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勤
對于本應在夏天休假的演藝機構來說,大都會歌劇院卻在這些日子里頻頻見報。對于總經理彼得·蓋爾伯(Peter Gelb)來說。過去一個月的遭遇,令他十分煎熬。他與服務于大都會歌劇院的16個不同工會展開了漫長的戰(zhàn)役。
早在本年1月,雙方展開了新合約的談判——現行的合約將于了月底失效——已注定荊棘滿途。當時,蓋爾伯突然辭退了原來負責與工會商討事務的約瑟夫·沃爾佩(Joseph Volpe),沃爾佩正是大都會歌劇院的前任總經理,是蓋爾伯的前輩。眾所周知,沃爾佩負責談判,立場鮮明,從不妥協(xié)。但是,蓋爾伯竟然自薦代替沃爾佩,與對手直接交鋒。一位工會領袖早有所料、一錘定音,聲稱沃爾佩(他曾是工會成員,因此經驗豐富)若被取代,意味著“罷工的風險指數驟然升高”。
正當雙方造謠誣蔑之際,令蓋爾伯更沮喪的事件發(fā)生了。大都會是一個公共機構,為了向政府與慈善機構有所交代,每年的稅務報告必須公之于世。蓋爾伯懇請工會減薪的那一刻,卻出現了極其尷尬的場面:他于2012年收取的薪金竟然是180萬美元。或者應該為蓋爾伯辯護一下:他后來也有減薪,去年的收入已調低至140萬美元。
這事件不久,蓋爾伯的名字又一次在媒體重現,卻令人感到悲傷。對于只認識彼得·蓋爾伯的人,要是深入研究一下他的家史,會感到驚人。彼得的父親阿瑟-蓋爾伯(Arthur Gelb)是《紐約時報》一位令人敬佩、充滿傳奇色彩的記者。他入行時負責文化范疇,并在那里聲名鵲起。身為戲劇評論員,他撰寫的文章成就了不少當今的大明星,比如伍迪-艾倫(Woody Allen)、芭芭拉·史翠珊(BarbraStreisand)、約瑟夫·帕普(Joseph Papp)等,數不勝數。盡管阿瑟·蓋爾伯后來升職,參與報道政治與其他主要新聞,他曾與妻子芭芭拉合作,撰寫美國著名編劇尤金·奧尼爾(Eugene ONeill)的經典傳記,不時根據新的史料推出新的版本。
阿瑟·蓋爾伯在《紐約時報》的崗位越來越舉足輕重:他先后任職大都會版編輯,后又被任命為《紐約時報》執(zhí)行總編。幾十年來,這位剛去世的老先生不但塑造了一個國際知名的大報,也塑造了讀者的思維與視野。當然,《紐約時報》的評論家中也有不少后起之秀,像保羅·戈德伯格(Paul Goldberger)、約翰-洛克威爾(JohnRockwell)與法蘭克·里奇(Frank Rich),他們都是蓋爾伯老先生的得意門生。20年前,當我移居紐約的時候,阿瑟·蓋爾伯已榮升報社行政高層,不再操心報社每天的運作,可是報紙里的每一頁都能找得到遺留著他風格的蛛絲馬跡。
頭幾天,因為彼得·蓋爾伯喪父之痛,大家都不想煩擾他。可是過了不久,大都會的戰(zhàn)爭陣線又再度劃分起來。管理層埋怨經濟赤字,因為員工的工資過高,工會卻批評管理層無厘頭地浪費金錢,制作一些不能吸引足夠觀眾的歌劇。
然后,“克林格霍夫”事件被引發(fā)。
20年的光景已經過去,還以為從前的爭議會漸漸沖淡。約翰-亞當斯(John Adams)創(chuàng)作的第二部歌劇《克林格霍夫之死》(The Death of Klinghoffer)。于1991年首演時,因為歌劇描述的沖突事件——巴勒斯坦恐怖分子劫持郵輪阿齊利-勞羅(Achille Lauro),殺害美籍猶太商人列昂·克林格霍夫(Leon Klinghoffer)。事件在距離首演6年前發(fā)生,曾引起公眾強烈的反響。波士頓交響樂團本來安排于2001年秋季演出音樂會版《克林格霍夫之死》,卻因為911事件發(fā)生而取消。
那一波爭議很快就平息了。在2002年,英國BBC交響樂團在倫敦演出這部歌劇的音樂會版。過了不久,潘妮-烏爾科克(PennyWoolcock)專門為英國第四電視臺(Channel 4)執(zhí)導了一出更具震撼性的歌劇電影版本——她把整個故事當成一則新聞報道。茱利亞音樂學院于2009年邀請作曲家亞當斯親自指揮,演出了令人信服的音樂會版《克林格霍夫之死》。后來,圣路易斯歌劇院與長灘歌劇院(Long Beach Opera)還搬演了歌劇的新制作。在這兩個地方的演出,都沒有引起什么爭議。
可惜就在上月,另一次震波再度襲來。反誹謗聯盟(AntiDefamation League)抱著抗議任何“反猶太或其他偏執(zhí)思想”的宗旨,向大都會歌劇院施加壓力,要求大都會取消《克林格霍夫之死》的演出。聯盟給出的理由,是克林格霍夫的女兒們從一開始就反對這部作品。很明顯,蓋爾伯為了全神貫注于與工會的談判,沒想那么周全就妥協(xié)了。他愿意退一步,取消這部歌劇的高清轉播。而他所提供的理由是:盡管自己不相信這部歌劇含有任何反猶太意識,但他被說服了,覺得或有不適,尤其在“今天的歐洲正出現越見嚴重的反猶太主義”。
這個決定立刻引起強烈的反應?!都~約時報》用了“令人痛惜”(lamentable)的標簽,《紐約客》的評語更苛刻,用上“荒唐”這個字眼。美國國家反審批聯盟(National Coalition Against Censorship)更發(fā)出聲明,敦促蓋爾伯改變主意。其他提出公開聲明的機構還包括國家歌劇中心、編劇法律辯護基金(DramatistsLegal Defense Fund)、美國筆會中心(PEN American Center)與國際藝術家自由協(xié)會(International Committee for ArtistsFreedom)。作曲家亞當斯對于蓋爾伯的決定,更是憤怒之至。
其實,大都會這部歌劇制作借用了英國國家歌劇院(EnglishNational Opera)首演于2012年,由湯姆·莫里斯(Tom Morris)執(zhí)導的版本。所以,曾在英國看過演出的樂評人也參與進這次激烈的討論?!缎l(wèi)報》樂評人湯姆·瑟爾菲斯(Tom Service)質疑蓋爾伯最基本的思想:如果說約翰·亞當斯的歌劇本身并沒有反猶太主義,那么這個制作又如何能煽動反猶太主義情緒?“這個說法不但缺乏邏輯性”,瑟爾菲斯寫道,“這個聲明差不多要把歌劇扭曲為另一種爭議、另一種關于審查的激辯,但討論的核心卻沒有包括任何關于作品的真正內容。相比那些諷刺猶太人的音樂與戲劇,這部作品富有深層次的含義,值得令人反思?!?/p>
剛才我所提到的論點,令我想起另一則幾年前發(fā)生的歌劇新聞。本月底,作曲家黃若的《中山·逸仙》將于圣達菲歌劇院作美國首演?!陡鑴 返闹覍嵶x者可能會記得,我們這本雜志曾在該作品世界首演之際,刊登了詳盡的對黃若以及編劇莊梅巖的訪談,談話中提到了該作品要在國家大劇院進行世界首演的事情。但最終,這部作品沒能如愿在北京首演。就像抗議《克林格霍夫之死》的反誹謗聯盟國家總監(jiān)阿伯拉罕-霍斯(Abraham Fox)的論調一樣(他曾發(fā)出聲明,解釋自己從未看過這部歌?。?,《中山·逸仙》北京首演被取消,同樣因為某種含糊的概念:在某個地方,某些人可能會不喜歡這部作品。
《中山·逸仙》首演的效果不錯,作品是香港歌劇院的委約,世界首演的版本與預設在北京上演的版本有所不同。其實,正是因為國際媒體報道北京臨時取消《中山·逸仙》。才引起圣達菲歌劇院對這部作品的興趣。因為作品沒有在北京舉行首演,黃若這位作曲家在國際樂壇中反而更受矚目。如果當年作品在北京順利進行首演,那么如今的國際關注度可能大不一樣。
《克林格霍夫之死》的情況沒有這么清晰。讓我引用歌劇的主題——與“恐怖分子”談判——蓋爾伯應該知道,這不是一個聰明的策略。
要是我們仔細閱讀《紐約時報》——蓋爾伯家族的報紙——關于《克林格霍夫之死》的報道與評論,它不但出現在文化版,更被刊登在報紙主頁的社評,立場清晰明了。文章描述這一次的舉動意味著“大都會歌劇院與蓋爾伯先生都倒退了一步?!本庉嬈惹幸蟠蠖紩鑴≡骸熬退忝鎸χ卮髩毫σ睬f都不能取消演出”。
真的,彼得,你父親健在的話,會給你另一種建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