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雪
(吉林大學 文學院,吉林 長春 130012)
宋金關系與南宋中期文人交游
沈文雪
(吉林大學 文學院,吉林 長春 130012)
南宋中期,與金的關系主要分為兩個階段,一是銳意北伐金源、圖復中原階段;二是與金源和平相處階段。作用于此背景下,尊王攘夷成了文人深層感情維系的要素,他們的交游隨宋金戰(zhàn)和關系的變化表現(xiàn)出不同心態(tài)與特征。
宋金關系 文人 交游
文人交游往往有著共同紐帶的聯(lián)系。或源于故家、同僚,或者師承關系等,不過作用于宋金關系下,尊王攘夷往往成為南宋文人深層感情維系的要素,他們的交游隨宋金戰(zhàn)和關系的變化而顯示出不同特色,在這里,將南宋中期文人的交游分為兩個階段加以論述。
一
從孝宗即位(1162年)始,至虞允文離世止(1174年),是南宋中期宋金關系表現(xiàn)的第一階段。這個階段,因孝宗銳意北伐金源、圖復中原,故給力求恢復的南宋文士帶來施展抱負的機緣。
陸游生于宋宣和七年(1125),長于辛棄疾15歲。秦檜統(tǒng)治時期,因科考忤逆秦檜而遭黜落受到迫害。關于此事,陸游以題代序作了這樣的追敘:“陳阜卿先生為兩浙轉(zhuǎn)運司考試官,時秦丞相孫以右文殿修撰來就試,直欲首送。阜卿得予文卷,擢置第一,秦氏大怒。予明年既顯黜,先生亦幾陷危機。偶秦公薨,遂已。”[1]陸游的黜落還有另一層原因,那就是“喜論恢復”[2]。孝宗即位后,陸游遷樞密院編修官兼編類圣政所檢討官,與范成大、周必大為同官,與史浩關系頗密,正因此,陸游被得以舉薦召見,并因“力學有聞,言論剴切”[3]賜進士出身。陸游主恢復,但鑒于南宋形勢,在史浩為首的主守派和張浚為首的速戰(zhàn)派之間,他更傾向于前者,這在《賀張都督啟》中不難看出:“豈無必取之長算,要在熟講而緩行,顧非明公,誰任斯事,不惟眾人引頸以歸責,固亦當寧虛心而仰成?!保?]
北伐失敗后,張浚于次年(1164)奉詔視師江、淮,路過鎮(zhèn)江,而陸游也因不久前揭發(fā)孝宗的寵信龍大淵、曾覿等“招權(quán)植黨,熒惑圣聽”[5],而降為鎮(zhèn)江通判。張浚與陸游的父親是舊交,而其子張栻與陸游交往密切,加之陸游主張抗金,因此陸游得以“世交”謁見,張浚自然“顧遇甚厚”[6]。陸游于《跋張敬夫書后》中談到了此次交游:“隆興甲申,某佐郡京口……迄今讀敬父遺墨,追記在京口相與論議時,真隔世事也?!彼麄兘挥纬椭鳑]有保留下來。但從后來陸游的《書憤》詩中,不難想見他們共同謀劃恢復中原的情景?,F(xiàn)保存在《渭南文集》中的《京口唱和序》,還談到此后不久與韓元吉的詩酒唱和之樂:“隆興二年閏十一月壬申,許昌韓無咎以新番陽守來省太夫人于潤。方是時予為通判郡事,與無咎別蓋逾年矣。相與道舊故,問朋儔,覽觀江山,舉酒相屬甚樂?!表n元吉,字無咎,號南澗,他贊成抗金,主張恢復中原。其所與結(jié)交皆當代勝流,而當中與陸游過從最密,其詩《送陸務觀得倅鎮(zhèn)江還越》,以“許國丹心”稱許陸游。陸游《浣沙溪》(和無咎韻),以“新愁常續(xù)舊愁生,客中無伴怕君行”,點明了對友人的依賴之感,同時流露出了抱負無法施展、思想苦悶的一面。乾道二年(1166),因主和派論其:“交結(jié)臺諫,鼓唱是非,力說張浚用兵”而免歸[7]。其后在歸鄉(xiāng)途中,陸游拜訪了李浩。李浩,字徳遠,孝宗即位后,以“太常丞召”,其反對黨派紛爭。陸游的《寄別李德遠》間接表明了黨派傾軋給自己帶來的后果。
與陸游身份不同,辛棄疾是以歸正人的身份于紹興三十一年(1161),完顏亮渝盟伐宋之際揭竿而起,回歸于宋的。對這一舉動及歸宋之后立意恢復的目的,辛棄疾于《美芹十論》中表述得非常清楚:“以紓君父所不共戴天之憤?!钡麑Ρ狈ナ『?,盡黜張浚一派的做法非常不滿:“卻憶安石風流,東山歲晩,淚落哀箏曲?!保?]對目前南宋局勢也能理性思考,《美芹十論》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送呈給宋孝宗的,其所論皆“恢復之計”,這對孝宗來說不能不引起重視,之后不久便被添差為建康府通判?!端问贰繁緜鞣Q其南歸后:“所交多海內(nèi)知名士”,便是自此始。其時史正志、韓元吉、趙彥端、葉衡、嚴煥等人皆聚集于此,他們主恢復,又多是文學名士,辛棄疾得與交游,詩詞酬唱,非常融洽。乾道六年(1170),“孝宗召對延和殿”[9],同年作《九議》上丞相虞允文。據(jù)楊萬里《誠齋集》載:虞允文為相,“旁招俊乂,列于庶位”,“一時得人之盛,廩廩有慶歷、元祐之風”??梢?,北伐失敗后,孝宗仍銳意恢復,虞允文當國,恢復之氣甚濃。
二
從虞允文離世(1175年)至寧宗即位止(1194年),這個時期是宋金和平時期。周密《武林舊事》原序所言:“乾道淳熙間,三朝授受,兩宮奉親,古昔所無,一時聲名文物之盛,號‘小元祐’?!蔽娜擞诖谁h(huán)境下,心態(tài)有了不同變化與發(fā)展。
范成大生于靖康元年(1126),與楊萬里是同年進士。其父范雩“國憂家難,集于一身”,對范成大思想性格不無影響。隆興和議后,孝宗實施虞允文的固本待時策略,即遣使求釁以激敵先敗盟出兵,南宋進而達到恢復的目的。范成大于乾道六年(1170)的出使便是基于這種背景。據(jù)《資治通鑒后編》卷一百二十三:“臨行,帝謂之曰:‘朕以卿氣宇不群,親加選擇,聞外議洶洶,官屬皆憚行,有諸?’成大對曰:‘無故遣泛使,近于啟釁,不執(zhí)則戮,臣已立后,為不還計。’帝愀然曰:‘朕不敗盟發(fā)兵,何至害卿?嚙雪餐氈或有之?!痹诮饑冻纱笤~氣慷慨,在險喪性命的情況下,全節(jié)而歸,不辱使命,因此受到了孝宗的嘉獎,升任為中書舍人,范成大因此時譽鵲起。而南宋此舉最終未達到預期目的,故宋金進入了和平相處時期。上述周密《武林舊事》原序所言,正是此后的社會寫照,在這種社會背景下,范成大也安于目前仕宦了。
淳熙二年(1175),范成大帥蜀,游(陸游)為參議官,以文字交,不居禮法,人譏其頹放[10]。陸游的《雙頭蓮》(呈范至能待制)就表露了其消沉心理:“華鬢星星,驚壯志成虛,此身如寄。蕭條病驥,向暗里,消盡當年豪氣。夢斷故國山川……念此際,付與何人心事?縱有楚柂吳檣,知何時東逝?”[11]陸游主張抗金,但鑒于目前局勢、環(huán)境所迫,他欲進不能、欲罷不忍,“縱酒山南千日醉,看花劍外十年狂”[12],“自號放翁”[13]。范、陸在蜀,頗多酬答唱和之作,這首詞是其一,當做于淳熙三年(1176)、陸游病后免職時。
張镃,字功父,是南宋名將張俊曾孫,據(jù)《剡源文集》卷十《牡丹燕席詩序》:“渡江兵休久,名家文人漸漸修還承平館閣故事,而循王孫張功父使君以好客聞天下。當是時,遇佳風日,花時月夕,功父必開玉照堂置酒樂客。其客廬陵楊廷秀、山陰陸務觀、浮梁姜堯章之徒以十數(shù)。至,輒歡飲浩歌,窮晝夜忘去。明日,醉中唱酬詩或樂府詞累累傳都下,都下人門抄戶誦,以為盛事。”這是淳熙十三年(1186),陸游祠祿將滿,起知嚴州,過闕陛辭,來到臨安與張镃相逢,張镃邀高朋至宅舍飲酒飲詩的情景。又據(jù)《西湖游覽志余》卷十:張镃“園池、聲妓、服玩之麗甲天下”,其享受之極由此可見。時人林升:“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14]這在張镃為代表的部分文人身上得到了反映,靖康之變的恥辱幾乎淡忘了。
三
由上可見,和平相處時期,南宋的“一時聲名文物之盛”直接造成了社會性的沉醉心理[15],無論是范成大的“安適”、陸游的“頹放”,還是張镃的“享受”,他們畢竟面對的是無法改變的時局,但這并未完全消泯恢復派的信念,陳亮與辛棄疾的“鵝湖之會”,在互相唱和中體現(xiàn)的互相鼓勵、積極抗金的調(diào)子在當時成為一種聲音。
陳亮生于紹興十三年(1143),字同甫,號龍川,浙江永康人,是事功學派的代表,也是南宋中興時期著名的文學家?!盀槿瞬艢獬~,喜談兵,論議風聲,下筆數(shù)千言立就”[16]。辛棄疾稱其是“天下之偉人”[17]。陳亮主張“義利雙行,王霸并用”,強調(diào)事功[18],認為讀書、寫文章、做學問都應有利于國家民族。陳亮的著述《中興論》、《酌古論》和《上孝宗皇帝第一書》等,縱談國事,切中時弊,痛斥妥協(xié)投降政策。陳亮與辛棄疾志同道合,交誼頗深。但有關他們交往的資料記載頗少,陳思《稼軒先生年譜》記辛棄疾淳熙五年(1178)為大理少卿,與陳亮有臨安之聚。之后亦有人考證,在乾道年間他們在臨安也有相聚。關于辛陳的“鵝湖之會”,時間是在淳熙十五年(1188)。淳熙十年(1183)秋,陳亮曾欲拜訪辛棄疾,他在《與辛幼安殿撰》書中言:“前年曾訪子師于和平山間,今亦甚念走上饒,因入崇安。但既作百姓,當此田蠶時節(jié),只得那過秋杪?!保?9]但因故未能成行。此后陳亮又被人誣告,拘系入獄。此次陳亮來訪,辛棄疾雖在病中,但為之而興奮,他們“憩鵝湖之清陰,酌瓢泉而共飲,長歌相答,極論世事”[20]。據(jù)辛棄疾《賀新郎》詞序言:“陳同父自東陽來過余,留十日。與之同游鵝湖,且會朱晦庵于紫溪,不至,飄然東歸。”[21]朱晦庵,即朱熹,南宋著名的理學家與教育家,與辛、陳一樣,主張抗金。但在對金關系的認識上,主張內(nèi)修外攘,革除弊政。其持有的道德性命之說,即主張整飭人心,涵養(yǎng)本心,“自能了得天下萬物”的觀點[22],與陳亮為首的事功派經(jīng)世致用的觀點不同。從淳熙十一年(1184年)開始,陳亮、朱熹兩人以書札唱和的方式開始了“王霸義利”之辯,他們的觀點主要體現(xiàn)在陳亮《甲辰秋書》、《己巳春書之一》、《己巳春書之二》、《己巳秋書》、《丙午復朱元晦書》及朱熹的《與陳同甫》、《答陳同甫》等書中。陳亮這次江西上饒訪辛棄疾,共商恢復大計,并約朱熹到紫溪會晤,但朱熹借故未能應約,也許是他們的觀點不同所致。
對于這次約會,辛棄疾戀戀不舍?!邦H恨挽留之不遂也,夜半投宿吳氏泉湖四望樓,聞鄰笛悲甚,為賦《賀新郎》以見意”[23]。并將這首《賀新郎》(把酒長亭說)寄給了陳亮。陳亮亦以同調(diào)《賀新郎》(老去憑誰說)相和,抒發(fā)離別之情,堅定抗金意志。辛棄疾看過后,再以《賀新郎》(老大那堪說)賦詞一首。之后陳亮又以原調(diào)原韻連和兩首,這就是“酬辛幼安再用韻見寄”、“懷辛幼安用前韻”。劉熙載《藝概》云:“陳同父與稼軒為友,其人才相若,詞亦相似?!彼麄兊脑~作融入了憂國哀時之感及建功立業(yè)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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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規(guī)劃基金項目(11YJA7510 61)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