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隋唐碑刻看隋朝的國名

尹 亮，武 沐

(蘭州大學西北少數(shù)民族研究中心，甘肅蘭州730000)

從隋唐碑刻看隋朝的國名

尹 亮，武 沐

(蘭州大學西北少數(shù)民族研究中心，甘肅蘭州730000)

隋朝國名最初究竟是“隨”還是“隋”，隋文帝楊堅是否因“隨”字帶有“辶”而將國名由“隨”改為了“隋”，學術(shù)界爭論已久。隋、唐時期的碑銘中顯示，隋朝的國名至少有7種寫法，其中，既有“隨”，也有“隋”?！半S”“隋”兩字自古就有通用現(xiàn)象，隋代碑銘中多次出現(xiàn)國名“隨”字，足證歷史上不存在隋文帝“改隨為隋”的情況。

隋朝；隨朝；碑刻

隋朝(581年～618年)的國名最初究竟是“隋”，還是“隨”，隋文帝楊堅是否將國名由“隨”改為了“隋”，歷來分歧很大?，F(xiàn)在隨著隋、唐時期大量碑刻資料的公布，對這一問題的深入研究應該說具備了相應的條件。本文在檢索隋、唐時代碑銘、拓片文獻的基礎(chǔ)上，對隋朝的國名問題進行探討，提出一己之見。

一、隋朝國名問題的由來

581年北周外戚楊堅受周靜帝的禪讓登基為帝，建立了隋朝。但其最初的國號是“隋”還是“隨”，自五代以來就有不同的說法，而歷代關(guān)于此疑問的分歧在于隋朝的國名“隋”(隨)究竟有無“辶”部。

從現(xiàn)有文獻看，第一個對隋朝國名提出問題的是南唐學者徐鍇①徐鍇(920年～974年)，南唐文字訓詁學家。揚州廣陵(今江蘇揚州)人。字鼐臣，又字楚金，精通文字學，仕于南唐，秘書省校書郎起家，后主李煜時，遷集賢殿學士，終內(nèi)史舍人。平生著述甚多，今僅存《說文解字系傳》40卷，《說文解字韻譜》10卷。(920年～974年)，其在著作《說文解字系傳》卷三六《去妄》中講：“隨文帝惡字為走，乃去之成隋字。隋，裂肉也，其不祥大焉。殊不知隨從辵。辵，安步也。而妄去之者，豈非不學之故，將亦天奪其明乎。”之后，南宋的王觀國②王觀國，生卒年不詳，約宋高宗紹興十年(1140年)前后在世。著有《學林》10卷，《四庫總目》謂其引據(jù)詳洽，辨析精核，可謂卓然特出之著。在《學林》卷十《孫休四子名》中寫道：“隋文帝本封隨國之爵，及即帝位，乃去隨之辵而為隋以為國號。案字書，隋，徒果切，其義則落也，懈也，裂肉也?！东T篇》曰：‘隋亦作墮，隋文帝不審其字形離合之義，而輕于增損只取笑于后世耳。’”

宋元之際的史學家王應麟也在其著作《玉?！贰独W紀聞》《姓氏急就篇》等中提出：“隨文帝惡隨字為走，乃去之，成隋字。隋，裂肉也，其不祥大焉。殊不知隋從辵，辵安步也，而妄去之，豈非不學之故。”《資治通鑒》卷一百七十七《隋紀一》胡三省注到：“隋，即春秋隨國，為楚所滅，以為縣。秦、漢屬南陽郡，晉屬義陽郡，后分置隨郡。梁曰隨州，后入西魏。楊忠從周太祖，以功封隨國公；子堅襲爵，受周禪，遂以‘隨’為國號。又以周、齊不遑寧處，去‘辶’作‘隋’，以‘辶’訓‘走’故也。辶音綽。“宋元之際，提出隋朝國名問題的還有道教學者俞琰，*俞琰，其生卒年諸說不一?！端膸烊珪偰刻嵋分^其“生宋寶皊(1253年～1258年)初……至延皊(1314～1320)初始卒”。余嘉錫據(jù)《萬姓統(tǒng)譜》和納蘭成德容若《周易集說》序等分析，認為“非生于寶皊初”，當生于宋端平(1234年～1236年)前后。其卒年，據(jù)《周易集說》干壽道序稱，俞琰在延皊二年(1314年)尚在世，與《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所謂“延皊始初卒”不符。明盧熊《蘇州府志》謂其“卒于元貞(1295年～1297年)間，年七十”，又與干壽道之說有出入。故現(xiàn)尚難考定。其在《書齋夜話》卷一中有：“隋乃改隨字。隨，漢東之國也。隨文帝以周、齊不遑寧處，故去‘辶’作‘隋’。以‘辶’為‘走’故也?！?/p>

上述觀點同樣得到了后世學者的普遍認同，如明楊慎在《升菴集》卷六十三中有：“隨，隋音義不同隨，《說文》從也從辵安步也，與隋音義不同，隋從左從肉裂肉也，隨音旬為切，隋音徒臥切。楊堅本封于隨，后有天下以周齊之間奔走不寧，去辵為隋，其音則去隨從而就怠，隋其義則舍安步而就裂肉也，豈非兇終之兆乎。后世因以隋為隨音，不思隋字從左右之左，與佐音相近，即俗砍剁之剁也。”明王世貞《弇州四部稿》卷一百六十一中有：“隋國隋州古用隨，楊堅以其近遁走，去辵作隋?！泵鞫箯堅凇稄V博物志》卷三十《藝苑五》紙墨筆硯書圖畫中有：“隋文帝惡隨字為辵，乃去之成隋字，隋裂肉也，其不祥莫大焉，殊不知隨從辵，辵安步也，而妄去之。”清順、康間學者倪濤撰《六藝之一錄》卷一百七十《古今書體二》中有：“隋文帝惡隨字為走，乃去之成隋字，隋裂肉也，其不祥大焉。殊不知隨從辵，辵安步也，而妄去之豈非不學之故。”清代學者齊召南(1703年～1768年)在對《后漢書》卷一上考證中也說：“臣召南按：隨州，隨字應作隋，自隋文帝省隨為隋，唐初因之，是以唐書新舊二志并作隋州也?！?/p>

正因為文獻資料中有如此說法，所以現(xiàn)當代學者中就有人這樣認為。如岑仲勉在其《隋唐史》中說：“堅以父忠封‘隨’國公，因改朝號曰‘隨’，又惡‘隨’字帶走，故去走為‘隋’。清代金石家見初唐石刻常作‘隨’，遂疑舊說之誤。近年石刻大出，則隋石刻無不作‘隋’。往日新朝，往往反勝朝之所為，初唐間作‘隨’，實因此之故。然初唐以后，又作‘隋’者多，作‘隨’者甚少，茍非楊堅先曾改定，則無以解此等異同之跡也?！卑讐垡驮谄渲骶幍摹吨袊ㄊ贰返诹怼吨泄艜r代·隋唐時期(下)》中也說：“隋文帝建國后，惡隨字帶辶，辶訓為走，故去辶為隋。其建國以前所稱隨公、隨王，仍應作隨?！?/p>

其后，類似的說法層出不窮，如封五昌[1]、羅會同[2]、胡阿祥[3]等。如胡阿祥在《楊隋國號考說》中指出，今湖北隨州市一帶，先秦有隨國；隨國滅亡以后，歷置隨縣、隨郡、隨州等。北周武成元年，楊忠以揚威漢沔，得隨國公封爵；楊忠之子楊堅襲封，并進爵隨王。及楊堅篡周，以“隨”意不祥而改為隋。隋國號之種種改動，反映出中國古今文化的一大特色：名號情結(jié)。

二、關(guān)于隋朝國名問題爭論的原因

歷史上出現(xiàn)隋朝國名問題爭議的原因主要有3點。第一，以《隋書》和《北史》為代表的史書記載楊堅襲封其父的爵位為“隋國公”，而以《周書》為代表的史書則記為“隨國公”。第二，楊忠、楊堅“以隨地封隨國公”，“隨地”之“隨”與“隋”這個地名在歷史時期數(shù)度交替使用。第三，隋唐碑刻中的隋朝之“隋”字，很多情況下寫為“隨”字。下面我們依次分析之。

首先來看《隋書》《北史》《周書》關(guān)于楊堅之父楊忠封爵的記載?！端鍟さ奂o第一》載：“高祖文皇帝，姓楊氏，諱堅，弘農(nóng)郡華陰人也……皇考從周太祖起義關(guān)西，賜姓普六茹氏，位至柱國、大司空、隋國公。”《北史·隋本紀上》載：“武成元年，(楊忠)進封隋國公，邑萬戶，別食竟陵縣一千戶，收其租賦?！倍凇吨軙钪覀鳌分袇s載：“楊忠……武成元年，進封隨國公，邑萬戶，別食竟陵縣一千戶，收其租賦?！薄吨軙さ奂o第四·明帝》載：“(武成元年)九月……陳留公楊忠為隋〔隨〕國公?！?/p>

而楊忠之所以被分為隋(隨)國公，可能與其早先在西魏大統(tǒng)年間曾任都督三荊等十五州諸軍事一職，并曾在率兵攻取隨州時立有殊功有關(guān)。依《周書·楊忠傳》：

梁司州刺史柳仲禮留其長史馬岫守安陸，自率兵騎一萬寇襄陽。初，梁竟陵郡守孫暠以其郡來附，太祖命大都督符貴往鎮(zhèn)之。及仲禮至，暠乃執(zhí)貴以降。仲禮又進遣其將王叔孫與暠同守。太祖怒，乃令(楊)忠?guī)洷娔戏?。攻梁隨郡，克之，獲其守將桓和。所過城戍，望風請服。忠乃進圍安陸。仲禮聞隨郡陷，恐安陸不守，遂馳歸赴援。諸將恐仲禮至則安陸難下，請急攻之。忠曰：“攻守勢殊，未可卒拔。若引日勞師，表里受敵，非計也。南人多習水軍，不閑野戰(zhàn)。仲禮回師在近路，吾出其不意，以奇兵襲之，彼怠我奮，一舉必克，則安陸不攻自拔，諸城可傳檄而定也?！庇谑沁x騎二千，銜枚夜進，遇仲禮于淙頭。忠親自陷陳，擒仲禮，悉俘其眾。馬岫以安陸降，王叔孫斬孫暠，以竟陵降，皆如忠所策。梁元帝遣使送子方略為質(zhì)，并送載書，請魏以石城為限，梁以安陸為界。乃旋師。進爵陳留郡公。[4]

依《周書·文帝下》所載，楊忠攻克隨郡是在西魏大統(tǒng)十五年(549年)冬十一月[5]。從《周書·泉企傳》《周書·王悅傳》知，攻取隨州的戰(zhàn)役是相當艱苦的，是楊忠孤軍奇襲，才取得大捷的。憑此功績楊忠被封于隨地，可以說隨州是楊忠的發(fā)跡地。

《周書·泉企傳》有：

梁司州刺史柳仲禮每為邊寇，太祖令仲遵率鄉(xiāng)兵從開府楊忠討之。梁隨郡守桓和拒守不降。忠謂諸將曰：“本圖仲禮，不在隨郡。如即攻守，恐引日勞師。今若先取仲禮，則桓和可不攻自服。諸君以為何如？”(泉企之子)仲遵對曰：“蜂蠆有毒，何可輕也。若棄和深入，遂擒仲禮，和之降不，尚未可知。如仲禮未獲，和為之援，首尾受敵，此危道也。若先攻和，指麾可克?？撕投M，更無反顧之憂?！敝覐闹Ｖ僮褚杂嬘杉撼?，乃率先登城，遂擒和。仍從忠擊仲禮，又獲之。[6]

《周書·王悅傳》有：“(王悅)率所部兵從大將軍楊忠征隨郡、安陸，并平之。時懸兵深入，悅支度路程，勒其部伍，節(jié)減糧食。及至竟陵，諸軍多有匱乏，悅出稟米六百石分給之。太祖聞而嘉焉?！盵7]

楊忠世代將門，其高祖元壽，魏初為武川鎮(zhèn)司馬；其祖楊烈為龍驤將軍、太原郡守；父楊禎為建遠將軍。楊忠一生戎馬倥傯，戰(zhàn)功卓著。在西魏大統(tǒng)十五年(549年)被封為陳留郡公[8]，北周明帝二年(558年)九月被封為柱國大將軍[9]，武成元年(559年)九月進封為隨國公[10]，保定二年(562年)五月進封為大司空[11]?！疤旌腿辏约策€京。高祖及晉公護屢臨視焉。尋薨，年六十二，贈太保、同朔等十三州諸軍事、同州刺史，本官如故。謚曰桓。子堅嗣”[12]。

既然楊忠的爵號有“隋國公”“隨國公”兩種記載，那么其子楊堅的爵號也就有相應的兩種。

在《北史·隋本紀上》：

周武帝即位，遷(楊堅)左小宮伯，出為隨州刺史，進位大將軍……后襲爵隋國公……(大象二年)十月，周帝詔追贈皇曾祖烈為柱國、太保、都督十州諸軍事、徐州刺史、隋國公，謚曰康。皇祖禎為柱國、都督十三州諸軍事、同州刺史、隋國公，謚曰獻……十二月甲子，周帝授帝(楊堅)相國，總百揆，去都督內(nèi)外諸軍事、大冢宰之號，進爵為王。以隋州之崇業(yè)，鄖州之安陸、城陽，溫州之宜人，應州之平靖、上明，順州之淮南，士州之永川，昌州之廣昌、安昌，申州之義陽、淮安，息州之新蔡、建安，豫州之汝南、臨潁、廣寧、初安，蔡州之蔡陽，郢州之漢東二十郡為隋國……位在諸侯王上。隋國置丞相以下，一依舊式……俄而下詔，依唐虞、漢魏故事。帝三讓，不許。乃遣太傅、上柱國、巳國公椿奉冊曰：“咨爾相國隋王，粵若上古之初。爰啟清濁，降符授圣，為天下君……”遣大宗伯、大將軍、金城公趙蟹奉皇帝璽紱，百官勸進，帝乃受焉。

《隋書·帝紀第一》：

高祖文皇帝，姓楊氏，諱堅……武帝即位，遷左小宮伯。出為隋州刺史，進位大將軍……(大象二年)九月……壬子，周帝詔曰：“假黃鉞、使持節(jié)、左大丞相、都督內(nèi)外諸軍事、上柱國、大冢宰、隋國公堅……可授大丞相，罷左、右丞相之官，余如故。”冬十月壬申，詔贈高祖曾祖烈為柱國、太保、都督徐兗等十州諸軍事、徐州刺史、隋國公，謚曰康；祖禎為柱國、太傅、都督陜蒲等十三州諸軍事、同州刺史、隋國公，謚曰獻……十二月甲子，周帝詔曰：“……假黃鉞、使持節(jié)、大丞相、都督內(nèi)外諸軍事、上柱國、大冢宰、隋國公……可授相國，總百揆，去都督內(nèi)外諸軍事、大冢宰之號，進公爵為王，以隋州之崇業(yè)，鄖州之安陸、城陽，溫州之宜人，應州之平靖、上明，順州之淮南，士州之永川，昌州之廣昌、安昌，申州之義陽、淮安，息州之新蔡、建安，豫州之汝南、臨潁、廣寧、初安，蔡州之蔡陽，郢州之漢東二十郡為隋國……隋國置丞相已下，一依舊式。”……俄而周帝以眾望有歸……出遜別宮，禪位于隋，一依唐虞、漢魏故事。

而《周書》卷七《帝紀第七·宣帝》載：“大象元年……大司馬隨國公楊堅為大后丞?！薄吨軙肪戆恕兜奂o第八·靜帝》載：“靜皇帝諱衍，后改為闡，宣帝長子也……上柱國、揚州總管、隨國公楊堅為假黃鉞、左大丞相?！?/p>

其次是以楊忠、楊堅“以隨地封隨國公”的問題，其實歷史時期，隨地地理名稱的變化本身就非常復雜?！半S”以地域概念出現(xiàn)是在西周時期，即西周分封的隨國。隨國為西周分封的姬姓宗親諸侯國，始封者無考，為“漢陽諸姬”之一。戰(zhàn)國末期，楚滅隨國建隨縣?！妒辣尽芳啊妒酚洝こ兰摇ぜ狻芬鬂h賈逵之說，“隨，姬姓也”；《左傳》桓公六年，“漢東之國，隨為大”；晉杜預注，“隨國，今義陽隨縣”，即隨建都于今湖北隨州市一帶。

自從楚滅隨國后，“隨”地的建制有過縣、郡、州等。設(shè)縣時，隨縣在秦﹑漢﹑三國時期屬南陽郡，西晉時屬義陽國，南齊時屬司州，北宋時屬隨州。設(shè)郡時，隨郡在東晉時屬荊州，前宋時屬郢州，南齊時屬司州，北周屬周。設(shè)州時，北周時屬周，唐時屬山南東道節(jié)度使，五代時期屬梁，后唐時屬東都，后晉時屬東京，后漢時屬東京，后周時屬周，北宋時屬京西南路。不管是設(shè)縣﹑郡，還是設(shè)州，其管轄區(qū)域都是以先秦隨國所在地作為統(tǒng)治區(qū)域中心的。在史書中一般寫作“隨”，但也有許多史料中記為“隋”。

如在《隋書》卷七十一中有：“皇甫誕，字玄慮，安定烏氏人也。祖和，魏膠州刺史。父璠，周隋州刺史。”《冊府元龜》卷九百二十七中有：“扈瑰為隋郡內(nèi)史。”《資治通鑒》卷二百四中有：“武承嗣使周興羅告隋州刺史。”明王世貞《弇州四部稿》卷一百六十一中有：“隋國隋州古用隨?！鼻妪R召南(1703年～1768年)《后漢書》卷一上考證中也說：“隨州隨字應作隋……唐書新舊二志并作隋州也?！?/p>

最后在出土的隋唐碑刻中，隋朝之“隋”字有多種寫法，這早就引起了一些學者的注意。首用金石材料來論述該問題的為清代學者顧炎武，其在《金石文字記》卷二中寫到：“‘皇甫誕碑’跋云：隋字作隨，虞世南《孔子廟堂碑》、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王知敬《李衛(wèi)公碑》、高宗《李英公碑》、天后《順陵碑》、于敬之《華陽觀王先生碑》、裴漼《少林寺碑》皆然。”岑仲勉[13]也注意到隋唐碑刻中“隋”“隨”兼用，從而使隋朝國名問題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三、隋唐碑銘拓片中反映的隋朝國名

附表 隋唐時期碑銘中所見隋朝國名用字

續(xù)表：

續(xù)表：

總而言之，在隋唐碑刻中，“隋”字并不是一種寫法，而是多種寫法。其差別也不僅體現(xiàn)在有無“辵”部，其字形差異也比較大。另外，唐碑中的“隋”字與隋碑中“隋”字也有很大差別。相對而言，唐碑中“隋”字的寫法更有特點：唐碑中“隋”字的書寫形式有著明顯的時代分期，唐碑中的“隋”字在特定時間段內(nèi)高度統(tǒng)一。在初唐的碑刻中，筆者所見，大部分是帶有“辵”部的“隨”或“隨”，約占總數(shù)78%。正如顧炎武《金石文字記》卷二中所說：“隋字作隨，虞世南《孔子廟堂碑》、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王知敬《李衛(wèi)公碑》、高宗《李英公碑》、天后《順陵碑》、于敬之《華陽觀王先生碑》、裴漼《少林寺碑》皆然?！敝徊贿^“隨”比“隨”更加頻繁。而在唐玄宗之后的碑刻中，隋字的書寫與現(xiàn)代的“隋“字無任何差別，再也見不到帶“辵”部的“隨”或“隨”字了。

四、本文對隋朝國名問題的看法

(一)“隋”“隨”兩字自古就有通用現(xiàn)象

“隋”字起碼早在東漢以前就有所使用?！墩f文解字》曰：“既祭，則藏其隋?！彼鍨楣糯漓胗玫臍埲夂蜌埵常皦櫋?，脫落。而“隨”字，《說文解字》解析為：“從也，從辵?！痹诠糯@兩字確實常有通用的現(xiàn)象，如在《淮南子·說山訓》中有：“故和氏之璧，隨侯之珠，出于山淵之精?！倍瑸椤痘茨献印び[冥訓》中有：“譬如隋侯之珠，和氏之璧，得之者富，失之者貧?！蓖粚氈?，既可以稱為“隨侯之珠”，又可以稱為“隋侯之珠”，足證“隋”和“隨”可以通用?！端?jīng)注》中的“隨水”“隨山”在《水經(jīng)注集釋訂訛》卷三十一中為：“隋水出隋郡永陽縣東石龍山，西北流南廻逕永陽縣，西歷橫尾山。”這也從側(cè)面說明“隋”和“隨”可以通用。

地名“隨州”與“隨郡”在史書和碑刻中有時寫作“隋州”“隋郡”，實際上也反映出“隋”“隨”可以通用?！短接[》卷四十三中：“大洪山，水經(jīng)注曰：蔡陽縣東南大洪山，山在隋郡之西南?！痹撎幍乃逶谄渌窌斜挥洖殡S郡。又《舊唐書》卷一百三十八中：“貶信州司馬，虔州司戶，隋州司戶，隨州司馬。”該處隨州與隋州同時出現(xiàn)，但在唐朝的州府中，卻只有山南道的隋州，而沒有隨州，這里的同時出現(xiàn)從側(cè)面說明“隨州”與“隋州”通用。另在《資治通鑒》卷一百二十四中：“隨國公阿里罕?！迸c《欽定續(xù)文獻通考》卷八十四中有“隨國公阿里罕”，而在《五禮通考》卷一百二十二中有“隋國公阿里罕儀同三司”。同是阿里罕，但記載卻有“隋國公”“隨國公”兩種，這并不是其中一個記載錯誤，而是“隨”與“隋”通用。

在碑刻方面，隨州被寫為“隋州”的情況也是有的。如在北周《宇文瓘墓志》中，“隋”字凡四見，墓志首款為“大周使持節(jié)儀同大將軍安州總管府長史治隨州刺史建安子宇文瓘墓志”，而志文中卻為“控隋、鄖之沃壤”“俄治隋州刺史”“遘疾薨于隋州”。顯然，墓志首款上的“隨州”都被寫為了“隋州”。

(二)隋唐碑刻中“隋”字的7種寫法是不同的書法表現(xiàn)形式，沒有特殊含義

陏字單編一組是因為其與其他3組相比，不僅數(shù)量大，還與別組存在著明顯差異，其應為書法中隋字的簡寫。在筆者統(tǒng)計的碑刻中約占1/3，幾乎全出現(xiàn)在隋碑之中，唐碑中該字未見?！瓣y”字也多次出現(xiàn)在史書中，如《天中記》卷三十九中“陏開皇三年京師西北凝觀寺”，《天中記》卷二十四中“陏煬帝誅楊玄感改為梟氏”，《牧潛集》卷三中“陏敬埓禪師”等?！瓣y”字首先出現(xiàn)在《史記·貨殖列傳》中，“果陏蠃蛤”，“陏”字意為瓜類植物的果實。在《義門讀書記》卷十四中有“果隋蠃蛤，隋作陏”。憑此證，大概古人也認為“隋”與“陏”有通用的現(xiàn)象。

顧炎武在《金石文字記》卷二中曾說：“隋字作隨……當日金石之文二字通用……隨字作隋，則知此自古人省筆之字。”看來是一語見地的。唐代宗大歷之后，唐碑中“辵”部的隨字再也不見了，這大概與唐顏元孫《干祿字書》流行有關(guān)。《干祿字書》本身就是為章表、書判用字考究、規(guī)范而作，故曰“干祿”。起到了規(guī)范用字的作用，此書大歷九年(774年)刻石，聞名天下?！陡傻撟謺分忻鞔_指出：“隋、隨，上國名，下追隨。”自此，唐朝碑刻中提到前朝國名時，都成了隋。

(三)歷史上不存在隋文帝改隨為隋的事件

如《通鑒》胡注所說：“楊忠從周太祖，以功封隨國公；子堅襲爵，受周禪，遂以‘隨’為國號。又以周、齊不遑寧處，去‘辶’作‘隋’，以‘辶’訓‘走’故也?！睂嶋H上此類說法有一個很大的漏洞，隋文帝楊堅既然已經(jīng)改“隨”為“隋”，那么隋代的碑刻中的隋字應該高度統(tǒng)一，斷不可能還有“隨”出現(xiàn)。否則就是犯忌，有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但實際情況是隋朝不少大臣、封疆大吏的墓志銘上仍有“大隨”字樣。隋文帝改國名一說顯然是徐鍇、胡三省等人對史書和碑銘中出現(xiàn)的隋朝國名的誤讀。

[1]封五昌.關(guān)于隋朝的“隋”[J].陜西師范大學學報.1982，(2)：119.

[2]羅會同.隋朝之“隋”本作“隨”[J]，中國地名.1999，(4)：21.

[3]胡阿祥.楊隋國號考說[J]，東南文化.2000，(9)：79-82.

[4]令狐德棻.周書·楊忠傳[Z].卷9.

[5]令狐德棻.周書·帝紀第二·文帝下[Z].卷2.

[6]令狐德棻.周書·泉企傳[Z].卷44.

[7]令狐德棻.周書·王悅傳[Z].卷33.

[8][12]令狐德棻.周書·楊忠傳[Z].卷19.

[9][10]令狐德棻.周書·帝紀第四·明帝[Z].卷4.

[11]令狐德棻.周書·帝紀第五·武帝上[Z].卷5.

[13]岑仲勉.隋唐史[M].北京：中華書局，1982.2.

(責任編輯 李曉麗 責任校對 李曉麗)

2015-04-20

尹亮(1991—)，男，甘肅蘭州人，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民族歷史與文化研究；武沐(1958—)，男，北京人，教授，主要從事西北少數(shù)民族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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