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我是你的強迫癥

豬小淺

哪個男生敢靠近

每當(dāng)和別人聊起青春這個話題時，我總像個努力想要藏拙的小孩，不愿跟別人分享自己十九歲之前的時光。

萬不得已的情況下，譬如上大學(xué)后的宿舍臥談會，姑娘們興致勃勃地分享自己的初戀經(jīng)歷時，我就只好厚著臉皮，天馬行空地杜撰出一個青澀的暗戀故事。

幸好宿舍熄了燈，沒人能看清我臉上的表情，也沒人看出其中的破綻，甚至她們還說，學(xué)霸一般都只玩玩暗戀，不然怎么當(dāng)學(xué)霸？

我有些心虛。就算是暗戀，我也不夠格。青春里的那點小心思尚未萌芽，就被秦文娟女士扼殺在搖籃里。這種時候，我在心里對她就有了深深淺淺的怨艾。

因為她，我的青春才寡淡得不值一提。

秦文娟是我媽，她在自己32歲那年生下我。和那個年代的同齡人比起來，結(jié)婚和生孩子這兩件事，她都落后了別人一大截。爭強好勝的她，怎么能允許自己比別人差呢？

所以，我成了她能否成功逆襲的關(guān)鍵。在她嚴格的家教下，我倒是很自然地長成了一個懂禮貌，有教養(yǎng)，讀書成績好得讓她的朋友們艷羨的乖乖女。

只是，哪個少女不懷春？

初二那年，我收到人生中的第一封情書，心里緊張得如小鹿亂撞。我當(dāng)然能想象，被她發(fā)現(xiàn)會是什么后果。猶豫再三，我將那封情書藏在書柜的一本舊書里。可我吃飯時傻笑的樣子，一下子便讓她看出端倪。對我一番刨根問底的追問后，我只好老老實實交代。

保證書上，她讓我寫，絕不在上大學(xué)前談戀愛。滿滿一張紙，寫得我心里很憋屈。這之后，每天下了晚自習(xí)，她都堅持來學(xué)校接我。

比這更離譜的是，我考到縣城讀高中那年，她和我爸一商量，竟然辭掉國企書店的穩(wěn)定工作，用家里所有的積蓄，在我高中學(xué)校門口開了一家書店，專賣學(xué)生的輔導(dǎo)資料。

也就是說，高中三年，我繼續(xù)生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那種男生偷偷尾隨女生的浪漫橋段，永遠不會發(fā)生在我身上。因為出校門右拐，就是我家。人人都知道我有個嚴厲的老媽，哪個男生敢靠近？

高考填志愿時，我賭氣選了離家很遠的北京。這一年，我媽五十歲，我就不信她還有勇氣跑去北京開書店。

那時的我，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逃離她的庇護，離她越遠越好。

女孩子別倒追

大二那年，我光明正大地開始了人生當(dāng)中的第一場戀愛。

M是學(xué)生會主席，長得眉目清朗，高大帥氣。他站在四月陽光里的樣子，讓我怦然心動?？嘧妨舜蟀肽旰?，我終于成了他的女朋友。

當(dāng)然，我可不敢告訴我媽。

有天晚上，和M出去約會時，我將手機不小心遺忘在宿舍。十點多回去，室友一看到我，馬上大呼小叫起來，你總算回來了，趕緊給你媽回電話，她快把你的手機打爆了。

“你們該不會說我約會去了吧？”我正尋思著找理由時，我媽的電話打了進來。不過她說的是，待會把那個男孩的照片和手機號碼發(fā)給我，下次約會不要太晚回來，要注意安全……

我被她說得一愣一愣的。

這話的意思也就是說，不反對我戀愛了？她回我，你以為你媽老封建？大學(xué)就該一邊學(xué)習(xí)一邊戀愛。愛情也是一所大學(xué)，你爭取早點畢業(yè)。

我大呼理解萬歲。

可我的戀愛談得并不順利。不記得從哪天開始，M對我的態(tài)度，突然就淡了下來。我摸不清緣由，只好加倍地對他好。可惜這種卑微的姿態(tài)，并沒有改變現(xiàn)狀?；嫉没际У倪^程中，我的情緒變得很糟糕。

所以就算我在電話里掩飾得再好，還是被我媽聽出了語氣里的失落。

周末，她出現(xiàn)在我的宿舍樓下時，M的分手短信也出現(xiàn)在我手機里。M說，對不起，我從一開始就沒喜歡你，只是被你感動了，以為是愛情。你媽說得對，不喜歡一個人，還跟她在一起，那不是善良，而是殘忍。所以，我們分手吧。

我的眼淚瞬間就不聽使喚，情緒也失了控，我朝著手里拿著大包小包的她吼，你干嗎跑去找他？都是你，一定是你嚇跑了他。

任由我發(fā)泄完情緒，她才一字一頓地說，他要是真愛你，怎么嚇得跑？女孩子千萬別倒追，倒追來的愛情，從一開始就失去了主動性。

我才不要聽她講大道理。在心里，我是責(zé)怪她的。那可是我的初戀啊，就這樣無疾而終。我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她每天給我打電話，聊家常，只字不提愛情。

后來我爸告訴我，那段日子，她在家總是心神不寧。差點真的賣掉書店，來北京當(dāng)“北漂”，最后被我爸好說歹說才攔了下來。

這些，都是我不知道的事。我總是嫌她煩，嫌她總是管著我，卻忘了在自己最難過時，安慰我最多的人，卻是她。

誰沒愛過幾個人渣

可能因為是初戀，也可能因為愛得太用力，這之后，我對愛情有了免疫力。

我媽很著急。她病急亂投醫(yī)地跟別人學(xué)上網(wǎng)，然后隔三差五地在QQ上給我發(fā)一朵燦爛的玫瑰花，外加“趁陽光正好，趕緊戀愛”之類的心靈雞湯，我有些哭笑不得。

偶爾被問得煩不勝煩，我就給她回個翻白眼的表情。她也不惱，馬上發(fā)來一句：別灰心，相信我，白馬王子還在路上。

但一直到大學(xué)畢業(yè)，我都是孤身一人。有了前車之鑒，我不敢貿(mào)然開始一場戀愛。

直到在工作中遇見K，我才知道什么是“相見恨晚”。K內(nèi)斂沉穩(wěn)，風(fēng)趣幽默，具備成熟男人身上那種氣定神閑的氣質(zhì)。愛情來的時候，擋也擋不住，我淪陷在K的柔情里無法自拔。并學(xué)著低眉順眼，努力對這個男人好，只盼有一日能修成正果。

可后來才知道，我滿心以為的幸福，只不過是個假象。K先生早在另一個城市結(jié)婚生子，我像個傻子一樣，被他耍得團團轉(zhuǎn)。

這場愛情的打擊，是致命性的。滿心憧憬的未來，最后卻被告知，所謂的未來，只不過是我一個人。這簡直是個笑話。后來我干脆辭了工作，灰溜溜地跑回了家。

我以為我媽會像之前一樣，給我安慰，幫我療傷。但這次，她看起來有些恨鐵不成鋼：“遇到這點小事就躲起來？不就是運氣不好，碰上一個渣男嘛，這年頭誰沒愛過幾個人渣？”

我原本想反駁她，可最后那句話從她嘴里冒出來時，我卻一下子被逗樂了。再抬頭看一眼老媽，突然覺得心底那道過不去的坎，就這么輕松地跨過去了。

實際上，渣男足夠渣的話，忘記是件很容易的事。再加上我媽天天在耳邊念叨“揮別錯的人，才能遇到對的人”之類的話，我痊愈的速度有些驚人。

身邊有人夸我媽很潮很時尚，隨時都能蹦出流行語。她回人家，等你有了小孩，很自然地就會逼著自己跟上孩子的步伐，不然怎么與時俱進地教育他們？

不得不承認，秦文娟女士確實是一位與時俱進的潮媽。

不要抱怨不要埋怨

帶楊樹回家之前，我的內(nèi)心是忐忑的。楊樹家庭條件一般，嫁給他意味著至少三年內(nèi)，我們都沒能力在北京買房。即便湊夠首付，將來也要當(dāng)一輩子的“房奴”。我怕我媽會站出來反對，可沒想到，最后反對的人竟是我爸。

我們?nèi)齻€人的家庭會議上，我媽問我，真的愛他？我拼命地點頭。然后她說，那行，我投贊成票。楊樹條件是不好，但看得出來，他有潛力，對你也好。只要你們彼此相愛，將來該有的幸福，一樣都少不了。

我爸沒好氣地說，你這人怎么啦？嫁給這種窮小子，就不擔(dān)心丫頭受苦？我媽回他，二比一，你一個人反對沒用。

然后她又轉(zhuǎn)過身對我說，但你要做好吃苦的準備，以后不管生活有多苦，你都不要抱怨，也不要埋怨。兩人齊心協(xié)力，日子一定會好起來。

我很鄭重地點點頭，這些年，我在心里對她有種篤定的信任。聽媽媽的話，絕對不會錯。

那次回去，我和楊樹在家待了五天。有天中午我在房間里午睡時，隱隱約約聽到我媽和楊樹在客廳聊天。我豎起耳朵，聽到我媽說，這丫頭像我，脾氣有些倔。以后她生氣發(fā)脾氣時，你就多抱抱她，別跟她對著來。相信我，這招絕對管用……

我在這番話里，紅了眼眶。

回想這些年，無論我什么時候回頭，她都站在我身后，用或溫柔或霸道的方式，保護我不受傷害，也讓我在愛情里，一點點成長起來。我曾埋怨她毀了我的青春，但實際上，正是在該讀書的年紀認真讀書，我的人生道路才走得更廣闊。

有那么一段時間，我特別反感她。直到我自己生了孩子后，才逐漸明白，對我媽來說，保護我，是她的一種本能的強迫癥。不管我曾多反感，但最后不得不承認，她說過的那些道理，都是對的。

我能想象她擔(dān)心我時，那副眉頭緊蹙的樣子；也能想象她看到我在愛情里受傷害時，那副寢食難安的樣子。而此刻，我想對她說，秦文娟女士，以后的以后，換我來保護你可好？

編輯/劉 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