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紀宴
2014年5月21日至25日,全新制作的威爾第歌劇《游吟詩人》在國家大劇院隆重上演。作為國家大劇院開幕六年來的第28部歌劇制作,同時也是繼《茶花女》、《弄臣》、《假面舞會》、《奧賽羅》和《納布科》之后,該劇院制作上演的第六部威爾第歌劇。國際著名導演烏戈·德-安納、指揮家呂嘉、享譽全球的華人女高音和慧、男高音盧恰諾-岡奇和戴玉強、男中音羅德里古斯和廖昌永,聯(lián)袂出色地演繹了這部被稱為“烈火史詩”的歌劇。
《游吟詩人》與《弄臣》、《茶花女》被譽為威爾第的“通俗三部曲”,但在我國,這部劇作遠不如另外兩部“通俗”,除了其中的“鐵砧合唱”、男高音詠嘆調(diào)“柴堆上火焰熊熊”等唱段,全劇的完整演出相當少。這不能不說是我們在歌劇經(jīng)典演出方面尚處于起步階段的又一個標記。在這部歌劇1853年1月1 9日于意大利羅馬阿波羅劇院首演161年之后,它終于迎來了在中國大陸的一次最完整和輝煌的舞臺呈現(xiàn)。
演出的大獲成功首先取決于大劇院在歌劇制作方面的超強國際化陣容。飾演萊奧諾拉的女高音和慧,作為迄今為止唯一登上過世界六大頂級歌劇院舞臺擔任主角的中國女高音,再次成為此次《游吟詩人》的最大亮點。這是她繼《假面舞會》之后在國家大劇院主演的第二部歌劇,也是她第一次在國內(nèi)飾演萊奧諾拉一角。她的飽滿、圓潤、富有表現(xiàn)力的音色以及對于劇中人物內(nèi)心世界的準確而深入的表現(xiàn),確實不負眾望。尤其是在一個樂句的旋律線上通過控制自如的強弱起伏使得表情達到最大化的出色技巧,使得她的演唱如同深情的傾訴般深深打動聽者的心弦甚至具有催人淚下的巨大感染力。這在第一幕的詠嘆調(diào)“寧靜的夜,這樣的愛情”和第三幕“愛情乘著玫瑰的翅膀”中都有極佳體現(xiàn)。在她演唱每一首詠嘆調(diào)之后,觀眾席爆發(fā)出的掌聲與喝彩都是最熱烈的。和慧的出場所具有的轟動效應再次證明,一位像卡拉斯那樣的“頭牌”,對于歌劇演出的成功是至關重要的,正如“角兒”之于我們的京劇。令人欣慰的是,華人女高音中終于有了像和慧這樣的世界級女高音Diva(頭牌),而且在國家大劇院的歌劇制作中,她的出場頻率有逐漸增加的良好趨勢。
一位像和慧這樣的歌唱家也許會讓與她飾演同一角色的另一組歌唱家黯然失色。盡管如此,周曉琳的萊奧諾拉仍有相當令人矚目的發(fā)揮。被挑戰(zhàn)的并非只有同一角色的飾演者,也包括在同一晚的演出中登臺的劇中其他人物飾演者,尤其是男主角曼里科。這一角色在劇中的三首主要詠嘆調(diào)均需要飾演者具有高亢有力的嗓音和高超的聲樂造詣。而其中最具典型意義的是第三幕中那首舉世聞名的“柴堆上火焰熊熊”,這首詠嘆調(diào)被認為是所有男高音夢寐以求的詠嘆調(diào),因為凡是能攀上High C的男高音,這首詠嘆調(diào)都是難以抵御的誘惑,但即使是最優(yōu)秀的男高音,在演唱這首詠嘆調(diào)時也會面臨挑戰(zhàn)和風險,難以保證每次演唱都是完美的。當今歌劇舞臺上杰出男高音人才的缺乏,已成為令全世界歌劇演出機構和歌劇迷們遺憾和無奈的事實。來自意大利的男高音盧恰諾·岡奇是當今為數(shù)不多的男高音才俊之一,他的音色嘹亮而富有穿透力,同時具有戲劇抒情男高音必備的聲音厚度和質(zhì)感。“柴堆上火焰熊熊,點燃和燒灼著我的生命”,在首句的“pira”(柴堆)的“i”音上以及后每句都出現(xiàn)的16分音符上,技巧欠佳的歌唱家會因控制不佳而失去力量和激情張力,岡奇的演唱+分緊湊,有與他同名的帕瓦羅蒂的風采,而在詠嘆調(diào)最后,雖然他在彩排時的High c質(zhì)量不如人意,但那畢竟是彩排,在后來的演出中,他爆發(fā)出了壯麗的高音,成功地表現(xiàn)了人物熱血沸騰的激情。與岡奇相比,戴玉強的高音略松弛些,在戲劇抒情男高音的音色中更多偏重抒情的溫暖感。
第二幕中盧納伯爵的詠嘆調(diào)“她微笑中的光芒”不僅是全劇最著名的精彩唱段之一,也是威爾第為戲劇男中音寫的最偉大的詠嘆調(diào)之一,是檢驗一位戲劇男中音歌唱家飾演盧納伯爵是否成功的試金石。男中音寬廣、低沉的磁性音色和真摯、熱烈的愛情,在最好的演唱中,能夠釋放出難以抵御的強烈感染力?!八⑿χ械墓饷?,勝過星光:她美麗容顏的光彩,帶給我新的膽量。啊,愿使我燃燒的愛情,愛情,為我而向她傾訴衷腸:愿她的目光中的太陽,將我心中的風暴驅散?!痹亣@調(diào)的燦爛高潮之一“愿她的目光中的太陽”一句中是對應“suo”(她的)一詞的六連音,威爾第在總譜上給出的表情要求是“dolce”(柔美地)。這是威爾第賦予人類情感以神奇力量乘著音樂的羽翼翱翔的升華時刻。兩組歌唱家中,胡安-海蘇斯·羅德里古斯和廖昌永以不同的方式展現(xiàn)和挖掘了這首詠嘆調(diào)的美,前者的情感表達更濃郁有力,有時幾乎達到卡普奇里和巴斯蒂亞尼尼時的輝煌感,后者則更注重旋律線條本身的抒情起伏感,于清晰中帶有更多的沉思冥想色彩,同樣是對這首詠嘆調(diào)的深思熟慮的精彩闡釋。
《游吟詩人》一劇中的“復仇之母”——吉普賽人阿蘇茜娜——在全劇中的地位和作用,正如許多劇中的女中音角色一樣,取決于飾演者的嗓音和氣場。美國女中音瑪麗安-高聶蒂作為紐約大都會歌劇院和米蘭斯卡拉歌劇院舞臺上最優(yōu)秀的女中音之一,嗓音渾厚飽滿,常常令我情不自禁地想到偉大的傳奇女中音瑪麗琳·霍恩。她在寬闊的音域中收放自如。這在她演唱的“火焰在跳躍”中表現(xiàn)得漓淋盡致。而她的表演顯示出豐富的舞臺經(jīng)驗和激情洋溢的即興感,讓吉普賽老婦的形象堅實地屹立于舞臺。在這樣氣場極大的闡釋中,《游吟詩人》的戲劇結構實現(xiàn)了其原創(chuàng)者的初衷——畢竟,整部劇作是由她主導的復仇行為,盡管她也是最悲慘的受害者。
烏戈·德·安納身兼導演和舞美設計,這位以富有想象力的舞臺設計著稱于歌劇界的天才導演此次采取了倒塌式擺放的實景立柱,造成宏偉宮殿傾頹破敗之感,渲染出劇情所需的傳奇的久遠感和悲劇的晦暗感。雖然“一景到底”的舞臺結構缺少場景轉換帶來的沖擊力,但獲得的補償是畫面的統(tǒng)一感和為劇情發(fā)展鋪墊的更加連貫的呼應感。
呂嘉指揮下的國家大劇院管弦樂團與合唱團再次顯示了在歌劇演出中日臻成熟的表現(xiàn)力。管弦樂的呈現(xiàn)在高潮時具有十足的威爾第式的狂暴,而在抒情段落又優(yōu)美如歌,樂隊線條極為“馴服”地烘托著聲樂演唱——意大利歌劇樂隊的最佳狀態(tài)。第二幕的“鐵砧合唱”和第三幕盧納伯爵的士兵們所唱的另一首合唱杰作“吹響吧,讓戰(zhàn)斗的號角回蕩”中,豐滿開闊的合唱織體和鏗鏘有力的發(fā)音有著一流歌劇合唱的風范,在表演方面也進一步增加了說服力。盡管,在士兵的格斗場面中,“慢鏡頭”的運用值得商榷,但那是導演的手法,合唱團在這樣的表演中仍堪稱導演理念的忠實執(zhí)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