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宣力
摘 要:皈依是信仰者進入佛教這一宗教系統(tǒng)的入門前提和根本基礎,也是佛教認信的最重要環(huán)節(jié)。貢唐·丹貝仲美所著《佛教入門皈依引導》是清朝中葉藏傳佛教格魯派興盛時期同類文本的代表作品,范例典型,并被沿用至今。其中既包括了佛教理論的闡釋分析,又詳述了皈依儀式的步驟流程,完整展示出藏傳佛教格魯派皈依過程中的教理引導、儀軌實修、功德解說和戒律要求這四個主要環(huán)節(jié)。通過對其進行宗教社會學分析分析,以了解佛教皈依儀式如何賦予信徒們新社會意義,以及其怎樣實現(xiàn)對信徒們身份價值的重構過程。
關鍵詞:藏傳佛教;皈依;貢唐·丹貝仲美;宗教社會學
貢唐·丹貝仲美(gung thang bstan pai sgron me)是藏傳佛教格魯派六大寺院之一——拉卜楞寺的第三世貢唐倉活佛。他于第十三勝生水馬年(清乾隆二十七年,公元1762年)出生于安多佐爾蓋下部的一個牧民家庭,七歲時被第二世嘉木樣認定為第三世貢唐倉活佛而請回拉卜楞寺坐床,并賜予法名:貢曲乎丹貝仲美(dkon mchog bstan pai sgron me)。[1]他一生著作豐富,高徒輩出,并且還擔任過拉卜楞寺第二十一任總法臺和第三世嘉木樣的經師。六十二歲時,于第十四勝生水羊年(清道光三年,公元1823年)圓寂。[2]
貢唐·丹貝仲美所著的《佛教入門皈依引導》(下文中均簡稱為《引導》)全名為《佛教入門皈依之引導·利樂妙道盡顯明燈論》(bstan paijug sgo skyabsgroi khrid yig phan bdei lam bzang gsal bai sgron me zhes bya ba bzhugs so),收錄在貢唐·丹貝仲美文集的第三函 —— ga函之中。[3]此函文集收錄了貢唐·丹貝仲美所著的有關佛學基礎教理的釋論、問答、筆錄等共9篇,《引導》是其中唯一一篇專門指導進行佛教皈依的作品,全篇依照行文結構的邏輯順序可以分為導言、教理引導、儀軌實修、功德解說、戒律要求和結語六個部分。[4]該篇《引導》簡明扼要而不失周全,既有對信徒的理論指導和教義解析,又細致講述了皈依儀式的進行過程和操作指導,所以廣為流傳,沿用至今。這篇《引導》的影響力深遠,不僅是由于貢唐·丹貝仲美曾擔任過拉卜楞寺的總法臺,更是因為作品自生的優(yōu)秀特質和應用性強。[5]近年在拉卜楞寺、塔秀寺等寺院仍有依照此《引導》所舉行的皈依儀式活動,可見其生命力的長久,和被信眾認可的程度。[6]
整篇《引導》在正式講解引導皈依之前,有一段類似導言的部分。最初,文章先按照藏傳佛教的傳統(tǒng)習慣以一句梵文頂禮句“禮敬上師三寶(namo guru ratna trayaya)”作為開篇。然后用偈頌體的形式頂禮佛、法、僧三寶并借由引用宗喀巴的六句偈以感嘆諸行無常的佛教基本觀念。緊隨著這段偈頌,作者從暇滿人身之難得開始,推理認為在獲得具足人身這樣寶貴的際遇下,最有價值的事情就是追求解脫了斷生死,而只有佛法才能引導人們達到這個結果。那么為了獲得佛法,就只有通過皈依佛教者唯一的一條途徑開始,自然的焦點過渡到了本篇《引導》的核心主題——皈依上來,導言部分就此結束。
接下來,《引導》的主體就圍繞著皈依及其相關內容展開。在敘述之前,作者字節(jié)寫了一段科判,將后面的內容分為了:“皈依原因(skyabs sugro dgos pai rgyu mtshan)”、“皈依方法(skyabs sugro pai tshul)”、“皈依功德(skyabs su song bai phan yon)”和“皈依學處(skyabsgroi bslab byao)”四個方面。[7]其中“皈依原因”與“皈依方法”的前半部分就是在做教義理論性的引導和講解。此處的教理引導,在“皈依原因”論述時遵循了宗喀巴于《菩提道次第廣論》中的敘述順序,即從佛法三寶的難遇和人類極易墮落的風險開始,以大量的經文引用和推理來再次證明導言部分已經提過的觀點——解脫只有靠皈依佛法。[8]如此行文,既是遵循深受印度行文習慣影響的藏傳佛教論典正反往復多次論證統(tǒng)一命題的傳統(tǒng),又能呈現(xiàn)出一種重章疊句的文學效果,強化對信仰者的心理暗示,以加深信仰者對于皈依必要性推理的理解和信服。進而,“皈依方法”的前半部分又從明確皈依的對象和理解皈依的內在含義兩方面進行解釋,再次確立了佛、法、僧作為皈依對象的合理性,并從內涵、外延及遮詮三個角度,深入剖析了佛教宗教哲學中對于皈依的定義。這不僅在邏輯上符合論證皈依必要性的條件,也在教理上契合了佛教四諦學說的內在聯(lián)系。[9]
“皈依方法”的后半部分,即是全篇《引導》中具有現(xiàn)實操作性的儀軌實修部分。此處作者從顯宗的共皈依寫起,之后又寫到密宗的不共皈依,詳細的寫出了每個環(huán)節(jié)應做的行為、當念的經誦和該有的觀想。作者首先要求設立佛像、經書、佛塔以象征皈依的對象——佛、法、僧三寶,并擺放貢品,端坐威嚴,面朝對象開始觀想自己懷著對過往業(yè)力的極大痛惜來進行皈依。先開始的是顯宗的共皈依部分,作者首先要求信仰者觀想從釋教牟尼心中出現(xiàn)藍色“吽(hum)”種子字,由此種子字變化出諸多上師、佛、菩薩等對象,進而觀想自己與眾生異口同聲的念誦皈依辭:“皈依十方三世一切如來之身、語、意功德作用身,八萬四千之法源,圣僧之總持,根本恩師及傳承諸上師”。[10]然后又分別念誦皈依上師、佛、法、僧、本尊護法多遍,并且每念誦一類皈依對象,都要配合以甘露流入體內、光明照進心中、煩惱得以清除、罪業(yè)獲得消解等等與內容相對應的不同情形之觀想。完成之后,就進入密宗的不共皈依部分。先思維一切都本來是空性,重復之前的皈依念誦,觀想自己與眾生都已獲得加持,再觀想釋迦牟尼佛身中變化出一尊一模一樣的佛,融入自己的身體內,然后自己的身形也變成了釋迦牟尼。變化成釋迦牟尼形象的自己先放光照射眾生,消除其痛苦,使眾生也獲得功德圓滿。之后又觀修慈、悲、喜、舍四無量心,觀想獻浴祈禱、七支供養(yǎng)和曼扎供,并且念誦《勝道啟門頌》。最后,觀想一切對象都放射光芒,逐漸融入佛陀體內,佛陀又化為光芒從自己的眉間進入皈依者體內,從而獲得加持,并念誦《普賢行愿品》和回向結束儀軌實修部分。
《引導》的“皈依功德”部分,很及時的在儀軌實修結束后進行了功德解說。先詳細講述出源自“手心授部”中所說皈依的八種功德利益的內容,后又略提了《集部》所記載皈依的另外八種功德的名目。在功德解說清晰之后,《引導》的“皈依學處”部分,對已完成皈依之后的佛教徒進行了戒律要求。此處,作者先引用《集部》經文提出了皈依后作為佛教徒應該遵守的八條綱領,接著又為了初學者便于在現(xiàn)實中具體把握,而與前文皈依儀軌實修部分分為顯宗共皈依和密宗不共皈依相呼應,將戒律也分為了分別教戒和共同教戒。分別教戒從不該做什么和應該做什么正反兩個方面明確了皈依后佛教徒的基本行為規(guī)范[11],而共同教戒也從內心永遠不舍棄皈依等六個方面規(guī)定了皈依后佛教徒的日常思想準繩?!兑龑А返淖詈蟛糠忠砸欢钨潎@宗喀巴和佛、法、僧三寶功德并祈愿證得佛果的偈頌,和簡短幾句關于此篇《引導》寫作緣起的記錄作為結語。[12]
顯然,在宗教現(xiàn)象的信仰和儀式兩個方面,儀式的正是為了清晰的目的而進行的一系列行為活動,而這些行為又與信仰的思想指導密不可分。[13]佛教皈依儀式的目的就是為了明確佛教徒的身份,使他們通過這樣的儀式活動進入佛教的宗教組織系統(tǒng),那必然,就一定要有充實的思想引導與教理宣講來支持此項宗教行為的必要性。所以,《引導》為了在現(xiàn)實操作中實現(xiàn)更好的效果,在指導宗教行為的儀軌實修部分之前,教理引導內容羅列的十分完備。雖然內容簡明扼要,但是由宗喀巴所確立的格魯派關于皈依必要性的論據(jù)與推理,也一項不缺的做了陳述。[14]
皈依作為佛教認信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其意義在于使一個普通人成為佛教信徒,是一個社會中的個體,在自身已屬于眾多不同的社會組織團體的同時,再加入佛教團體這一新的組織系統(tǒng)。那么,無論是其社會地位的這一變遷,還是加入一個新的團體現(xiàn)實過渡,都必不可少的要伴有儀式,其根本目的也還是為了實現(xiàn):使個體能夠從一個確定的境地過渡到另一同樣確定的境地。[15]那么自然就要求儀式的引導首先要明清晰義出這兩種確定的境地究竟是什么樣的,顯然,本篇《引導》在教理引導部分對于世俗人容易墮落和無法獲得解脫的生動刻畫以及皈依后能過獲得的各種功德的細致描摹,都是皈依者清晰的看到了這兩種確定的境地究竟如何。然后,中間的儀軌實修部分自然在前后文的映襯和烘托下,更加凸顯出其中的珍貴價值。這樣就更加容易實現(xiàn)修規(guī)實修部分引導皈依者重構自己身份的可能性與徹底性。
社會行為的每一個個體自身都被賦予了很多的意義,而不同的意義有影響著他生活的行為、動機、價值認同和世界念。而對于某些觀念的認信,很明顯會更易于把某些經驗賦予特定的意義系統(tǒng)之中,隨之,這些意義系統(tǒng)就會把更多數(shù)群體乃至于整個社會的價值觀念和道德規(guī)范解釋甚至于灌輸給系統(tǒng)之中的個體[16]。所以,在儀軌實修部分,最初引導皈依者觀想一切都是空性的,這種虛無感會自然導致對過去自身價值乃至于自身所承載的全部意義予以拋棄和否定。之后又通過觀想佛陀菩薩等極具象征意義的對象的出現(xiàn)及其放光照射自己、融入自身,和口頭上反復進行的皈依辭的念誦,就是在過渡或者混合出自己新的意義與價值。
而且就在儀軌實修的引導過程中,這種諸如佛陀化成光融入自身的象征,實際上正是在對皈依者賦予新的印記。以觀想的方式,由皈依者自身豐富的想象實現(xiàn)這一場景的建構,并通過后文的功德解說來告知皈依者此情此景正在使他自身充滿神秘力量。而之后的自身變成佛陀的觀想則讓皈依者相信,這一宗教儀式的神秘主義過程,已經改變了他的本性,是他從一種人變成了另一種人。隨后他又放光照射眾生,則徹底的實現(xiàn)了皈依的目的,即維克多·特納所謂的,入會儀式的目的在于是這種力量賦予它們各種能力,以便他們成功擔負起他們在這個世界或下一個世界的新職位。顯然,對于藏傳佛教而言,佛教徒的終結目標就正是實現(xiàn)自己成就佛果,并且去普度所有眾生,這些教義內涵,通過《引導》中構建的觀想場的象征意義,充分的表征出來。[17]
最后一部分的戒律要求,不僅是是皈依后成為佛教徒的人民進行行為約束,更是通過這種神秘力量的附加來構架新的宇宙秩序。因為隨著宗教自身不斷的制度化和科層化,信徒們認信的動機就不能夠保證完全的單純,可能會有關于權力、威望、機遇等“賞酬”的考量夾雜進來。[18]那么此處戒律部分對于出離心、慈悲心的反復強調,對于對于皈依動機的不斷重申與強化,也是為了因對這一宗教內在必然矛盾所作的努力。這種秩序,既不能脫離現(xiàn)實社會,又要有自身區(qū)別于世俗的神圣性特質。這些要求,以戒律的形式,成為了皈依后佛教徒們的日常行為中的一部分,而正是這種儀式主義的宗教皈依,在不斷的緩釋和暗示過程中,實現(xiàn)了對信徒對于獲得救贖信心的鞏固。[19]而這些努力最終的目的,還是為了通過超越不同歷史時代的佛教宗教現(xiàn)象結構,來實現(xiàn)一種符合佛教理念的對于人類心理結構的構建。[20]
總之貢唐·丹貝仲美所著《佛教入門皈依引導》廣泛流傳沿用至今,通過對這一典型范例的宗教社會學分析,可以體現(xiàn)出佛教皈依儀式對于信徒新社會意義和身份價值的重構過程,并且明晰其特殊的社會文化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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