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鄉(xiāng)不隨俗

曹景建

一、進門先喝酒

聽說兒子剛談了個女朋友，國慶節(jié)要一起回老家，石老漢老兩口高興壞了。兒子石大鵬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一直在省城打拼，這一晃都三十多了，當(dāng)父母的能不急嗎？前幾年一直催他，可是這渾小子硬說事業(yè)還沒有起色，不考慮個人問題。

在兒子回靠山村的前一天，石大娘不禁又心慌起來，這次兒子應(yīng)該不會是騙自己的吧？兩年前，兒子說在省城處了個女朋友，可是對方說非得有婚房才行。老兩口二話沒說，就把三萬塊錢的積蓄給兒子匯了過去。后來一打聽才知道，兒子壓根就沒有什么女朋友，他把騙父母的錢拿去買什么音樂器材組樂隊去了。

有了上次不靠譜的經(jīng)歷，石大娘長了個心眼，打電話過去，問兒子這次不會再騙自己了吧。大鵬在電話里笑了，說這次絕對不是假的。接著，電話里傳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柔聲細(xì)氣地問他們好呢。

這下子，石大娘的心才慢慢放了下來。兒子又在電話里說他的女朋友叫倩倩，在一家大型食品公司上班，兩個人早就確定關(guān)系了，這次回去就是帶她去認(rèn)認(rèn)祖，拜拜祠堂。

什么？都要來認(rèn)祖拜祠堂了？靠山村有一個風(fēng)俗，凡是將要嫁到石家的姑娘，都要經(jīng)過拜祠堂這么一個程序，才能正式認(rèn)定為石家未來的媳婦兒。這一風(fēng)俗傳了上百年了，相當(dāng)于城里的定親儀式。

兒子都這么說了，看來這次肯定是真的啦。事不宜遲，石老漢趕緊通知族長石大爺。

石大爺一聽，也欣喜不已，說咱這山里啥都缺，就不缺少熱心人，這事交給他，半天就能布置好。

第二天一大早，祠堂就被布置一新，村里人聚在村口，迎接大鵬。十點鐘左右，大鵬坐著從縣城租來的一輛面包車果真領(lǐng)著倩倩來了。

倩倩一下車，就把村里所有人的目光吸過去了。只見她身材高挑、皮膚白皙，身上穿著村里人從來沒有見過的時尚外套，尤其是胸前掛著的吊墜在太陽下閃閃發(fā)光，煞是漂亮，引得大家議論紛紛。

村里的明白人花嫂趕緊走上前去迎接，一邊挽著倩倩，一邊對大鵬爹娘直夸倩倩長得漂亮。石大娘和老伴心里就像喝了蜜一般，別提多甜了。

“咱們村唯一出去的大學(xué)生大鵬，今天帶著準(zhǔn)媳婦回來了，這是天大的喜事啊。現(xiàn)在咱們就去石家祠堂！”族長一揮手，大家便簇?fù)碇毁幌虼鍠|頭的祠堂走去。

此時，祠堂大門上披著紅綢，屋檐下掛著燈籠，一派喜慶氣象。

祠堂里面走出來一個小伙子，他把一條長凳往祠堂門口一擱，又拿出兩個白瓷杯放在長凳上，接著從身后取出一個牛皮囊，擰開蓋后，“咕咚咚”把兩個杯子全部斟滿。頓時，一股濃郁的酒氣彌漫開來。

“進門先喝兩杯酒，夫妻恩愛到永久！”花嫂高聲喊道。

大鵬爽快地接過其中一杯，仰脖干了。這時，那個小伙子把另外一杯端到倩倩面前說：“嫂子，這一杯該你了！”

“喝吧，咱這酒是專門為石家要過門的媳婦兒釀造的，是幾十年的陳釀哩！”花嫂笑著勸說。

“哈哈，喝吧，嫂子，這酒里據(jù)說下著情蠱呢，喝了這杯酒，永遠(yuǎn)要跟大鵬哥走。否則，你懂的，嘿嘿！”小伙子端著酒杯故作神秘地說道。

此時，大家就見倩倩瞥了一眼大鵬，露出為難的神色來。大鵬隨即把屬于倩倩的那一杯奪了過來：“她不會喝酒，我替她喝了吧！”說完就要向自己嘴邊送。

“哎，這可不行，你喝算什么事啊，必須嫂子喝，否則別想過去！”一個小伙子用腳踩著長凳，向大鵬發(fā)難。

“哥們，饒了你嫂子吧，她真的不能喝！”大鵬求饒道。

“那這樣吧，不能喝，就碰碰嘴，呷一小口吧！”小伙子不依不饒。大鵬沒有辦法，只好端起酒杯，遞到倩倩面前。

“大鵬，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真的不能喝！”此時，倩倩的眼圈一紅，淚花就在眼里打轉(zhuǎn)兒了。

花嫂一看這架勢，不忍再為難倩倩，于是向那小伙子使了個眼色：“既然倩倩真的不會喝酒，就讓大鵬代勞吧。”

大鵬還沒等花嫂把話說完，趕緊把酒喝了。

花嫂喊道：“酒已喝完，進大門嘍！”

二、規(guī)矩可真多

倩倩和眾人跨過大門，就見院落中間有一個五十多歲的婦女正站在一口大鐵鍋旁邊。下面的柴火燒得正旺，大鐵鍋升騰著團團熱氣。

花嫂高聲叫道：“他二嬸，燉牛心好了嗎？”

二嬸忙拿出一個瓷碗，伸勺在鍋里舀了一碗，快步送上前來：“大鵬，快和你媳婦把這碗牛心吃了！”邊說邊遞上筷子，“這牛心可是請山上的王道士用丹藥泡了七七四十九天，聽說那丹藥可靈了，保你們誰也離不開誰?！薄?/p>

花嫂見狀又喊道：“吃了牛心，永不離分！”

大鵬樂呵呵地挑起碗里的一塊牛心放在嘴里嚼了嚼，說道：“嗯，辣中帶香，這味兒不錯！”說完，又夾了一塊遞給倩倩。

這時，倩倩狠狠地瞪了一眼大鵬。大鵬微微點了點頭，趕緊給大伙解釋道：“倩倩從不吃辣，我看這牛心還是免了吧！”說完，就拉著倩倩向祠堂正屋走，一邊走，一邊問花嫂，“下個程序是干啥哩？”

花嫂正想勸阻，可見大鵬已走遠(yuǎn)，只好埋怨起旁邊的石大娘老兩口來：“大鵬這是搞什么啊，不讓人家姑娘喝酒，又不讓人家姑娘吃牛心?！?/p>

石大娘心里也犯嘀咕，既然這姑娘以后要嫁給大鵬，大鵬就該知道未來兒媳婦要入鄉(xiāng)隨俗，怎么處處替姑娘擋著！

到了祠堂正屋，只見案板上擺著一盤糖果。

花嫂這時又喊道：“兩位情哥情妹快吃糖，幸福日子綿又長。”

大鵬笑著拿了一塊糖放在嘴里嚼了嚼，咽了下去，隨后又剝了一塊送到倩倩嘴邊。倩倩盯著那塊糖看了一眼，略一皺眉，還是張嘴銜了進去。

石大娘老兩口看到這里，終于放心地笑了，走過來對花嫂說：“剛才可能是倩倩姑娘真的不會喝酒，不能吃辣，你看現(xiàn)在不是吃糖了嘛！”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倩倩把糖果從嘴里吐了出來，一邊吐還一邊說：“這肯定是假冒偽劣產(chǎn)品，而且絕對還是過期產(chǎn)品，什么味兒呀！”

大家聽后，都面面相覷。此時，花嫂悄悄走到石大娘身邊，臉色難看地說：“你這兒媳婦怎么回事啊，三道程序一道也不遵守，該不會有啥問題吧？”

旁邊一個見過點世面的小媳婦說：“我在省城打過工，聽說現(xiàn)在很多大齡青年被父母逼婚，就租一個女友回家?！?/p>

“什么，租女友回家？天哪，大鵬這孩子不會是又來騙我們吧？”石大娘若有所思地拉了拉老伴的手，擔(dān)心地說。

“他以前騙過咱們一次，這次保不齊又是騙咱們錢的。唉，大鵬這孩子在省城學(xué)壞了，放著好好的建筑專業(yè)不搞，非要搞什么樂隊，如果沒猜錯的話，今天肯定會拿女朋友當(dāng)理由，跟咱們要錢。咱老兩口這次可得長個心眼！”石老漢喃喃說道。

這個時候，早有幾個后生推著大鵬和倩倩，讓他們在祖宗面前親嘴兒：“你們親個嘴，先人們也好作個見證！”

大鵬把嘴湊了上來，倩倩把眉頭擰成個疙瘩：“你來時可沒說這些繁文縟節(jié)，我能親你嗎！”說完，轉(zhuǎn)過身就走了。大鵬一看不妙，趕緊追了上去。

眾人一看，愣在原地，指著二人竊竊私語。

石大娘老兩口此時羞愧無比，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三、全靠一張嘴

到了晚上，老兩口躲在里屋，不時地唉聲嘆氣，心想今天這事兒真是太丟人了。

突然，大鵬推門進來，遲疑了半天，才說：“爹、娘，有件事我實在張不開口，可我也是沒有辦法。”

“你說吧，什么事？”石老漢沒好氣地說。

大鵬清了清嗓子，小聲說：“我和倩倩這不今年想結(jié)婚嗎？結(jié)婚就得買婚房。人家父母拿出了二十萬給我們支付首付款，可我們男方也不能一點表示也沒有啊。我知道您二老靠種山核桃子存了點。我現(xiàn)在手頭緊，能不能……”

石老漢忽地站起來剛要說話，石大娘一把把他拉住，悲苦地說道：“兒啊，我一直沒有跟你說，你爹的肺病又犯了，這半年多一直花錢買藥吃，治病把家里的錢都花光了。”

大鵬聽后一驚：“你，你們怎么沒有跟我說??！”說完扭轉(zhuǎn)身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大鵬拉著倩倩又折轉(zhuǎn)回來。倩倩一見二老，就把那個金吊墜子取下交到石老漢手里：“伯伯，這墜子您先拿著換錢買藥吧，等我們回到城里再給您寄錢過來?！?/p>

石老漢沒有接倩倩的東西，而是伸手把大鵬拉到外屋，說：“你租人家當(dāng)女友，肯定花了不少錢，我要是要了人家姑娘的墜子，你還得回去折價給人家，你這是何苦呢！”

“大鵬，伯伯這是說什么呀，我怎么成了你租的女友啦！”不知何時倩倩已經(jīng)從里屋出來了，聽了石老漢的話，氣得眼淚都快落下來了。

大鵬趕快跑過來安慰倩倩，并質(zhì)問二老這話從何而來。石大娘便把倩倩今天在祠堂里的表現(xiàn)以及眾人的懷疑說了出來。

大鵬聽了，苦笑著說：“你們都錯了，我在電話里不是說倩倩在食品公司上班嗎？你們不知道，她是她們公司的金牌‘鑒味師，負(fù)責(zé)給食品味道把關(guān)。這種職業(yè)現(xiàn)在在省城待遇高著呢。作為一名‘鑒味師，要對味道有超細(xì)微的感覺，所以她平時絕不能吃那些口味重的東西，比如酒啦、辣椒啦?！?/p>

說到這里，石老漢和石大娘似有所悟：“怪不得呢，那酒和辣子牛心當(dāng)然不能吃啦，可是你們怎么連嘴也不敢親呢？你們都是城里人，不會比村里的娃娃們還保守吧？”

大鵬一聽，連忙呼出一口氣：“你們聞聞，我嘴里的酒味和辣子味兒多濃，我親了她，她不就等于吃了辛辣刺激的東西啦？”

“唉，原來如此?？墒悄愕I的糖他也不吃？”石大娘嗔怪道。

這時，倩倩開口說話了：“伯父，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買的大概是山寨牌子‘阿樂啤斯的糖吧？而且還過期了！”

石老漢轉(zhuǎn)過身，到里屋把一個包裝袋拿出來：“我昨天下午專門去鎮(zhèn)上買的，說是名牌‘阿爾卑斯呢?！?/p>

大鵬從爹手里把糖果搶過來，一看樂了：“爹，您老花眼沒看清吧，這上面寫的分明是倩倩說的‘阿樂啤斯，上面日期，我看看。嘿，真的過期兩個多月了！”

“這還能有錯？我以前參加過全國食品行業(yè)協(xié)會和工商部門聯(lián)合舉辦的技能大賽，不但要品嘗正宗的食品，還要專門嘗那些偽劣產(chǎn)品呢。什么東西能逃過我這個舌頭！”倩倩驕傲地說。

石大娘一拍大腿：“嘿，看來咱兒子這次沒有騙我們呀，老頭子，趕快去炕頭上取錢去，給孩子買房！你爹的病啊，其實是裝的！”

大鵬這時把背包拿來，掏出一沓子照片交給二老：“爹，娘！你們看這些照片，都是以前我和倩倩在不同時期照的，這下總該信了吧。上次我騙你們的錢，是我們樂隊當(dāng)時實在太窮了，你們又一直不想讓我搞音樂，所以才編出找了女朋友的謊話?，F(xiàn)在我們的理想正在一步步實現(xiàn)，已經(jīng)有一個公司愿意簽約了。只要我們好好干，你們二老以后一定會為我們感到自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