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園
首都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 北京 100089
安多藏語言說動詞zer和bzlas的語法化*
邵明園
首都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 北京 100089
現(xiàn)代安多藏語阿柔話中,言說動詞zer和bzlas的語義和功能發(fā)生了虛化,由自由而逐漸變得粘著,在共時層面呈現(xiàn)出種種變異。其中zer由言說動詞語法化為傳聞示證標記和引述示證標記,而bzlas則語法化為引述示證標記、話題標記和條件從句標記。而表達傳聞或引述示證范疇是這兩者的共同的、顯著的功能。這種共時的分布差異反應(yīng)了藏語形態(tài)句法的動態(tài)衍生過程和歷史演變趨勢。
言說動詞 傳聞示證 引述示證 語法化
示證(evidentiality)是標記語言中信息來源的語法范疇(Aikhenvald 2004:3),與用情態(tài)動詞、副詞或句法結(jié)構(gòu)等手段標記的信息來源不同,它是高度語法化的一個范疇,示證范疇通常用詞綴(affixes)、粘附語素(clitics)或小品詞(particles)來標記。示證范疇表達的語義內(nèi)容通常有親見(visual)、非親見(non-visual)、第一手信息(firsthand)、非第一手信息(non-firsthand)、推測(inferred)、聽說(hearsay)和引述(quotative)等。世界上大約有1/4的語言有示證范疇,其中喜馬拉雅地區(qū)的藏緬語是世界上示證范疇最為豐富的語言區(qū)域之一(Chafe&Nichols 1986;Aikhenvald 2004:前言部分第12頁、303),藏語即是其中的代表。
已有對藏語言說動詞所表示證功能的研究,基本都是著眼于言說動詞所表達的信息結(jié)構(gòu)來進行的,但分析不夠均衡,對衛(wèi)藏方言拉薩話研究較多,對其他方言,尤其安多方言尚不夠深入系統(tǒng),并且分析相對較為簡略。從共時角度分析的較多,從歷時角度分析的較少。本文嘗試在前述學(xué)者研究基礎(chǔ)上,以境內(nèi)三大藏語方言之一的安多方言為基礎(chǔ),選擇青海省海北州阿柔話為代表,從共時平面所反映的歷時語法變化角度,分析由語法化了的言說動詞所表達的傳聞示證和引述示證范疇及其他一些語法功能。
2.1 阿柔話的示證系統(tǒng)
阿柔話的示證系統(tǒng)屬于類型學(xué)中的C3系統(tǒng)(Aikhenvald 2004:65),即區(qū)分親知(direct)、推測(inferred)、引述(quotative)和傳聞(reported)等四類,還有與示證范疇相關(guān)的自我-非自我中心范疇(egophoric-no-egophoric)和新異范疇(mirativity)。這三個范疇在阿柔話的形態(tài)句法及語義中常常交織在一起,相互影響,形成異常復(fù)雜的系統(tǒng)。其中示證范疇的標記及其來源,親知為/tha/(<thal“去”),推測為/z?k/(<btsugs“放置”)。引述和傳聞標記見2.2所述。系動詞/j?n/(<yin“是”)和/re/(<red“變化”)作為示證策略(evidentiality strategy)而分別傳遞自我中心和非自我中心意義。新異范疇則為上述示證范疇功能擴展而來,即用/tha/(有變體/ta/)、/z?k/、/re/和/k?/(變體/kh?/,來源不明)標記,有特殊的句法語義環(huán)境?!?〕安多方言中的擬測示證標記/z?k/,其詞源Sun(1993:953,腳注13)認為來自數(shù)詞“一”,而Tournadre& Konchok Jiatso(2001:81)和Kaurila(2010:164)認為其來自gzugs(未來時)“放置、樹立、建立”(vjugs現(xiàn)在時、btsugs過去時、tshugs命令式)。筆者認同后者觀點,但認為/z?k/的詞源可能來自btsugs(過去時)詞形而非未來時。新異范疇標記/k?/的詞源也不定,Sun(1993:953)對此語素的詞源也未訂出。另外,Sun(1993:945-1001)認為屬于安多方言的若爾蓋話中示證范疇有“親知式”(direct)、“非親知式”(indirect)、“新知式”(immediate)及“引述式”(quotative)等四種,其中,新知式在我們的分類中屬于新異范疇,而引述式我們細分為引述和傳聞兩類。此不屬本文關(guān)注的重點,故略而不述。
2.2語音弱化與語義弱化
如引言所示,引述示證和傳聞示證通常由言說動詞語法化而來。阿柔話中常用言說動詞主要有/ se/(<zer??谡Z中還可以讀/s?/)、/wzi,?zi/(<bzlas。/wzi/和/?zi/為變體,作實義動詞時常讀作/ wzi/,作助詞時常讀作/?zi/)、/w?a/(<bshad)和/hso?/(<gsu?用于敬語)四個。其中/w?a/和/hso?/都只作實義動詞,而/se/和/?zi/除了可以作實義動詞,還可以作助詞,即作引述示證標記和傳聞示證標記。其中/se/既可以做傳聞示證標記還可以做引述示證標記,而/?zi/只作引述示證標記。
語素/se/源自書面藏語動詞zer“說/講/稱”首輔音的清化和韻尾-r的脫落,Sun(1993:953)在研究四川境內(nèi)屬安多藏語的若爾蓋話時認為,此乃由于語法化中過程中音系弱化而導(dǎo)致的不規(guī)則語音變化。〔2〕不過他同時聲明,-r韻尾在讀書音環(huán)境中常常保留下來,讀作/ser/。并進一步說與若爾蓋話引述式示證標記/se/同源的拉薩話中,zer經(jīng)歷了劇烈的音系弱化,僅剩下詞首輔音/s-/。他還例舉了若爾蓋話中系動詞/re/(<red)、助動詞/go/“要”(<dgos)、存在動詞jod(肯定)和med(否定)的-s和-d尾在非正式口語語體中句尾常常省略的現(xiàn)象,證明這種原始輔音韻尾脫落而未影響主元音音變的例子是因語法化而導(dǎo)致的不規(guī)則音變現(xiàn)象。〔3〕Sun(1986:第4章)及Sprigg(1991)另有對此現(xiàn)象的說明,可以參看。阿柔話的這幾例詞語音變化完全符合其論述。
/wzi,?zi/的詞源尚不易確定?,F(xiàn)代安多藏族學(xué)者書寫時依照口語習(xí)慣寫作gze,筆者的阿柔話調(diào)查合作者寫作bzas,因為這個詞在安多農(nóng)區(qū)話中通常讀作/?zi/(實際發(fā)音接近/?zI/),而阿柔話屬牧區(qū)話,口語中作實義動詞通常讀作/wzi/,作引述示證標記則通常讀作/?zi/,所以文字按口語音變規(guī)則被寫作bzas。不過gze和bzas在藏文詞典中都無言說動詞的意思,當是安多口語的記音形式,非為正字。筆者認為阿柔話中做實義言說動詞的/wzi/來自bzlas,bzlas有“諷誦/念”和“說”兩義(bzlas為過去式詞形,其現(xiàn)在式為zlo,未來式為bzla,命令式為zlos,詳參張怡蓀1993:2485)。不過華侃和龍博甲(1993)、耿顯宗等(2007)所編著安多口語詞典中均未提及bzlas這個詞。安多藏語瑪曲話(周毛草2003:280-283)這個言說動詞讀作/wdzi/,我們認為詞源即是bzlas,阿柔話的/wzi/是塞擦音擦化的弱化形式,而當其作引述示證時,進一步發(fā)生/?zi/的不規(guī)則變化,這與上述Sun的論述是一致的?!?〕/?zi/除了可以做引述示證標記,同時還可以作條件從句標記和話題標記,此時讀音一般都是作/?zi/。
2.3 阿柔話zer從言說動詞虛化為示證標記
zer在阿柔話中既可作實義言說動詞(notional verb),亦可作虛義助詞,表達引述和傳聞意義。不過zer作言說動詞時是個有功能缺陷的詞,而不似/wzi/、/hso?/或/w?a/等作實義動詞時意義充實,如不能帶某些體標記和示證標記,不能用于小句鏈的非定式小句中,也即不能在非末尾小句(no-final clause)中作謂語動詞,而在有些方言中還不能用于某些關(guān)系小句或假分裂句中,等等。
2.3.1 zer由實義動詞向語法標記的變化
2.3.1.1 zer作實義動詞
/se/做實義言說動詞具有“稱呼/叫”和“說”兩義。作“稱呼/叫”義時,具有一般動詞的某些特性,如可以附加非完整體(imperfective)標記/n?re/表一般陳述,〔5〕/n?re/實際上兼作完整體和非完整體標記,非唯只用于非完整體。/n?re/實際上為名詞化標記/n?/和連系動詞/re/重新分析而來的一個時體成分??梢愿郊邮咀C標記/z?k/,可以用否定詞/m?/否定,可以附加疑問語素/?/構(gòu)成疑問句,可以名化等。如下所示:
上述例(1)/se-n?re/可以換作/wzi-n?re/而語義不變,例(2)附加疑問語素/?/構(gòu)成疑問句,例(3)后附加示證標記成分,例(4)附加名物化標記/kono/。而zer作“說”義動詞時,可以用否定非完成的否定詞/ m?/否定,但不能用否定完成的/ma/否定,可以前附疑問語素/?/構(gòu)成疑問句。但不能重疊,也不能附加完成體標記和示證標記表達時體和示證意義(如其后不能附加完成體標記形式/-ta?/和“完成體-示證”的復(fù)合標記/-ta?-z?k/,也不能單獨后附親知標記/-tha/。但可以附加“進行體-新異標記”/kok?/),而這些在做實義言說動詞的/wzi/、/hso?/和/w?a/都是可以的。如下所示:
去:未完成〔6〕安多藏語的部分動詞具有通過內(nèi)部屈折或異根來表達完成和非完成體對立的情形,對這部分動詞我們附加“完成”、“非完成”標記予以明示,而對那些沒有此類變化的動詞則不予標示。以下同此。
上述例(5)前附/?/構(gòu)成疑問句。例(6)a中/se/后附加“進行體-新異標記”/ko-k?/,而例(6)b則前附/ m?/構(gòu)成否定句,例(7)b中/w?a-d?o/不能換成/se-d?o/,/ma-w?a-tha/也不能換成/ma-se-tha/。另外,/se/也不能用在小句鏈結(jié)構(gòu)中,例如:
“我不吃飯”和“去經(jīng)堂”是兩個在時間上有前后聯(lián)系而又獨立的事件,采用從句連接詞/ni/來連接?!?〕安多藏語是典型的小句鏈語言(clause-chaining)。小句鏈通常只有一個小句是核心,它包含了時、體、語氣等全部動詞標記。藏語是動詞居尾型(OV),因而最后一個動詞包含全部上述標記。而被鏈接從句中的動詞屈折成分一般限于傳遞參與者信息,而非時間信息。句法上,謂詞在非末尾小句(non-final clauses)里是非限定性的,經(jīng)常附加/-ni/(<書面藏語nas)或/ji/等成分與后面的小句相連接。另外,Sun(1993:990-991)認為若爾蓋話中zer不能和施事名物化標記(agentive nominalizer)/no/一起構(gòu)成分裂小句或關(guān)系小句。而此功能在阿柔話中卻是成立的。如下所示:
Sun(1993:990-991)認為上述兩個句子,在若爾蓋話中/se/都不能成立,而只能換作/dzo/,〔8〕Sun(1993:954)認為/dzo/來自zlo,和阿柔話的/wzi/來源相同,皆來自言說動詞bzlas,不過阿柔話保留了過去式形式,而若爾蓋話卻保留了現(xiàn)在式形式。不過阿柔話卻顯示/se/此時是成立的。但通過上述語料,卻明確表明/se/在阿柔話和若爾蓋話中一樣,已經(jīng)變成一個有“功能缺陷”的動詞,其某些句法功能現(xiàn)已為其他動詞所取代。同若爾蓋話一樣,/se/在阿柔話中也顯示出它目前正處在演化為一個完全的語法化語素的“前結(jié)束”階段。
2.3.1.2 zer作引述/傳聞示證標記的形態(tài)句法
引述示證明確指明引用的信息來源,而傳聞示證不指明信息來源(Aikhenvald 2004:177)。安多藏語阿柔話的引述/傳聞結(jié)構(gòu)中,引述者引述始發(fā)語者所作的斷言時,必須拷貝始發(fā)斷言中的示證、自我中心和新異范疇等語法成分,以表明始發(fā)語者的認知觀點。設(shè)若有A、B、C、D、E等人,形成A→B→C→D→E的傳話模式。我們以此為據(jù),來研究引述和傳聞的構(gòu)造式例。下面我們舉將行體-自我/非自我中心為例進行說明。如下所示:
例(12)各句去掉了例(11)各句主句的言說主語,例(12)a、b都帶有自我中心標記/j?n/說明引述者和始發(fā)語者為同指關(guān)系,引述主體是明確的,是“我”親耳從發(fā)話者那里聽來的。如C問B:“A說了什么?”B即可以采用例(12)a,即直接引語模式回答,也可以采用例(12)b,即間接引語的模式來回答。例(12)c沒有合適的語境,是不成立的。例(12)d因其使用了表達非自我中心標記的/re/,實際上會出現(xiàn)在兩類不同的語境中:①在發(fā)端話語中,如C向D轉(zhuǎn)述,D向E轉(zhuǎn)述時,都可以如此說,意為“傳聞他要去北京,(是嗎?)”;②而當D反問C:“B說啥了?”C也可以采用例(12)d的回答模式。
關(guān)于例(12)a、b中/se/的性質(zhì),我們認為雖然根據(jù)自我中心標記,引述的主體是明確的,可以根據(jù)上下文補出,但實際話語中是常常省略的,不用表明信息的具體來源。是故我們認為此時/se/的功能在于報道(report)。因為在實際話語中,由于語用和修辭的作用,言說主體常常是隱沒的,而當主從句中主句主語隱沒時,從句就由次要地位上升為主要地位,從而成為主句,原主句動詞句法地位即被重新分析,而由主要地位下降為次要地位。這是阿柔話中zer由言說動詞向示證標記演化的機制。而例(12)d通過上面分析我們看到,/se/所傳達的意義是要受到具體語境制約的,語境①側(cè)重聽說(hearsay),而語境②側(cè)重報道?!皥蟮馈彪m然不具體指明信息的來源,但經(jīng)由上下文語境是可以推知的,只是鑒于語用或修辭而在實際話語中不必明言。但“聽說”完全不知道信息的具體來源,通過上下文語境也是不可知的。鑒于“報道”和“聽說”在句法上具有統(tǒng)一的表現(xiàn),只在語義上表現(xiàn)出區(qū)別,故我們統(tǒng)言之“報道”和“聽說”為“傳聞”?!?0〕因為習(xí)慣及各個語言的示證系統(tǒng)不一,所以具體到報道(report)、聽說(hearsay)和引述(quotative)這幾個詞,各家所指就不一致,我們此處采用Aikhenvald(2004:23-66)的系統(tǒng),而根據(jù)阿柔話實際情況,將“報道”和“聽說”統(tǒng)言之“傳聞”。故示證系統(tǒng)中我們只區(qū)別傳聞和引述兩者,而在語料的具體標注時我們?yōu)楸M量精確起見,有時會盡量分別標注“報道”和“聽說”。
而類似例(11)的結(jié)構(gòu),從句的謂語動詞為非自主動詞時,/se/的功能呈現(xiàn)出與例(11)和(12)類似的功能,但引述小句的主語和始發(fā)語者的照應(yīng)關(guān)系則表現(xiàn)出不一致的情況。下面我們舉完成體、自我/非中我中心的例子為鑒:
/?z?/“醉”為非自主動詞,是故例(13)和例(14)都必須采用非自我中心標記/re/,而絕不能換作自我中心標記/j?n/。設(shè)若A說“我醉了”,則例(13)a既可用于B向C的轉(zhuǎn)述,也可用于A在聽到B向C轉(zhuǎn)述之后的自述。而例(13)b則既可用于B向C的轉(zhuǎn)述,也可用于C向D的轉(zhuǎn)述。由此出現(xiàn)例(13)和例(14)中引述小句的主語和始發(fā)語者的照應(yīng)關(guān)系不如例(11)和例(12)清楚的情況。而當從句句法地位變?yōu)橹骶浜?如例(14),則會導(dǎo)致類似例(12)一樣的語境歧義,如C問B:“A說了什么?”B可以采用直接引語回答,即可以采用例(14)a。而A在得知有人說他喝醉了時,也可采用例(14)a,表達聽說的意義。而當B向C轉(zhuǎn)述A醉了時,可以采用例(14)b,而當C向D或D向E轉(zhuǎn)述他們聽說的意思時,同樣可以采用例(14)b的格式。
另外,當主句附加親知示證標記/tha/和推測示證標記/z?k/時,同樣呈現(xiàn)出類似的區(qū)別,如下所示:
/si/為自主及物動詞。若B親見A吃完飯這一過程,并告之C,例(15)a即可以用于C向D轉(zhuǎn)述B的話語。若B未親見A吃完飯這一過程,上述相同傳話過程只能用例(15)b。例(16)/hok/為非自主動詞。當A對B說他自己感冒了時,B不可以用例(16)a向C傳話,卻可以用例(16)b向C傳話。設(shè)若B親知A感冒了這一事實并告訴C,則例(15)a適用于C向D的傳話。另外,例(16)b還可以用于轉(zhuǎn)述未親知A感冒的人所說的話。
上述/se/作聽說示證和報道示證的功能要根據(jù)句法和語義來判定,受自我/非自我標記、動詞自主/非自主語義特征和其他示證標記等的共同制約,顯示了一個復(fù)雜的語義句法系統(tǒng)。
阿柔話中還有一類句子值得重視,此時它顯示了不同于上述/se/的某些功能。如下所示:
在有些語言里,補足語從句(complement clause)如主語從句和賓語從句等,需要用專用的標記予以連接,這類成分通常稱為補足語從句標記(complementizer)。例(17)a是個“主句-從句”格式,從句是個補足語小句,/na/是個補足語從句標記(簡稱標句詞),〔11〕/w?a-na/還可以說成/w?a-no-j?n-na/(說-名化-系詞-標句詞),前者應(yīng)該是后者的省略形式。/na/在書面上為與格和位格標記,此處語法化為標句詞。與格和位格語法化為標句詞在世界語言中也是可以見到的,有語言類型的共性(Heine&Kuteva 2002:37;Chappell 2008)。Genetti(1986:387-400)更是詳細討論了格標記在藏語中語法化為從句連接詞的情況。此處沒有任何語義內(nèi)容,只有語法功能。主句謂語動詞和從句標記在句法位置上都在從句之前。這種主從句構(gòu)造模式在現(xiàn)代藏語方言中是非常特殊的構(gòu)造格式。一般來說,標句詞和從句的語序與語言的類型有緊密的聯(lián)系,“標句詞-從句”的語序在OV和VO型語言中都可以出現(xiàn),但“從句-標句詞”的語序則更傾向于出現(xiàn)在OV型的語言中(Dryer 1991)。有的標句詞加在從屬成分上,如英語的標句詞that,現(xiàn)代漢語普通話的標句詞“說”也是附加在從屬成分上(方梅2006)。而有的語言則加在核心成分上,如近代漢語標句詞“道”(劉丹青2004;隨利芳2007)。并非所有的語言都有標句詞,但有標句詞的語言,其標句詞的來源有不同類型,其中由“說”類詞虛化為標句詞是其中重要的一種類型。藏語屬于“SOV-后置詞”類型語言,從類型學(xué)的角度來看,宜采用“從句-標句詞”的語序。事實也是如此,阿柔話的標句詞或其他從句連接詞置于從句之后、主句動詞之前是標準語法格式,即語序類型為“CLAU從句-COMP標句詞+VP言說動詞”可以說是更加基本的和原始的語序類型(如我們下面將要看到的引述示證標記/?zi/即兼有充當標句詞的功能,置于從句之后,主句動詞之前)。而例(17)a主句動詞在從句之前,標句詞附加在主句成分上(在韻律上/na/也是和前面的動詞/w?a/為一個組塊,/na/之后可有語音停頓,而之前卻不可以),采用的是一種特殊的標記模式。例(17)b句末的/se-k?/并沒有添加語義內(nèi)容,只起到引語標記的功能,是個引述示證標記。它所在的位置,從類型學(xué)的角度來判斷,本來應(yīng)該是標句詞所在的位置(通過2.3.2.2小節(jié)例(33)到例(35)所述,我們更容易看清此事實,因其此時由言說動詞語法化而來的引述標記即置于從句后和主句動詞前。詳見后面所述),事實上它也具有某種程度的標句詞的功能,只是句法上不是強制性的,而/na/則是強制性的。
除了“說”義動詞,還有一個“聽說義”動詞表達類似的功能。如下所示:句末的/se/是非強制性的,去掉之后意義不變。/se/在語義上實際兼有引述和傳聞的雙重意義,但在句法上,其功能卻相當于一個引述標記。因為主句動詞/ko/本身就具有表達傳聞的意思,所以就導(dǎo)致/se/的功能弱化。另外,能進入上述例(17)b格式的動詞非常有限,據(jù)目前所知,主要還有由視覺義動詞“看”虛化而來的“認為”義動詞/wti/。其他動詞,如認知義動詞“想”等,都不能進入此格式。如下所示:
通過比較上述各句a與b的語義差異,可以看到,例(19)a、b與例(17)a、b顯然不同,此處/se/只能理解為傳聞示證標記,表達信息源頭不確定,表明斷言是從他處傳聞而來,不是主句發(fā)出的。若去掉,全句亦可成立,但改變了語義結(jié)構(gòu),傳聞的語義消失了。
阿柔口語中還有一類有意思的結(jié)構(gòu),被Sun(1993:986-987)稱為“雙重引述式結(jié)構(gòu)”,如下所示:
上述例(21)a既可用于C向D的轉(zhuǎn)述,此時/se/還具有弱言說動詞的意味,也可以用于D向E或E向F等的轉(zhuǎn)述,暗示有人親自從A處聽聞此消息,但具體是誰并不重要,此時/se/即為比較典型的傳聞示證標記。而例(21)b用于D向E或E向F的轉(zhuǎn)述,暗示所引述的這句話的信息源不是直接從A處聽說的。例(22)a用于D向E或E向F的轉(zhuǎn)述,暗示B親見A感冒這一事實,引述的信息源來自B,傳聞的信息源不確定。而例(22)b既可以用于C向D的轉(zhuǎn)述,也可用于D向E的轉(zhuǎn)述。用于前者,引述的信息源為A,而用于后者引述的信息源為B,且B未親見A感冒這一事實,而傳聞的信息源不必明示。可見引述標記在詞序分布上位于傳聞標記之前,且中間要隔著個新異范疇標記/k?/,不能省略。
綜上所述,隨著動作主體的逐漸消失,或者由于語用方面的原因,不愿意具體說明信息的來源,從而使得原來作為主從復(fù)合句補足語的小句地位提升,從而被重新分析為主句,由此也導(dǎo)致/se/的言說義逐漸虛化,由較實義的言說動詞經(jīng)歷弱言說動詞階段而變?yōu)闃擞浶畔碓吹氖咀C標記。而當言說動詞作為主句動詞置于補足語小句之前時,補足語小句之后所出現(xiàn)的/se/語法化為引述標記,不過這個引述標記不是強制性的,而是可選擇性的。
2.3.2 bzlas由實義言說動詞向語法標記的變化
2.3.2.1 bzlas作實義動詞
bzlas作實義動詞已如2.2所述,當其作實義動詞時,讀音常作/wzi/。同時它還可以帶體標記和示證標記,可以重疊,可以名化,可以受否定詞/ma/否定。如下所示:
例(23)以小句為其內(nèi)容賓語,最外層的主句主語采用作格形式,例(24)后帶完成體標記/ta?/,并且處于小句鏈結(jié)構(gòu)之中,例(25)后帶完成體兼親知示證標記/tha/,例(26)則采用重疊形式,表達說話次數(shù)多,例(27)前附否定虛詞/ma/表示否定意義。而附加體標記和示證標記可以重疊這三項功能,是zer作言說義動詞時完全不具備的。由此也可判定,在阿柔話中,作實詞時/wzi/是要比/se/功能“充實”得多的一個動詞。
2.3.2.2 bzlas作引述示證標記
bzlas功能虛化作引述示證標記時,讀音常常弱化為/?zi/,/?/的發(fā)音常常非常弱,常常僅僅是個喉部動作。既可以用于陳述句末尾也可以用于疑問句末尾,表達引述意義,而引述的信息源通過上下文都是可知的或可推測出來的。如下所示:
例(28)b句末的/?zi/表示信息來源引述自“發(fā)話者”自己(即直接從阿克扎西那里聽說的),去掉這個標記全句意思不受影響。但附加上之后說話者暗示這句話是他親自說的,也即是他親自得到的信息,并以此來傳達信息的真實可靠性。例(29)附加/?zi/說話者意在表明“阿克扎西去西寧”這件事是他親自說過的,即信息源是扎西。例(30)當一個住在牧區(qū)的人說他想去西寧時,發(fā)話者就可以以此帶有調(diào)侃的味道如是說,很顯然信息的源頭是想到西寧去的那個人。而在有些疑問句中,引述標記/?zi/的使用更展示了“會話合作原則”這一有趣的語用現(xiàn)象。如下所示:
上述語境都是發(fā)話者向在場受話者所做是非發(fā)問,動詞可以是認知動詞、感知動詞、情感動詞,還可以是狀態(tài)動詞,主語既可以是有生的也可以是無生的。而在交際語境中,向受話者發(fā)問,從會話合作原則的角度來講,發(fā)話者把他的問題以預(yù)期回復(fù)的方式提出,即試圖將受話者將要表達的觀點引入自己的發(fā)端話語中。而尤其像例(31)-(35)動詞后所附與其韻尾相和諧的語法成分,實際為表達自我中心觀點的一個語素,即只用于說話者非??隙ā⒋_信某事件或性狀時才可以附加的一個語素。而此時發(fā)話者將此語素運用于該疑問句中,實際上是采用修辭和語用推理,即發(fā)話者期待受話者以其期待的方式回復(fù)問題。由于這種修辭作用和語用推理,才凸顯了/?zi/的引述功能,而言說義虛化。這是語境中由語用動因而促使其產(chǎn)生的語法變化。
但更能有效地說明/?zi/的引述標記功能的,還在下面這一類主從句,如下所示:
上述三個例句中,/?zi/引述的都是補足語從句,而且主句謂語動詞都是言說動詞如“說”、“罵”和“問”等,這就很好的說明了,作為源自言說動詞的/?zi/此時的功能并非作言說動詞,而是只起到某種語法作用,即引述標記,且上述例句中信息源都是明確的,例(33)和例(34)分別為主句主語“我”和“他”,而例(35)通常用于回憶某件事情時,比如向別人敘述發(fā)話者第一次去藏區(qū)看到唐卡的情形,就可以如此敘述,在具體的上下文中,引述標記所介引的話語信息源都是明確的或可推知的。
2.3.2.3 bzlas作話題標記
作話題標記時讀音為/?zi/(實際讀音近似/?zI/)。/?zi/后附于話題之后,這個話題成分只能是名詞性成分或者是名物化的一個結(jié)構(gòu)。這類話題標記結(jié)構(gòu)分為兩類,一類是單用,直接附著在話題之后,形成“話題+?zi+述題”結(jié)構(gòu);另一類是和假設(shè)連詞/na/共現(xiàn),形成“話題+?zina+述題”結(jié)構(gòu)。如下所示:
例(40)和例(41)采用的是“話題+?zi+述題”的結(jié)構(gòu)模式,而例(42)和例(43)言說動詞/?zi/與假設(shè)連詞/na/組合在一起,讀音上也無停頓,實際上已經(jīng)變成一個獨立的單位,在句法上共同充當話題標記的作用。
2.3.2.4 bzlas作條件從句標記
言說動詞/?zi/最常與假設(shè)連詞/na/共現(xiàn),由于言說動詞“說”可能代表著訊息價值的不確定性,它最可能與假設(shè)連詞共現(xiàn)來表達說話者對信息的不確定性,從而使/?zi/日益去語義化而和/na/結(jié)合共同構(gòu)成條件從句標記。其結(jié)構(gòu)為“小句+?zina+小句”,即與假設(shè)連詞/na/結(jié)合共同構(gòu)成一個條件從句標記。如下所示: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到安多藏語阿柔話中實際存在傳聞示證和引述示證范疇,用以表達信息的來源,其中/se/既可以作引述示證標記,又可以作傳聞示證標記,來自言說動詞zer的語法化,而且這種原始功能在現(xiàn)代阿柔話中還得以保留。而/?zi/只作引述示證標記,不作傳聞示證標記。它也來自言說動詞,為bzlas的語法化,而且這種實義言說動詞的功能在現(xiàn)代安多藏語阿柔話中也得以保留。
上述變化是通過不斷調(diào)整表層句法結(jié)構(gòu)和深層語義論元結(jié)構(gòu)來實現(xiàn)的,而語音的調(diào)整和變化伴隨其中。語法化的一個重要認識基礎(chǔ)是:一個詞匯成分的虛化表現(xiàn)在語義、語用、形態(tài)和音系等各個方面(Heine et al.1991:212-247)。語義方面,語義逐級虛化,從實義詞變?yōu)楣δ茉~;語用方面,從篇章功能變?yōu)榫浞üδ?形態(tài)方面,從自由形式變?yōu)轲ぶ问?音系方面,從具有獨立的語音形式變?yōu)榉仟毩⒒蛉趸问?。而這在zer的語法化過程中有清楚的表現(xiàn)。伴隨語用推理和語法修辭,言說動作主體逐漸隱匿消失或不再需要,由此zer的言說義便逐漸弱化,原來的主從句逐漸融合為單一小句,zer由原來的主句動詞便逐漸語義虛化為句子附屬成分,用以說明信息的來源,而不是給句子增加語義內(nèi)容。也即實義言說動詞zer經(jīng)過了語義漂白而被重新分析為引述標記和傳聞標記。bzlas在由言說動詞語法化為引述示證標記的過程中,同樣經(jīng)歷了一系列形態(tài)句法方面的變化,最終由句子主要成分變?yōu)榇我煞帧?/p>
需要說明的是,經(jīng)由上面的分析也看到,阿柔話中不管zer還是bzlas做引述示證和傳聞示證并不典型,因為很多情況下并不需要強制性的附加這兩個語素,即它們在句法上還不是完全強制性的,在具體的搭配上也受到較多限制,并未徹底虛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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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Grammaticalization of Reporting Verbs“zer”and“bzlas”in Amdo Tibetan
Shao Mingyuan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 100089
In Arig dialect of Amdo Tibetan,the reporting verbs zer and bzlas have undergone grammaticalization and become more and more bound.The element zer has been grammaticalized from a reporting verb to the evidentiality marker of hearsay and quotation.Bzlas has been grammaticalized to a quotative marker,a topic marker and a marker of conditional clause.They function syntactically as a hearsay or quotative evidential marker much more remarkably than any others.The differences of the distribution of the reported verbs embodied in the synchronic plane reflect the dynamic changes of the morphosyntax of Tibetan and demonstrate the trend of its grammaticalization.
reporting verb;hearsay evidential;quotative evidential;grammaticalization
H214
A
1671-9484(2015)01-0072-17
1 引言
2013年1月28日 [定稿日期]2014年3月25日
10.7509/j.linsci.201403.028196
跨語言類型學(xué)研究表明,言說動詞“說”經(jīng)常語法化為引述示證標記(quotative evidential marker)和傳聞示證標記(hearsay evidential marker)(Willett 1988:61、79;Klamer 2000;Hopper&Traugott 2001:14-16;Aikhenvald 2004:23-66;Hsieh 2012)。Heine&Kuteva(2002:261-268)從廣泛的語言材料出發(fā)探討了言說動詞“說”的多條語法化路徑。漢藏語系中,漢語普通話及方言中的言說動詞語法化得到較多研究(Chang 2001;李明2003;方梅2006;Chen 2006;谷峰2007;隨利芳2007;林華勇和馬喆2007;Chappell 2008)。藏緬語方面,Matisoff(1991)對拉祜語(Lahu)和塔芒語(Tamang)中言說義動詞的功能和分布進行了初步研究,Watters(2002:296-300)、Andvik(2004)分別對康姆語(Kham)和蒼拉語(Tshangla)的言說動詞語法化進行了探討。另外一些學(xué)者(Lidz 2007;Willis 2007;Shirai 2007)則明確從示證范疇角度分別對納西語(Na)、達爾瑪語(Darma)和扎巴語(Ndrapa)經(jīng)由言說動詞語法化而來的引述/傳聞示證進行了探討。Chappell(2008)提到非洲、南亞和東南亞普遍存在言說動詞語法化為標句詞的情況,其中也提到藏緬語。Saxena(1987,1988)對言說動詞、尤其是喜馬拉雅地區(qū)藏緬語中諸多語言言說動詞的功能從語法化角度進行了研究,尤其從語言接觸的角度進行了探討,其中涉及拉薩
邵明園,男,1984年生,山東蘭陵縣人。首都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博士后流動站研究人員。主要研究方向為現(xiàn)代藏語方言學(xué)、藏語歷史語法學(xué)和形態(tài)學(xué)。在《語言科學(xué)》、《西藏研究》等刊物發(fā)表論文數(shù)篇。目前主要從事藏語示證范疇的研究工作。
*本文藏文轉(zhuǎn)寫采用國內(nèi)學(xué)者較為通行的、基于標準書面藏語正字法而創(chuàng)設(shè)的威利羅馬字母轉(zhuǎn)寫方案(Wylie Romanization system),僅將其中的’改為v來表示。句前附加*表示該句不成立。正文中現(xiàn)代方言讀音則用IPA寬式音位標音,放在//里。符號<表示某詞的現(xiàn)代讀音所對應(yīng)的書面語詞源形式。本文寫作承蒙業(yè)師Yeshes Vodgsal Atshogs教授指導(dǎo),南開大學(xué)文學(xué)院Gnamsras Lhargyal博士和Rnamrgyal Bkrashis博士、中央民族大學(xué)藏學(xué)院碩士研究生Vgugrags、青海民族大學(xué)藏學(xué)院碩士研究生Mtshoskjid Sgrolma等亦指教良多。行文中適當參考了Sun (1993:982-993)、王志敬(1994:468-487)等學(xué)者的語料設(shè)計。《語言科學(xué)》編輯部及匿審專家提出了許多寶貴的修改意見,謹此一并致謝!文中不妥之處概由筆者負責。藏語。王志敬(1994:468-487)、周季文和謝后芳(2003:170-172)、江荻(2007)對拉薩話言說動詞所表達的信息結(jié)構(gòu)進行了較多討論。周季文(2002)和江荻(2007)同時還討論了藏語書面語中言說動詞(述說動詞)的功能。DeLancey(1986:203-213)并未將拉薩話的言說動詞納入他的示證范疇之中。Garrett(2001)將拉薩話傳聞和引述示證納入非直接示證(indirect evidentiality)之中。Bartee(2007:373-376)和Hongladarom(2007)分別將云南境內(nèi)的東旺話(Dongwang)和嘉塘話(Rgyalthang)言說動詞所表達的信息特征區(qū)分為引述示證和傳聞示證兩類。Sun(1993)從示證范疇角度把安多藏語若爾蓋話(Mdzodge)言說動詞所表達的功能及信息來源結(jié)構(gòu)分為“單引述結(jié)構(gòu)”和“雙引述結(jié)構(gòu)”。Kalsang Norbu et al.(2000:293)、周毛草(2003:280-283)、Sung&LhaByames Rgyal(2005:51、189-191、349-350)等亦對安多藏語的言說動詞有所涉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