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

陳謹(jǐn)兒

十年很長，十七歲已經(jīng)變成了美麗的謠言；十年很短，你手中的鉛筆在紙上來來回回的樣子依然清晰。

那年的你對一切都充滿了熱情。你尤其愛畫畫，課文旁的空白，英語報的角落，甚至是壓在練習(xí)冊下的草稿紙上，都滿是你所勾勒出的美好。你經(jīng)常鼓著大眼睛盯著黑板發(fā)呆，老師走后，你便飛快地掏出珍愛的畫本，嘴角瞬間露出得意的微笑。你的表情豐富多彩，仿佛生命中充滿了五顏六色，就像翻開畫本的每一頁，花花綠綠，精彩紛呈。而你的同桌——我，似乎對一切未知都充滿了畏懼。我總是安靜地記筆記，安靜地在紙上演算習(xí)題，安靜地當(dāng)著別人口中的模范學(xué)生，安靜地按照別人給我規(guī)劃好的路子活著，從沒思考過什么是快樂，所以似乎也從不曾難過。這樣平靜如水的日子，足夠美好。也難怪你問我夢想是什么時，我竟無言以對。

你曾眨巴著大眼睛，問我：“十年后我們會在哪兒？”你的眼里仿佛有星星在閃爍。

我說：“我不知道，只能在十年后再回答你這個問題?！?/p>

你的眼神倏地變得黯淡，卻又在下一秒重新亮起。你堅定地說：“我會成為一個畫家，全世界最好的畫家。”

即使是這樣年少輕狂的話語，我也沒有任何一絲的懷疑。

因為你是最快樂的畫家，而我則是你最忠實的粉絲。你總會第一時間把畫好的作品推到我面前，我除了崇拜，再也找不出任何字眼來形容。有一次，你僅僅用一副彩鉛便畫出了滿紙紛飛的蝴蝶。我攥著畫紙的一角驚得說不出話來，突然有一種化繭成蝶的沖動，口中情不自禁地冒出了幾個音符。

你歪著頭，好奇地問：“你在唱歌嗎？”

我頓了頓：“嗯，《花和蝴蝶的棲身之地》，我最喜歡的曲子?！?/p>

你的眼睛笑得彎成了月牙，說：“你以后去當(dāng)歌手吧，你的聲音真好聽?！?/p>

我心里一震，趕忙搖頭：“我爸媽應(yīng)該不會同意的?！?/p>

待到分科的那個暑假，我們走上了背道而馳的兩條路。我聽大人的話選擇了理科，大學(xué)好選專業(yè)，畢業(yè)時好找工作。而你，不顧家人反對，毅然選擇了藝考。

我替你感到彷徨和迷惘，而你的語氣似乎容不得一絲質(zhì)疑：“這是我的夢想，我不會放棄的?！?/p>

然而當(dāng)你問起我時，我總是回答：“我爸媽說……”

還未等我說完，你便打斷了我：“你從來沒有自己做過決定，是嗎？”我想起似曾相識的場景，你問我我的夢想是什么，而我依然只能像過去那樣，無言以對。

就這樣，我們過上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我成了成天埋頭于題海的理科生，而校園里也越來越少見到你的身影。每當(dāng)我看見天空中有飛機(jī)經(jīng)過時都會想，那上面會不會有你，而你正載著最美好的夢想和熱情四處奔波。你受了很多挫折，碰了很多次壁，可你卻總說：“再試試吧，我不會放棄的?！蔽覠o法幫你判斷這個決定正確與否，只是你眼中的熱情和沖勁，澆滅了我的擔(dān)憂。慢慢的，兩年過去，我總算挨到了畢業(yè)。你也如愿以償?shù)乜忌狭怂囆g(shù)學(xué)院，你興奮地和我講述著夢想成真的喜悅，仿佛接受了上天所有的恩賜。

你說：“等我畢業(yè)開畫展時，你可一定要來啊?！?/p>

我答應(yīng)了。同樣的，沒有一絲猶豫和懷疑。我甚至對你生出了些許羨慕，有夢想可真美好，做著自己熱愛的事情，真是再好不過了。

我考上了一所不好不壞的學(xué)校。我們從此分離，各自來到兩座完全陌生且相隔甚遠(yuǎn)的城市，漸漸地，聯(lián)系也越來越少。

我過著和十七歲時一樣平淡的生活，甚至更平淡，因為已經(jīng)沒有了一個能每天向我展示天馬行空的畫作的同桌。日復(fù)一日地上課，下課，讀馬哲，寫論文。偶然看見蝴蝶飛過，總會想起那時的你我。我感到迷茫。我想起你問我我的夢想時那明亮的眼睛，我不禁問自己，我的夢想是什么？是啊，這么多年我竟不曾思考過這個問題。我想不出答案。

直到有一天，我偶然間看到了學(xué)校樂隊的招募海報，一陣沖動涌上心頭。唱歌？這是我的夢想嗎？我想起你說的，試試吧。

面試時我選了《花和蝴蝶的棲身之地》。我本緊張得雙腿發(fā)抖，而你曾經(jīng)的稱贊卻突然在我耳畔響起，我閉上眼，深深地呼吸。

一曲唱畢，再睜開眼時，眼前已是評委們驚喜的神情和不息的掌聲。我竟忽然感受到了你曾對我說起的被錄取時的那種難以掩飾的喜悅，這難道就是夢想成真的感覺嗎？

如愿以償，我成為了樂隊的一員，平淡的生活像是照進(jìn)了一束耀眼而溫柔的陽光。我想起你說的，這是我的夢想，我不會放棄的。我感到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七歲，成了十七歲的你，充滿沖勁，渾身燃燒著追逐夢想的熱情和渴望。

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組建了自己的樂隊，大獲成功。巡演到家鄉(xiāng)時，所有人都驚訝于我的改變。我最想感謝的當(dāng)然是你了，沒有你我永遠(yuǎn)不會懂得夢想的力量。

我忐忑地?fù)芡耸昵暗奶柎a，期待著與你重逢。

“我回來了呀，你如今好嗎？我想去看看你?！?/p>

“嗯，挺好的。你的歌我聽了，很好聽?！蹦愕穆曇袈犉饋硭坪鹾芷届o。

“你辦畫展怎么沒叫上我呀，我就等著那天，太不夠意思了?！?/p>

你笑笑沒有答話，只是寒暄了幾句。

“你沒搬家吧？我去找你？”

電話那頭的你猶豫了：“嗯……來吧。”

還是原來那條街，那幢房子，就連來開門的你，都一點沒變。

“你和十年前一樣，可一點都沒變啊！”

可你卻說：“都變啦?！?/p>

我不停說著，關(guān)于當(dāng)年，關(guān)于藝術(shù)學(xué)院，關(guān)于畫展……卻沒有注意到你的眼里早已沒有了當(dāng)年的神采。

你打斷了我：“我沒辦畫展。現(xiàn)在，也沒再畫了?！?/p>

我又一次無言以對。

“剛畢業(yè)就回來了，沒找到工作，就在親戚公司里幫幫忙?！?/p>

你似乎不愿多談，徑直把話題引開了。我恍惚了，眼前的你，還是十七歲那年那個說著“不會放棄夢想”的你嗎？

十年一晃就過去了，我變了，原來你也變了。

曾經(jīng)以為夢想會是這世上最堅不可摧的力量，沒有什么能改變，甚至是時間。

可我卻沒料到，所謂世事無常，原來是這般。

十年轉(zhuǎn)瞬即逝，待你發(fā)現(xiàn)時間是賊時，它早已將你的選擇偷光。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回到原地，桑田和滄海，該有多失望。

我又想起了當(dāng)年，你問：“十年后我們會在哪兒？”我還是不知道，我也不敢想。

點評

看到“十年”這個題目，估計很多參賽選手都能想到青春十年——從17歲到27歲，人生中最青澀而又最美好的十年。但是同樣的構(gòu)思，別的同學(xué)未必能寫出如本文一般的質(zhì)感。本文作者用清麗的語言、簡短的對話，勾勒出17歲時沒有夢想的、乖寶寶般的“我”以及全力追夢的“你”。然而十年后，兩人的生活狀態(tài)卻出乎意料地發(fā)生了反轉(zhuǎn)，“我”終于找到了夢想，而“你”卻把夢想遺棄了。文章最后，首尾呼應(yīng)、深化主旨，作者想表達(dá)的不僅僅是逐夢的不易，更是人生的變化莫測。誰都不知道十年之后的“你”會在哪里、會是怎樣，這種命運的飄忽不定感成為了“十年”這個題目最好的注腳。而這樣一篇情感飽滿、體驗真實的佳作也受到了評委們的一致好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