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強(qiáng)
一大早,偏僻的困虎屯就熱鬧起來了,村里的老少爺們兒都紛紛趕到村南的野水塘去看稀奇。瞎子龍伯竟然手持魚竿,有模有樣地坐在水塘邊垂釣。
龍伯很不幸,老伴死得早,他又得了眼病,因無錢醫(yī)治,活活把眼熬瞎了。他兒子龍小雨長大后還算有點出息,在城里的一個大公司當(dāng)會計,可前年又因貪污公款,被關(guān)進(jìn)了監(jiān)獄。
龍伯一個人生活得很辛苦,天天到街上去撿人家不要的破爛,餓了就去討飯。一年四季清湯寡水的,從來沒有真正吃飽過,更別說吃魚吃肉了。
對于龍伯的釣魚舉動,村里的老少爺們兒議論紛紛。有的說,龍伯怕是餓饞了,想釣兩條魚吃;也有的說,龍伯怕是不想活了,老伴死得早,兒子又成了貪污犯,任誰也沒心氣活了……
不管是哪種可能,村長順子都不敢大意,萬一出了人命,他這個村長可就干不成了。
順子小心地走到龍伯身邊,敬上一根煙說:“龍伯,是不是想吃魚了?你別在這兒釣了,這兒太危險了,趕明個我給你買兩條去?!饼埐疀]理他,仍舊低頭釣自己的魚。
順子看了看龍伯釣魚的工具,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龍伯釣魚的東西非常簡易,一根小棍子,棍頭上拴根尼龍繩,繩上綁個用針捏彎做成的鉤,鉤上竟然沒有放一點魚餌。
順子笑著說:“龍伯,別釣了,就你這工具,一百年也釣不上一條魚。聽我的,回去吧。明天我一準(zhǔn)給你送兩條大鯉魚,讓您老好好地解解饞?!闭f完,用手使勁地拽龍伯回去。
可龍伯卻死活不愿意走,口里反而念叨起來:“魚啊魚,你快上鉤啊……”
順子一聽,心說壞了。龍伯的精神可能出問題了,竟然和水里的魚兒說起話來了,別是餓瘋了吧?他立即掏出手機(jī)打電話讓自己的媳婦送來幾個茶雞蛋,還端來一碗熱乎乎的小米粥。
龍伯大概也真餓了,接過粥三口兩口就喝完了,抹了抹嘴說:“順子,謝謝你,我還得繼續(xù)釣?!?/p>
順子一看龍伯鐵了心要釣魚,又見岸上有很多人在看熱鬧,估計龍伯也出不了事,就下地干活去了。
天快黑時,順子還是有點不放心,就又轉(zhuǎn)了過來。龍伯還坐在原處垂釣,口里還念念有詞地嘀咕著:“魚啊魚,你快上鉤吧,時間可是不多了……”
順子忍住笑說:“您老要真想釣魚,咱得把釣魚的家伙換換,再弄點魚餌過來,您老的這套家什就是釣三天三夜也不管用?!?/p>
龍伯搖頭不語,順子還待再勸,突聞岸上的人大聲吆喝起來:“魚上鉤了,魚上鉤了!”
順子定睛一看,可不是嗎?龍伯手里的魚竿已彎成了一張弓,魚浮子早沒到水里去了。龍伯用力一揮,怪哉!真的釣上了魚,而且還是一鉤雙釣,釣上了兩條大鯉魚。
看著扔在地上活蹦亂跳的大鯉魚,順子的眼都直了。不用魚餌也能釣上來魚,龍伯可真神了,堪比古代的姜子牙。
龍伯急切地問:“釣上魚了嗎?”
順子伸著大拇指說:“您老的水平真高,真釣上了兩條大鯉魚,活蹦亂跳的約摸有四斤重。”
龍伯的臉卻不見一點喜色,他把釣竿一甩,又扔到河里去了,繼續(xù)垂釣,嘴里還在念叨:“魚啊魚,你天天東游西躥的,多辛苦啊。不如早點上鉤,早點解脫?!?/p>
魚能聽懂龍伯的話嗎?大伙兒都屏聲靜氣地觀看著。突然,池塘的底部泛起了一陣氣泡,龍伯的魚浮子又沉了下去。大家又驚呼起來:“魚上鉤了!”龍伯一抬手,又釣上來一條大鯉魚。
龍伯釣的魚越來越多,看熱鬧的人也越來越多。眼瞅著天就要黑了,龍伯仍然意猶未盡,還在耐心地垂釣。順子怕出事,就勸他收兵回營,反正釣的魚也夠他吃幾頓的了??升埐豢希且^續(xù)釣,說不釣百十斤就不收兵。
順子一看,這才釣十幾斤,離百十斤的目標(biāo)還遠(yuǎn)著呢,就焦急地說:“龍伯,天就要黑了,你一個人留在這里太危險,還是回家吧,明天我再陪你釣?!?/p>
龍伯一聽天要黑了,也急躁起來,他把魚鉤往河里一甩說:“我再釣這最后一竿?!表樧記]法,只得耐心地等著這最后一竿的結(jié)果。
這一竿待在河里很長時間也沒動靜,龍伯罵道:“魚啊魚,你這個畜生,再不上鉤,我就跳河自盡了?!?/p>
說來也怪,龍伯這句話剛說完,平靜的河面突然有了動靜,氣泡不停地往上冒,漩渦一個接著一個。龍伯的魚浮子猛地沉了下去,魚線也跟著急促地下潛。
順子急忙大喝:“龍伯,快收竿,大魚上鉤了!”
龍伯使勁一提竿,竟然沒提動,看來這條魚確實不小。他又一使勁,魚竿啪的一聲斷了。斷掉的魚竿連著繩子一起往河里滑去。
順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魚竿,提了兩下也沒提動。他扭頭沖岸上喊:“過來兩個人,幫我把這條大魚拽上來!”
岸上看熱鬧的人群中就跑下來兩個壯實的小伙子,三個人齊心合力地拉著魚竿,總算把那條大魚拉出了水面。
大魚一露水就驚呆了所有的人,那條大魚竟然是一個胡子拉碴的人。
只見他口咬空心葦稈,手抓著鋒利的魚鉤,魚鉤已深深地刺進(jìn)他的肉里,鮮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流,可他卻沒喊一聲疼。
龍伯摸索著抓住那個人,用顫抖的聲音說:“小雨啊,別怪爹爹狠心把你給釣上來。你要知道私自越獄罪加一等呀,再說了,在外面逃亡的滋味也不好受??!”
那個人一抬頭,大伙全看清了,真是龍伯的兒子龍小雨。他兩眼含淚地說:“爹,你說得對,我不應(yīng)該越獄,這幾天我在外面過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真受夠了。我這就跟你去自首?!?/p>
“你們父子倆到底唱的是哪出戲啊?”順子一頭霧水地問。
龍伯抹了抹眼角的淚水,講出了事情的前前后后。
原來龍小雨幾天前越獄逃到了家中。龍伯見兒子私自越獄,就苦口婆心地勸他投案自首,請求寬大處理??升埿∮昃褪遣宦?。
今天早上,龍伯又勸他,龍小雨心里一煩準(zhǔn)備離家逃竄,龍伯拉住他的衣衫死活不放,龍小雨掙脫開他撒腿就跑,龍伯就在后面緊緊追趕。
因天已大亮,村里到處都有人在走動,地里也有人干活,龍小雨怕村里的老少爺們兒認(rèn)出自己,就跑到魚塘邊,拽了根空心蘆葦含在嘴里潛進(jìn)了池塘。
龍伯追著追著,聽不到龍小雨的腳步聲了,卻聽到撲通一聲響,知道小雨躲進(jìn)了水里。于是,回家弄了根簡易的魚竿,就坐在池塘邊繼續(xù)苦口婆心地以釣魚為借口勸小雨去自首。
在釣魚的過程中,龍小魚為了讓爹爹死心,就利用精湛的水技,在水底逮了幾條大鯉魚,給他爹掛在魚鉤上,想讓爹拿著魚回家,引開其他人,他好趁機(jī)逃走??升埐疄榱藘鹤?,鐵了心腸,勸不動兒子,他就要跳河自盡。龍小雨是個孝子,怕他爹真的跳河,就乖乖地上鉤,讓他爹給釣上來了。
瞎子釣魚釣住了一個大活人,這事在小山村被傳得沸沸揚揚的。龍伯大義滅親的故事也被大家傳為美談。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