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畫家丁午的“笑育”

一雨

丁午，現(xiàn)代著名漫畫家，原名蹇人斌。他創(chuàng)作了《小熊貓當木匠》《熊貓小胖》《小刺猬》《誰丟了尾巴》《森林里的故事》、《愛麗絲漫游奇境》等幾十部漫畫作品，并和顧樸、王里共同創(chuàng)辦了國內(nèi)第一家兒童漫畫類刊物《兒童漫畫》，風靡中國的少兒漫畫《機器貓》和《櫻桃小丸子》最早就是由他引進中國的，他被后人尊稱為“一代漫畫大師”。2011年8月7日，丁午因患胃癌逝世，享年80歲。

丁午去世兩年后，其女兒蹇艾將父親下放期間曾寫給她的61封“漫畫信”集結成書，取名《小艾，爸爸特別特別地想你》?！奥嬓拧敝?，丁午以普通父親的角色默默地在女兒心里種下了快樂的種子，告訴她“以笑處世，以樂待人”。

最近，筆者聯(lián)系上了定居美國的蹇艾，還原了這些年她跟父親丁午曾走過的那段路。她說，父親留給她的最大財富就是笑，笑著做人，笑著做事。父親是這么教她的，而她也是這么教孩子的。

父親告訴我啥時候都別忘了笑

蹇艾，丁午的大女兒，1961年出生在北京三里屯。3歲時，由于父母工作繁忙，蹇艾被送進了日托班（一種寄宿式幼兒園）。每周五晚上，父親都會騎著自行車接她回家。有一次，蹇艾得到了老師的表揚，她嚷嚷著找爸爸要獎勵。父親高興地說：“那好，爸爸給你唱首歌。”丁午扯著嗓子唱起了《烏蘇里船歌》：“烏蘇里江哩長又長，藍藍的江水起波浪，赫哲人撒開千張網(wǎng)，船兒滿江魚滿艙……”唱到這里時，丁午晃動著自行車的龍頭，邊晃動邊大聲對女兒喊道：“小艾！爸爸現(xiàn)在是舵手，要開船嘍！”自行車在丁午的擺動中左搖右擺，引得蹇艾一陣陣大笑。直至今日，只要一聽到《烏蘇里船歌》，蹇艾總會想起來小時候的幸福時光。

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了，丁午被下放至河南省信陽市黃湖農(nóng)場，剛上小學的蹇艾則和母親留在北京。沒了父親的陪伴，蹇艾變得沉默寡言。1969年5月的一個周末，蹇艾收到了父親的第一封信，信中大多是漫畫，但配有少量文字，蹇艾稱它是“漫畫信”。有一幅漫畫畫的是父親裹著被子躺在床上蹺起雙腿，一只小花貓飛到了半空中，旁邊配的文字是：有一天，爸爸睡覺時，有一只小花貓睡在我的被子上面，我一踢就把它踢到天上去了。下面緊跟著的一幅漫畫畫的是丁午閉著眼睛熟睡，夢到女兒蹇艾在跳皮筋。

幾乎每周，蹇艾都會收到父親寄來的“漫畫信”：

“小艾，食堂里的兩只小貓正看著雞蛋，它們一定是想偷雞蛋吃。

“今天爸爸穿了一件皮大衣，有人說我很像楊子榮。

“我們豬場一頭大白豬生了10只小白豬，小極了，像老鼠一樣。晚上，爸爸怕大白豬餓了小豬沒有奶吃，爸爸就給大白豬送去一大桶稀飯。大白豬吧唧吧唧一會兒就吃完了。那一桶要給你吃，大概一個月也吃不完?！?/p>

……

丁午總是用這些風趣幽默的語言展現(xiàn)他在農(nóng)場的生活。他常在信中說道：“小艾，啥時都別忘了笑，爸爸就喜歡看你笑。爸爸不在你身邊，你更要笑對生活，照顧好媽媽，照顧好自己?！?/p>

1972年8月30日，蹇艾收到了父親寄來的最后一封“漫畫信”：“有一天，爸爸縫被子（這還是第一次），好不容易縫了幾針，忽然針斷了，只好以后再說了。如果這次爸爸縫好了，以后就教你縫被子。好嗎？”緊跟著，后面又畫了一張丁午滿頭大汗在縫被子的搞笑畫面并附言：“爸爸又買了兩根針，今天上午（星期日）又開始縫被子了，縫得滿頭大汗?！卞堪χ降诙埿偶垼匆娚厦娈嬛∥缒弥淮采厦鎸?、下面窄的被子，附言：“小艾，你看爸爸的被子縫得亂七八糟，一邊寬、一邊窄，一頭大、一頭小。后來，還是請阿姨給縫好的。這是第一次，下次一定會縫得比這次好！”

整整3年，丁午就是用這種方式陪伴著小艾長大。1972年9月，丁午夫妻因為矛盾而分居（后離婚），11歲的蹇艾跟隨父親去黃湖農(nóng)場生活。此后的兩年時間，她和父親朝夕相伴。

兩年后，父女倆回到北京。丁午是個熱心腸的人，常常拿工資資助別人，一到月底就成了“月光族”。一天晚上，丁午下班回家，準備下廚房做晚飯，卻發(fā)現(xiàn)家里竟然已經(jīng)沒有米了，掏掏褲兜里一個鋼镚也沒有，丁午無奈地對著站在廚房門口的蹇艾一攤手，說：“小艾，看來今晚我們要餓肚子了?！卞堪牶?，小臉皺成一團。看著女兒苦惱的模樣，丁午想了想，拿起放在桌上的鑰匙，說：“走，爸爸帶你去沈培叔叔（丁午的好友）家蹭飯去。”

蹇艾回憶道：“在那之后，我媽媽告訴我可以在每個月初爸爸發(fā)工資的時候偷偷地存10元下來，這樣，不至于月底會沒米下鍋。而父親也在這之后接了單位里‘折紙的工作賺外快?！?/p>

1981年春節(jié)前，丁午從中國青年報社調(diào)至人民美術出版社工作。到了春節(jié)，出版社會發(fā)一些年貨?！霸谀莻€年代，像蝦、螃蟹這類水產(chǎn)品很少見，按道理自家發(fā)了這類食物肯定都是會留起來與家人分享的，可我爸爸卻不是這么想的。他認為好東西同大家一起分享才更有價值。所以，每次爸爸單位發(fā)這些水產(chǎn)品的時候，爸爸總是會喊著左右鄰居或者好友來我們家一起吃。他常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蹇艾笑著回憶道。

父親幫我選老公

1984年，丁午帶著蹇艾前往日本探訪親戚。第一次出國，蹇艾對日本充滿了好奇心，便央求父親讓她留在日本學習。

在日本大阪大學學習日文的那幾年里，丁午跟以前一樣常給小艾寫信，信的開頭一定是：小艾，爸爸很想你。

1989年，蹇艾隨母親前往美國定居。有一次，在朋友聚會上。蹇艾跟朋友們說起了父親下放時的故事：“夏天的時候，父親會帶著我和幾位好友去田間捉田雞或者下河進行游泳比賽。冬天的時候，父親會帶著我去幾里之外的鎮(zhèn)上趕集。”蹇艾說得津津有味，朋友聽得也是渾身起勁。她的開朗活潑深深地吸引了一位美國男孩，他叫蘇彼得，一名電腦工程師。

聚會結束后，蘇彼得用一口蹩腳的中文向蹇艾介紹著自己。蹇艾也拿出隨身攜帶的小本子鄭重其事地寫下自己的名字和電話。不久之后，兩個年輕人確立了戀愛關系。蹇艾第一時間寫信告訴了父親。丁午發(fā)來“賀信”：“我的小艾終于學會愛了，我期待那個男孩能和我一樣好運?！?/p>

有一次，蹇艾和男友去劇院聽歌劇，在路上遇到了一個乞丐。蘇彼得從錢包里掏出10美元輕輕地放在乞討者的帽子里?？粗杏训呐e動，蹇艾特別不能理解。在她看來，這種乞討者大多是騙子?！耙苍S他不是騙子，只是被逼無奈才會流浪在街頭乞討。我相信我給他10美元至少可以幫助他吃一頓溫暖的飯，然后再幫他去尋找一份適合他的工作?！碧K彼得笑著解釋道。對此，完全不能理解的蹇艾和蘇彼得大吵一架。

極度郁悶的蹇艾特意把這件事情通過書信的方式告訴了遠在中國的父親。丁午用了小時候的老辦法，將蹇艾敘述的事情用漫畫的形式展現(xiàn)了出來，并且在一旁畫上了自己，在自己的腦袋上方畫出一個大大的氣泡，寫道：“我最親愛的小艾，你遇上了一位正直且善良的先生，我用父親的名義起誓，他值得你去愛。我很期待和這位善良的先生會面?！币恢芎?，蹇艾收到了父親的回信?？粗偶埳细阈Φ苡猩钜獾穆嫞挥傻眯Τ隽寺?，也理解了男朋友的做法。

1992年，蹇艾和蘇彼得在美國成婚，并把蜜月旅行地選在中國。

蹇艾帶著蘇彼得回國后，因為弟弟年幼，便和蘇彼得居住在家附近的賓館。得知女兒和女婿要回家，丁午一大早便忙碌起來。當打開房門看見多年不見的女兒小艾時，丁午的眼角有些濕潤。

1995年過新年的時候，蹇艾和蘇彼得一起回中國過年?？粗拮影奄徫镘嚾脻M滿的，蘇彼得目瞪口呆。蹇艾笑著說：“這就是中國的傳統(tǒng)，過節(jié)過年我們都要走親戚，這叫禮尚往來。而且，爸爸也常說，待人要和善。”

除夕夜全家人聚餐之后，丁午有事沒事地就會邀請?zhí)K彼得一起騎車出門，去逛逛北京城里的天安門廣場、大前門、故宮，感受一下不一樣的年味。一路上，丁午細細地向蘇彼得解說這座古老古都的故事。之后，每當翻閱自己在北京拍下的照片時，蘇彼得總會回想起自己這位熱心腸的老岳父。他跟同事說：“我有一位很好的爸爸，他很幽默、很有趣。知道我喜歡中國的文化后，只要我和小艾回到中國，爸爸都會拉著我出門給我講老北京的故事。和爸爸一起出門的次數(shù)多了，我覺得我的中國話越來越棒。記得小艾很多次問我，想不想去歐洲其他國家看看。每次我都會說去中國就可以了，不僅是因為熱愛這個國家的文化，還因為在這里我有一位深愛著我和我妻子、兒子的父親?！?/p>

父親“笑”的教育是我的人生信條

1997年，蹇艾生下兒子蘇陸克。丁午得知后喜不自禁。蘇陸克兩歲時，父母帶著他回到中國看望外公。

那天一大早，丁午便在好友的陪同下，穿著正裝一臉嚴肅地站在機場門口，等待著外孫的到來，好友調(diào)笑道：“看你緊張的勁兒，一臉嚴肅的，等會兒嚇壞你的乖外孫看你怎么辦！”談笑間，蹇艾領著蘇陸克出現(xiàn)在丁午的面前。丁午立馬上前要抱外孫。哪曉得初到生地的蘇陸克一點兒也不領情，立馬號啕大哭起來。

在家人眼中，丁午是一個不喜愛小孩子吵鬧的人。但是，自從蘇陸克來了之后，丁午的態(tài)度來了個180度的大反轉，連蹇艾都感到驚訝。每天中午吃過午飯之后，丁午都會抱著心愛的外孫、牽著自己的小狗下樓，美其名曰消食散散步?；貋頃r，蘇陸克的手中總是會多出一大堆零食小吃。

2010年6月的一天，14歲的蘇陸克放學之后沖回家扒著母親蹇艾撒嬌，并吞吞吐吐地說：“媽媽，今天學校話劇社在招群眾演員，說是要參加下個月文化周的演出，我想?yún)⒓??！碧K陸克越說聲音越小?？粗鴥鹤雍叩哪?，蹇艾對他說：“喜歡就去爭取這個位置，不用擔心別人怎么看你，只要你努力做到最好就可以了。”

當天晚上，蘇陸克又把這事告訴了外公。幾天后，好久不畫漫畫的丁午讓家人從網(wǎng)上給外孫傳去了幾幅漫畫，漫畫上畫著蘇陸克在舞臺上表演，底下一片掌聲。旁白寫道：外公想說，對于自己想做的事就去做，沒有什么比開心還重要。

2011年8月7日23時，丁午因患胃癌及肺部感染逝世于北京隆福醫(yī)院。當?shù)弥@個消息的時候，從不輕易哭泣的蘇陸克抱著媽媽的手臂放聲痛哭了一個多小時。

2011年萬圣節(jié)前一周，蹇艾得知蘇陸克在學校話劇社的一出新劇里出演男二號，但是由于丁午的離世，受到沉重打擊的蘇陸克在排練中頻頻出錯。為了讓兒子盡快從悲痛中走出來，蹇艾和母親每天都會在兒子放學回家后開導他。蘇陸克很快走出了情緒的低谷期，表演技能突飛猛進。2013年，蘇陸克成功晉升做了話劇社的主演，并且成為話劇社里唯一一位會用幽默來指導新成員的演員。

丁午去世后，家人在整理遺物時發(fā)現(xiàn)了1969～1972年他下放至黃湖農(nóng)場期間寫給女兒的61封“漫畫信”，把它寄到了美國給蹇艾。收到這份包裹，往昔的記憶一下子全在蹇艾的頭腦中活了起來，她覺得父親在她心里留下了一顆快樂的種子?，F(xiàn)在，這顆種子開了花、結了果，讓她受益終生。

為了紀念父親，蹇艾決定把這些信集結成書。2013年3月，《小艾，爸爸特別特別地想你》由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且被多家媒體和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評為年度好書。

蹇艾說：“我們一家人現(xiàn)在過得很開心。如果遇到什么不開心的事，我們都會想辦法自我調(diào)節(jié)。就像父親說的那樣，就算天塌下來，也有高個子頂著。你樂觀地去看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就會對你報以笑容。這是父親的人生信條，也是我的人生信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