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瑋
2014年的真人版《忍者神龜》里,有4個忍者龜,藍眼帶使刀的叫達·芬奇,紅眼帶使叉子的叫拉斐爾,橙眼帶使雙節(jié)棍的叫米開朗琪羅,而紫眼帶使棍子的叫多納泰羅……說到這兒,小時候看過《忍者神龜》的一定會叫起來:“不對啊,多納泰羅是誰?動畫片里不是叫愛因斯坦嗎?”
實際上,紫眼帶忍者龜一直叫多納泰羅。另外三個忍者龜分別是“文藝復(fù)興三杰”,而多納泰羅也是文藝復(fù)興時期的雕塑大師。為什么叫愛因斯坦呢?因為1987年《忍者神龜》動畫片由北京電視臺譯制引進時,大家就這么稱呼他了。什么原因?不知道。你可以這么猜測:比起“文藝復(fù)興三杰”,多納泰羅實在不知名,加上他好發(fā)明東西,就叫他愛因斯坦得了。
《變形金剛》其實也經(jīng)歷過類似的事兒。Starscream是怎么被翻譯成“紅蜘蛛”的呢?Bruticus如何變成了“渾天豹”?而Constructcon被譯成了“挖地虎”。美妙的再創(chuàng)造:本來硬頭硬腦的變形金剛,被上海電影譯制廠諸位老先生一把玩,就變成了富有水泊梁山氣息的綽號。習(xí)慣成自然,現(xiàn)在估計也沒人特意去挑剔擎天柱和威震天這倆名字聽上去太中國范兒,一點兒也不洋氣了。
實際上,在那個時代,類似的再創(chuàng)造相當(dāng)多。人們現(xiàn)在都喜歡拿老配音翻譯腔開玩笑,比如:“見鬼!”“天哪!”“我向上帝發(fā)誓,要踢你的屁股!”因為這一代觀眾有了相當(dāng)?shù)挠⑽脑煸?,也知道該如何說話了。但實際上,類似的配音翻譯腔也是一種再創(chuàng)造。真正聽過原聲的人會明白,外國人說話也未必深情到像童自榮老師那樣,但前輩們又無法用日常談吐說話——一口北京腔去配羅切斯特和簡·愛談情說愛,肯定是扯淡。所以,老配音翻譯腔尤以上海電影譯制廠為最,是一種被重新創(chuàng)造過的聲音:既不太像中文口語,也不太像西方口音,但能讓大家接受,感覺到“對,這就是外國人說話的調(diào)調(diào)”。
如果你聽過《蠟筆小新》的原音,會發(fā)現(xiàn)矢島晶子老師的配音很正常,而臺灣經(jīng)典的馮友薇老師的配音則低沉一些,讓野原新之助和幼兒園其他孩子響亮的聲音形成對比,野原新之助略帶猥瑣的萌態(tài)也就顯現(xiàn)出來了——這種“強行制造了一種新聲線”的套路,也是一種創(chuàng)造。
類似的事,還不止在外語之間。熟悉TVB的諸位觀眾,一定對港片中幾位老配音演員耳熟能詳,也一定會佩服香港這幾位配音演員,既能夠講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又能帶出清晰的港式味道。這味道說不清道不明:商務(wù)范兒?家居范兒?總而言之,是獨一無二的,是我們一聽就知道“那,做人要開心嘛”和“來,一起喝糖水吧”的口音。
在周星馳的《九品芝麻官》里,吳啟華演的方唐鏡惡搞周星馳演的包龍星,舉著一張小的契約,一張大的契約。
普通話版臺詞:
“方唐鏡:一張濕的,一張干的。大人要哪張???”
“包龍星:干的!”
“方唐鏡:對嘛,大人還是經(jīng)常叫人干爹嘛!”
這一段,我小時候怎么看都不懂。明明是大小之分,怎么能論干濕呢?后來看原版:
“包龍星:這么小的‘契崽怎么看?”
“方唐鏡:小的‘契崽不好,還有一張大的‘契爺(干爹),大人想看哪一張呢?”
“包龍星:契爺??!”
“方唐鏡:乖哦,大人未必不叫人‘契爺(干爹)的嘛!”
對于粵語觀眾來說,這個包袱就流暢多了。但依此回推,可以知道翻譯成普通話時,必須重新制造一個包袱的艱難程度。實際上,類似的再創(chuàng)造最讓我們熟悉的,便是周星馳的“御用配音”石班瑜先生。懂粵語的朋友會一再告訴你:周星馳的原聲沒有那么夸張,是更冷淡平靜的調(diào)調(diào),石班瑜的風(fēng)格與他并非全然一致,所以石先生重新創(chuàng)造了一種讓我們熱愛的風(fēng)格演繹了周星馳。他與那些想出擎天柱、霸天虎這些譯名的前輩,那些在《成長的煩惱》這類經(jīng)典譯制片里用中文營造出美國家庭氛圍的前輩,與TVB那些“我下碗面給你吃好不好”的前輩一起,默默地做著兩個世界之間的橋梁,接榫得如此巧妙,以至于我們都覺得,多納泰羅也許本來就該叫愛因斯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