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泰德·休斯素有“自然詩人”和“動物詩人”之稱,其筆下的動物世界,大部分隱喻的是人類世界及人與自然的關系。運用概念整合理論探討休斯詩歌的詩性隱喻,有助于讀者了解詩人創(chuàng)作詩歌的認知過程。
關鍵詞:泰德·休斯;動物詩歌;詩性隱喻;概念整合
隱喻是詩的基礎,也是詩性語言的根底(馬大康,2005:152)。萊可夫(George Lakoff)與特納(Mark Turner)在1989年出版的《超過冷靜理性:詩性隱喻分析指南》(More Than Cold Reasons:A Field Guide to Poetic Metaphor)一書中將詩性隱喻放置于基本隱喻的框架下,學者胡壯麟在萊可夫和特納的研究基礎上指出詩性隱喻區(qū)別于基本隱喻的“不同”,并將重點放在了詩性隱喻的原創(chuàng)性、跨域性和非常規(guī)性等典型特征探討上。
胡壯麟根據巴菲爾德在《詩性語詞》(Poetic Diction)一書中區(qū)分的兩種隱喻,即“形成語言的原始的隱喻”和“經由有意識的思維產生的隱喻”,指出“詩性”的內涵是在客觀世界的基礎上,通過個體思維的努力,有意識去發(fā)現和構建的隱喻,而“詩人最能直覺這種內在的隱喻過程”(胡壯麟,2004:97)。詩性隱喻的發(fā)現和構建具有原創(chuàng)性,往往帶有獨立個體自己的特色。由于詩性隱喻的非常規(guī)性,單用基本隱喻的概念去理解詩性隱喻是不能體現其精粹的(胡壯麟,2003:8)。王勤玲(2005)在對比研究概念隱喻和概念整合理論時指出這兩個理論是相互補充的,隱喻的跨域關系的分析本身并不能直接解釋隱喻的意義,而概念整合理論對隱喻意義構建開拓了更廣闊的空間。因此在解讀詩歌的詩性隱喻時,借助多空間投射機制更有助于我們剖析詩人創(chuàng)作詩歌的認知過程。
一、泰德·休斯動物詩歌隱喻研究現狀
休斯曾將詩歌創(chuàng)作喻為狩獵,一篇篇詩集喻為新的生物。P.R.金(1979)指出休斯的詩歌充滿隱喻色彩(轉引自劉國清,2008:4)。阮煒、徐文博、曹亞軍合著的《20世紀英國文學史》也指出“休斯描寫動物界生命的詩,其實隱喻的是人類世界和人的生活”,休斯所描繪的動物世界影射的是資本主義世界,揭露出人的本性。王寧在《二十世紀西方文學比較研究》一書中也指出休斯“常用動物作隱喻來表現自然或社會中的某類事物”。
沈謙(1996)和林海英(2011)分別分析了休斯的詩歌《思想狐貍》中的意象和隱喻,盡管兩位學者均對這首詩歌的隱喻進行了富有見地的分析,但他們沒有從認知語言學角度分析休斯詩歌的隱喻意義構建和認知機制。黃華(2009)運用概念整合理論,意向圖示理論和概念隱喻理論分析了休斯詩篇《思想之狐》詩中的標題合成,詩中狐貍的意象圖示結構與轉化,以及詩中的隱喻,如果我們能較系統地分析休斯動物詩歌的隱喻認知機制,探討休斯在創(chuàng)作動物詩歌過程中如何選擇合適的動物喻體,將有助于我們深刻理解休斯的動物詩歌。鑒于此,本文將從認知語言學視角出發(fā),運用概念整合理論解讀休斯動物詩歌的詩性隱喻。
二、泰德·休斯動物詩歌的詩性隱喻
休斯在童年時期就對自然和動物有很深的接觸和體驗,他對動物世界觀察入微,“對自然界中美和殘暴之間的對立使得他聯想到理性與戰(zhàn)爭的對立”,以及人與自然關系,在休斯的動物詩集里,他擅長運用各種動物如狐貍,烏鴉,鷹,美洲豹,狼等作為意象和詩歌的本體,隱喻人類世界和人類生活,休斯的詩集可稱為“一部動物寓言集”(阮煒等,1998:307)。
(一)隱喻的非常規(guī)性
亞里士多德曾說過“謎語的精華在于它在不可能結合的情況下能表達真正的實事”(轉引自胡壯麟,2004:99)。胡壯麟認為,詩性隱喻“不可能性”的真正原因是“義域的不一致性”,“當一個合適的喻源概念與本體概念并置時,某隱喻使用了通常與喻源聯系的一組特征來描寫本體,而這些特征常規(guī)上對本體是不能用的”(胡壯麟,2004:99)。
休斯動物詩歌隱喻的非常規(guī)性體現在在喻源和目標域的不一致性的情況下產生新穎的意義。例如在休斯詩篇The Thought-Fox中,他描寫的是深夜森林里一只狐貍小心翼翼的行蹤軌跡,實則暗喻的是休斯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靈感的若隱若現,到最后創(chuàng)作的完成。休斯將靈感比作狐貍,靈感的涌現比作狐貍行跡。目標域和源域據來自不同的義域,且喻源狐貍的特征常規(guī)上對目標域靈感是不可行的,但是在休斯筆下,狐貍和靈感這一隱喻的非常規(guī)運用產生了新的意義,不僅體現休斯獨特的文風,給讀者也有耳目一新的感覺。
(二)隱喻的互動性
詩性隱喻的運用可給作品帶來風趣(胡壯麟,2003:5)。休斯在描寫人類世界和人與自然關系時,為什么不是直接描述,而是根據自己的體驗體會,運用各種動物隱喻自由表達他的所感所想,這一表現手法不僅激發(fā)著詩人的奔騰創(chuàng)造力,使得他的作品具有個人的烙印和獨特風格,“還使得他的作品具有生命,通過各種動物意象將思維轉換成視覺語言,使得讀者成為詩人能在詩中進行交流的角色”(胡壯麟,2003:5)。例如在詩篇The Jaguar中,休斯描寫了牢籠中憤怒的美洲豹,實則暗喻被人類破壞,嘗試征服的憤怒的自然。在休斯的這首詩歌中,意象的運用體現出休斯有力量的創(chuàng)作風格,讀者通過詩歌語言可以“看”到被牢籠困住的美洲豹如何掙脫枷鎖,向往自由的同時,也“看”到了美洲豹隱喻的大自然是如何掙脫人類對她的控制與破壞。
(三)休斯動物詩歌隱喻分析
Steinbergh(1999)指出,詩性隱喻以一種“可眼見、可觸摸、可聽到、可品味、可嗅到的方式給讀者帶來思想和情感”(轉引自胡壯麟,2004:101)。以下我們從詩集Ted Hughes Selected Poems 1957-1994 選取四首動物詩歌作為分析語料,通過對選取詩歌的分析,發(fā)現休斯動物詩歌的隱喻主要涉及以下兩個方面:動物喻人類,動物喻自然。
1.與人類有關的隱喻
狐貍喻人類思維。詩篇The Thought-Fox就是一首關于詩歌創(chuàng)作的詩(沈謙,1996:56),在該詩中,休斯將創(chuàng)作靈感喻為狐貍,將抽象化為具體,描寫出創(chuàng)作詩歌時靈感思維的流動:在詩歌的第一節(jié)中,休斯將創(chuàng)作靈感喻為有生命的物體,將抽象的思維具體為有生命的物體。詩歌第二節(jié)通過描寫這個生命物體的靠近比喻創(chuàng)作靈感在詩人腦海里出現,從空間上,讀者可感受到創(chuàng)作靈感這一抽象概念的移動?!昂偂边@一詞第一次出現是在詩歌的第三節(jié),休斯描寫了狐貍的鼻子觸碰細細嫩葉,從觸感上使讀者體驗到輕柔之感,也暗示詩人創(chuàng)作靈感的若隱若現。詩歌第四和第五節(jié)描寫了狐貍綠色的眼睛,影子和留在雪地上的足跡,從視覺上使讀者體驗到詩人創(chuàng)作靈感的明朗。詩歌最后一節(jié)描寫狐貍的狐臭味,從嗅覺上使讀者感受到詩人靈感的強烈,最后詩人通過描寫狐貍鉆進黑洞來隱喻創(chuàng)作的完成。詩篇涉及到兩個映射,一是以狐貍為喻體,創(chuàng)作靈感為本喻,二是狐貍在森林中的足跡為喻體,創(chuàng)作靈感的若隱若現,到出現,到形成過程為本喻。通過隱喻映射,詩人將兩個義域,即狐貍和思維聯系起來,讓讀者體驗到具體化的思維以及思維流動過程的微妙。
烏鴉喻自我的人類。烏鴉這一動物意象作為喻源映射人類世界是休斯運用次數較多的,他曾出版一本名為Crow的詩集。Ann Skea(1998)指出休斯通過描寫烏鴉來窺探人類內心世界。劉國清(2004)研究了該詩集中烏鴉在大自然中的多重角色變遷,指出該詩集寄托著休斯通過詩歌重建人與自然親和關系和生態(tài)責任。在詩篇Crows Fall中,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白烏鴉覺得太陽太白太耀眼,決定進攻打敗太陽,即使被太陽擊敗,仍顛倒黑白,顛倒是非,固執(zhí)而不愿服輸。詩篇涉及到三個映射,一是太陽為喻體映射大自然,二是烏鴉為喻體,映射固執(zhí),自我的人類,三是烏鴉攻擊太陽為喻體,映射自我的人類破壞大自然的行為。詩中分別描寫了烏鴉進攻太陽前和進攻失敗后的情景。整首詩的情景可分為兩層趨向空間,第一層是向上空間,即烏鴉對準太陽,沖向太陽的情景。烏鴉進攻太陽前士氣十足,體現在“in full glitter”,“rage up”和“aimed his beak direct at the suns centre”描述上。第二層是向下空間,即烏鴉被太陽打敗擊落的情景體現在標題“crow fall”,“returned”和“up there”的描述上。讀者可通過空間體驗了解詩歌的主題和休斯在創(chuàng)作時的認知過程。
2.與自然有關的隱喻
鷹喻自然。休斯不僅運用動物來描繪人類世界,還運用動物向讀者展示一個充滿能量的世界,通過動物來展現自然的本質(胡潔雯&王麗明,2008:125)。在詩篇Hawk Roosting中,鷹作為喻體映射大自然是通過表達空間的概念體現出來,休斯描寫鷹棲息在高高的樹枝上閉目凝神,在高高的樹枝上,鷹可以享受空氣的浮力和陽光,可以俯視地面上的一切,鷹在樹枝上的位置因為其鋒利的爪子和羽毛而十分牢固,并且老鷹掌握生死大權。休斯筆下的鷹雖透露出野性、高傲,兇殘的特點,但是休斯指出“這只鳥被指責為一種可怕的極權主義獨裁者的象征。事實上, 關于這只鳥我所想的僅僅是自然,是自然在思考。如果說它并不單純, 也許是因為自然不再單純”(轉引自胡潔雯&王麗明,2008:126)。在詩中,高傲,兇殘的鷹作為喻體映射自然,并不是表達大自然也擁有高傲和兇殘個性,而是表達出大自然的生命力和不可征服性。
美洲豹喻自然。在詩篇The Jaguar中,休斯通過對比描寫了動物園里猩猩,獅子,老虎的慵懶和美洲豹的活力和野性。美洲豹沒有屈服于禁錮的牢籠,我們可以從它憤怒的眼神看出它的活力與野性。休斯先描寫了牢籠里焦躁、憤怒的美洲豹,后描寫了美洲豹用憤怒的眼神將鐵欄熔化,對于美洲豹來說,牢籠擋不住它向往自由的狂野,在它奔向原野之際,世界在它腳下滾動。在休斯創(chuàng)作年代,工業(yè)革命的發(fā)展一方面帶來了經濟繁榮和科技的發(fā)展,一方面也摧毀著人類賴以生存的大自然,“人類生活在一個以科技為代表的理性力量同以自然為代表的本能力量相沖突的漩渦之中,造成了人性和自然的雙重分離”(張中載,1996:213)。休斯將美洲豹作為喻體映射大自然,牢籠為喻體映射人類對自然的統治,美洲豹的憤怒和向往自由映射大自然的生命力和不可征服性。
三、概念整合網絡下泰德·休斯動物詩歌的詩性隱喻意義構建
在眾多的動物中,休斯是如何選擇這些動物為合適的源意象和源域的,這些動物的選擇又是如何傳遞出詩歌所要表達的主題和意義的,這需要我們利用概念整合理論來分析休斯創(chuàng)作詩歌的深層認知機制。
根據Fauconnier和Turner對概念整合理論的研究,概念整合理論涉及到在一個“心理空間”的網絡里把動態(tài)的心理模型集合起來的一組操作,整合過程主要是依賴投射、映射和動態(tài)的模型來形成凸顯結構,以及促進新穎概念化的形成。概念一體化網絡居于概念整合理論中心地位,是一組在概念整合過程展開中的心理空間,概念一體化網絡由四部分構成:兩個屬于不同認知域的輸入空間;一個能抽象概括兩個輸入空間內容的類屬空間;一個包含兩個輸入空間匹配結構的各方面合成空間;還有網絡自身所特有的凸現結構(王勤玲,2005:43)。
首先我們來看狐貍喻思想這一隱喻映射的概念合成。輸入空間I是林中的狐貍,狐貍有狡猾,敏銳,機智,神秘,奔跑速度快,行動輕盈等特點,輸入空間II是創(chuàng)作靈感,靈感是抽象化的,當我們在寫作時,靈感有時遲遲不出現,有時會若隱若現,有時又會很強烈地涌過來,讓人捉摸不透。從狐貍和創(chuàng)作靈感的特征中,可提取類屬空間中的抽象結構式為某一事物具有神秘,捉摸不定的特征。詩歌主題就是通過描寫狐貍林中小心翼翼和堅定腳步的足跡來映射創(chuàng)作靈感的出現、形成過程,在合成空間中,一個突顯的內容是思維繼承了狐貍的有生命特征,由抽象化為具體,靈感的若隱若現和強烈并置了狐貍的行為特征,展現出創(chuàng)作靈感在詩人腦海里的蹤跡以及創(chuàng)作靈感的神秘。
戴婉瑩(1982)研究動物喻人修辭時指出“動物喻人的一個首要特點是神似,即暗示人格”。盡管烏鴉是一種非常聰明的動物,但是在人類文化和寓言故事里,人們傾向于將烏鴉比喻為不吉祥的寓意和罪惡。休斯在出版Crow詩集前,他曾在BBC上談論過他對烏鴉本質的理解,他認為烏鴉是上帝的噩夢,他激怒了上帝,因為他不斷折磨著上帝,并代表人類讓上帝打開天堂,將生命還給人類(Ann Skea,1998)。他在詩篇Crows Fall中 ,烏鴉為輸入空間I,根據人類對烏鴉這種鳥類的理解,烏鴉有聰明,孝順,不吉祥,罪惡等特征。人類為輸入空間II,人的品格有好壞之分。從兩個輸入空間中可提取類屬空間的抽象結構為某一類生物的品性有好壞之分,通過整合,烏鴉的罪惡并置到人類品格上,揭示出人類在面對大自然時的自我與不自量力。
休斯將鷹和美洲豹喻為自然,鷹和美洲豹都屬于猛獸,有兇殘,野性,矯健,力量,活力等個性特征。同時,鷹是鳥中之王,美洲豹是貓科動物的全能冠軍。在概念整合中,鷹和美洲豹為輸入空間I,大自然為輸入空間II,從兩個輸入空間可提取類屬空間為生命體都有其個性和活力。通過整合,鷹和美洲豹的部分特征并置到大自然的特征上,體現出大自然的原始活力、野性,充滿力量和不可馴服性。
四、結語
隱喻是詩歌的重要修辭,通過隱喻,詩人能生動表現詩歌主題,休斯通過體驗與觀察,發(fā)現動物世界與人類世界的內在隱喻,并以他自己獨特思維去重新認識世界。在休斯的動物詩歌中,休斯運用狐貍,烏鴉,鷹和美洲豹來比喻人類世界和自然界,表達出人與自然的生態(tài)關系。通過概念整合理論分析休斯的動物隱喻,發(fā)現休斯所描繪的動物世界并不是偶然的,而是詩人通過概念建構起來的,狐貍與思想的關系,烏鴉與人的關系以及鷹、美洲豹和自然的關系,都有著深刻的認知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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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羅瑩(1991–),女,壯族,廣西百色,廣西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外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