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時旸
攝影/林舒 場地/Studio 6 圖片編輯/董潔旭
郭敬明從缺乏照明且狹長的過道走過來,被幾位助手簇擁著。雖然身材瘦小,但任何人都會立刻知道,這一群人當(dāng)中,他才是主角。在窗前的微光中站定,他微微欠身,問好,就座。他禮貌、謙恭,但絕對強勢。對每一個問題,他有問必答,從不掩飾,回答坦誠真切,同時滴水不漏。拍照時,他一套套換衣服,不厭其煩地一次次做出同樣的表情,用不帶個人情感的職業(yè)化態(tài)度對待這項工作。
對話中,這個一直被巨大爭議所遮蔽的年輕人,袒露了內(nèi)心深處的想法,關(guān)于財富、權(quán)力、社會公平、富二代、壟斷,關(guān)于孤獨與死亡。
“我不要一個行業(yè)做到99分,我就要做5個行業(yè),每個行業(yè)都做到80分”
中國新聞周刊:如果仔細看你的訪談,會發(fā)現(xiàn)你經(jīng)常提到一些在藝術(shù)和思想上影響過你的人,電影方面有巖井俊二、蔡明亮、王家衛(wèi),作家有蘇童、史鐵生、王小波。但為什么你的作品中沒有這些人的痕跡?
郭敬明:我涉獵的范圍很廣。在初中高中我們瘋狂閱讀的時候,我在自貢,其實沒辦法接觸到很多類型,所以在這個范圍里面看到的比較多,我喜歡這些文藝的東西。2000年去了上海,這是我人生最黃金的14年,它對我的性格多少是有改變的,包括視野、審美取向。上海是特別務(wù)實、國際化的城市,它的很多文化審美很西化、國際化。你會接觸更多的類型,這樣會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的東西也越來越多。就像我看電影一樣,我喜歡看一些很悶的電影,比如金基德的電影,像《莫比烏斯》,我看到后面都哭了,很壓抑,我覺得這是它能撼動人的東西。但是我是不是要拍這樣的東西?不是。我可能擅長于大眾都能接受的東西。但是到了很文藝、很厚重,比如王小波、王朔、莫言的高度,我很清楚我自己的能力沒有到那個位置。
中國新聞周刊:但你想有一天能到那個位置嗎?
郭敬明:不勉強,很難,一兩百年留得下一兩個人就不錯了。在電影的層面,好的商業(yè)片、類型片是可以通過學(xué)習(xí)和練習(xí),通過好的資源整合去做出來的,但是傳世的經(jīng)典作品,真的是可遇不可求。每個導(dǎo)演都想拍出那樣的作品,但不是每個導(dǎo)演都做得到。
我的人生價值觀取向就是,不是要一個行業(yè)做到巔峰、做到99分,去無限地追求,對我而言,我就要做5個行業(yè),每個行業(yè)都做到80分,我的人生體量是400分的總體量,而你是99分的總體量,你很難說是99分更成功,還是400分更成功。
中國新聞周刊:這是你后來才有這個想法,還是一開始寫作的時候?
郭敬明:漸漸地在這個環(huán)境里面產(chǎn)生的判斷。從寫作開始,你會面對很多誘惑,就要有很清晰的敏感度去判斷哪些你能去做,哪些不能做。我以前也被叫去當(dāng)歌手,去演戲,但是幫別人做過這些之后,知道這不適合我。這是一個漸進的過程,一開始不會有那么清晰的人生規(guī)劃。
中國新聞周刊:回到開始你在小城的生活,以前你父母對你的未來有什么要求嗎?
郭敬明:我的爸媽很普通,我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好好念書、好好努力,上個好大學(xué),找個好工作,才能有錢,不然就會很窮,找不到好老婆,不能買大房子買車,孝敬父母。全中國90%的父母都是這樣教育小孩的。我父母對我要求的前提是不能犯法,不能做傷天害理的事情,你得靠自己的努力。
我的價值觀是從小形成的,只要不犯法,靠自己的雙手辛辛苦苦工作過上好日子,別人就不要干涉我。我合理地享受生活。我賺了這么多錢,不用就對了嗎?還是說要全部捐給別人?這是一種道德綁架。不能因為有錢,就定義這是罪惡。
中國新聞周刊:這和中國的社會發(fā)展矛盾和貧富差距有關(guān)。
郭敬明:對,我覺得我扮演了一個催化劑的作用,一個符號的作用。但實際上我并沒有要煽動什么,要去挑戰(zhàn)什么。以前爸媽一個月給我1500塊錢,我就在1500塊錢內(nèi)生活?,F(xiàn)在可能一個月不是1000多塊錢,是10萬塊錢了,我如果還是按這個來花,還是買200塊的鞋子,那樣的生活我不知道該怎么處理。
中國新聞周刊:你非常清楚地意識到這些是什么時候?坦白講,是不是最初也有逆反心理,“你們這樣說我,我反而要炫富給你們看一看”?
郭敬明:我覺得之前也有炫富的階段,但不是你說的這種心理,而是很樸素的。比如男孩買了輛山地車,女孩買了漂亮裙子,會想給朋友看,還是小朋友的那種有了好東西的心態(tài)。但是這一過程中,忽略了作為公眾人物的示范效應(yīng)。但是現(xiàn)在,你看不出我穿什么品牌,我也很少會對外提及我用的什么、穿的什么。確實我也漸漸過了迷戀品牌的年紀,我覺得舒服就好了,不用再去證明什么了。以前是不講究不行,別人會要求你?,F(xiàn)在不講究,別人不敢說你不行。當(dāng)你越強大,自我越完整的時候,你就不用再去用外界的符號去定義你自己,你自己本身就是一個強烈的符號,一個品牌的形象。就像喬布斯,永遠就是一件黑毛衣,你也不能說他什么。
中國新聞周刊:你在自貢小城的成長經(jīng)歷,是你到上海面對繁華之后有自卑感、不安全感的來源嗎?
郭敬明:可能前面一兩年,大一大二剛進學(xué)校的時候會有,但是我很快就開始寫書賺錢了,所以那個階段沒有持續(xù)很久。而且當(dāng)時跟同學(xué)的差別可能就是我的鞋子500,你的鞋子1000。有壓力,但是沒有到受不了的地步。反倒是成為公眾人物、進入娛樂圈之后,壓力陡然放大了,就是剛成名那兩三年。
中國新聞周刊:假如有人說你是小城青年,你覺得這個詞是貶義的嗎?
郭敬明:我覺得這是客觀的存在。
中國新聞周刊:那鳳凰男呢?
郭敬明:鳳凰男是什么意思?
中國新聞周刊:在小城長大,通過自己的努力成功在大城市里立足,但仍然有著小城青年的自卑和劣根性的這樣一種人。這是貶義詞嗎?
郭敬明:自卑在我身上越來越少了,幾乎不會有明顯的存在。但周圍有朋友說我骨子里還是像鄉(xiāng)下的小孩,喜歡熱熱鬧鬧的,吃飯、出去玩要帶一大幫人,有天生的熱情張羅感。而從小在紐約、東京生長的小孩,那種冷漠和隔閡是很難改變的,可能就是自己享受紅酒、美食。我覺得我這樣也挺好的,不是壞事,我性格里就是喜歡分享。
中國新聞周刊:據(jù)說你沒有辦法忍受一個人吃飯?
郭敬明:現(xiàn)在已經(jīng)接受了,之前有點不習(xí)慣?,F(xiàn)在很忙,一個盒飯,10分鐘、15分鐘吃完就繼續(xù)工作。去餐廳的話,如果是一個人,我還是接受不了。
中國新聞周刊:你是個很怕孤獨的人嗎?
郭敬明:我不怕孤獨,但是我喜歡熱鬧的狀態(tài)。
中國新聞周刊:28歲的時候你立了遺囑,你是很怕死的人嗎?
郭敬明:我不怕死,主要是我死了之后有太多事情要安排,不能抱著撒手不管的心態(tài)。我是掌控性很高的人,我喜歡我的人生是有規(guī)劃的。
中國新聞周刊:你曾經(jīng)寫過:“我要掙足夠多的錢,讓父母在晚年身體不好的時候可以治病,甚至換命?!边@種不安全感是一直伴隨著你嗎?到現(xiàn)在也沒有解決掉嗎?
郭敬明:可能就是在父母方面比較較真。我不會因為其他事情跟你動怒,但是在這個事情上你不要碰,這是我的底線。雖然現(xiàn)在我沒跟他們一直在一起,但是我心里有一個屏障,哪怕退到最后的位置,我還是一個兒子,這個身份是最底線的安全感。但是他們?nèi)ナ懒?,我連最后一個身份都沒有了,這是比較可怕的。我小時候和他們關(guān)系非常好,如果有一天,明明我知道(父母的健康)是花錢可以解決的問題,而我沒有錢,我會恨死我自己。其他方面,不安全感已經(jīng)漸漸沖淡了。你自己越來越強大,就不太怕所謂的失去,失去了會再有,還可以再掙錢。但是有些你無力改變,比如衰老、死亡。
中國新聞周刊:你寫的《小時代》的女主角——林蕭的可愛簡單、顧里的強勢和理性、南湘的感性和愛憎分明,唐宛如的無腦單純——特別像你的四種人格的投射。
郭敬明:不只女主角,其實男性角色也有我性格的側(cè)面。小說里這群人是我性格打散了的狀態(tài)?!缎r代》算是復(fù)合主人公,她們單獨拆散了不是主人公。
中國新聞周刊:你曾說到,《小時代》連載了5年,加上拍電影一年,這段時間是你人生觀、價值觀變化最大的,到底是哪些東西在變化?
郭敬明:最大的變化是從學(xué)校的體系蛻變到社會的體系。在大學(xué)之前,不用擔(dān)心經(jīng)濟收入,也不用考慮職場競爭,你的任務(wù)就是學(xué)習(xí),這是一個像溫室房子一樣的封閉空間。做《小時代》的5年,是我從大學(xué)畢業(yè)到工作的時期。不光是我,每一個年輕人都會經(jīng)歷劇烈的人生變化。你是對這個世界妥協(xié)呢,還是堅持自己?你想要很多東西,也會丟掉很多東西。我選擇從她們大四快畢業(yè)開始寫,之前的經(jīng)歷用一年就夠了,之后進入社會,這5年是她們變化最大的一個時期,從曾經(jīng)的學(xué)生到初期的成年人。
中國新聞周刊:可是你真實的成長經(jīng)歷、接觸的人,與你的大學(xué)同學(xué)是兩個世界,你怎么去把握這種狀況?
郭敬明:其實沒有辦法去把握一個所謂的參照物或者標準。我的身份太特殊了,沒有一個像我這樣的人讓我來學(xué)習(xí)。我大部分時候還是摸著石頭過河,不斷地去嘗試。你不可能每件事情都處理得特別好,反過來,也是很多正面負面的新聞加在一起造就了郭敬明現(xiàn)象。在這個過程中,你必須極速地成長,否則你就很容易燒得太快,瞬間熄滅。這就需要你有很好的控制力,超人地付出。這個社會的資源本來就是遵循篝火理論,大家都希望把自己的柴放到燃得最旺的篝火里面,所以說當(dāng)你越來越好的時候,其實你能夠匹配到的資源就越來越好,你的選擇更多了。當(dāng)然這個前提是你付出別人想象不到的努力。你事業(yè)做到這么好的情況下,肯定犧牲了許多別的東西,戀愛、私生活等等作為人的享受。
我的青春成長比一般人要復(fù)雜得多。大家的20歲到30歲是從不懂事的男孩變成了青年,從30歲到40歲變成中年,但是我把這兩個階段混合到了一起。我20歲時是少年,到30歲時的心態(tài)已經(jīng)是中年了。他們有很明顯的分界,但我是直接從少年變中年。
中國新聞周刊:這導(dǎo)致你更溫和、冷漠,還是無所謂呢?
郭敬明:更溫和,現(xiàn)在沒有以前激烈。我以前年輕氣盛、恃才傲物,這樣的狀態(tài)激發(fā)了很多人對我的戒備。
這些年媒體對我的看法也漸漸在變,他們發(fā)現(xiàn)我其實也有很有趣的地方,發(fā)現(xiàn)我挺努力,挺有才華的,對商業(yè)把握也很準,對我有新的認知。雖然沒有到全面肯定你的地步,但是至少跟以前拒絕了解、只從主觀判斷有很大的變化。如果放到幾年前,這種變化我覺得很欣慰,但是現(xiàn)在,有了這種變化我也覺得無所謂了。
中國新聞周刊:你覺得自己變得溫和,是從哪年開始的?
郭敬明:從做導(dǎo)演開始,變化是最明顯的。這個行業(yè)的強度比其他更大。我還要負責(zé)投資、預(yù)算等等,更偏向于一個制片人的角色。接觸的領(lǐng)域再一次陡然放大,面對更多的陌生人,更多挑戰(zhàn)。這時你會變得越來越理性、溫和。急躁不解決任何問題,只會激化矛盾。
以前我打助理的電話,如果他沒接到,我會非常生氣,我會給身邊所有人打電話,讓助理給我回電話,所以我的助理沒有接到我的電話會很緊張。但現(xiàn)在我不會打不通繼續(xù)打了,我會發(fā)條短信讓他知道我找他什么事情。
中國新聞周刊:肯定有很多想與你進行利益交換甚至利用你的人,這不會讓你的心里越來越戒備嗎?
郭敬明:我本身不是很介意錢,因為我做好一件事情就一定能賺到錢。但是你上來就想要多少錢,把精力都放在這上面,反倒是做不好。我的合作原則就是,你跟我合作,我希望你一定賺錢,甚至比我賺得多,那你才會繼續(xù)跟我合作。我看重的不是錢,而是郭敬明導(dǎo)演、郭敬明作家這個品牌,是整體的價值。和我合作的人我會很清晰地問他,你想要的是什么,是想要噱頭、錢還是品牌效應(yīng)?是想通過這個項目來融資?還是通過這個項目本身去實現(xiàn)利潤?我會在你的需求上面做方案。
中國新聞周刊:你會這么直接地去問嗎?
郭敬明:其實你不用問得很清楚,大概就會了解。談生意雙方都會很委婉地表達商業(yè)訴求,只要互相能匹配上。你要的對我來說不重要,我要的對你來說也沒有意義,這樣的情況下就能夠很好合作,各取所需。如果你想要的東西正是我想要的,這種合作就會出問題。我認同一個原則:你想要賺錢,就要先讓別人賺錢。
這都是漸漸成長起來的。處理事情、整合資源的能力是在這一過程中漸漸變強的。原先出一本書會想到版稅、首印要多少,但是現(xiàn)在出一本書會想到很多周邊的歸屬問題,怎么去開發(fā)、整合資源等,沒有那么簡單了。
中國新聞周刊:你寫東西、拍電影、進入娛樂圈,任何一步都沒有“精神導(dǎo)師”嗎?或者能有誰讓你傾訴的嗎?
郭敬明:沒有。
中國新聞周刊:有誰能讓你在困惑的時候打個電話說一說的嗎?
郭敬明:沒有辦法打電話,打給誰也不能解決困惑,連我都不懂這些東西的時候,他們更不能理解。如果是專業(yè)領(lǐng)域我就會問專業(yè)的人,財務(wù)問題我問財務(wù)顧問,法律問題問律師,但是個人層面如何解決心理問題、個人品牌等等,就沒有辦法問別人,很難去聽誰的,只能自己消化。有人說過,我是一個是什么都能商量又什么都不妥協(xié)的人。我喜歡問所有人的意見,但最后整合的時候,我會有自己的判斷,別人不會干涉,我也不會動搖。
中國新聞周刊:過不去的事,沒有要去找朋友談心的需求嗎?
郭敬明:沒有,我連宗教信仰都沒有。談心沒用,你過不去,誰幫你都過不去,只能靠自己。
中國新聞周刊:你是從小這樣嗎?
郭敬明:差不多一直這樣。
中國新聞周刊:你的所有判斷中,到目前基本上沒有犯大的錯誤?
郭敬明:沒有。
中國新聞周刊:不知你能不能坦誠地回答,以你這么特殊的地位、狀態(tài)和年紀,你身邊有真正的朋友嗎?
郭敬明:很少。與我高度匹配的不太可能。我身邊的人,要么是與我有工作關(guān)系的人,要么是純私生活中的人,中間是沒有交集的,(能有交集的人)最多有一兩個。但我對人有很強的信任感,有所謂的朋友間的關(guān)系。比如與你合作久了,我認可你,不會去想著坑你。
中國新聞周刊:你說你喜歡party,一屋子里幾十個人,你覺得如果沒有錢、名聲,這些人會到你這里來嗎?
郭敬明:大概有四五個人可以。
中國新聞周刊:你回憶中說,過年的時候回到家鄉(xiāng),和以前的朋友喝酒唱歌,會放下外面的“郭敬明”,現(xiàn)在還會這樣嗎?
郭敬明:只要過年回去我都是這樣一種狀態(tài),但是很短暫,兩三天而已。一回去就跳回高中的狀態(tài)。不會跟他們聊工作,聊的都是當(dāng)年的事情,能把時間拉回去。但是,只跟當(dāng)時玩得很好的那幾個人玩兒,稍微有點隔閡的人我都不接觸。因為他們看你還是看明星、符號。
中國新聞周刊:你會不會有意或無意地對都市中的高樓大廈、勾心斗角有夸張化的呈現(xiàn)?
郭敬明:會。這是在我的作品里很常見的。為什么會經(jīng)常被人批評,他們覺得你這個不是大事兒,我們經(jīng)歷的饑荒、戰(zhàn)爭等等,每一件事都遠超于你描述的東西。但是你得回到我的生活經(jīng)歷。我沒經(jīng)歷過文革、戰(zhàn)爭,我們這代人生活中最大的事不就是死了個男朋友,閨蜜跟我翻臉了,或者商業(yè)上勾心斗角?我身邊連犯罪的人都沒有。硬要去寫殺人后的心理狀態(tài)等等,我覺得我的虛構(gòu)能力不夠。當(dāng)然有的作家很擅長虛構(gòu),而我有擅長的東西,我能把小矛盾、小細節(jié)寫得很撼動你。我覺得用你擅長的去強化你的美學(xué)風(fēng)格就可以。
中國新聞周刊:你有沒有想過,你總有一天會變成真正的中年人,你寫的東西可能不會被那時的年輕讀者喜歡?
郭敬明:我覺得誰也不知道我未來會寫什么東西。我不一定40歲的時候還寫《小時代》,但是你問我現(xiàn)在寫什么,我就一定寫《小時代》。現(xiàn)在我能把握的普世情感,就是《小時代》里面的友誼地久天長、青春夢想萬歲。再往深、再往大里去說,就要等我有更深的人生厚度之后。這是一個量力而行的過程。
中國新聞周刊:你對于老作家,比如作協(xié)系統(tǒng)內(nèi)的王蒙、莫言等人,永遠抱著非常謙虛、尊敬的態(tài)度。這是因為你覺得通過這種態(tài)度可以得到他們的庇護,還是只是覺得這是晚輩對長輩應(yīng)有的態(tài)度?
郭敬明:我覺得應(yīng)該尊敬他們。他們?nèi)松〉玫某删?、他們看過的東西,是遠超于你的。我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尊敬。我相信成功者必有成功之處,能做到今天一定是有厲害的地方。成功不止錢的方面,而是各個領(lǐng)域的。我受的教育很傳統(tǒng),尊老愛幼是我骨子里的東西,看見隔壁老人,我也會幫忙拎垃圾袋。
中國新聞周刊:外界也許會認為你是對權(quán)力的臣服,你會去解釋這些東西嗎?
郭敬明:我臣服不臣服他又怎么樣呢?王蒙老師跟我沒有交集。沒有大家想的那么復(fù)雜。對作協(xié)為什么要不屑呢?這個組織,里面有很多厲害的作家,我們從小看他們的作品長大的,我今天可以成為他們的一分子,我為什么非要站出來說“我就不”?我很喜歡李安、諾蘭,他們都是電影家協(xié)會的,他們要是說“小四我希望你來跟我們一起”,我說“不”,我瘋了嗎?我不可能那樣。我加入作協(xié)之后并沒有要去從政,我還是保留我個人的東西,我不認為這是對我有多大影響的事情。本質(zhì)上來說,我加入不加入都是可以的,對我沒有任何改變。
中國新聞周刊:大家可能覺得作協(xié)代表體制。
郭敬明:我的政治觀念很薄,你說“體制”,我都不一定聽得懂,我是真的聽不懂。
中國新聞周刊:作協(xié)里的被認為是官方作家,比如會部分承擔(dān)宣傳任務(wù)。
郭敬明:從來沒有接到這樣的要求。說實話,如果說得再直白一點,如果今天要讓我聯(lián)系作協(xié),我都不知道該聯(lián)系誰。我都不知道作協(xié)在哪兒。
中國新聞周刊:你在博客上寫過,2009年韓紅在太廟開專輯發(fā)布會,你問別人:“這靠錢是搞不定的吧?”然后你才知道韓紅是空軍干部,你說“太牛了”。別人會覺得,你對特權(quán)是有崇拜的。
郭敬明:倒也談不上崇拜。只是覺得很厲害,很簡單的驚訝感。我和韓紅只是過節(jié)問候一下。我是很隨緣的,走得近就是走得近,不會特意去經(jīng)營這種關(guān)系,這是我比較淡泊的部分。
中國新聞周刊:可能這有點陰謀論,我為什么一直有種感覺,媒體塑造的你的形象,你無意去打破?
郭敬明:一方面我沒有辦法改變。媒體特別奇怪,一方面看不起你,一方面又想讓你去做商業(yè)推廣。我控制不了媒體怎么去塑造我的形象。另外,媒體怎么定義我,我漸漸也覺得無所謂了。
中國新聞周刊:實際上這種狀態(tài)對你是有好處的,因為如果沒有“點”可做,曝光度就會消失很多。你會有這種想法嗎?
郭敬明:我覺得是雙刃劍。這就是我說的,好的新聞壞的新聞共同作用,構(gòu)成今天這樣的郭敬明現(xiàn)象。
中國新聞周刊:你永遠沒有想過,要用自己的公眾身份來說一些話,來做一些矯正社會或批判性的事情嗎?
郭敬明:我覺得第一是我不擅長這個領(lǐng)域。我們有所謂的公知,他們對社會現(xiàn)狀、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有清晰認知和鮮明觀點。但是我不懂,我不知道我的觀念看法是否正確。因為你的影響力太大之后,你輕易說一句,會有一個放大的效應(yīng)。在這么多不確定的情況下,我干脆就不表達,我去做好我的事情。術(shù)業(yè)有專攻,我作為作家能寫很好的小說,作為導(dǎo)演可以好好拍電影,我對中國的經(jīng)濟發(fā)展也是有貢獻的。有的事我不擅長做,你要讓我做,這不見得是一件好事。就算你喜歡韓寒,崇拜韓寒,但是如果這個國家13億人都是韓寒,你覺得會好嗎?
中國新聞周刊:舉個例子,比如你的私人公司這么努力才賺一個億,但是壟斷企業(yè)什么都不用干,盈利會比你多,這時你會怎么想?你不會有任何抱怨嗎?
郭敬明:我沒有感覺,主要是我也不懂??赡芩麄冇姓Y源,會稍微容易一點,但是在一個國家的政治結(jié)構(gòu)是這樣的一個情況下,你就去遵守嘛??赡苡泻芏嗖缓侠淼臇|西,但我這樣一個小小的作家,輪不到我來說這個事情。
中國新聞周刊:你和朋友聊天會聊這些社會不公的問題嗎?
郭敬明:很少。主要是我不懂。我的生活除了工作沒有別的了。
中國新聞周刊:公眾有潛在的心理要求,希望你作為所謂的知識分子,用自己的影響力去改變一些東西,你認同這種想法嗎?
郭敬明:我不認同。我的知識結(jié)構(gòu)決定我做不了一個知識分子。我只在我的專業(yè)領(lǐng)域里很懂,但在非專業(yè)領(lǐng)域里面,我就非常不懂。就像你不會要求農(nóng)民工去做知識分子發(fā)表評論。在政治或其他領(lǐng)域,我和他們的知識儲備是差不多的。一來我不關(guān)注這些東西,二來我也不太懂。
中國新聞周刊:你有一段時間特別愿意談?wù)搻蹏?,比如,在微博說,奧運會時五星紅旗升起,你淚流滿面。
郭敬明:我并不是現(xiàn)在得到利益才這樣,我小時候就這樣,小時候看到中國得冠軍,我真的很開心,是很樸素的愛國情懷。我就是很喜歡這個國家的狀態(tài),民族文化、吃的菜、過春節(jié)熱鬧的感覺。西方文化的氛圍我受不了,這是骨子里的情感。我有太多機會可以移民,但是我受不了生活在那些地方,接受不了那套價值體系和文化。
中國新聞周刊:你是一個無論怎么也不會移民的人?
郭敬明:應(yīng)該很難。這個不在我的考慮之內(nèi)。
中國新聞周刊:生意、電影、寫作,哪個帶來的快感最大?
郭敬明:先寫作、電影,生意其次。
中國新聞周刊:你不斷地說喜歡財經(jīng)類雜志,你說財經(jīng)不單是帶來錢的積累,那是什么呢?
郭敬明:它是理性邏輯上的勝利,你有清晰的規(guī)劃,就跟做數(shù)學(xué)題、物理題時解開答案時的感覺一樣。而在寫作和導(dǎo)演方面,就是藝術(shù)美的享受。
中國新聞周刊:除了現(xiàn)有的幾項工作,你還有目標嗎?
攝影/林舒 場地/Studio 6 圖片編輯/董潔旭
郭敬明:有啊。我未來很有可能會變成一位設(shè)計師,設(shè)計家具、杯子、包包,都有可能。我有很強烈的美學(xué)觀念。拍電影也是在釋放給我的美學(xué)觀念。所有人都在罵《小時代》的時候,也會說畫面很漂亮。
中國新聞周刊:你在這么小的年紀得到別人不可能得到的東西,會有一個階段,去鉆研形而上的東西,去想想終極的東西嗎?
郭敬明:我現(xiàn)在還沒有到那個程度。這是一個自然的過程,到了可能會有想法,沒到也無法去預(yù)想未來。
中國新聞周刊:你從什么時候開始可以開玩笑、自嘲,別人對你身高的嘲笑都可以不在乎?
郭敬明:就這兩三年吧?,F(xiàn)在我上快樂大本營都盡量調(diào)侃,但是兩三年前會提前說盡量不要提這方面的,會很尷尬。沒有標志性的時間點,就是量變到質(zhì)變的過程,現(xiàn)在覺得無所謂了。
中國新聞周刊:你能描述一下你內(nèi)心最尊敬的是哪種人,最鄙視的是哪種人嗎?
郭敬明:最尊敬的就是自力更生的人。
中國新聞周刊:那你應(yīng)該很反感富二代、官二代?
郭敬明:這分人,很多人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認識的富二代,他們在知識、才華、修養(yǎng)等等任何方面都要甩所謂的屌絲十萬八千里,再加上家庭條件好,憑什么不成功?很多人在逃避,覺得我不如你,就因為你爸媽比我爸媽好。同樣的,我爸媽也不是很好,但你也不如我。這種人我就不喜歡。他們喜歡抱怨,不找自己的原因,永遠找外界的原因。
中國新聞周刊:你覺得所有批評體制、批評不公的人,都是在抱怨嗎?
郭敬明:不一定,要看狀況。有些人也說得很對。只是這個國家這么大,真想要解決問題不是能這么快就解決的。從長遠看,2014年的中國肯定比1975年的中國好。我不喜歡帶傾向性的、貼標簽的做法。
中國新聞周刊:你什么時候有的上海戶口?什么原因呢?
郭敬明:很多年了。人才引進。
中國新聞周刊:那個時候是不是特別爽?
郭敬明:不爽,我整了好多年,特別麻煩。
中國新聞周刊:上海戶口對你有什么用嗎?
郭敬明:不是啊,我出國都要回自貢辦手續(xù),多頭痛啊。如果是自貢戶口,我很多國家都去不了。它不開放自由行。
中國新聞周刊:這個時候,你也不會去抱怨怎么是這樣的戶口政策?
郭敬明:很煩,但是也沒辦法,(現(xiàn)狀)就只到這種程度。
中國新聞周刊:你不會想讓這個社會更加公平,來保障你的財富安全?
郭敬明:沒辦法,這超過我的能力范圍。
中國新聞周刊:外界普遍認為郭敬明是一個實用主義的人,你認同嗎?
郭敬明:我很矛盾,我非常實用(主義),如果一件事情沒有價值我就不愿意去做。但做事的同時,我是很浪漫的,我拍電影、寫小說的內(nèi)容都很不切實際,很夸張。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樣的性格。
中國新聞周刊:有人說你是愿意去做利益交換的人。比如你想上重要雜志的封面,就會去談你能給它們什么樣的資源。你會做這樣的事情嗎?
郭敬明:可以啊,商業(yè)社會不是都這樣嗎?所有的商業(yè)公司之間都是相互滿足。
中國新聞周刊:外界認為你什么東西都能計算。
郭敬明:看你的底線在哪。我的底線就是第一要合法,第二,不傷害別人。我出道這么多年,從來沒有主動傷害過誰,都不批評別人。哪怕罵我再難聽,我很少罵回去。我特接受不了就轉(zhuǎn)身走了,不理你了。理你也沒有太大的意義。
(實習(xí)生王思語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