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李商隱的《夜雨寄北》至今為人們津津樂道,其中的詩歌意蘊分析研究已經(jīng)有很多,這里就不加以贅述,本文從語言的角度出發(fā),對詩歌的創(chuàng)作指向進行辨析,此外還從時態(tài)和意象聚焦兩個方面對詩歌進行分析,希望能拓寬其賞析角度。
關(guān)鍵詞:夜雨寄北;指向;時態(tài);意象聚焦
李商隱的詩,具有一種特別炫人的異彩。從內(nèi)在的意蘊而言;李商隱的詩思致的深曲,感情的沉厚,感覺的敏銳,觀察的細微,既都足以使人情移而心折;而從外在辭藻而言:李商隱用字的瑰麗,筆法的沉郁,色澤的凄艷,情調(diào)的迷離,更足以使人魂迷而目眩。①《夜雨寄北》是其中的名篇,詩歌之中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意蘊,樸實真摯的情感傾訴都讓歷代鑒賞者贊嘆不已。在這里,筆者將從語言學的視角對對這首詩的創(chuàng)作指向和內(nèi)容進行分析,希望拓寬其賞析角度。
全詩如下:
夜雨寄北
李商隱
君問歸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
卻話巴山夜雨時。
我們讀《夜雨寄北》一詩,首先應(yīng)當弄明白此詩所寄的對象是誰,即使所寄對象難以確指,也應(yīng)盡可能排除一些不準確的說法。有些人認為所寄對象應(yīng)該就是李妻王氏,即此詩為“寄內(nèi)”之作。有人甚至懷疑該詩的題目應(yīng)該是《夜雨寄內(nèi)》。實際上,在眾多流傳的《李商隱詩集》舊版本中,只有明代姜道生刻《唐三家集》中《李商隱集》本作《夜雨寄內(nèi)》。研究專家們多已指出姜本的謬誤、錯訛,不能以此為據(jù)認為是“寄內(nèi)”之作。除了版本上的依據(jù)外,其實只要對李商隱生平有所了解,亦不難判定此詩只能是《夜雨寄北》不能是《夜雨寄內(nèi)》。結(jié)合李商隱的生平蹤跡,此詩只能是作于在梓州從柳仲郢幕期間(所謂“巴蜀之游”,實無此事,劉學鍇、余恕誠《李商隱詩歌集解》已辨)。這時李妻王氏已經(jīng)亡故。據(jù)劉學鍇、余恕誠兩位先生的考證,李妻當于唐宣宗大中五年卒于盧幕罷歸之前。所以說“寄內(nèi)”應(yīng)該不是很可信。
筆者認為,全詩還不如說是詩人自說自話更有審美價值。從語言的角度分析:首先,在從詩題來看 “夜雨寄北”中的“寄”, 按有些論者的理解是寄往北方的妻子或友人, 是實指。其實, 關(guān)于“寄”的含義也可以是虛指, 僅僅是一種情緒的寄托而已。陸游《漁家傲·寄仲高》一詞中“ 寄語紅橋橋下水, 扁舟何日尋兄弟 ”便為虛指, 現(xiàn)在說“青春寄語”,這里面的“寄”當然也不是實指。其次,一個“北”字更好地暗示了詩中想傳達的情思需要穿越的地理距離(即從四川省的巴山到詩人的老家河南省北部),以及這首詩的寫作環(huán)境?!兑褂昙谋薄窙]有說明具體的接收者,但似乎擁有了一個更為廣闊的主題范圍,超越婚戀、友誼等母題,因而可以更有效地引起每一個讀者對詩人的孤獨產(chǎn)生共鳴。從“內(nèi)”到“北”就是從 “私人讀者”上升到“公共讀者”的過程。
題目“夜雨寄北”確定后,接下來分析全詩的內(nèi)涵,短短四句詩,區(qū)區(qū)二十八個字究竟為何能引人遐思,令讀者動容呢?下面筆者將從語言方面分兩個角度分析,解開這首詩的魅力之源——
一、時態(tài)的不斷轉(zhuǎn)換
仔細閱讀全詩,發(fā)現(xiàn)四句詩用了四個與時間相關(guān)的詞語,分別是兩個“期”、一個“何”和一個“時”,尤其是首句“期”字的緊接重復標志著“時間”在此是一個文本的“控制中心”。
逐句分析一下,首句“君問歸期”,這個君可以如許多人理解的妻子來信有問。如果是這樣,就有一個來信的預設(shè)橋段,用英文說就是“you asked me”或者是“you have asked me”;除此之外,還可以理解這是作者假托的問句,其實是自問。不管怎樣,都是過去式。接下來的三個字“未有期”則是現(xiàn)在時,作者對于歸期深感茫茫無知,所以只能回答“未有期”,其中飽含孤苦與無奈。試想一個對歸宿完全茫然的人,心中該是多么苦悶??聪乱痪?,作者筆鋒一轉(zhuǎn)開始寫窗外的巴山夜雨,一個“漲”字將秋雨外物化,秋雨之大也生動地展現(xiàn)出來,這個非延續(xù)性的詞展示的是正在進行時,這種隨著時間不斷漲高的秋水,不正是作者越積越多的愁苦么?詩中第三句“何當共剪西窗燭”——“何”--尚未有確定的日期,而這精神世界又是“當”--應(yīng)當、本當實現(xiàn)的。這個句子是一個典型的一般疑問句,也就是現(xiàn)在時態(tài),“剪西窗燭”在內(nèi)容上是一個將來進行時,但是我們看末句:“卻話巴山夜雨時”,我們再讀這句之時,沒有感覺突兀,這是因為我們主動自覺地給句子前面加了預設(shè):“當我們相聚團圓,一起共剪西窗燭之時”,分析最后一個句子,時態(tài)應(yīng)該是將來進行時,進行的內(nèi)容時態(tài)是過去進行時。
整理下可得這樣的詩句對應(yīng)時態(tài):
詩句 時態(tài)
君問歸期未有期 過去時—現(xiàn)在時
巴山夜雨漲秋池 現(xiàn)在進行時
何當共剪西窗燭 現(xiàn)在時(將來進行時)
卻話巴山夜雨時 將來進行時(過去進行時)
這樣,短短四句詩將時態(tài)運用地淋漓盡致,《夜雨寄北》中存在兩個在認知上相對的情境:一個是當下五官所感的真實世界,一個是從記憶和想象中的虛擬出的世界。作者在雨夜的思念也如詩中的時態(tài)一樣不斷跳躍,最終定格于對未來某個溫馨的時刻的美好憧憬。不管詩人寫完這首詩心情如何,每一個讀者確實讀到了詩中的無言與苦澀。
二、意象聚焦
這首短小的詩給漢語的詞匯增加了兩個短語短語:“剪燭西窗”、“西窗話雨”,而這里要談的是詩中兩個重點意象,一個是“燭”,一個是 “池”。
先說前者,愛人或朋友相逢之時容易讓人們想到欣喜擁抱或是激動痛哭,但詩人卻選擇了“剪燭”這一細微場景,頗有一種“紅泥小火爐”的溫暖感。單說當時的中國人感情內(nèi)斂似乎不足以解釋這一行為的詩意潛能,我們可以把“剪”視為詩中度量時間的另外一種方式。也就是說,時間的流逝是以燃盡的燭心不斷增長這一種外在形式來標志的。但是,剪燭與否則取決于人的主觀選擇,這事件與前文被迫聽落雨完全不同。決定剪燭花,是出于在場的人要繼續(xù)眼下所做的事情這一意圖。不同于強加的對“漲”的被動感知,“剪”的動作是主動的。而“西窗燭”作為一個偏正結(jié)構(gòu),其中定語“西窗”也是很重要的意象組成:提到窗就把場景確定在室內(nèi),而明確自身的方位則給人一種安全感、一種熟悉和在家的感覺。因此在這個精神世界中,“剪”和“話”所隱含的自主控制便伴隨著居所的安全感,與上文提到的詩人在所感知的世界中不見居所的無助感兩相對照。前面的層層鋪墊,意象焦點“燭”則營造了一種籠罩著暖色調(diào)的場景。
再說后者,“巴山夜雨”同一四字詞組在詩中重復出現(xiàn),前后共占總篇幅的四分之一多,這在絕句中非常罕見。分析“巴山夜雨漲秋池”這個意象:“池”首先被修飾詞“秋”框定,然后隨著及物性過程的進展,又被其施動者“雨”框定,而“雨”是被其修飾詞“山”和“夜”所框?!耙褂隄q秋池”這一意象部分作為度量時間的一個工具來看,是一種孤寂、冷清的方式,我們可以想象在公元848 年(或851 年)秋天的這一夜,李商隱看不到“歸期”,而填充他那等待的時間的,是雨落在水面上那“凌亂、無趣、痛苦的”聲音。因此時間有時被痛苦地拉長,深沉的孤獨感沒有明說卻溢于言表,當時沒有什么可以讓人分心,詩人只好聽著巴山秋雨,時間聽得長到足以感知到池面的“漲”。再分層來說“秋”“心”為“愁”,詩云“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秋”這個漢字似乎承載著中國人一個永恒的隱喻。情感是水這個隱喻在中文的基本語匯和經(jīng)典文學中到處可見,“春水”“秋水”這類意象在中國詩歌中便帶上了永恒的情感色彩,正是葉嘉瑩先生多次提到的漢語中的“語碼”(code)。最后說焦點——“池”,與“燭”:通過焦點意象對比兩個世界“情感”,“池”和“燭”的場景正好相對而完滿,讓整個文本世界激發(fā)一個明暗分明的內(nèi)心再現(xiàn)。
詩人的感情在《夜雨寄北》這首詩之中,在兩個情境中都未見提及。整首詩似乎不是以一種發(fā)于心動于情的介入式表達來書寫,而是以一種不佳評判的抽離式文字展示。這樣的敘述,傳達出了更為深刻的感發(fā)力量。
注釋:
①葉嘉瑩,《迦陵文集·三》,河北教育出版社,第214頁。
參考文獻:
[1]孫傳宏. 李商隱《夜雨寄北》英譯文賞析[J]. 外語與外語教學,1991(6) : 41-46
[2]劉學鍇,余恕誠:李商隱詩歌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98.
[3]王昌銘:劉禹錫的《竹枝詞》和李商隱的《夜雨寄北》賞析.語文天地,2007(5).
[4]葉嘉瑩:迦陵文集.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
作者簡介:劉振宇(1994–),女,山西朔州人,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古代文學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