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相廝守”談“廝”的詞綴用法

王鳳嬌++周志鋒

楊榮祥（2005：178）指出，“‘廝用作副詞始見于宋代，它實(shí)際上是‘相的語音變體的文字記錄形式”（“相”“廝”唐五代都有“思必切”一讀）?！皬P”義同“相”，具體又可分兩種用法：1.互相。如宋辛棄疾《夜游宮·苦俗客》詞：“幾個(gè)相知可喜，才廝見，說山說水。”2.表示一方對(duì)另一方的動(dòng)作。如金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diào)》卷五：“張生低告道：‘姐姐言語錯(cuò)，休恁廝埋怨，休恁廝奚落?！爆F(xiàn)有辭書如《漢語大詞典》《白話小說語言詞典》等就是這樣解釋的，而《漢語大字典》《近代漢語大詞典》等則籠統(tǒng)地釋為相、互相。但是，在“長相廝守”這個(gè)詞語中，以上解釋就捍格難通了。

“廝守”即相守，也即互相依靠、互相陪伴，白話作品習(xí)見，如《金瓶梅詞話》第八十九回：“實(shí)承望和你白頭廝守，誰知道，半路花殘?jiān)聸]。”表示長久地相守，古人則說“長廝守”或“常相廝守”，如明高明《琵琶記》第二出：“夫妻長廝守，父母愿長久?！鼻迥┝合^老人《清代野記》卷上：“一日澂謂婦曰：‘吾兩人情好如此，不得常相廝守，奈何？爾能歸我否？”今人則多說“長相廝守”。既然“廝”就是“相”的意思，“長（常）相廝守”中的“相”與“廝”豈不是重復(fù)了？

其實(shí)，近代漢語里，“廝”類詞這種“疊床架屋”的現(xiàn)象頗為常見?！皬P”類詞前面常常可用“互相”“遞相（義同‘互相）”“自相”等來修飾，例如：

（1）《水滸傳》第六十三回：“說罷，眾官互相廝覷，各有懼色。”

（2）《紅樓夢》第三回：“黛玉忙起身迎上來見禮，互相廝認(rèn)過，大家歸了坐?！?/p>

（3）《水滸傳》第十三回：“陣面上軍士們遞相廝覷道：‘我們做了許多年軍，也曾出了幾遭征，何曾見這等一對(duì)好漢廝殺！”

（4）《初刻拍案驚奇》三十一卷：“地方重大，方才取得，人心未固，如何輕易自相廝殺？”

“廝”類詞前面既然有“互相”等副詞，“廝”就不能再理解為“相”了，而是相當(dāng)于一個(gè)起襯音作用的動(dòng)詞前綴。

還有一種情況是“廝”前面單加“相”。例如：

（5）元張國賓《合汗衫》第二折：“寺門前金剛相廝打，哎！婆婆也，我便是佛啰也理會(huì)不下?！?/p>

（6）明阮大鋮《燕子箋》第二十二出：“自古道涎夫烈女相廝稱，一定要手奇擎?！?/p>

（7）明徐復(fù)祚《紅梨記》第十九出：“羊脂玉碾蝤蝤蠐頸，但風(fēng)流占盡無余剩。添分毫便不相廝稱?！?/p>

（8）《兒女英雄傳》第三十八回：“牧童兒，自在身，走橫橋，臥樹蔭，短蓑斜笠相廝趁。”

（9）《花月痕》第五十二回：“看你裊裊婷婷，對(duì)著這露葉風(fēng)枝更可人。真僥幸，偎香倚玉，得與相廝并?！?/p>

這種“相+廝+動(dòng)詞”的形式，有人認(rèn)為是兩個(gè)副詞同義連用，但把“廝”看作動(dòng)詞前綴也未嘗不可。如例（6）“涎夫烈女相廝稱”中的“相廝稱”理論上似乎有“相廝/稱”與“相/廝稱”兩讀，但例（7）“添分毫便不相廝稱”中的“不相廝稱”只能讀作“不相/廝稱”。憑語感，“廝”與后面的動(dòng)詞結(jié)合得更緊密，“相+廝+動(dòng)詞”都應(yīng)該讀作“相/廝×”。

“廝”類詞還可帶賓語，例如：

（10）宋呂渭老《醉蓬萊》詞：“廝近清明，雨晴風(fēng)軟，稱少年尋討。”

（11）元無名氏《舉案齊眉》第四折：“夫人，這五花官誥、金冠霞帔，你請受了者……廝稱你云錦花枝之貌?！?/p>

（12）《金瓶梅詞話》第七十五回：“西門慶只在屋里廝守著月娘，禁張丫頭連忙熬粥兒。”

（13）《蕩寇志》第九十三回：“殺天使一事，并非我廝瞞你，便是山上眾頭領(lǐng)也不得幾人曉得?！?/p>

“廝”類詞帶了賓語，“廝”更不能理解為表示互相或偏指一方的“相”了，只能看作一個(gè)前綴。

實(shí)際上，許多“廝”類詞即使前面不加“互相”“遞相”“自相”“相”等，也不帶賓語，“廝”往往也沒有實(shí)在意義。例如：

（14）元王實(shí)甫《西廂記》第三本第四折：“恨已深，病已沉，昨夜個(gè)熱臉兒對(duì)面搶白，今日個(gè)冷句兒將人廝侵?！?/p>

（15）明金鑾《節(jié)節(jié)高·別怨》曲：“秋來意更深，漫思尋，音書欲寫還廝噤?！?/p>

（16）明湯顯祖《紫釵記》第二十二出：“你說玉關(guān)西正干戈廝嚷，寫敕書付他星夜前往?！?/p>

（17）《水滸傳》第三十七回：“宋江聽得聲音廝熟，便艙里叫道：‘船上好漢是誰？救宋江則個(gè)！”

（18）《金瓶梅詞話》第八十六回：“此是你丈人深宅院，又不是麗春院鶯燕巢，你如何把他婦女廝調(diào)？”

（19）《紅樓夢》第五回：“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gè)地久天長?！?/p>

（20）《蕩寇志》第八十二回：“劉麒的娘子已帶重傷，戰(zhàn)斗不得，撇了刀，倒在露水灘上廝喚。”

（21）《海上花列傳》第三十三回：“一個(gè)分明是沈小紅；一個(gè)面龐亦甚廝熟，仔細(xì)一想，不是別人，乃大觀園戲班中武小生小柳兒?！?/p>

以上各例，“廝侵”即侵?jǐn)_、冒犯，“廝噤”即閉口無言，“廝嚷”“廝吵”即吵嚷，“廝熟”即熟悉，“廝調(diào)”即調(diào)戲，“廝配”即婚配，“廝喚”即叫喚，“廝閉”即關(guān)閉，其中“廝”都不表義。

“廝”的詞綴用法當(dāng)由其副詞用法虛化而來。由于受到漢語詞匯雙音化影響，加上“廝”表相義逐漸弱化，在使用過程中，“廝”與后面的動(dòng)詞結(jié)合得越來越緊密，從而派生出新的用法。這與“乃”字用法演變情況頗為相似?！澳恕弊魅朔Q代詞，有“你、你的”的意思，如宋陸游《示兒》詩：“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還有“其、他的”的意思，如《紅樓夢》第四回：“令其讀書識(shí)字，較之乃兄，竟高十倍。”在后一種用法的基礎(chǔ)上，又產(chǎn)生了一種類似前綴的用法，例如：

（22）《金瓶梅詞話》第九十三回：“老拙念他乃尊舊日相交之情，欲送他來貴宮作一徒弟，未知尊意如何？”

（23）《醒世姻緣傳》第十六回：“他的乃父是我朝數(shù)得起一個(gè)清官。”endprint

（24）《兒女英雄傳》第二十三回：“安老爺家這塊墳地就是他乃翁在日看定的?！?/p>

（25）《儒林外史》第十九回：“不想那一日早，弟媳婦不曾出來，是他乃眷抱柴，眾人就搶了去?！?/p>

上引“乃尊”等已凝結(jié)為一體，“乃”已不表“其”義，而是用在指稱他人的親屬稱謂詞之前，相當(dāng)于一個(gè)前綴。為了表意明確，“乃”前面還需要加“他”等領(lǐng)屬性定語。

正因?yàn)橛行皬P”類詞“廝”的意思已經(jīng)虛化，成了前綴，因此要表示彼此進(jìn)行相同的動(dòng)作時(shí)，前面還得加“互相”“相”等副詞。于是就有了“長相廝守”之類的說法。由此可見，“長相廝守”沒有語病。

關(guān)于“廝”的詞綴用法，有些學(xué)者已經(jīng)注意到，如胡竹安先生《水滸詞典》（1989：404）“廝趕”條解釋說：“趕。廝，前綴，無義?！瘪R啟紅（2003）指出：“我們在閱讀宋元以來的作品時(shí)還注意到許多動(dòng)詞前面的‘廝沒有語法和詞匯意義”，“在句中只起襯音作用”；侯冬梅（2010）也指出：“‘廝可作前綴”。但都是隨文提到，沒有展開來討論。本文在前人研究基礎(chǔ)上做進(jìn)一步闡述，以證成其說。

順便說一下，《近代漢語虛詞詞典》（2002）“廝”條義項(xiàng)一釋為“表示高度的程度副詞，意為‘非?！?，凡舉兩例：元無名氏《鴛鴦被》第三折：“怪道你兩個(gè)廝像，兩個(gè)鼻子一般般的?！薄冻蹩膛陌阁@奇》卷十七：“我與衙門人廝熟，我等暗投文時(shí)，設(shè)法準(zhǔn)了狀，差了人徑來拿他?！贬屃x誤。“廝像”即相像，詞義顯豁?！皬P熟”有點(diǎn)復(fù)雜，上例用于人與人，是相熟；但上揭例（17）“宋江聽得聲音廝熟”，用于人與聲音，“廝熟”即熟悉，“廝”是前綴；例（21）“面龐亦甚廝熟”，“甚”才是程度副詞，“廝”也是前綴?？傊皬P”沒有程度副詞“非?！钡挠梅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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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波大學(xué)人文與傳媒學(xué)院浙江315211）

（責(zé)任編輯郎晶晶）

釋“骨堆”

[FQ（9。21（，1）-W]

[FK（8*2。20ZQ][HT2”BS]釋“骨堆”

[HT4”K][JY，2〗龔元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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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正藏》五十一冊《續(xù)傳燈錄》卷三“葉縣省禪師法嗣”下：“（僧）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師曰：平地起骨堆?！保?87/b）[1]“平地起骨堆”習(xí)見于禪籍語錄，《禪宗大詞典》釋為：“謂做沒有埋死人的假墳。譏諷禪人做作多事，虛妄徒勞。骨堆：墳?zāi)??！睆恼湓挶磉_(dá)的意義來說，釋為“做作多事，虛妄徒勞”，問題不大，但是認(rèn)為“骨堆”是“墳?zāi)埂?，并“謂做沒有埋死人的假墳”，這恐怕就有待商榷了。

實(shí)際上，上揭“骨堆”與墳?zāi)贡旧硎菦]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的，禪籍文獻(xiàn)中“平地起骨堆”就是無事生非、無風(fēng)起浪之意。明李贄《續(xù)焚書》卷四《讀金滕》：“周公欲以身代兄之死，既已明告于神矣，而卒不死，何耶？……諺曰：‘平地上起骨堆。此之謂也。無風(fēng)揚(yáng)波，無事生事，一人好名，毒流萬世?！薄独m(xù)焚書》是明人作品，但“平地起骨堆”，已見于宋代文獻(xiàn)，如《大正藏》四十九冊《佛祖統(tǒng)紀(jì)》卷四十四《法運(yùn)通塞志十七之十一》“真宗”下：“慈照聰禪師（見首山）住襄州石門?？な匾允麦字ｔ邭w首座問訊曰：守?zé)o故屈辱和上。師以手指地曰：教他平地起骨堆。即見隨指起一堆土。守全家以病死?！保?02/a）據(jù)此可知，“平地起骨堆”是宋元以來民間諺語，其義為無事生非。那么“骨堆”所指為何？為什么要用“骨堆”表示無事生非，其語源是什么？這些都是有必要做出解釋的。

實(shí)際上，“骨堆”就是“骨朵”之聲轉(zhuǎn)，義存乎聲，無關(guān)其形。《敦煌文獻(xiàn)字義通釋》“阿朵、骨卓、阿卓”條下：“‘朵有鼓起，突出義，或作‘骨朵、‘骨都、‘孤都等，宋趙彥衛(wèi)《云麓漫鈔》卷二：‘《宋穎文公筆記》云：關(guān)中為大腹為孤都，語訛為骨朵……‘骨卓蓋也是‘骨朵之音轉(zhuǎn)，取鼓起、凸起義。如疙瘩也是鼓凸起的形狀，故又稱疙瘩?！笔且??！肮嵌洹币辉~，又可衍生出“榾柮”“馉饳”等，從聲而轉(zhuǎn)，形雖不一，但中心詞義皆為凸起、鼓起。又可聲轉(zhuǎn)作“骨卓”“骨都”“孤都”“疙瘩”。

《叢書集成初編》本宋周密《云煙過眼錄》卷上“鮮于伯機(jī)樞所藏”下：“伯機(jī)……又云國咄犀，乃蛇角也，其性至毒，而能解毒，蓋以毒攻毒也，故又曰蠱毒犀；然《唐書》有骨都國，必其地所產(chǎn)，今人訛為國咄耳；葉森于延佑庚申夏，見其子必明，將骨咄犀刀靶二來者，即此也?！睋?jù)此，“《唐書》有骨都國”，然按中華書局標(biāo)點(diǎn)本《舊唐書》《新唐書》皆無“骨都國”，唯《新唐書》卷二百一十六《西域列傳下》有：“骨咄，或曰珂咄羅。廣長皆千里。王治思助建城。多良馬、赤豹。有四大鹽山，山出烏鹽。開元十七年，王俟斤遣子骨都施來朝。”是《云煙過眼錄》所謂“骨都國”即《新唐書》之“骨咄國”，此從“出”得聲之“咄”轉(zhuǎn)作“都”之明證，故“骨朵”“榾柮”可轉(zhuǎn)作“骨都”。

又“都”“堆”雙聲，故“骨都”可轉(zhuǎn)作“骨堆”?！都闻d藏》二十六冊載清釋道忞《布水臺(tái)集》卷三：“本來纖芥物全無，平地何須起骨都；只為巧遮人世眼，假銀城卻賣單于?！保?22/a）此引作“平地何須起骨都”，上揭禪籍文獻(xiàn)《續(xù)傳燈錄》作“平地起骨堆”，兩相比較，是“骨堆”“骨都”皆一聲之轉(zhuǎn)明甚，義即突出、鼓起。故“平地起骨堆”即本來好好的平地，卻去堆起土堆，寓意沒事找事，無事生非，完全沒必要去做，和墳?zāi)箾]有任何關(guān)系?！秴矔沙蹙帯繁厩宕奘觥敦S鎬考信別錄》卷二“羑里城”下：“其城率已頹，土人呼為骨堆。最大者有霸王骨堆（蓋以大得此名），韓信骨堆（蓋韓姓之訛），其村農(nóng)相傳云項(xiàng)羽與韓信相拒于此地，以筑骨堆大者為勝。夫羽與信固未嘗戰(zhàn)于此，即至此，亦豈有余暇以筑臺(tái)較其勝乎？”不管歷史上項(xiàng)羽、韓信是否有筑臺(tái)之爭，但以上有一點(diǎn)可以確定是因其城臺(tái)頹廢，有突出地面之象，故當(dāng)?shù)赝寥撕魹椤肮嵌选??！豆饩w順天府志》卷三十二《地理志·方言上》“姑都著”下：“今順天人謂花之含苞亦曰姑都，蓋即朵也，今淮南北人謂之骨堆?！贝恕肮枚肌薄肮嵌选奔础肮嵌洹敝D(zhuǎn)。endprint

“骨堆”，亦可單用一個(gè)“堆”字?！洞笳亍匪氖邇浴度鹬荻瓷搅純r(jià)禪師語錄》卷一：“洞山云巖，平地起堆；雪峰老漢，因事長智?！保?21/c）《卍續(xù)藏經(jīng)》一百一十五冊《禪宗頌古聯(lián)珠通集》卷二“世尊機(jī)緣”下：“平地起堆黃面老，夢中說夢可憐生。”（16/b）皆其類。

“骨堆”之為，義存于聲，又可作“孤堆”?！秴d續(xù)藏經(jīng)》一百四十一冊《五燈全書》卷七十“閣部東川呂大器居士”：“遂占一偈，示曰：無端平地起孤堆，駭?shù)锰惪疹嵉棺摺！保?66/b）

今言“咕嘟著嘴”，即嘴鼓起凸起，亦即“骨朵”之轉(zhuǎn)。又作“骨篤”，《古本小說叢刊》本《醒世恒言》卷四《灌園叟晚逢仙女》：“不一時(shí)，酒肴取到，鋪下氈條。眾人團(tuán)團(tuán)圍坐，猜拳行令，大呼小呌，十分得意。只有秋公骨篤了嘴，坐在一邊?！贝搜詯荷購埼瘞е窒乱粠腿巳デ锕▓@內(nèi)耍鬧，秋公敢怒不敢言，故骨篤著嘴甚是氣憤。

據(jù)上所論，是“骨堆”“骨都”“孤堆”“骨篤”“姑都”皆為“骨朵”之聲轉(zhuǎn)，為同一詞的不同書寫形式，屬于疊韻連綿詞。因其中心詞義為凸起、鼓起，故可表示地面凸起的土堆，上揭“平地起骨堆”就是在平整之地堆起土堆，在禪籍中寓指無事生非，與墳?zāi)篃o關(guān)；但值得注意的是，隆起的土堆與“土”相涉，故可增“土”作“土骨堆”表示土堆，此與“骨朵”用以表示凸起的花蕾而作“花骨朵”、用以表示樹疙瘩作“木榾柮”、用以表示面疙瘩作“面馉饳”等等皆有異曲同工之妙，又因墳?zāi)贡旧硪嗍嵌淹镣蛊鹩诘孛妫蔬€可引申表示為隆起的墳?zāi)?。《漢語大詞典》載有“土骨堆”，釋為：“指墳?zāi)?。唐韓愈《飲城南道邊古墓》詩：偶上城南土骨堆，共傾春酒三五杯。方世舉注：《檀弓》：延陵季子曰‘骨肉復(fù)歸于土。今古墓則惟土與骨而已矣，故曰土骨堆?！薄稘h語大詞典》引韓愈詩釋“土骨堆”為墳?zāi)?，這個(gè)沒有問題，但引清人方世舉注“今古墓則惟土與骨而已矣，故曰土骨堆”，則顯然是望文生訓(xùn)，犯了訓(xùn)詁中的大忌?！巴凉嵌选?，實(shí)際上就是“土骨朵”，換言之即土疙瘩，謂予不信，請看下例?！端膸烊珪繁尽锻跚G公詩注》卷五《謝公墩》下有：“走馬白下門，投鞭謝公墩?！崩畋谟跇?biāo)題“謝公墩”下注曰：“墩在公所舍宅報(bào)寧禪寺后，余嘗至其處，特一土骨堆耳?！薄爸x公墩”即“謝安墩”，據(jù)《六朝事跡編類》卷下“謝安墩”下記載：“在半山報(bào)寧寺之后，基址尚存，謝安與王羲之嘗登此，超然有高世之志?！敝蛑x安與王羲之曾同登臨此地，后人稱之為“謝公墩”，又叫“謝傅墩”?！督鹆陝氽E志》卷二“謝公墩”下：“在半山亭里許，有石埠隆起，相傳為謝公墩。謝安與王羲之嘗登此，或又謂舊名康樂坊。因謝玄封康樂公，至孫靈運(yùn)猶襲封。所謂謝公墩者，蓋玄及其子孫所居也?！笨梢姶硕占匆宦∑鸬氖海皇侵x安的墳?zāi)?，也不是王羲之的墳?zāi)?。李壁說“特一土骨堆耳”，足以表明此“土骨堆”即一堆隆起的土石。據(jù)此，“土骨堆”本是隆起的土堆，之所以能引申表示墳?zāi)梗@然是因墳?zāi)孤∑鹋c土堆隆起相關(guān)所致。

“骨堆”，《辭源》《辭?！贰稘h語大詞典》《近代漢語詞典》等漏收，《近代漢語大詞典》釋“骨堆”為：“同‘孤堆。”“孤堆”下釋為：“土墩子。”《宋語言詞典》釋“骨堆”為“墳?zāi)埂?。這些詞典對(duì)“骨堆”的解釋顯然各有缺失。上文已證“骨堆”的中心詞義為隆起、凸起，引申為土堆，繼續(xù)引申可為墳?zāi)?。如果從語源上來說，“骨堆”為疊韻聯(lián)綿詞，與“骨朵”是一組同源詞，義存乎聲，無關(guān)其形，故可聲轉(zhuǎn)作不同的形體，但這些形體中心詞義皆同。

附注

[1]文中所引《嘉興藏》《大正藏》《卍續(xù)藏經(jīng)》用例，其中a/b/c表示引文所在欄，前面數(shù)字為所在頁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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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廈門大學(xué)中文系廈門361005）

（責(zé)任編輯郎晶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