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狗性

孫瑞林

一

前兩天，剛下過一場小雪，路有些滑。清晨，在嘎咕村通往城里的公路上，車很少，往來車輛都開得很快。

突然，隨著一陣急促的“吱吱”聲，一輛轎車出現(xiàn)了嚴重的側滑，重重地撞在一根水泥電線桿子上，車被撞得變了形，司機也被擠壓在里面，動彈不得。不遠處還有一條被軋折了腿的小狗，躺在地上“嗚嗚”直叫。

這一切都被一個路人看到了，他大聲地喊起來：“出車禍了，出車禍了！”

于錢騎著摩托車帶老婆去城里買年貨，正好路過這里，聽到有人喊，不由停下車，湊過來看熱鬧。那個路人是個中年男人，看到有人來了，便繪聲繪色地講起剛才的情景：一條狗突然蹦到路中間，開車的司機按了一下喇叭，那條狗受到驚了，四處亂跑，司機生怕撞上它，趕緊猛地往邊上一打方向盤，可是路面打滑，就這樣出事了。男人隨后看了一眼在地上慘叫的小狗，驚叫道：“這是條名狗啊，值好幾萬塊，光它脖子上的鍍金項圈就上千！”

司機在車里艱難地喊道：“救、救、我，救、救、我……”

于錢剛想過去幫忙，卻被老婆一把揪住。于錢瞅了一眼老婆，問：“干啥？”老婆沖他使了個眼色，說：“你是傻瓜啊，萬一他不行了，誰能說得清是咋回事？萬一他把我們纏上，可就倒霉了。這年頭，什么事沒有啊。”于錢覺得老婆說的話也在理，可是，看了一眼渾身是血的司機，還是有些于心不忍：“那，那我們也不能見死不救啊。”

老婆撇撇嘴說：“你死腦袋瓜子啊，打120唄?！背弥阱X打電話的空，她走過去一把抱起地上的狗，說：“好可憐喲，遇上我，算是你燒高香了。”

司機雖然受了傷，但意識還算清醒，他哀求著說：“先把我弄出來，救救我！”于錢老婆看了他一眼，很世故地說：“大兄弟，對不住了，我們不能救你?！彼緳C不解地問：“為什么，難道我還不如那條狗？”于錢老婆咧嘴一笑，說：“你算說對了，有時候，人還真不如狗。這狗不會說，不會把我們纏上，人可就難說了。再說了，這狗的主人肯定是個有錢的主，救了它，說不定，我們還能得到一大筆酬謝呢！”

那個中年男人看到這情景，一下子躥過來，攔住于錢老婆說：“這狗你們不能抱走，要跟我一起救人。車門都變形了，人多才能打開?！崩铄X老婆豎起了眉毛問：“憑什么我們要救他！我只救這條可憐的小狗！”男人指著于錢老婆的鼻子指責道：“你們真是見錢眼開?！?/p>

于錢的老婆可不是個善茬，把短脖子一梗，說：“你小子也在打這條狗的主意，是不？告訴你，門都沒有。今天，這狗我們救定了?！蹦莻€男人也不示弱：“要救，就要一起救，不救，這條狗你也不能帶走。”

于錢老婆見那個男人人高馬大的，就沖于錢殺豬似的喊道：“于錢，你這個敗家爺們，熊蛋包！看見外人這么欺負你老婆，你怎么還跟沒事人似的？簡直就是傻瓜二代！快動手??！”

經過這么一鬧騰，于錢也明白了老婆的“良苦用心”，不由得暗暗佩服老婆的“深謀遠慮”，趕緊一步插到老婆前面，瞪圓了雙眼，把拳頭的骨節(jié)攥得咯咯直響：“干啥，干啥，想練練嗎？”那個男人看著這陣勢，就不敢再言聲了。

于錢見男人怕了，趁機一把把他推開，說：“走了，老婆?！庇阱X老婆跨上于錢騎的摩托車，一加油，揚長而去，那個男人在后面氣得直跺腳。

這時，司機從車里艱難地探出頭來，繼續(xù)哀求：“求求你，救、救我?！蹦莻€男人二話沒說，找了幾個路過的人，大家合力把司機從車里弄出來，并進行了簡單的包扎。

司機感激地對那個男人說：“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這個世界上好人還是有的?！苯又纯醋约耗禽v破損的轎車，嘆著氣說：“真倒霉，這可是我新買的車子?！蹦腥藛枺骸澳闵狭吮ｋU沒有？”司機說：“上了?！蹦腥粟s緊說：“趕快給保險公司打電話啊?！彼緳C看看自己那雙受了傷的手，說：“可我……”男人二話沒說，掏出自己的手機，幫司機打了電話。

司機又感激地對男人說：“大哥，雖然我不是有錢人，過兩天等我傷好了，一定去謝謝你?！蹦腥藫u搖頭說：“你別這樣，我不圖這個。”很快，120救護車來了。醫(yī)護人員把司機扶上車，男人也跟了上去，對司機說：“你身邊現(xiàn)在也沒什么親人，我陪你去醫(yī)院照應一下?！?/p>

司機感激得幾乎要流出淚來，說：“好人吶，大哥?！?/p>

圍觀的人們紛紛豎起大拇指，其中一個人感嘆道：“這人和人的檔次就是不一樣！這位兄弟跟那兩口子比起來，那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二

第二天，司機在醫(yī)院穩(wěn)住了傷情，保險公司的人也勘驗完了事故現(xiàn)場，然后到醫(yī)院里告訴他，要想得到理賠必須先找到物證——那條狗。

司機一時傻了眼，男人卻說：“看得出來，抱走狗的那兩個人是見錢眼開的主，我們可以懸賞尋狗啊?！蹦腥撕芸炀吞嫠緳C草擬了懸賞廣告：請救狗人把狗交給司機作證，必將酬謝兩千元，下面是司機的電話號碼。他們一口氣寫了幾十份，貼在出事地點附近。

可幾天過去了，一點動靜也沒有。男人陪著司機到貼廣告的地方一看，發(fā)現(xiàn)在廣告邊上又貼了一張別人的廣告，是那個狗主人貼的，人家出價三千！司機一賭氣，改了自己的廣告，出價四千。過兩天去看，很快人家又改成五千。司機改到六千，那個廣告又變成七千。司機有些吃不住勁了，自己各種費用就是全報了也不過一萬多，決定放棄算了。

男人在一旁咬牙切齒地罵道：“這兩個沒有人味的東西，他們是在待價而沽，看誰給得多。”司機無奈地嘆口氣說：“大哥，我算是倒了血霉了。”

就在司機準備放棄的時候，終于接到了于錢的電話。于錢說：“我是那個救狗的人，你的事我聽說了，人家狗主人給我的錢再多，咱也得講良心，是不？我們商量好了，把狗給你們?！?/p>

第二天，于錢兩口子果然把狗抱來了，那條狗在于錢老婆的精心護理下，傷好了許多，基本上能在地上蹦著跑了。

司機剛要如約把錢給于錢，男人卻攔住他，然后對于錢說：“錢，我們是肯定要給的，不過，你們要跟我們去保險公司作個證，否則，這條破狗對我們一點價值也沒有?！?

看著馬上就要到手的錢，于錢只好說：“好吧，我們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p>

有于錢兩口子和那條狗作證，保險公司終于同意理賠了。

三

塞北的冬天，天黑得特別快，他們在保險公司辦完理賠手續(xù)，出了保險公司，來到大街上，已是黃昏時分。

司機從理賠款中點出六千元錢，剛要遞給于錢夫婦，男人卻一把將錢搶了過去，說：“等等！”于錢頓時瞪起了眼珠子，問：“你們想反悔不成？做人可要講信用！”

男人沒理于錢，而是抱起那條狗說：“不好意思，我就是這條狗的主人?！彼緳C驚訝地看著他問：“你是狗的主人？那個狗主人的尋狗廣告就是你寫的？”于錢老婆“哼哼”兩聲，接過了話茬：“狗屁，我們等了那么多天，也不見有主人尋狗。那個廣告，是我們自己寫的，為了多要點錢?！彼緳C氣憤地說：“你們真夠陰的。做人要是做到這個份上，簡直是社會的倒退。”

男人沒有理會他們的爭執(zhí)，而是把狗的項圈摘下來，指著里面一行細小的字說：“這里記著狗的全部信息，也包括狗主人的名字，就是我的名字?！?/p>

于錢他們兩口子頓時傻了眼。司機愣怔了片刻后，立刻明白了男人的用意，作證的是這條狗，酬勞當然應該給狗主人，這兩個見錢眼開的家伙白忙活了一回。這種人用這種方法治，可謂是以毒攻毒。司機想到這兒，不禁對男人豎起大拇指說：“大哥，你真高。”

男人對司機的贊許并沒有什么反應，反而用冷冷的口吻問他：“你看咱們倆的事，怎么辦？”司機有些意外地問：“咱倆的事？”男人說：“對。你撞傷了我的狗，多少也得給我一些補償吧?！彼緳C以為他在開玩笑，說：“行，不就是一條破狗嘛?！蹦腥苏f：“說得輕巧，這狗可值上萬元??！一萬塊，回頭打到我卡上，要不咱就去法庭見面?！?/p>

此刻，司機終于明白，這家伙處心積慮地幫自己，其實也是為了要錢，不由火了：“去就去！”男人冷笑了一聲，說：“你可要想好，一旦我說這狗是我故意讓你撞的，你事先知情，可就是騙保了?！彼緳C一時無言。

于錢老婆在一旁也恍然大悟：“原來你跟我們是一丘之貉，誰也別裝好人?！?/p>

男人繼續(xù)給司機施壓道：“我就是靠這行吃飯的，你能想到的伎倆，我都想好了應付的法子。這件事中，我唯一的失誤就是讓這兩個見錢眼開的家伙鉆了空子?！?/p>

于錢疑惑地問：“你到底是干什么的？”男人“嘿嘿”一笑說：“我是專門養(yǎng)狗碰瓷的?！闭f完，他把那條狗往于錢老婆的跟前一扔，說：“這些天，你不是對它很好嗎？送給你了?！?/p>

那條狗一離手，竟然一瘸一拐地在路中央蹦著。于錢奇怪地問：“怪了，這條狗怎么老是走路中間？”男人得意地說：“這是我專門訓練的?！庇阱X嘆了口氣說：“你真是高人啊，這年頭聽說過人碰瓷，還沒聽說過狗碰瓷的?！?/p>

男人把那個狗項圈套在手指上轉著，大搖大擺地走了。于錢老婆喊道：“這條破狗我不要，還給你，它可是你的搖錢樹?！蹦莻€男人頭也不回地說：“這條狗瘸了，對我沒什么用了，不如再找條流浪狗，訓練訓練，比它好使。”

突然，那條瘸狗猛撲上來，咬住站在馬路上的于錢老婆的褲腳，拼命地往邊上扯。于錢老婆只好跟著它往邊上走了兩步，就在這時，一輛高級跑車貼著于錢老婆的身子滑過，而那個搖頭晃腦的男人像樹葉一樣被撞飛，兜里的鈔票散落一地。原來這是一個喝了酒的公子哥在飆車，那條狗被撞過一次，對疾駛過來的車很敏感，它一發(fā)覺車快過來了，就拉扯著人躲開。于錢老婆養(yǎng)過它一陣子，有了感情，它就救了她。

那個男人滿身是血地躺在地上，氣息微弱地喊道：“救、救我！”于錢看了他一眼說：“該，老天報應！”拉起老婆就走。

司機也無聲地走了，那條狗卻狂叫著，向那個男人跑去。

于錢老婆不由停住了腳步，說：“它救了我的命?！庇阱X“嗯”了一聲。于錢老婆又說：“因為我喂養(yǎng)過它。”于錢又“嗯”了一聲。于錢老婆接著說：“它也想救那個壞人的命，他也喂養(yǎng)過它。”于錢說：“可他是在利用它?！庇阱X老婆說：“我們呢？”于錢不說話了。

于錢老婆猛地轉過身，沖司機喊：“你給我站住，不管怎么說，他也幫過你，難道你還不如一條狗！”司機身子微微一顫，停下來，掏出手機撥打了報警和急救電話，然后同于錢夫婦一起向受傷的男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