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覽古今,橫觀中外,愛情是文學的永恒主題。從古到今,中國文學里有關愛情的詩歌篇章燦若星河,其中漢樂府《孔雀東南飛》就是最閃亮的明星,它歷來被高中語文教材奉為經(jīng)典。《孔雀東南飛》是我國古代最長的敘事愛情詩,結局是主人公焦仲卿和劉蘭芝雙雙殉情而死,這是一個悲劇。文學上定義,所謂悲劇是以一定的現(xiàn)實生活的矛盾為反映對象,表現(xiàn)主人公所從事的正義事業(yè),由于受到歷史條件限制或自身過錯等主客觀原因而導致失敗。魯迅也說過:“悲劇的根本特征是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蔽覀兛吹浇怪偾浜蛣⑻m芝正義的愛情、婚姻失敗了,他倆為了愛情、婚姻自殺了,有價值的生命被毀滅了。這是悲劇現(xiàn)象,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需要探求一下悲劇的本質原因。這個悲劇原因具有多元特征,以下僅淺談三點:
一、社會因素
《孟子·萬章下》說:“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边@就是“知人論世”。因此了解一個人就要研究他所處的時代背景。西漢漢武帝以后,崇尚儒學,官僚多以經(jīng)術起家,他們授徒講學,“門生”“故吏”遍天下,形成一種社會力量,其子孫繼承家學,繼續(xù)為官。久而久之,到東漢中葉出現(xiàn)了世代為官的門閥世族、大姓豪族,形成了歷史上有名的“士族”,“士族”興盛于魏晉南北朝。與“士族”對應的社會底層老百姓就是“庶族”。焦仲卿和劉蘭芝生在東漢末年,當時社會廣泛存在“士族”制度?!笆孔濉庇袡嘤袆?,養(yǎng)尊處優(yōu),生下來即使沒有學問也可以做官;而“庶族”都是無權無勢的老百姓,想進入仕途難度很大。當時社會現(xiàn)實是“士族”和“庶族”等級分明,門第森嚴,交往很少;如果來往、通婚會被人恥笑;社會階級分化、對立嚴重。
《孔雀東南飛》序里交待東漢末年“廬江府小吏焦仲卿”,可見焦仲卿出身于比較弱小的“士族”,已經(jīng)有了向上層社會奮斗的基礎和平臺。焦母說:“汝是大家子,仕宦于臺閣?!苯怪偾涫墙辜椅ㄒ坏膬鹤樱彩墙辜液徒鼓傅南M?仕途升遷是焦仲卿的追求和使命,也是焦母的期盼和目標?!皟阂驯〉撓?,幸復得此婦”,焦仲卿看淡了官場,而言外之意焦母看重小吏基礎和平臺,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在官場上不斷進取,從而能夠光宗耀祖,成為真正的大“士族”。 可見在焦母心中,兒子、官職下來才是蘭芝,她把蘭芝位置放在第三位, 因此焦母不允許蘭芝和婚姻使仲卿分心,影響和破壞仲卿的仕途,只能把蘭芝驅遣回家。蘭芝自敘:“ 非為織作遲,君家婦難為!妾不堪驅使,徒留無所施?!碧m芝在焦家不能和仲卿平起平坐,沒有地位,焦母給蘭芝的定義是一個被奴役的丫頭,呼之則來,棄之則去。也正如焦母所說:“此婦無禮節(jié),舉動自專由。吾意久懷忿,汝豈得自由!”由于焦母主仆意識,焦母看不慣,瞧不起兒媳蘭芝,于是驅遣蘭芝回家。 “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必定是社會底層老百姓的勞作,“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三日斷五匹,大人故嫌遲?!薄皶円骨谧飨?,伶俜縈苦辛。”肯定不是大家閨秀和小家碧玉的待遇,“昔作女兒時,生小出野里。本自無教訓,兼愧貴家子。”一定是貧賤之家的環(huán)境。這些都體現(xiàn)了蘭芝出身“庶族”。最后“士族” 和“庶族”的門第觀念、時代烙印、社會矛盾也造成蘭芝被輕視、被慢待、被驅遣。以上這些社會因素造成蘭芝被驅遣,也是蘭芝殉情悲劇的起因。
二、個人責任
愛情是什么?真正的愛情就是山盟海誓后的相守、奉獻和責任。愛情是婚姻的開始,婚姻是愛情的結果,沒有了責任,愛情和婚姻就會走向墳墓,墳墓埋葬的是感情甚至是生命?!犊兹笘|南飛》開篇沒有說焦仲卿和劉蘭芝感人至深的愛情。開始就是“十六誦詩書,十七為君婦,君既為府吏,守節(jié)情不移?!碧m芝誦讀詩書,明白道理懂得感情,知道《周易·恒》“婦人貞吉,從一而終也”。封建禮教強化了蘭芝的婦人意識;成為仲卿的妻子后,她遵守府里規(guī)矩;一心一意愛仲卿,重視婚姻的責任?!肮彩露辏紶栁礊榫?。”雖然蘭芝和仲卿在一起過日子不過兩三年,但是現(xiàn)實生活、婚姻和丈夫已經(jīng)塑造了蘭芝對愛情有堅強的身體和熾熱的內心,因此在接著被驅遣回娘家的路上蘭芝發(fā)出了:“感君區(qū)區(qū)懷!君既若見錄,不久望君來。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边@震撼人心的話語是蘭芝和仲卿長相廝守的決心,也是蘭芝堅守愛情和保護婚姻的決心。蘭芝不拋棄、不放棄,對仲卿愛的情感和責任的決心已經(jīng)深入骨髓,融入她的血液,構成她的生命;自然而然仲卿已經(jīng)是她生命的一部分,顯而易見誰剝奪了蘭芝愛情和婚姻的責任,蘭芝的決心將會變成生命的終結。
按這個道理來說,決心不等于行動,蘭芝不至于自殺。蘭芝被驅遣,與仲卿暫時分別,仲卿“下馬入車中,低頭共耳語:‘誓不相隔卿,且暫還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當還歸。誓天不相負!’”這一定能安撫蘭芝受傷的心靈,蘭芝還有活下去的希望。然而,在夫妻關系上,仲卿缺乏必要的投入和溝通,沒有把蘭芝的這種希望落實和放大,只是轉化成對母親“何意致不厚”的責問,激化了矛盾。在愛與孝的矛盾上,他“哽咽不能語”,顯得無能,給蘭芝的只是一些毫無把握的空頭許諾。當蘭芝受到逼婚之困時,只得到他“賀卿得高遷”的諷刺和“吾獨向黃泉”的死亡引誘,而且“驅卿”當初也出自他之口,就在二人“生人作死別”之后,仲卿也只是用死威脅母親,并無任何作為,仲卿自己不做自己的救世主。總之,仲卿是位啰嗦、無能、自私、庸俗、幼稚和懦弱的差吏,既不是承擔愛情、婚姻責任的好丈夫,也不是承擔家庭責任的好男人,有的只是對婚姻責任的漠視和缺失。蘭芝“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薄白阆萝b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碧m芝可愛、美麗、漂亮、聰慧和知書達理,是人見人愛的,就連縣令和太守的公子也敢沖破“士族、庶族”的界限和不怕被人恥笑的世俗來仰慕求娶蘭芝,追求美好婚姻;而仲卿竟然不知道珍惜愛護身邊所愛之人,不去承擔愛情、婚姻責任,不給蘭芝生存的港灣,把蘭芝逼入了死胡同,讓蘭芝徹底絕望,讓完美的、寶貴的和唯一的愛人的生命化為烏有,仲卿是蘭芝殉情悲劇的主要責任人。
同時當蘭芝被遣回家,先是縣令公子,后是太守公子來說媒,層次越來越高。展現(xiàn)了廣闊的社會背景,背景告訴我們,當時的婚姻不是以愛為基礎,而是以某種條件為天平。劉母沒有主見,不替女兒做主,劉兄想高攀“士族”的決定就是當時社會風氣的體現(xiàn)??h令、太守并沒有逼婚,“謝家事夫婿,中道還兄門。處分適兄意,那得自任專!”逼婚的是劉蘭芝的哥哥,他以權利價值去計量愛情關系,做法是荒唐無知的,但又是社會的。當太守公子來迎娶蘭芝時,蘭芝只能通過“我命絕今日,魂去尸長留!”“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清池。”用殉情來維護愛情和婚姻責任。劉兄剝奪了蘭芝愛情權利和婚姻責任,是蘭芝殉情悲劇直接推手。
三、心理原因
奧地利心理學家、精神分析師弗洛伊德于一九二三年在《自我與本我》中提出了“本我”、“超我”和“自我”心理學名詞,提出“本我”與“自我”,“超我”共同組成人的完整人格。人的一切心理活動都可以從它們之間的聯(lián)系中得到合理的解釋,“自我”是永久存在的,而“超我”和“本我”又幾乎是永久對立的,為了協(xié)調“本我”和“超我”之間的矛盾,“自我”需要進行調節(jié)。若個人“自我”承受的來自“本我”、“超我”的外界壓力過大而產(chǎn)生焦慮時,“自我”就會幫助啟動防御機制。防御機制有:壓抑、否認、抵消、升華甚至自殺等等。正如此理,在焦仲卿的身上存在著“本我”與“超我”的矛盾沖突,對蘭芝的愛是仲卿的“本我”,當時的母命社會道德規(guī)范是“超我”,仲卿生命本身是“自我”。
在封建禮教的支配下,兒子是不敢違抗母命的。當時的母命社會道德規(guī)范(“超我”)不允許仲卿違抗母命來維護自己的愛情和婚姻(“本我”)?!俺摇睂Α氨疚摇边M行了壓抑,在孝(母命)、愛(蘭芝)這樣兩難的矛盾面前,仲卿“自我”( 仲卿生命本身)無力使之兩全,只好采取回避拖延的辦法,他讓劉蘭芝暫時先回娘家,等過一段時間再把她接回來,這是一種緩兵之計。后來由于仲卿無能、被動和懦弱的性格,他不敢違背母親的意志,順從了母親不要蘭芝。最終他又對蘭芝說:“不久當還歸,誓天不相負。”又順從蘭芝。這個時候,仲卿的生命“自我”與愛蘭芝的“本我”和聽命于母親的“超我”發(fā)生了尖銳、嚴重以及不可調和的沖突和矛盾,只有“自我”進行調節(jié)和防御才能解決矛盾。
怎樣“調節(jié)和防御”?就好像著名的哈姆雷特說的“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一樣,仲卿的心理在痛苦和煎熬中斗爭,陷入了兩難境地?!俺摇蹦赣H和“本我”蘭芝只能選其一,即使自問一千遍“生存還是毀滅”,仲卿還是難以選擇。當他聞知蘭芝“舉身赴清池”,自殺殉情時,他只能選擇毀滅“自我”,“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弊罱K啟動“自我”生命自殺這種防御機制才能根本解決與愛蘭芝“本我”和聽母親的“超我”矛盾?!皟杉仪蠛显?,合葬華山傍?!眲⑻m芝和焦仲卿雙雙自殺殉情了。到這里,仲卿和蘭芝的悲劇結束了。
王錢,教師,現(xiàn)居山東高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