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懸
[1]
幼兒園的時候,我是班里年齡最小的孩子,老師對我多有照顧,可是我卻被同學們集體排斥了。比如說趁我不在的時候偷我的鉛筆,在我的文具盒里放毛毛蟲,扯我的頭發(fā)等等。每天我都在學校里哭幾次。
后來,班上轉來一個男孩兒,時至今日我已經(jīng)記不清楚他的模樣,但他是唯一一個比我大還不欺負我的人,而且每次有人欺負我時,他都會站出來幫我。他年齡比其他人還要大一點,個子也高,小孩兒們都怕他,懾于他的威力,漸漸地沒人敢欺負我了,而且他還任由我欺負他,現(xiàn)在看來那時的我真是太欠揍了。
后來幼兒園倒閉了,我們被送進了小學,小學里的孩子學的多,懂的多,而我們還是一群只知道吃玩的孩子。當老師在黑板上寫下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偏旁部首時,小學的孩子們此起彼伏地回答著,而曾經(jīng)耀武揚威的我們此刻伏在桌子上,噤若寒蟬。
優(yōu)越感和挫敗感鮮明地在我們身上體現(xiàn)出來。
他轉學了。
我努力地學習,在期末的考試上我考取第一名,超過所有的人。沒有人再欺負我,相反,大家都想跟我一起學習跟我一起玩,聚集在我身邊的人越來越多,我卻始終想念當年那個幫我把文具盒里的毛毛蟲丟出去的他。
[2]
那時候,道路還不夠平坦,騎上自行車,一路顛簸到學校。手被不停顫抖的車把震得發(fā)麻,和同來的女孩兒停好自行車,搓著手走進教室。
她學習不好,老師總是提醒著她多向我學習。我從她那里得到了差生對好學生的崇拜,雖然現(xiàn)在我覺得好學生連個屁都不算。
有一次背誦《兩小兒辯日》。老師說背不完不許走,大家都認真地背著,很快我背完了,緊接著越來越多的人到老師那里去背誦。教室里的人越來越少,而我在等她一起回家。
后來只剩下幾個平常吊兒郎當?shù)膶W生和值日生,還有她。
我心里著急回家看電視,但還是說著:“別著急,慢慢背?!?/p>
老師寫完了教案,就說:“放了吧,明天背?!彼吐厥帐爸鴷?,我看見有水珠砸落在她的手背上,一滴又一滴,漸漸地連成了串,她顫動著肩膀,最后不受控制地哭出聲來。
我們推著車走在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哭,對我說:“我怎么那么笨啊,我怎么什么也做不好啊?!?/p>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就聽著她哭訴,陪著她推著車子,很累。在我快受不了的時候,她終于擦干眼淚對我說:“咱們騎上走吧?!?/p>
她家住在河北,我家住在河南,一條不怎么清澈的河把這里隔成兩地。
老師上課總是跑題,又一次說到河北。他說河北在他眼里落后又貧窮。
她氣得不得了,握住拳頭信誓旦旦地對我說:“我一定要改變河北!”她的樣子,我記得很清楚。
后來上初中了,我沒有在新生群里見到她,她輟學了。
慢慢地我忘了她,新的生活新的朋友,舊的一切已經(jīng)逝去。上地理課時,老師講到中國地圖,河北省河南省在我眼前無限的放大,我腦海里一下子浮現(xiàn)出她那張憤憤然的臉。
突然有點想念。
[3]
總覺得每一次升學,都會失去一個常常出現(xiàn)的人??赡苄r候知道的少,少了一個人于我而言就像少了半邊天一樣。
漸漸地越長越大,身邊的面孔變得越來越快,時間像快鏡頭一樣讓我身邊的人們不斷地向前走,走出我的視線,而我卻被定了格。
有一個只教了我一學期的老師,她個子嬌小,長得很美。雖然只教了一學期,卻是高中第一個記住我名字的老師。我的歷史成績不好,她就經(jīng)常提問我,可是我每次都回答得不盡如人意,但她卻樂此不疲。
她告訴我,想幫我提高成績,告訴我一定要努力。
后來她走了,晚自習輪到她查課的時候,我在最后一排抻長著脖子對她笑,她也隔著人群對我笑。
時間又把我定格,把她調(diào)成了快進。
[4]
她是我高中時期交的最好的朋友。她個子很高,坐在我旁邊,遇光遮光,遇風擋風,她給我來自朋友的安全感。
同桌的時光很快樂,我們像雙生兒般形影不離。和她一起,嘴角總是上揚的。她的朋友問她:“你們倆有那么好么?”
她說:“有啊?!?/p>
分班后,我的同桌換了人,我們準備了一個筆記本,有想說的話就寫下來,下了課就去對方的班級,踮起腳來看看彼此在哪里。
我害怕失去任何一個朋友,可是現(xiàn)實總是不遂人愿,二人行變成三人行。誤會,嫉妒,我們開始吵架,冷戰(zhàn)。
可是她至今都不知道我那些生氣的臭臉里都是難過。一起逛街吃飯的時間越來越少,說話的時間越來越少,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
再后來,見她不說話了,不打招呼了,不發(fā)短信了,不見了。
高考如期而至,我們放肆地撕著書本卷子的時候,那場若有若無的青春也悄悄遠去了。
至此,她已退出我的生命。
人這一輩子總要經(jīng)歷生老病死,花開到花落,春去到秋來,伴隨著許多人在我的生命中張牙舞爪地出現(xiàn),也伴隨著許多人在逝去的時間里向我揮手告別。
這一世有太多相遇,亦有與之相對的別離。曾經(jīng)重要的人一旦離開,就像在我的心上狠狠地捅一刀,傷口愈合得很慢,我便一直傷悲,結痂了,想起來卻還有些微疼。兒時的他,年少的她,幫助我的她,對我很好的她,他們輪流在我的記憶里出現(xiàn),或是微笑著,或是哭泣著。
后來傷口多了,心也變硬了,相聚離別變得沒有以前那么猛烈。
大抵我們都知道,把什么事看的太重,等離開的時候,我們就越難。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該保持清醒,不去陷入過分熱絡的感情。
三毛說:我避開無事時過分熱絡的友誼,這使我少些負擔和承諾。我不多說無謂的閑言,這使我覺得清暢。我盡可能不去緬懷往事,因為來時的路不可能回頭。
都知相聚多難得,難奈別離多。
編輯/王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