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爾寺山左信仰,山右生活

塔爾寺山左信仰,山右生活

文·圖/張柯平

周末，我想找一處干凈的曠野去拍星空。青海湖和日月山如何？木匠哥建議。沒錯，在高原，要找塊干凈又安靜的無人區(qū)，太簡單了，深入牧區(qū)是第一選擇，但是周末時間太短，去青海湖是來不及了。還是去蓮花山吧，魯沙爾鎮(zhèn)藏在蓮花山里，塔爾寺藏在魯沙爾鎮(zhèn)里，那里離城也近，還有公交車。對，就是她了。

魯沙爾鎮(zhèn)因為有塔爾寺的緣故，這幾年成為世界各地朝拜者的圣地，來這里的人一年比一年多。八月下旬，天涼了些，游客也少了，但是車上還是有幾位一句漢語也聽不懂的遠方來客，以及一位美女背包客，看樣子他們都是來朝拜的。車快到鎮(zhèn)子了，埡口左手有一座大的山包，那是蓮花山?？看暗囊晃话⑹逯钢亲?，說道：“哎，曬大佛，曬大佛就在這兒呀，你見過沒有？”炫耀的口氣，敬仰的意味好濃。

六月是塔爾寺曬大佛的日子，我有幸來過一次。山村本來就不大，那天，整個蓮花山坳被裝填得滿滿的。黑壓壓的人群，好像一鍋滾開的水。呼啦啦，到處都是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擁擠在一塊兒，滿處都是磕頭朝拜的信徒。有人在煨桑，松柏枝的特有味道在空氣中飄散開來。

終于等到了曬佛像，這是活動的高潮。數(shù)十位紅衣喇嘛扛著一卷佛像從寺廟里魚貫而出，在他們的前面是幾十米長、吹吹打打的前導隊伍和抬著一尊佛陀塑像的一群人，一路人威武莊嚴地行進到每一處，每一處的人群就像接到了統(tǒng)一指令的機器人，突然自覺裂開一個通道，好像燒干的鍋底。喇嘛們把佛的繡像往坡頂上扛，很多人紛紛湊到跟前，你推我搡地擠到喇嘛隊伍里，把自己的肩膀支到那卷佛像下，大家一路吆喝著，齊心協(xié)力地把佛像抬到了坡頂，橫放在草皮上，就著斜坡慢慢展開。一卷巨大的佛像，徐徐露出了真容。我不確定這是綠度母還是釋迦牟尼，一位研究唐卡的朋友給的答案是五方佛中的不空成就佛，好多人給了不同的答案，大家最終的答案實際都一樣——那是一尊大佛。佛手、佛眼、佛耳、佛鼻、佛嘴、佛肩膀、佛的胸膛、佛的雙臂、佛的雙腿，佛陀趺坐蓮花寶座，正襟危坐，帶著淺淺的微笑，蓮花山的南坡豁亮起來。風馬旗獵獵飄揚，號角嘶鳴，誦經(jīng)聲漫山遍野，跪拜在地的信徒像被鐮刀割倒的青稞，齊展展地匍匐在地。蓮花山坳，佛光四散，誦經(jīng)聲嗡嗡哦哦，六字真言充斥在空氣里。

塵煙散去，我獨自上山，沒有走正道，我只是想尋找一個正一點兒的角度，把寺院的山門和大小金瓦店收進鏡頭。蓮花山是界山，北面是魯沙爾鎮(zhèn)，南面是塔爾寺景區(qū)。我踩著荊棘，攀著青楊和小草，蹬坡爬坎，到了山上。山上早有人，一個中年女子順勢坐在小道上，嘟嘟囔囔地說著啥，到了跟前一聽，原來是在打電話。對面是佛陀的誕生地，阿娘，你是希望自己此時的話格外有教化意義嗎？寺院隱藏在山洼里，悄悄地，不聲不響。天涼了，有炊煙掠過大殿的屋檐。這是個被稱作八瓣蓮花的山勢架構，東面是一座單獨的山包，山包的余脈一路延伸開來，向南再折向西，把寺院和近旁的民居全部擁在懷里。我所在的這個山包正對著這個小山洼，是蓮花的花萼，也恰好充當了山門的角色。山包的地勢好，坐北面南，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模么髿?。但是不知為何，寺院偏偏安置在背陰的山洼里，那里蓄水涵霜，是個陰冷的所在。但是，這并沒有耽誤什么，這里的佛光寶氣仍然像個無形的磁場，將周遭的人脈全部吸納進來。

下午七點多鐘，太陽西墜，山洼里，一半是陰暗的，一半是明亮的。山門很輝煌大氣，過了旅游旺季，廣場前很空曠，沒有多少人。金瓦殿的光芒沒有黯淡下去，深灰色的背景更襯托得它寶氣四溢，盡管陽光已經(jīng)過了山頭。選了幾個前景，咔嚓幾下，把這一幕定格。我開始尋找下山的路，底下似乎是個陡坎，不能下去，返回去，往上找一找。山上的樹林里，經(jīng)幡掛得到處都是，青楊充當了最便捷的旗桿。低頭爬過幾道經(jīng)幡，鉆出來一看，原來是一條修好的上山步道，步道兩旁全部被經(jīng)幡圍擋，噗嚕嚕地扇動著，綠色的，藍色的，紅色的，白色的。每一片經(jīng)幡上都印著字，還有佛像的造型，密密麻麻的經(jīng)文，螞蟻般爬滿了布幅。輕風鼓蕩，經(jīng)幡翻卷一次，再翻卷一次，梵音像湖水一般漾出，漫山遍野，從經(jīng)幡上四處蕩開去，吟著什么，誦著什么，遠遠近近的，聽不清楚。

轟隆隆，遠處傳來雷聲。深灰色的云朵，密匝匝地鋪滿了天幕，蓄著一股子蠻勁，順著風，往這里滾來了。云的邊緣被撕扯得一縷一縷的，像細細碎碎的布條一樣，耷拉到了地面上，看來雨勢不小。西寧城里下雨了，這里應該也快了，我趕緊找路下山。寺前的廣場是水泥鋪就的，不一會兒，豌豆大的雨點兒滿地滾動了，追著你。我拉上沖鋒衣的帽子，加快了腳步，剛剛到了金塔路，雨就瓢潑一般下了。沒地方去，我站在清真飯館的屋檐下躲雨，對面的店鋪燈光亮著，幾個小伙兒在叮叮咣咣地忙著，在敲打佛像制品，手機里唱著流行歌，師傅在旁邊指點，這兒用勁兒，那兒修修。這一條街上有數(shù)十家店鋪以售賣佛像為生，佛像有高有低，有大有小，有一兩米高的，也有半人高的，都金光閃閃，十分威嚴。旁邊有好多藏式餐廳，客人零零散散的，夾著菜，喝著酒。雨是過路雨，十幾分鐘時間后，突然就停了，好像盆里的水傾倒干凈了。街面上小溪嘩啦啦地流過，我順街一路下去，好多店鋪都關了門。到丁字路口，只有一家清真餐館開著門，我叫了一張烤餅和一小碗面片，吃完竟然有些撐，喝了好幾杯熬茶，暖暖胃，助消化。

天已經(jīng)黑扎實了，這場雨太及時了，空氣濾過了一遍，灰霾被雨水攜裹下來，塵埃落定。星空灑灑脫脫，干干散散，露出了真容。雖然不是那么特別的純，但是也覺得很干凈了，好久沒有面對這么漂亮的銀河了，激動不已。不能太強求，這里畢竟離高原最大的城市沒有多少路程。龍泉旅店的少店主是個十七八歲的帥哥。我問他在哪里上學，他說在臨夏的阿拉伯語學校上學，將來出來準備當翻譯，那是很賺錢的?！芭?，得幾年時間呀？”“要不了多長時間，我原來有點兒阿語基礎?！彼鸬?。我又問：“清泉路往西是不是個莊廓？”他說：“嗯，大概兩公里吧，有個村子?！薄拔襾砼男强蘸鸵咕?，”我說，“路邊是不是有路燈？燈光太強了不太好。”“是嗎？”他說，“要不這樣，你看我們家后面行不行？”他很好奇，特別想知道我怎么玩相機，很勤快地帶著我上了頂樓，把旅店后門打開了。外面漆黑一片，只有遠處的一盞路燈閃著。這里是后街，很隱秘，背靠著山?！斑@里也不錯啊!”我邊說邊撐開了三腳架，固定好相機，先用高值ISO試拍了幾張，感覺還不錯。他用手機給我照明，好奇地看著，我就著小手電設置了參數(shù)，又拍了幾張。小伙子好像正在談戀愛，跟我一邊說著話，也沒耽誤玩微信。兩人用語音熱聊著，手機那頭傳來了一個嬌滴滴的女聲：“是誰這么討厭在發(fā)微信呀？”小哥雙手托著iPhone，兩個大拇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敲字，一絲笑意掛在的嘴角。

我就著路燈，摸黑往下走，把腳架扛到了寺前廣場。夜幕下的塔爾寺靜謐神秘，安安穩(wěn)穩(wěn)的，如睡著了一般。一道流星從山后劃過，風鈴不時地響一聲，再響一聲，夜風簌簌地，有時就撥拉一下山門前的帷帳，不知哪里冒出來的爐煙，牛乳般清亮，就那么隨性地蠕動著，懶懶散散地搖曳到夜空里去了。

魯沙爾以寺做景，因佛而成集，禮佛的禮佛，貿(mào)易的貿(mào)易，各取所需，宗教和貿(mào)易渾然天成。佛成就了魯沙爾的幸福生活，這也算是佛的初衷吧。

山左信仰，山右生活。八瓣蓮花，蓄勢盛開。（責任編輯/吳曦 設計/趙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