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不出去的禮

孫凡利

佟坤和老婆一直在南方打工，春節(jié)到了，兩個(gè)人趕火車回了老家。一家人剛吃過飯，父親就說話了，讓佟坤買點(diǎn)禮品，去鄰居牛廣叔家坐坐。牛廣叔一直和父親不和，佟坤一時(shí)不明白，咋給他送禮呢？

原來，牛廣叔三年前和父親干過一仗，自此兩家井水不犯河水?？少±さ膬鹤咏衲暝诖謇锷狭藢W(xué)，牛廣叔的兒媳婦正是孩子的老師。人家不僅沒有故意刁難，而且孩子在年終還被評為“三好學(xué)生”。雖說這都是做教師的本分，但父親覺著和解的時(shí)機(jī)到了。

佟坤一想也是，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不如趁這個(gè)機(jī)會讓兩家和好如初。佟坤就去超市買了些禮品，提著禮品去敲牛廣叔的門。過了好一會兒，牛廣叔才應(yīng)著聲走出來。

牛廣叔打開門一看是佟坤，臉色立馬別扭起來。佟坤開口跟牛廣叔打了個(gè)招呼，牛廣叔臉上還是沒有笑容，也沒讓佟坤進(jìn)家的意思。佟坤卻提著禮品往里走。

幾步走到屋里，把禮品放到了桌上。牛廣叔這才回了聲：“你這是……”佟坤笑著說：“這不過年了嘛。”說完，一轉(zhuǎn)身就要走，可還沒走出門，卻被牛廣叔一把拉住了。

牛廣叔對佟坤硬邦邦地說出兩個(gè)字：“拿走！”佟坤想不通，牛廣叔這也太過分了吧？不過，佟坤沒有發(fā)作，仍賠著笑臉：“您老就別客氣了?！?/p>

可讓佟坤想不到的是，牛廣叔竟然抓起桌上的禮品，快步走到屋門口，猛地往院子里扔去。佟坤一看，頓時(shí)目瞪口呆。

佟坤再也沒有了耐性，走到院子里，把地上的禮品拾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邊走邊嘟囔：“你以為你是誰呀！”

回到家，父親發(fā)現(xiàn)兒子把禮品又拎回來了，就問兒子怎么回事。佟坤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說了一遍。父親不相信，說牛廣叔雖然和自家有過節(jié)兒，但性格不至于古怪到這個(gè)程度。父親就拎著禮品，說親自去拜訪一下這個(gè)老家伙。

沒一會兒，父親就回來了，不過手里沒有拎禮品，想必這次是送出去了。佟坤就問父親：“牛廣叔收下了？”父親“嗨”了一聲，說：“別提了，這次連家門都沒有進(jìn)去，我給他放門口了，我不信這老頭子還能送回來不成。”

佟坤朝父親伸了伸大拇指，佩服老父親這“上屋抽梯”玩得好。可兩個(gè)人剛進(jìn)屋，就聽見院子里“咚”的一聲，佟坤和父親急忙跑到院子里，只見牛廣叔站在大門口，指指點(diǎn)點(diǎn)地說：“誰稀罕你家的東西！”佟坤父子倆氣炸了肺，這牛廣叔太不識抬舉了。

這時(shí)，佟坤的老婆站出來說話了：“你們男人辦事太直接，這樣的事應(yīng)該迂回，我明天去找牛廣叔的兒媳婦，保證馬到成功?！辟±ず透赣H也沒了辦法，就答應(yīng)第二天讓她試一試。

第二天一早，佟坤老婆拎著禮品就出了門。沒一會兒，她也愁眉苦臉地回來了，佟坤一看，說：“你說大話了吧？”佟坤老婆卻說她沒送出去禮，不是因?yàn)槿思也皇?，而是牛廣叔和他兒子家都鎖著門，她打算到下午再去看看。

佟坤是個(gè)急脾氣，聽老婆這么說，率先打起了退堂鼓：“牛廣叔這副德行，咱至于上趕著賠笑臉嗎？”這時(shí)，父親才說了實(shí)話：“你們兩口子在外地打工，小孫子的功課我一點(diǎn)都不懂，有時(shí)周末得去牛廣叔家復(fù)習(xí)，多虧了牛廣叔的兒媳婦。人家也有孩子，這不是多操一份心嗎？”

聽完父親的一番話，佟坤沒了脾氣，想想兒子在家，也真難為了老父親。一時(shí)心里也挺難受的，決定到下午，再讓老婆去牛廣叔家看看。

可還沒到下午，牛廣叔的兒媳婦就登門了。進(jìn)門就朝佟坤一家賠不是，說牛廣叔出言不遜，請求原諒。不過事出有因，昨天牛廣叔喝了些酒，發(fā)酒瘋呢，今天早晨還沒醒酒。她和丈夫剛把牛廣叔送到診所，才聽牛廣叔說起，所以，就趕過來了。

佟坤不明白，就問：“牛廣叔可從不貪杯，這次是怎么了？”牛廣叔的兒媳婦這才解釋，說丈夫一直在縣城的一個(gè)工地干活，年底時(shí)工頭跑了，一萬多的工錢至今沒有著落，父親心疼啊。

話不說不明，既然事情是這樣的，心里的疙瘩也就全解開了。送走了牛廣叔的兒媳婦，佟坤決定等牛廣叔酒醒了，和老婆一起去他家坐坐。

就這樣過了兩天，佟坤和老婆再次提著禮品去牛廣叔家。敲開門，牛廣叔雖然還是不高興，但沒有往外攆人。佟坤和老婆把禮品一放，就對牛廣叔說：“我們南方的廠子工資待遇不錯(cuò)，你如果放心，過了年讓兄弟跟我去，這樣彼此還有個(gè)照應(yīng)?！?/p>

牛廣叔一聽，臉稍微放松了一下，“嗯”了聲還是不說話。佟坤和老婆就輪流說廠子的待遇好，可牛廣叔只管聽，就是不發(fā)表意見。兩個(gè)人一看這情況，也不敢多說了，直接切入正題，說兒子上學(xué)沒少麻煩弟妹，讓牛廣叔也多費(fèi)心了。

誰知道，牛廣叔一聽孩子的事，臉色立馬又變了，拍了下桌子站起來。不過這次沒有拎著禮品往外丟，而是徑直走到墻角的櫥柜邊，打開門從里邊取出一瓶白酒，扭開蓋就對著嘴喝了一口。

佟坤兩口子哪見過這陣勢，站起身來就跑。一口氣跑到家，嚇得趕緊關(guān)上了大門。父親一看，知道送禮又不順利，就急忙讓兩人說說咋回事。等佟坤把事情前后一說，父親似乎聽出了問題：為什么一提小孫子，牛廣叔反而急了呢？

佟坤一聽，趕緊把兒子喊到身邊，問他有沒有得罪牛廣叔。兒子頭搖得像撥浪鼓，說自己最近連牛廣叔的面都沒見，咋會得罪他呢？

一家人越琢磨越糊涂，都唉聲嘆氣地想不明白。這時(shí)，就聽見“砰砰”兩聲門響。不好，牛廣叔又來了！可響過兩聲以后就沒音了。佟坤躡手躡腳地走到院子里，聽了聽動靜，然后去開大門。

打開大門，只見禮品好好地放在門口，哪里還有牛廣叔的影子？佟坤看著禮品，又氣又樂，這牛廣叔真怪，跟這禮品杠上了。既然你不要，我還真不送了。

佟坤把禮品拎到屋里，對父親說：“看見了嗎？咱也算仁至義盡了?！备赣H瞅著禮品一聲不吭，一家人都沉默下來。

很快就過完了春節(jié)，佟坤也要打點(diǎn)行李返回廠里了。父親再次提醒佟坤：“牛廣叔的兒子去嗎？”佟坤噘著嘴：“自打上次把禮品送回來，我們一直沒聯(lián)系?！备赣H讓佟坤再去次牛廣叔家，問問他兒子跟不跟著去，如果不去，也算盡了心了。

佟坤皺了下眉頭，來氣了：“咱受的窩囊還不夠啊，就牛廣叔那怪脾氣，誰愿意和他交涉?！辟±み@么一說，父親一時(shí)臉上掛不住了。父親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見牛廣叔推門進(jìn)來，手里還提著禮品。嗬，他怎么來了？

牛廣叔顯然有些不好意思，把禮品放下，吞吞吐吐不知所云。佟坤上前一步，率先開口了：“我要回廠里了，家里兄弟愿意去嗎？”牛廣叔這才訕訕地說：“我來就是為這事?！?/p>

佟坤這才明白，牛廣叔為啥拎著禮品來，忙給他倒了一杯茶，說：“您老別客氣，兄弟跟著我您就放心。我兒子不是還多虧您兒媳婦照顧著嘛。”牛廣叔聽佟坤這么一說，臉色顯得更不好意思：“我今天來，一來是托你照應(yīng)我兒子，再者也來向你道個(gè)歉，前幾天我有些失禮了?！?/p>

佟坤也想不明白，前幾天牛廣叔為何有些反常，就給他續(xù)了些茶水，讓他慢慢說。牛廣叔低頭笑了笑，說：“還不都是俺那個(gè)孫子嘛?！迸V叔也有個(gè)孫子，和佟坤的兒子一般大，而且還在一個(gè)班里上學(xué)。佟坤不解地問：“你孫子怎么了？”

牛廣叔喝了口水，說道：“我也不怕你們笑話，年前兒子沒賺到錢倒還事小，孫子沒得獎狀卻是大事。你想啊，我孫子和你兒子在一個(gè)班，你兒子得了獎狀，我孫子卻沒得上，而且老師還是我兒媳婦，所以，我心里想不通，以為你們來送禮，就是來笑話我，所以……”

話說到這份上，佟坤一家全明白了。這時(shí)，牛廣叔的兒子和兒媳婦也推門進(jìn)來。牛廣叔見狀，接著說：“現(xiàn)在我才想明白，兒媳婦做得對，不能為了自己的私心而失了公心。以前，我和你父親有些小過節(jié)兒，現(xiàn)在想想沒什么大不了的，兒媳婦都能秉著一顆公心辦事，咱老一輩還能記仇嗎？”

牛廣叔的兒媳婦見狀，對大家說：“只要人人都懷著一顆公心辦事，就沒有解不開的疙瘩，大家說是不是？”此時(shí)，大家伙一聽，全點(diǎn)頭笑了。

佟坤拉住牛廣叔兒子的手說：“讓兄弟現(xiàn)在就跟我走?！本驮谶@個(gè)時(shí)候，佟坤的兒子和牛廣叔的孫子兩個(gè)人一起抱起地上的禮品。大家伙都驚呆了，這兩個(gè)孩子要干什么？

只聽佟坤的兒子說：“互相幫助是人之常情，今年過節(jié)不收禮！”大伙都被小孩子的一句大人話逗樂了。只見兩個(gè)孩子抱著禮品出了門，徑直朝牛廣叔家跑去……

（發(fā)稿編輯/黃素萍 ? 插圖/盧仲堅(ji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