?！?/p>

隨后，羅孚又在《海光文藝》第4期搬出了金庸，發(fā)表了金的一篇回應文《一個“講故事人”的白白》。在這篇文章里，金庸平淡回應稱，武俠只是一種娛樂，何必如此較真。而對于梁羽生小說里較為濃厚的政治色彩，金庸還有些許微詞：“小說本身雖然不可避免會表達作者的思想，但作者不必故意用人物、故事、背景去遷就某種思想和政策。”

事實上，無論外界如何猜測兩人的關系，金梁卻在不同場合展示彼此間的友誼。就像金庸在獻給梁羽生的挽聯(lián)上所寫的：“亦狂亦俠亦文好朋友”。

古龍與梁羽生之間也頗有些淵源。古龍在成名之前，偶爾給臺灣武俠作家司馬翎、諸葛青云等人代筆寫小說，但給人當“槍手”畢竟不是正經(jīng)職業(yè)，所以他經(jīng)常窮困潦倒、郁郁不得志。一次，古龍來到香港希望拜會梁、金兩位大俠，可惜金庸事務繁忙無法相見，于是在朋友的引薦下，古龍與梁羽生在一家酒館里見面了。經(jīng)過一番交談，梁羽生便喜歡上這位有才氣、有想法的年輕人，而古龍則在梁羽生的鼓勵下，開始了更勤奮的寫作。古龍回臺后的潦倒之際，梁羽生也曾寄款資助過他。更難得的是，梁、金二人發(fā)生筆仗時，古龍還曾派弟子赴香港“調(diào)解”梁、金二人的“不和”。

梁羽生、金庸、古龍三人頗有幾分酷似《三國演義》里劉備、關羽、張飛三位義友?，F(xiàn)實中，盡管三人之間沒有過多的接觸，但由于他們對武俠的共同熱愛，彼此之間總是惺惺相惜。

輝煌外的隱居老人

1984年，梁羽生宣布封筆。四年后，他赴澳大利亞與子女團聚，從此隱居悉尼，直至2009年去世。從1954年誤闖江湖，到1984年歸山，梁羽生共創(chuàng)作武俠小說三十五部。他的小說體系完整，可以分為“萍蹤”系列、“天山”系列、“天驕”系列、“大唐游俠”系列。洋洋灑灑百萬文字中，他自我評價《萍蹤俠影錄》、《女帝奇英傳》及《云海玉弓緣》三書是代表作。其中，《白發(fā)魔女傳》、《七劍下天山》、《大唐游俠傳》等著作被多次改編成電影、電視劇。

就在梁羽生的武俠事業(yè)如日中天之際，他卻宣布封筆，不再書寫江湖恩怨情仇。隱退武林后，他常常與妻子挽手漫步于悉尼的大街小巷，一邊觀賞悉尼風光，一邊回憶在香港的快樂時光?？臻e時候，梁羽生也喜歡到影碟店租國內(nèi)影視劇的碟片，《雍正王朝》、《張居正》等歷史正劇的影視作品是他的最愛。

2006年，梁羽生不幸中風，此時的他已經(jīng)難以獨立行走了。但大俠畢竟是大俠，香港媒體記者去采訪他時，他風趣地指著自己偏癱的左腿說：“我寫武俠小說時，小說里的武俠人物經(jīng)常使用銀針，可我自己從不知道扎針的感覺。沒想到到了老年，因中風而扎針，這才知道銀針的厲害。扎了幾次，還真管用?！?/p>

臥床靜養(yǎng)的日子里，背誦唐宋詩詞成了梁羽生每日必做的功課。好友、書迷去探望他時，?？吹讲￠缴系牧河鹕褙炞⒌胤磁c詩詞有關的書籍，而且書的扉頁已被翻得殘缺。梁羽生常向朋友們炫耀，書中的大部分詩詞自己都可以背下來，甚至讓朋友隨便翻開一頁，他張口即來。

“笑看云霄飄一羽，曾經(jīng)滄海慨平生”，梁羽生曾以這樣一副對聯(lián)概括自己的一生。雖然在武俠小說界創(chuàng)下一片歷史，但刀光劍影外的梁羽生更像一位老派文人，在名士風流里過著自己恬淡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