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晨清
內丘縣慶源村村民苑承如,在1943年冬被日本人活活折磨摧殘致死,時年28歲。直到1984年5月,事件才真相大白。此事多虧湖南省商業(yè)廳副廳長,抗日戰(zhàn)爭時期任邢臺市內東區(qū)書記、平漢線交通站站長的丁少之同志出面追憶證明,以及隨后出版的《內丘縣志》(中共內丘黨史)文字記載說明。雖然真相被塵封了41年,英雄被埋沒了兩代人的光景,但公正的歷史終于剝去了浮罩在苑承如身上的神秘面紗,一位為掩護共產黨、八路軍干部夫婦,而大義凜然、慷慨赴死的抗日義士形象,豁然顯現在人們面前。
1943年,農歷癸未年,是抗日戰(zhàn)爭的第六個年頭,在日寇實行“囚籠”政策的冀南平原上,崗樓、交通壕隨處可見。這日偽軍牽著大狼狗、背著三八大蓋,四處游蕩,耀武揚威。內丘縣官莊鄉(xiāng)慶源村一帶被日軍視為“愛護村”,周圍內丘、邢臺、任縣、隆堯四縣日偽軍時常來掃蕩、清剿、催糧派款。稍有不從,就會被扣上抗日嫌疑分子的帽子,隨時被關崗樓、投大獄,性命難保。苑承如當時年輕氣盛、血氣方剛、膽大心細,又能言善辯,應付敵偽勢力游刃有余,同時又大膽仗義、勇于擔當,受到老百姓和日偽的雙重信任,于是便成了慶源地方上的頭面人物。苑承如因身上有槍,再加上常常晝伏夜出、神出鬼沒,行蹤總是神神秘秘的,村里的人們說這小子表面上是村長,鬧不好十有八九干響馬活兒,吃黑道飯,當土匪呢。很長時間,慶源村一帶的老百姓都不明真相。
這一年的冬天似乎來得特別早,小雪節(jié)氣還未過,就下了兩場大雪。這天剛拂曉,早已醒來的苑承如已處于高度的警惕中,因為每天到這個時刻,必須離開家,躲避敵人的追捕。他的公開身份是慶源村村長,秘密身份則是八路軍北陽交通站交通員,且活動情況已被敵人掌握。
突然,鄰居家的狗叫了起來,房頂上似乎也有人走動,他麻利地披上衣服,邊穿邊向街門奔去。剛打開大門,頓時目瞪口呆,一群手持三大大蓋、兇神惡煞般的鬼子漢奸圍了上來:“苑承如,你可讓皇軍找苦了,今天可逮住你了,看你還往哪兒跑?”幾個偽軍擁上來把苑承如五花大綁了。失去反抗能力的苑承如被敵人推到東鄰居苑五常前院磨棚前邊上房用的梯子旁。因苑五常家前院有一口水井,供半道街村民飲用,所以每天早早就開門供鄉(xiāng)親們來打水做飯使用。此刻苑承如縱有三頭六臂再也無力回天。他不得不做了最壞打算,雖已落入魔掌,但絕不能出賣組織、出賣同仁。
當時苑承如僅28歲,一直與父母雙親、哥嫂、妻子兒女共同生活。他家有幾十畝地,院落為前后兩院,中間為通道,十幾間表磚房、家有牲口大車、院內一口水井。時下他已有兩兒一女,女兒9歲,兩個兒子分別為6歲、3歲。苑承如由于常年辛勤勞作,再加上腦瓜靈活,有時也做點小買賣,在鄰村官莊四九大集上倒騰點棉線、粗布、糧食之類的營生,收入在當時的慶源村屬上等戶。只是距慶源村十里之遙的北陽村岳父母老兩口身體多病,內弟還小攬不起事來,苑承如時不時要到北陽去照顧二老,干些農活、料理些家務。去的次數多了,逐漸就同岳父家的街坊四鄰熟悉起來,由于苑承如膽大敢為、料事周全、善于結交、為人義氣,同時也引起了八路軍北陽交通站的注意。內東區(qū)書記站長丁少之對苑承如頗有好感。
當時北陽村被稱為“紅色之都”。1938年八路軍先遣隊就是從太行山下來路過北陽,往東經南位、魏家莊到冀南開辟抗日工作的,1940年以后村中建立了黨組織,也成了冀南軍區(qū)和太行軍區(qū)之間的重要交通線。苑承如和八路軍接觸多了,懂得了許多革命道理,尤其是和內東區(qū)書記丁少之見面接觸后,他被丁書記那種八路軍領導干部形象風范所折服,逐漸意識到跟著共產黨抗日,老百姓才有出路,中華民族才能解放,之后便向八路軍靠攏。由于苑承如表現出色,不久就成了北陽交通站交通員,他多次給八路軍帶路、掩護其過鐵路,給八路軍送文件、運物資。
冀南軍區(qū)二分區(qū)司令員吳誠忠和愛人丁瑩星赴太行根據地學習途經北陽,因丁瑩星懷孕臨產,丁少之書記把她先安排在北陽,為安全起見,而后又安排在官莊鎮(zhèn)任自衛(wèi)團長的鞏老汪家里,為防不測又把她安排在慶源苑承如家,由苑承如、苑樹成兩兄弟掩護。對外說是來了親戚,但還是被敵人打探出來了。今天敵人趁天未亮就來抓捕苑承如就是有備而來。好在丁書記足智多謀,料事如神,在頭一天晚上就派人將丁瑩星護送到另一個交通點、二十里開外的夏侯村去了。
“你的說,紅胡子八路軍吳司令的太太哪里去了,她不是在你家住嗎?你把她交出來,你的皇軍朋友的干活!”一個滿臉胡子、滿臉殺氣的日軍小頭目,拍拍苑承如的肩膀,兩眼盯著苑承如逼問道。苑承如把脖子一擰,眼一瞇,冷笑兩聲,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她哪里去,我知道……”他故意拉長聲調?!翱煺f,說了有賞?!比哲娖炔患按T烦腥鐓s說:“可是就不能告訴你們這幫畜生?!薄鞍?!”鬼子們惱怒不已;“不說,皇軍厲害的,動刑的你死啦死啦的有!”日軍小隊長吼道。話音剛落,一群如狼似虎的日偽軍用槍托猛擊苑承如全身,承如頓時昏死過去?!皾姏鏊?!”敵人從井里提上一桶水、兩桶水,直到把他澆醒。再問還是不說,只用兩眼瞪著敵人。惱羞成怒的敵人就把他摁到磨盤上灌涼水,惡魔們開始折磨苑承如。臨危不亂的承如緊緊咬著牙,閉著嘴堅決不從,一個鬼子抄起一個二尺長木棍把他的嘴撬開,其他日軍開始一瓢、兩瓢、三瓢地往他嘴里灌水。苑承如的肚子開始鼓起來,而后幾個日本兵又用一個碗口粗的長磨桿椽放在他肚子上,使勁往下壓,水從承如口里、鼻子里噴涌出來,一次、二次、三次、第四次,敵人重復著非人的手段,逼迫承如屈服招供。
每次,苑承如緩過一點兒勁,便嘲諷那些施刑的漢奸:“吳司令愛人的確在我家住過,到哪去我也知道。如果說了,我不就和你一樣成了日本人的一條狗嗎。”他們把苑承如又重新按倒在磨盤上開始灌涼水,而后又用杠子壓,這時苑承如從嘴里鼻子里流出的不再是水,而是頭天晚上還未來得及消化的飯菜和血水了。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萬惡的日軍又把他的妻子和三個孩子找來一塊跪在地上。苑承如已遍體鱗傷,看到眼前妻子兒女被敵人審問摧殘,心如刀絞,更加燃燒起心中怒火。但心里清楚,什么也不能告訴敵人!前幾天,吳慶誠司令愛人丁瑩星因臨產在承如家里住下,他盡心盡力給予關照。好在吳司令愛人已被安全轉移,他不再擔憂。這半年多的經歷更堅定了苑承如的信心和信念:“你們不要對我老婆孩子無禮,事兒我知道,就是不能告訴你們,你們愛咋的就咋的!”他大聲斥責敵人。“快死的人了,還這么嘴硬,繼續(xù)給我灌壓!”敵人又開始施以暴行,灌涼水壓杠子。對敵人喪心病狂的折磨,苑承如不再說話了,他又昏死過去,嘴里鼻子里如泉奔涌而出的血水染紅了磨棚。
折磨拷問無果,敵人撤退前放火燒了苑承如住的三間西屋,直至燒塌,成為灰燼。待家人和鄉(xiāng)親們把苑承如抬回家里時,他已經斷氣多時了。
苑承如犧牲后,妻子帶著三個兒女生活艱難,萬般無奈下將小兒子送給任縣朱屯一農戶收養(yǎng),獨自一人養(yǎng)大了另外一雙兒女。全村老百姓無不對苑承如一家的遭遇唏噓不已,紛紛同情落淚。在由于當時慶源村一帶是敵占區(qū),又被敵人視為“愛護村”,敵強我弱,八路軍只能地下活動,因此苑承如身份一直沒有公開,包括家人對他所從事的工作也一無所知。苑承如犧牲后不久,熟知苑承如情況的丁少之隨后調離工作,離開內東區(qū),抗日戰(zhàn)爭結束后,又隨劉鄧大軍南下,故聯系中斷。此后,無人再知曉底細。
在苑承如犧牲40多年的時間里,村里流傳多種說法。再加上土改時,苑承如家境相對富裕,有幾十畝地,1946年土改時他家被定為富農成分,其家人及后代幾十年里都生活在社會的陰影里。
然而蒼天有眼。1984年5月,內丘縣委、縣政府召開老干部座談會,邀請抗日戰(zhàn)爭期間在內丘縣域工作的老干部暢談歷史、回顧黨史,征集抗日史料。原內東區(qū)書記,解放后曾任湖南省商業(yè)廳副廳長的丁少之同志作了典型有權威性的發(fā)言,而后整理成革命回憶錄,在《內丘滄桑十八年》革命回憶錄中發(fā)表。文中稱“……內東區(qū)群眾給我們的支持和愛護,使我至今難忘……冬天,北南軍區(qū)二分區(qū)司令員吳誠忠愛人丁瑩星同志生小孩,先住北陽、后住慶源,內丘敵人為追捕丁瑩星,天不亮包圍了慶源村,敵人嚴刑拷打群眾,追問丁瑩星去向,群眾堅決不吐實,苑承如為此慘遭殺害。”同一書中,內丘縣黨史辦南振國著文《冀南與太行的秘密交通線》,書中這樣寫道:“當時,敵占區(qū)工作普遍開展,交通線沿途各村、鄉(xiāng)保長沒有一個死心塌地為敵人服務的,都熱心為抗日辦事。過往人員尚住村中,少則由交通人員負責、多則由村中保長安頓。群眾心向抗日,大都積極支持、掩護抗日工作,有的還獻出了生命。1943年冬,冀南二分區(qū)司令員吳誠忠和愛人丁瑩星赴太行學習途經內東區(qū),因丁瑩星懷孕臨產,不得已留住該村。敵人包圍嚴刑拷打群眾,追問丁瑩星去向。群眾沒有一人吐露口實,苑承如因此慘遭敵人殺害?!?/p>
七十多年過去了,苑承如的兩個兒子近幾年也相繼去世,唯獨81歲高齡進入耄耋之年的女兒苑桂合仍生活在內丘縣大孟鎮(zhèn)北良村里。如果1915年生的苑承如還平安在世的話,應該是個四世同堂安度晚年的百歲老人了。歷史已經還苑承如一個清白,給了他一個應有的定位。英雄地下有知,他也會含笑而歌的。
(責編: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