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起相思

小蘭亂流年

【故事簡介】

仗著伏蓮對我的寵愛，我不斷挑戰(zhàn)他的底線，甚至一把火燒了他最愛的桃花林。只可惜，不論我如何愛他，在他心底我都只是她的影子。

月黑風(fēng)高，青萊山中一片寂靜，我趁伏蓮睡覺的時候一把火燒了他心愛的桃花林。

你以為我跟伏蓮有仇？那就大錯特錯。伏蓮是我心尖尖上的人，只可惜我卻不是他心尖尖上的那人。

我之所以燒了他的桃花林，是因為很想知道他容忍我的底線到底在哪里。自從我有意識以來，伏蓮就一直保護我，教我修仙問道、琴棋書畫、三綱五常。

我叫若茶，是被伏蓮撿回來的孤兒。雖然我沒有爹娘，但伏蓮對我卻是極好的，根本不會讓我覺得自己是可憐兮兮、沒人心疼的孤兒。在青萊山，若是有山精妖怪欺負我，只要我在伏蓮面前掉眼淚，他就會二話不說，直接把欺負我的小妖扔到后山的困妖洞里。若是我有想要的東西，他就一定會滿足我，哪怕是東海里的夜靈珠，他也都能想辦法為我尋來。

然而亦師亦父的伏蓮雖然很偏袒我、縱容我、心疼我，但他卻從不愛我。

“伏蓮，我就是喜歡你?！弊蛉眨夜钠鹩職庀蚍彵戆?，哪知他只是淺笑著摸著我的發(fā)頂說：“若茶，我也喜歡你?！?/p>

伏蓮眼中的神情很淡，我心知他所說的喜歡僅僅只是喜歡而已。我不悅地將他的手拍開，試圖以極快的速度吻上他的唇，告訴他這樣的感情、這樣的沖動才是我對他的喜歡。

我的動作雖快，但伏蓮的反應(yīng)更快，他一下子就躲開了。于是我不僅表白被拒，還猛地撲倒在地上，摔了一個狗啃泥。當(dāng)我再抬起頭來時，他早已不見蹤影。

自從昨晚之后，伏蓮就一直躲著我。

看著眼前燃起的一片火海，我抱著雙臂，不以為然地冷哼一聲，心想：看你能躲我到什么時候！

果不其然，不需半刻，伏蓮便已趕來。他驚慌地使出所有法力才將眼前燒掉了大半個桃花林的火海給熄滅。

我跟伏蓮生活在一起已有五百年，這五百年來我所認識的伏蓮都是一副淡然冷漠的模樣，好似所有的悲歡喜怒在他這個山神眼里看來都是過眼云煙。然而這一刻，他的神情卻是說不出的慌亂。

感受到他眼中的那一抹心痛，我靜靜地站在伏蓮的身邊，心中漸漸生出愧疚。

“伏蓮，我……”“啪”的一聲，一個耳光扇來，我只覺得臉上一陣火辣。我震驚地睜大眼看向慍怒的伏蓮，他從來不曾對我說過一句重話，然而今日卻因為桃花林被燒而打我。

“若茶，別逼我趕你出青萊山?！狈徖溲劭粗?，像是夾雜了冰霜一般的聲音凜冽地在我耳邊響起。

原來伏蓮可以為了一片破桃花林而打我，原來這就是他的底線。

我委屈地噙著淚花看向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哽咽著嘟嚷道：“誰稀罕待在這里！姑奶奶早就想離開這座破山了！”

看到伏蓮的腳步突然一頓，我垂下的嘴角不禁又微微揚起?？窗?，我就知道他舍不得我！然而下一刻他卻扔下一句話：“隨你?！?/p>

臭伏蓮，像從前那樣哄哄我，給我一個臺階下會死嗎？！看著那一抹白在夜色中消失不見，我的眼淚就開始唰唰唰不停地往外流。

伏蓮曾經(jīng)教導(dǎo)我說，“覆水難收，凡事三思而后行”。我從未想過要離開青萊山，離開他，剛才對他說的不過全是氣話而已。我萬分沮喪地走在下山的路上，琢磨著到底要不要使用苦肉計。只要我隨便往山壁上一撞，然后假裝失憶，不記得過去一段時間所發(fā)生的事情，那樣就能重新回到他的身邊了。

“莫要做傻事啊，姑娘……”就在我下定決心一頭朝山壁上撞去的時候，我突然被人用仙法定住身形，“阿茶？！”眼前的男人像是見到鬼一樣瞪大雙眼看著我叫了起來。

這人面生得緊，穿著也華麗、花哨得緊，一看就不是青萊山里的妖怪。

“你到底是誰？”我竟跟他異口同聲地問道，隨即我倆又不約而同地蹙眉。

既然他喚我阿茶，怎么又反過來問我是誰呢？男人神色復(fù)雜地看向我：“喂，你到底是誰……”于是我跟他又異口同聲地問道。

男人無奈地扶額，就在我準備自報家門的時候，他突然從衣袖里抽出一把金光閃閃的折扇，一邊扇著風(fēng)一邊說：“我叫妙安，以美貌聞名三界，乃是東海大皇子，人稱天下第一美龍?！?/p>

我的眼角抽了抽。原來我眼前的這人就是傳說中的天下第一美龍，果然名副其實，夠騷包。見我失神地望著他，他隨手一撩身后的長發(fā)，勾唇對著我笑道：“那你呢，小錦鯉？為何不好好地待在海里，偏偏要來這山中尋短見？”

“誰說我是在尋短見？！”我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那你這是？”妙安說著指了指身前的山壁。

“我叫若茶，從小便在這青萊山中修行。這里的山神是我……”“愛而不得的人”沒有被我說出來，我張了張嘴最后無奈地說，“他是養(yǎng)大我的恩人。我之所以想撞山壁，不過是在練鐵頭功而已啦。”

“鐵頭功？！”聽到我的解釋，妙安這才神情詫異地解開我身上的法術(shù)。我不解地問他為何會在第一眼看見我的時候喚我“阿茶”，他只是說我長得很像他認識的一位故人。

“放心吧，我不會尋死的?！蔽遗闹畎驳募绨蛘f著，隨即往山下走去，而他也跟著我往山下走，還不停地問我要不要去東海玩玩。

兩個時辰之后，我終于受不了妙安的熱情邀請，答應(yīng)和他去東海。若是我真的離開，伏蓮會擔(dān)心我、會想我嗎？為了讓伏蓮能夠在最短的時間找到我，臨走之前我把自己的去向告訴了青萊山上的白虎精，也就是伏蓮的坐騎。

然而令我失望的是，我在東海整整待了三天，伏蓮都沒來將我領(lǐng)回山?！八钦娴牟灰伊藛?？”我癟著嘴埋頭走路，竟不慎撞到老龍王身上。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老龍王看見我時神情也跟見了鬼一樣，甚至還被我給嚇哭了……

我很受傷地從懷里拿出菱花鏡瞅了瞅自己的模樣，發(fā)現(xiàn)自己雖稱不上國色天香，但也不至于丑到跟牛頭馬面一個檔次啊。

“父皇……”急急趕來的妙安立即將老龍王拉至一旁。也不知他對老龍王說了什么，老龍王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拉住我的手說：“阿茶啊，不要你的人那是他瞎了狗眼。從今日起，你就是我東海龍王的干女兒，你把東海當(dāng)作自己的家便是了?！?/p>

我不過是一條小小的錦鯉，連跳龍門的資格都沒有，竟然就莫名其妙地被老龍王收作干女兒。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直到老龍王站在大殿上宣布我的新身份時，我還只當(dāng)自己是在做夢，等夢醒了，我就能看見伏蓮……

從來到東海的第四天起，我就搖身一變，成了東海三公主。銅鏡里的我穿著華麗又繁復(fù)的衣裙，頭戴銀蓮步搖簪，一改往日的窮酸樣。

在青萊山上時，雖然伏蓮教會了我許多東西，但他卻沒教我如何穿衣打扮。而我也就仗著他對我的寵溺，從未注意過自己的形象問題?！斑@真的是我嗎？”我激動地提著裙角在原地轉(zhuǎn)圈?！叭丝恳卵b，佛靠金裝”這句話今天我總算是信了。

上至東海老龍王，下至蝦兵蟹將，整個東海龍宮的人都對我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東海三公主極好。妙安解釋說那都是我長得夠親切的原因。然而，面對錦衣美食，我卻更加想念伏蓮做的素齋。

東海雖好，但在沒有伏蓮的地方，我連睡覺都不安穩(wěn)。我望著映入海中的明月，腦海中滿滿都是伏蓮的身影。

我不禁想起伏蓮曾經(jīng)坐在桃花樹下握著我的手教我撫琴的場景，他如雪般的長發(fā)隨風(fēng)飄揚，一雙深邃的黑眸沉靜得就像是一灣秋潭。看著紛飛的桃花瓣從他的肩頭滑落，我的心跳在那一刻不由自主地漏跳一拍。琴聲止而情起，我便是在那時起了想要撲倒他的念頭。

終究抵不過相思，這天夜里我幻化成一只夜蝶飛回了青萊山，飛到伏蓮床邊。月光如霜華一般灑在他熟睡的臉上，我靜靜地凝視著他的睡顏，突然“獸性大發(fā)”，如蜻蜓點水一般在他那殷紅的唇上落下一吻。

伏蓮的薄唇就像是軟玉一般，微微冰涼中帶著一絲淡淡的青竹香，令我的心臟狂跳不止。見他的唇瓣微微張開來，我還以為自己被他察覺了，被嚇得險些一頭撞到床柱上變回人形。所幸他只是轉(zhuǎn)身而已，并沒有醒來的跡象。

月光下我看到伏蓮的脖頸有些發(fā)紅，難道是病了？我再次小心翼翼地將唇落在他的額頭上，在確定他并沒有發(fā)燒之后，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白日里妙安總是帶著我到處吃喝玩樂，而每到晚上我便化成夜蝶飛回伏蓮身邊?？上Ш髞矸徦X的時候總是將紗帳放下來，害我根本沒辦法再接近他，只能默默地透過紗帳看向他并不清晰的輪廓。

老龍王總是隔三岔五就往我這里送奇珍異寶，這日他把自己珍藏的一塊鳳凰木送給了我。要知道，鳳凰木乃是上任戰(zhàn)神青陌在涅槃時，將身下的梧桐灼燒了九九八十一天而得。我曾聽山里的妖精說，用鳳凰木和水晶蛛絲所造出的天鸞琴能夠彈出這世上最美的琴聲。

再過不久便是伏蓮的生辰，以前每到那日，我總是會努力做出一桌像樣的飯菜哄他開心。然而今年我燒了他心愛的桃花林，僅是一頓飯他怕是并不會原諒我。

伏蓮喜好彈琴，若是能做出天鸞琴來將功補過的話，他一定會原諒我。想到此處，我便立即動身去了水晶蜘蛛所在的幽冥淵。

幽冥淵乃是極寒之地，我一心想著要取水晶蛛絲，卻忘了在這極寒之地還有一種以吸食魂魄為生的雪蛇。

在取到水晶蛛絲后，得意忘形的我竟被雪蛇給一口咬傷。我渾身冰冷地躺在地上，忍受著巨大的痛苦，眼看著雪蛇蠶食著我的魂魄，卻無法動彈。

“阿茶，我絕不會讓你死的！”還好在我的魂魄被雪蛇全部吞噬掉之前，妙安找到了我。當(dāng)看到我緊攥在手中的水晶蛛絲時，他不禁心痛地嘆息道：“真是孽緣啊！”而我則在他的嘆息聲中暈了過去。

迷蒙中，我被人緊緊地抱在懷里，那熟悉溫暖的感覺讓我不由得想到伏蓮。幼時，每逢打雷我便總是裝出一副害怕的樣子，故意哄騙伏蓮抱著我入睡。只是，待我及笄之后，就算我再“害怕”打雷，他都不肯再抱我。我記得他的胸膛就像現(xiàn)在抱住我的人這般寬闊又溫暖。

“她現(xiàn)在心魄不全，唯有你才有辦法救她。老夫現(xiàn)在年事已高，唯一希望的就是能夠繼續(xù)看到阿茶的笑容。這是你欠老夫的?！?/p>

這是……老龍王的聲音？

只覺抱住我的人身體一怔，我還沒來得及聽他說話，便又徹底失去了意識。

我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只是在還未睜開眼時便脫口而出：“我一定要為伏蓮做出天鸞琴來！”

隨即一只溫暖的大手覆在我的臉上：“阿茶，別怕?！甭牭侥鞘煜ざ致晕⑸硢〉穆曇簦因嚨乇犻_眼，看到伏蓮近在咫尺的俊顏。

“伏蓮……”我低聲喚他的名字。見他眼中滿是血絲，一副神情憔悴的模樣，我驀地撐起身，一把緊抱住他便大聲哭了起來：“伏蓮，我好怕自己再也不能見到你。”

害怕他就此從我眼前消失，我越發(fā)將他抱得更緊了，大顆的淚水滴落在伏蓮月牙白的衣衫上。

“丫頭?！狈彶]有推開我，只是輕拍著我的背說，“以后不許再做傻事了……更不許為了我去做傻事，知道嗎？”

“那你還生我的氣嗎？”我哽咽著問道。

伏蓮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摸著我的發(fā)頂?shù)溃骸拔抑粴庾约禾珦?dān)心你?？觳敛聊槪饋砗戎?。”

伏蓮越是對我好，我就越哭得厲害。我像八爪魚一樣纏在他的身上，執(zhí)意要再多抱他一會。

就算他并不愛我，我也無法不愛他。佛說，執(zhí)執(zhí)念而死，執(zhí)執(zhí)念而生，是為眾生。而我此生的執(zhí)念便是伏蓮。

在我受傷的這段時間，妙安跟著我一直住在青萊山。在看到他天天殷勤地將魚翅、海參往我跟前送之后，我喜極而泣道：“妙安，你我并非親兄妹，你不僅救了我的性命，還對我這么好，阿茶此生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你才好?！?/p>

妙安突然停下喂我喝湯的動作，神情幽深地凝視著我。就在我快被他看得發(fā)怵的時候，他突然用手將他垂落在胸前的黑發(fā)一撩，勾唇笑得跟狐貍一樣說道：“你如果真心想報答我，不如嫁給我如何？”

妙安的話就如同憑空炸響的天雷，害我被魚翅湯嗆得直咳嗽。我震驚地看著他：“妙安，你不要在我喝湯的時候說笑話好嗎？咳咳……”

妙安卻道：“我從不開玩笑。”

“難不成你玩真的？”我臉上的笑容突然一僵。而就在這個時候，原本走到屋門口的伏蓮?fù)蝗煌Ｏ铝四_步，很明顯是聽到了我和妙安之間的對話。

在得知我被東海龍王收作義女后，伏蓮并沒有絲毫的驚訝，只說我開心就好。開心？他真的懂我的開心嗎？

看著那抹已經(jīng)消失在門口的白影，我苦笑著說：“妙安，我的心中已有滄海，無法再成為你的桑田?！?/p>

“哦。”妙安應(yīng)了一聲，又繼續(xù)往我的嘴里喂湯。他說：“你的那片滄?；蛟S早就成了沒有心的死海，你又何必硬要將自己困死在其中呢？其實桑田也可以無微不至地照顧你、保護你。你不妨再仔細地考慮考慮？”

“沒有心的死海是什么意思？”我不解地看向妙安，但妙安卻在沉吟半晌后說：“你毀了桃花林，伏蓮因此動怒而打了你，足以見得他對她是有感情的。哦，不，其實在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應(yīng)該明白他對她的情意。不過一切都太晚、太遲……”

伏蓮竟早有心上人！我纏著妙安問伏蓮愛的人到底是誰，但不管我如何撒嬌、諂媚，他都不愿告訴我，只是神情黯然地說：“逝者已矣，還是不過問的好?！?/p>

在我與伏蓮相處的這五百年里，我從未在這方面發(fā)現(xiàn)過任何蛛絲馬跡。而伏蓮除了對我親密之外，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這讓我竟誤以為他是一個性情淡漠、不懂情愛為何物的山神。

他到底喜歡過誰？這注定成為我今晚失眠的原因。

月如玉盤，我心煩意亂地從床上爬起來想要找伏蓮問個清楚。然而在走到他的房門口時，我卻慫了，因為我無法面對他平靜地告訴我說他窮其一生都只愛那女子一人的場面。最后我就跟逃難似的跑到被燒毀的桃花林中……

劇烈的咳嗽聲讓我不禁停下腳步，在看到背對著我的熟悉的身影時，我的心不由得一驚。為了不被他發(fā)現(xiàn)，我幻化成夜蝶藏匿在被燒毀的枯枝上。

伏蓮咳嗽的聲音越來越劇烈，當(dāng)看到錦帕上的一攤殷紅的鮮血時，我再也忍不住變回人形，捉住他的手，問道：“伏蓮，你到底怎么了？！”

此時的伏蓮臉色蒼白如紙，卻強撐著擦掉唇邊的血跡說：“我沒事，不過是修煉的時候走火入魔而已。”

看著他搖搖欲墜地準備轉(zhuǎn)身離開，我自他的身后驀地一把將他抱?。骸胺?，你別不要我。”

伏蓮微微一顫，隨即低聲一笑，那笑聲聽上去就如同頭頂?shù)墓略乱话?，是那么蒼涼、寂寥。他說：“丫頭，你終究是要嫁人的。妙安他人不錯，你嫁給他……”

“夠了！伏蓮，你真的不要我了嗎？”我打斷他的話，就像一只被遺棄的小狗，可憐巴巴地問道。

霎時間，寂靜的桃花林中僅剩下颯颯的風(fēng)聲。我不敢去看伏蓮此刻的表情，等了很久，久到害怕他默認，久到都不愿再等他的回答，才聽到他對我的承諾：“不會，伏蓮此生都不會?！?/p>

那一刻，我將頭埋進他的背里，卑微地決定就算他不會愛上我，我也舍不得離開他。

我原以為只要自己待在他的身邊，默默地愛著他就好，豈料他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這青萊山本就承蒙著他的福澤，現(xiàn)下正是深春時節(jié)，卻呈現(xiàn)出萬物凋零的現(xiàn)象，就算只用腳趾頭思考，我也知道他出事了！

妙安見再也瞞不下去才告訴我說：“當(dāng)他在幽冥淵找到你的時候，你已經(jīng)被雪蛇吞噬掉大部分魂魄，最后是他用了他的心頭血救了你的?！?/p>

“為什么要救我？如果是要用你的命來救我，我還不如死了的好！”當(dāng)我找到伏蓮的時候，他正坐在院落里曬太陽。

伏蓮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笑著問我道：“丫頭，我可以用你做的天鸞琴彈一曲嗎？”

伏蓮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看向我，使得我根本無法拒絕他。只要一想到他因我而死，我就連每一次呼吸都覺得難受。

水晶蛛絲在陽光下泛出七彩光華，伏蓮抬手輕輕一撥便有天籟之聲破空響起。他試圖用最柔和的琴音來安撫我內(nèi)心難以言喻的哀傷，然而他越是一副表現(xiàn)得平靜祥和的模樣，我的心就越發(fā)痛得厲害。

“伏蓮，為什么你要對我這么好，卻又不肯愛我？”我打斷他的琴聲質(zhì)問道，“你都可以把自己的命給我，為何卻不能把你的心給我？”

伏蓮撥琴的手突然一僵，還沒來得及回答我的問題便又劇烈地咳嗽起來?？吹阶运爝叺温湓谔禧[琴上的鮮血，我突然含淚苦笑道：“不管你愿不愿意，今日我都要把自己給你?！?/p>

晨露初光，清風(fēng)襲人。

“你……”被我用法術(shù)催眠的伏蓮醒來后，他伸出手欲再給我來一耳光。我也不躲，反而叫囂著說：“你打啊，我巴不得你一掌劈死我，正好陪你殉情！”

“陪個屁！咳咳……”伏蓮被氣得直咳嗽。

這還是我五百年來第一次聽到伏蓮罵臟字。我睜大眼睛，神情呆滯地望了他一會兒，而后又強行將虛弱的他抱回床上，蓋好被子。我一本正經(jīng)地道：“從此刻開始，我若茶的人是你的，心是你的，就連屁也是你的。所以你讓我陪個屁，這絕對沒問題。”

不等伏蓮發(fā)難，我便一口啄在他的額頭上：“你好好躺著，我去給你熬粥?！?/p>

直到關(guān)上房門那一刻，我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我對伏蓮下了“毒手”，他雖然罵我，但這卻是我最想要的結(jié)果，至少證明他沒有恨我，只是在氣我而已。在解開他法術(shù)的那一刻，我真害怕他會在扇我耳光之后一聲不響地走掉。

廚房被我弄得烏煙瘴氣，就在我手忙腳亂地攪拌著鍋里的銀魚粥時，白虎精突然賊兮兮地蹭到我的身旁。

“不好意思，我粥煮得少了一些，沒有你的份?！蔽夷樕蠏熘敌φf道。

白虎精聞言渾身一抖，立即說：“也只有伏蓮那傻子才會稀罕你做的毒藥?！?/p>

“嗯。”說著，我一個爆栗就敲在白虎精的頭上，“他是傻子沒錯，不過你敢說我做的銀魚粥是毒藥？你信不信姑奶奶我今天就拔光你的虎毛？”

白虎精吃痛地嗷嗚著叫了一聲，立即后怕地抱住我的大腿求饒道：“姑奶奶，求放過?！?/p>

“這還差不多。”我不屑地冷哼一聲，隨即又是一個爆栗敲在白虎精的頭上，“以后不許在背后說你主子的壞話。”

又是一聲凄慘的虎叫在廚房內(nèi)響起，白虎精用爪子抱住腫起來的額頭，神情變得黯然，說：“那傻子不惜用自己的心頭血來救你這個僅僅只是妙茶影子的人，他不是傻子是什么……”

哐當(dāng)一聲，我手中的湯勺掉落在地上。我一臉錯愕地扯著它的虎須問：“你說我是誰的影子？！”

她叫妙茶，是真正的東海三公主。而我做夢也沒有想到，伏蓮曾經(jīng)竟然是天界受眾仙所敬仰的戰(zhàn)神青陌。

妙茶和伏蓮原本是師兄妹，后來伏蓮為絞殺魔虬而中了血魂煞。但凡中了血魂煞之人會先失去五感，最后心智被魔念所蒙蔽，成為嗜血怪獸，而唯一能夠解血魂煞的藥便是鎮(zhèn)守這青萊山的百元丹。

妙茶為救伏蓮的性命，私自盜取百元丹，害得青萊山崩塌，而被鎮(zhèn)壓在山腳的魔獸也全部被釋放出來。后來伏蓮雖被妙茶所救，但妙茶卻為救伏蓮一命，使得人間生靈涂炭。就在伏蓮還處于昏迷時，天帝抓了妙茶施以天罰，以至于她最后魂飛魄散，僅僅只剩下一片龍鱗。后來，伏蓮為彌補妙茶犯下的罪孽，便去了人間降魔，最后還用自己的靈力撐起整座青萊山，成為此處的山神。

白虎精嘆了一口氣，看向我說：“而你便是那片龍鱗加上伏蓮的精元所化?！?/p>

我渾身冰冷地站在灶臺前，胸口就像被利刃給剖開似的，痛得撕心裂肺。

難怪伏蓮會為我取名若茶，難怪他會無條件地對我好；難怪妙安會在看到我的第一眼便喚我阿茶，難怪老龍王會樂意收我做他的干女兒。原來這一切都如白虎精說的那樣，因為我是妙茶的影子。

我心痛如麻地死盯著鍋里翻滾的銀魚粥，任由喉頭翻涌的血腥味在口中四溢開來。

“阿茶？”

我轉(zhuǎn)過頭去，見伏蓮正站在廚房門口，一抹擔(dān)憂的神情不禁在他的眼中閃過。難不成他以為我在強了他之后會羞愧得再次出走？

其實我剛才并非沒有想過，如果伏蓮清醒后，我要不要就此別過，但我愛他，不舍也不愿讓他一個人孤苦伶仃地結(jié)束這一生，所以無論如何我也要厚著臉皮陪他走完最后的這段日子。

“粥糊了?！狈徶噶酥稿伬锏你y魚粥，輕咳起來。

我這才回過神來徒手去端鐵鍋。

“嘶——”

“小心！”伏蓮立即握住我被燙紅的手，替我吹風(fēng)、降溫。

我不禁因為他細微的舉動而突然臉紅。

我知道他將我當(dāng)作妙茶，所以即便我對他做出再過分的事情來，他也不會恨我。既然他把我當(dāng)成妙茶，那我便是妙茶好了。我突然反握住他的手道：“伏蓮，你可以陪我去一次人間嗎？我長這么大還從未去過那里?！?/p>

伏蓮這次竟沒有絲毫的猶豫便點頭答應(yīng)說好，于是第二天我跟他就動身去了人間。一路上，他對我的態(tài)度并未與過去有所不同。

就跟過去一樣，仿佛肌膚之親這件事情從未在我和他之間發(fā)生過一般。

在人間，伏蓮陪我去吃了我向往已久的糖葫蘆。

“真好吃，這味道就像是……”我嚼著糖葫蘆欲言又止地說道。

“像是什么？”伏蓮拿出錦帕替我擦了擦黏在嘴角的糖屑。

我順勢吧唧一口親在伏蓮的臉頰上：“就是這樣的味道?！蔽艺０椭圩⒁獾剿l(fā)紅的耳根，突然忍不住大笑起來。原來山神也有害羞的時候。

伏蓮無奈地笑了笑，隨即摸著我的發(fā)頂?shù)溃骸白甙?，去前面看看?！?/p>

我很用力地笑著，然而入口的糖葫蘆卻只剩一片酸澀。即便我長得跟妙茶一模一樣，我也不會是她，我這個影子注定只是一個影子而已，根本沒辦法住進伏蓮的心田。

后來我跟伏蓮逛到一家玉器店的時候，他突然看上一支茶花模樣的碧玉簪。

“喜歡嗎？”伏蓮將碧玉簪遞到我的身前問道。

“只要是你送我的東西，我都喜歡。”我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隨即伏蓮便順勢將碧玉簪戴在了我的頭上。

他靜靜地凝望著我，柔聲道：“很美。”

伏蓮的眸光深邃，眉目如畫，然而在看到他眼中那一抹難掩的眷戀時，我卻心痛地將手攥得更緊了一些。

住在客棧時，我跟伏蓮依舊是分房而睡。某日半夜打雷，他竟然破天荒地來到我的房間，抱住我說：“丫頭，別怕。”

伏蓮已經(jīng)很久不曾因為擔(dān)心我怕打雷而夜里跑來陪我了，他這是鬧哪出？我享受著他的擁抱，微微搖頭道：“我倒是無所謂，只是擔(dān)心你這樣對我投懷送抱，我會……舍不得放開你?！?/p>

待我說完，頭頂不由傳來一陣悶笑聲：“放心吧，就算你放開我，我也會放開你的。”

“……”

這天晚上，我和伏蓮相擁而眠，什么事情也沒發(fā)生，只是在迷蒙中我好似感覺到有“雨”落在了我的臉上。

伏蓮的身體越發(fā)虛弱得厲害。這日我跟他來到一片桃花林的時候，不禁想起青萊山上的那片桃花林。

“妙茶她很喜歡桃花，是吧？”我望著眼前隨風(fēng)飄落的花雨輕聲說道。

伏蓮牽著我的手突然一僵，聲音如同春風(fēng)般若有若無：“你……都知道了？”

我笑著點了點頭，突然從懷里拿出一張泛黃的宣紙：“這個還算數(shù)嗎？”

那張宣紙是我三百歲生辰時伏蓮送我的禮物，上面寫著：答應(yīng)你一回，無論什么事情。

不待伏蓮回答，我便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我要你答應(yīng)我，娶我若茶為妻?！?/p>

我說完后屏住呼吸去看伏蓮，只見他的神情依舊如往昔一般柔和。他伸手為我拈去落在發(fā)間的花瓣，聲色溫潤地說道：“我答應(yīng)你，不過有一個條件?！?/p>

我靜靜地看著他，不用問也知道他想說的條件是什么。果不其然，他讓我答應(yīng)他，替他好好活著。

“好?！蔽腋纱嗟卮饝?yīng)道，卻在心里補上“個屁”兩個字。

鳳冠霞帔，紅燭搖曳，天地為證，我看著站在我面前一襲紅色喜袍的伏蓮，猛地往自己的大腿上擰了一把。因為我做夢也不曾想到他真的會娶我！就算他真心想娶的人并不是我，我亦死而無憾。

這日，伏蓮用最深情的目光凝視著我，說道：“阿茶，從今以后你便是我伏蓮的妻子。”說罷，便將涼薄的雙唇印在我的唇上。

一夜春宵，浮生若夢。既然是夢，就總會有醒來的那一刻。當(dāng)我醒來時，我發(fā)現(xiàn)伏蓮竟不見了，而我的掌心內(nèi)則出現(xiàn)了山神印記。

伏蓮竟把山神之位傳給了我！

“伏蓮！伏蓮！你到底在哪里？”我披頭散發(fā)，像一只瘋狗一樣四處尋找他的下落。后來，我終于在青萊山的那片被毀掉的桃花林中找到了他。

“伏蓮？”在看到他靜靜地閉著雙眼，依靠著樹干坐在一棵枯樹下時，我顫抖著雙唇輕聲喚了他一聲。因為害怕，我身體里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奪眶而出的眼淚無聲地砸落在地上。

在這荒涼的桃花林里，伏蓮長長的睫毛微微地輕顫，他吃力地睜開眼道：“丫頭過來，我告訴你一個隱藏在我心底許久的秘密?！?/p>

“我不要聽！”我用力搖著頭，不肯讓他在說完秘密后安心地閉上雙眼?？删退闳绱?，他還是徑自說了起來。

伏蓮說，曾經(jīng)他一心只為降妖除魔，從未把心思放在其他事情上。后來他被魔虬所傷，他的師妹妙茶為救他而招致天罰。其實，當(dāng)時的他很不能理解妙茶為什么會心甘情愿地為救他而灰飛煙滅。而他因為心里對妙茶存著感激與愧疚，便每年都在這里種下一棵妙茶最喜歡的桃樹來祭奠她，甚至最后還用妙茶留下的龍鱗造出我來。他只是希望把對妙茶的愧疚轉(zhuǎn)移到我的身上，但我和妙茶的心性卻是截然不同的。妙茶性情溫婉、賢淑，而我則大大咧咧，就像是山大王一樣在山中橫行霸道。但就是這樣的我卻悄無聲息地鉆進他的心中，融進了他的骨血里。

“阿茶，其實在你三百歲生辰那年我送你生辰禮物，便是想讓你提出嫁給我這一要求。當(dāng)初你向我表白的時候，我并非想拒絕你，而是……”伏蓮說到此處，不禁輕咳起來，“而是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后來你火燒桃花林，我一氣之下說出要將你趕出青萊山的話，其實真的只是氣糊涂了，話一說出口我便后悔不迭了。再后來，我用自己的心頭血救了你，卻不敢再奢望成為你的夫君，可是你卻……丫頭，為了我還有你腹中的骨肉，好好活下去……”

“我不答應(yīng)！”我見伏蓮再次閉上雙眼，怒吼道，“伏蓮，你好卑鄙！你以為讓我懷上你的孩子，我就舍不得帶著這尚未出世的骨肉跟你一塊去死嗎？你連一句‘我愛你都不曾親口告訴我，我才不準你死！不準你死！”

我的心痛得快要炸開了，由于我乃是妙茶的龍鱗所化，悲慟之時竟引來了狂風(fēng)暴雨。我緊抱住身體逐漸冰涼的伏蓮在暴雨中痛哭不已，直到急急趕來的妙安用折扇抵著腦門說：“再哭下去整座青萊山就要被淹了。阿茶，你趕緊把咱家的東海至寶給我，興許還能救伏蓮一命?！?/p>

“什么是東海至寶？你真的能救他？我求求你趕緊救他，你要什么我都給你！”聽到妙安的話，我立即緊拽住他的手語無倫次地說道。

妙安所言的東海至寶原來就是伏蓮給我的那顆夜靈珠，當(dāng)時我只是聽說夜靈珠能在黑夜里發(fā)出七色光華，沒想到它竟然會是東海至寶。

妙安頭一次將披在身后的長發(fā)用玉簪挽起，隨即接過我遞給他的夜靈珠道：“阿茶可有親眼見過鳳凰涅槃？今日哥哥就讓你見識一番?！闭f完便用法術(shù)將夜靈珠推入伏蓮的腹中。不過須臾，突然燃起的紅蓮焰火便將伏蓮包裹在其中。

我記得伏蓮在紅蓮焰火中被整整燒了九九八十一日，這八十一日里我一直不吃不喝地守在他的身邊，連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我害怕只要自己一閉上眼睛，他就會化成一縷青煙消失不見。

妙安見勸不動我，也只能任由我守在伏蓮的身旁。

“伏蓮，你快點醒過來好不好？”

“伏蓮，你若再不醒過來，我就……把孩子生下來告訴他說，你是一個無情無義、拋妻棄子的父親！”

“伏蓮，只要你肯醒過來，我保證以后每天都做飯給你吃。你說什么我都聽！”看著在紅蓮焰火中被燒成焦炭的鳳凰，我又哽咽著哭了起來。

我因為心痛、害怕，全然沒有注意到周圍的枯樹竟在一瞬間開出桃花。一抹黑影突然罩在我的頭上，我還以為是妙安，頭都不抬地哭喊道：“我不會離開這里的，他在我在，他亡我亡。”

“傻瓜?！比欢坏廊绱猴L(fēng)般溫潤的聲音卻讓我的心跳驀地一滯。

我緩緩地抬頭，只見身著一襲月牙白袍的伏蓮正在一片花海中揚起清淺的笑意，對我輕聲說道：“阿茶，我此生只愛你一人，足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