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

林中洋

在母親生命的最后兩周，我和父親陪伴她走過了人生最痛苦與艱難的時光。這是一段充滿了無奈和不安的、永生難忘的日子。

當時的母親已經不能獨立行走，大量的止痛藥使她神志不清，她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我們與她已經很難交流?？吹剿凉u行漸遠，我的心里有很沉重的無力感。但是早已身心疲憊的父親，卻能夠在這樣困難的時刻，不忘保持一絲幽默，這不但給了我信心和力量，更使我們與母親最后在一起的日子里，時不時有了笑聲。

每一次將母親扶起來的時候，她都強忍著疼痛，緊緊抓住父親的手臂，父親慢慢往后退，母親艱難地一步一步往前挪，這個時候，父親會說：“你看，咱們年輕的時候沒來得及跳華爾茲，現(xiàn)在補上！”偶爾，母親狀態(tài)略佳，父親只需用一條手臂撐住母親的時候，我說：“你們又可以跳華爾茲啦！”父親就會糾正我：“哪里，今天我們不跳華爾茲，我們跳探戈！”

有一天下午，我給午睡后的母親穿好衣服，用輪椅把她從臥室里推到起居室，父親迎上來，笑嘻嘻地給母親鞠了個躬，說：“老太太，我給你鞠躬啦！”母親有些恍惚地看了看他，口里含糊地說了聲：“好。”我趕緊說媽媽你應該說“平身”才是，母親聽懂了我的話，卻沒有力氣說什么，我于是替她降旨：“你平身吧！”父親才心滿意足地直起身來。

母親出身大家，自小講究，一輩子愛干凈，此時卻因為劇烈的疼痛什么都顧不上了。為了給她洗澡，我們總是事先做好充分的準備，把熱水早早燒好，電暖器開上，換洗衣物一應就緒，床單被罩也都換上，可盡管如此，她還是經常變了卦，因為她疼得經不起折騰。有一天，她終于答應合作了，我父親高興得不得了，對我其實更是對母親說：“你拿出張紙來，讓她簽字畫押，蓋手印，如果她再反悔，那今天不讓她上床睡覺！”

我的父母從相識到結婚，已經攜手走過了半個世紀，和世界上的大部分家庭一樣，他們的婚姻也不總是風和日麗，也有過暴風、不安與瓶頸，但是，他們走過來了，在人生的最后時刻，他們相濡以沫、攜手共行，那些個風雨與坎坷，又能怎樣呢，最多只是人生的豐富而已。

有一天的夜晚，我母親打鈴叫我們，我們都來到床前伺候。父親一只手扶著她，用另外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頭發(fā)，撫了好幾次，然后說：“你不要怕，我在這里呢，我是你的大樹，我在這里，你怕什么！”我自小沒有看見過父母之間的親昵，這個時候父親顧不得許多，他的眼里只有我的母親。我一下子沒了話。他用額頭頂了頂我母親的額頭，我不知道他又對她說了些什么，我的眼眶濕潤了，等我把母親推到洗手間的時候，父親沒有立刻跟過來，我知道是為什么。

十一月十一日那天，我的母親坐在臥室大窗前的藤椅上，在中午溫暖的陽光里，口中含著我從德國帶給她的巧克力，靜靜地離開了人世。天若有情，請讓我的母親一路走好，天堂里不再有痛苦；天若有情，也請告訴我母親，我們是多么想念她，讓父母的感情穿越時空，在此岸與彼岸繼續(xù)。

【素材分析】“死生契闊，

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睕]有什么比這更動人的事情，父親用幽默和歡笑陪伴母親度過了人生最痛苦與艱難的時光，也留給我們太多的感動與力量。跳一曲華爾茲，鞠了個躬，一句“平身”，簽字畫押、蓋手印，一系列的言行，看似幼稚，折射出的卻是愛的承諾與誓言。

【適用話題】愛；陪伴；相

濡以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