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暖的愛

包利民

從此是孤兒

在一次聚會中，有一個新來的朋友，三十多歲的樣子，大家對他都不熟，他也沉默，且有幾分傷感的樣子。他的自我介紹也很簡單，說了名字，又補(bǔ)了句，我是孤兒。我們釋然，怪不得他有幾分寥落，也能理解他的沉默。

記得上小學(xué)時，班上就有一個孤兒，也是很沉默。她父母早逝，從小就是吃百家飯長大，住在村部的一個屋子里。雖然那個年代，我們都心里很單純，并不存在歧視或者別的什么，可她依然很少與我們交往。也許，并不是她對我們有什么想法，只是她內(nèi)心深處，便刻著某種印痕，或許是一種缺失，或許是一種遺憾。

后來我們一起讀到高中，她的沉默與孤單就更顯現(xiàn)出來了。在城里上學(xué)，對于城里的學(xué)生，連我們都有著一種自卑，別說是她了。好在平時大家都忙著學(xué)習(xí)，即使她格格不入，也沒什么太大的影響。班里有個男生卻對她很好，我們都能看得出來，那個男生是真心的，不存在任何同情?？墒撬膊焕頃?，只是淡淡的，就像世界只有她自己存在。

那個男生有一次煞費(fèi)苦心地打聽到她的生日，送了一個日記本給她，她卻沒要，說：“我是孤兒，哪來的生日？”那一刻她似乎很生氣，也許，她想起了別人的生日，都是父母記得，而她，只有自己，卻不一定知道那個確切的日子。自那以后，那個男生再也沒有找過她，也許，他覺得自己不會融化這一塊寒冷的冰。從此，她就更是只身單影，雙肩低垂，仿佛背負(fù)著一份重量。

高三的時候，有好些天，那個男生沒有來上學(xué)，聽說家里有些事。再來的時候，我們發(fā)現(xiàn)他憔悴了許多，而且好長時間都是不開心的樣子，和以前陽光燦爛的他判若兩人。一個月后，正是冬天，自習(xí)課上，他收作業(yè)的時候，經(jīng)過她身邊，說：“我現(xiàn)在也是個孤兒了！”雖然聲音很輕，全班卻都聽得很清楚。他說完，就走開了，只留下她驚訝狐疑。

原來，男生的父母在一次車禍中雙雙遇難。所以他說自己成了孤兒，而比之那個女同學(xué)，又更多了一份痛徹心扉的生離死別。女生的凄涼是與生俱來，而他卻是猝然而至的孤單。他們后來沒有故事，只是那個女生卻改變了許多，至少看起來沒有那么清冷了。

而我一個朋友也曾說過類似的話。那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哥，他母親去世的時候，我們?nèi)退δ赣H的后事。后來事情忙完，我們陪著他，他很傷心，對我們說：“我爸死得早，老媽又走了，以后我就是個沒爸媽的孩子了！”那一刻，那一句，沉沉地落進(jìn)我們的心底。

就像有人說過，不管年齡多大，只要有媽在，就永遠(yuǎn)是個孩子。哪怕經(jīng)歷了再多的世事風(fēng)霜，經(jīng)歷了再多的人世滄桑，失去了父母，也會有著難以彌補(bǔ)的凄涼，仿佛世界一下子就空了，不可排遺的孤單。即使后來慢慢習(xí)慣了沒有父母的日子，也總會在無助時，在某些不可預(yù)料的時刻，心底涌起濃濃的眷戀與懷念。隨著時光的流逝，我們每個人，都會變成孤兒，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那兩個人的愛圍繞在身畔，總要自己去走剩下的路。

后來再聚會時，再次見到當(dāng)初那個自稱是孤兒的新朋友，他已經(jīng)開朗了許多，他和我們解釋，上次見面的時候，他母親剛剛?cè)ナ啦痪?，所以心情沒有調(diào)整過來。我們都理解，他當(dāng)初的話也一直記在心上，世界上又多了個孤兒。

所以，珍惜有親人相伴的日子，珍惜我們的父親母親，好讓美好的回憶，去溫暖以后成為孤兒時的所有日月流年。

電話另一端的疼痛

很偶然的一件事。

周末在朋友家里閑坐，說起他的女兒，他和妻子都是一臉的溫暖。他們的女兒剛剛考到省城的一所重點(diǎn)高中，初次的分離，他們都很是惦念。朋友的妻子此時便越發(fā)想念，就拿起手機(jī)給女兒打電話。

電話剛一接通，朋友的妻子就是一通問候，擔(dān)心關(guān)愛之情溢于言表，這是一種只有母親才會有的神情。忽然朋友妻子的話被打斷，我清晰地聽見電話那頭的女兒說：“媽，我正忙著呢！你別嘮叨了，我都挺好的，不說了！”然后電話掛斷。

我看見，朋友的妻子有著剎那的失神，然后臉上滿是悲傷之色。我知道，女兒的話可能是傷到她了，一個母親對女兒發(fā)自內(nèi)心的關(guān)愛，卻不被理解，反而招來女兒的不耐煩，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

朋友也是沉默，一時大家都無言。過了一會兒，朋友的妻子回過神來，臉上重又有了笑意。我問：“是不是有些難受了？”

她說：“有一些，不過孩子在那邊挺好就行了。我是為了另一件事難過！”

原來，她想起了自己上大學(xué)的時候，那時還沒有手機(jī)，宿舍里都裝了電話。她的母親總是在晚上打電話過來噓寒問暖，她漸漸地就很煩，便總在電話里對母親表達(dá)不滿，覺得自己長大了，母親還像對小孩子一樣，特別讓人生厭。

可是時光流轉(zhuǎn)，當(dāng)年的女孩也成了母親，在一個電話接通與掛斷的短短時間，心里卻重疊著昔日的情景。也是在這一刻，喚醒了曾經(jīng)的疼痛。

“只有自己當(dāng)了母親，才能體會到那樣的心情，我從沒想過，當(dāng)年說的那些話，會讓電話那頭的媽媽怎樣的難受！”她黯然地說。

心下也是沉重。年輕時的我們，那些習(xí)慣的話語，不知怎樣傷過母親的心。電話另一端的疼痛，經(jīng)過漫長的歲月，如今都傳到了我們的心上。雖然，母親會依然愛著我們，我們卻在心里一直一直痛與悔。

不讓電話那端的母親疼痛，多想能早些更早些明白這一切。

多想在你懷里再哭一次

有一次，和幾個朋友在一起閑談，就聊起了哭的話題。大家都說，自從長大以來，這么多年中，除非有什么親人離世或者極為重大的打擊，極少再有哭的時候。有時雖然很想痛快地哭一次，卻也只能忍著，或者偷偷地飲泣，不讓任何人知道。

一個朋友最后很是感慨地說：“我現(xiàn)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在難過時，撲進(jìn)媽媽的懷里痛快地哭一次！”

可是她說她不能，自從長大離家，她就告訴自己要堅強(qiáng)。雖然，在母親的懷里痛哭，是一種釋放，甚至是一種幸福，可她不敢，一個人在外，母親本就擔(dān)心，再失聲痛哭，母親一定會更加不安。所以，她寧可對母親笑著說自己很好，也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受了委屈就淚水漣漣。

我們每個人都是這樣，起初的時候，在遠(yuǎn)離母親的地方堅強(qiáng)，回到家卻可以盡情地?fù)]灑淚水?？蓾u漸地，在外堅強(qiáng)，在家也要做出幸福的樣子。因為，母親見不得我們哭，小時候的哭泣，會換來母親的疼愛，現(xiàn)在的哭，只會換來母親的焦慮與牽掛。再后來，當(dāng)我們放下所有的顧慮，想在母親的懷里像小時候那樣痛哭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年邁的她卻再也禁不起我們的淚水。

就像那個朋友所說，這個最大的愿望，卻是在母親去世時實現(xiàn)。而彼時的哭，卻不再是滿腹的辛酸委屈，全是痛苦無依和難舍難分。我們一生中的第一次哭是在母親的懷里，而歲月流逝，再次撲進(jìn)母親的懷里淚水奔涌時，母親卻已是彌留之際。我們的第一次，母親的最后一次，懷抱與淚水，中間隔著多少錯失的歲月！

有一次回到故鄉(xiāng)的小村，和一些兒時的伙伴玩兒了好多天。那個午后，去一個伙伴家里，就看見了讓我很驚訝的一幕。火炕上，他正在母親懷里哭，而他白發(fā)蒼蒼的母親擁著他，用手輕輕地拍著他的背。站在那里，忽然就有了想流淚的沖動，這分明是我們小時候常見到的情景，此時再見，那些淚水仿佛洗去了歲月的滄桑。

伙伴告訴我，中午睡覺時，便夢見了自己小時候，正躺在母親的身邊睡著了，然后做了夢，夢見母親不見了，便大哭，于是驚醒了雙重的夢境，醒來正看到母親在身邊，就抱著母親大哭，一如夢里的孩童。我想，那一刻，他的心上沒有中年的風(fēng)塵，依然是夢里那個離不開母親的孩子，那些眼淚也如童年時一般清澈。

忽然覺得，那樣的哭，也是難得的幸福。對自己是，也許，對母親也是。真的，我們雖然已經(jīng)長大已經(jīng)漸老，可是依然是母親的孩子，依然需要母親的呵護(hù)。

多想在你懷里再哭一次，讓淚水流成幸福的海。不去管風(fēng)塵困頓，不去想偽裝堅強(qiáng)，只想在相擁的那一刻，讓心兒純凈如初，讓你的心跳溫暖我的蒼涼，永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