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久全
隨著中國高速鐵路的蓬勃發(fā)展,鐵路人的思想和觀念都發(fā)生著潛移默化的變化。作家正是在洞察這變化的過程中,找到了自己創(chuàng)作的靈感,讓新一代的鐵路工人的形象躍然紙上,在劉子煥和姚麗娜進入合唱團的演出中,通過一系列情感的糾葛和事情發(fā)展的突變,展示了新一代鐵路人的豐富多彩的內心世界,讓綿長的鐵路更能牽動讀者的心緒。
一
劉子煥從動車上下來剛打開手機,未接電話和短信標識就急急忙忙的跳了出來。他看了看未接電話的號碼:13578768737,這是誰的電話號吶?再看短信,跳出來一堆未接電話的通知,顯示的都是13578768737在某某時間打過您的電話,細一看,竟有八次之多。誰呢?找我啥事吶?這么急?
劉子煥首先想到的是隨禮!現(xiàn)在,人情往來的禮數(shù)太重了,不但婚喪嫁娶、孩子當兵上學、買房搬家要隨禮,有一次他的一個同事離婚也通知他喝酒,祝賀其解放!小來小去的事就得隨五百,關系近點的,一千兩千都有,像這樣的禮隨幾次,一個月的工資就沒了。劉子煥想,要是隨禮的事,電話打回去五佰元就沒了,可要是有別的啥急事吶,不打過去不是會耽誤事?想了半天他也沒想起這個電話號碼是誰的,不是熟人應該不是隨禮的通知,他決定把電話回過去。
劉子煥就把挎包往肩上慫了慫,撥通了這個號碼:“喂,哪位?”
就聽電話里一個女士氣洶洶的聲音:“子煥,咋不接電話!”
劉子煥還是沒聽出來是誰,他一邊解釋一邊問:“今天我出乘,車上不讓乘務員開機呀,你哪位?”
“我姚麗娜!”電話里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八度。
還真是個熟人。劉子煥立刻想到了一個年近四十、風姿綽約的女人。那是春城文化宮愛唱歌的文藝積極分子,車輛段浴池的管理員,就換上笑嘻嘻的口氣說:“啊,姚姐呀,找我有事?”
電話里的聲音高度沒減,說:“劉子煥!不是不讓你管我叫姚姐嗎!”
劉子煥忽然想起,一次春城文化宮組織他們地區(qū)各單位文藝積極分子K歌,他管她叫姚姐,姚麗娜就挺不愿意的,愛搭不理地說:“你別管我叫姚姐?!眲⒆訜ㄕf:“那我管你叫啥?”姚麗娜就急頭白臉地說:“叫啥也別叫姚姐!”姚麗娜的一個同事也笑著說:“叫姐也別把她那姓連上?!眲⒆訜ň筒唤獾貑枺骸澳菫樯??”那個同事說:“你自個琢磨唄!”
劉子煥在心里把那兩個字再默念一下笑了,劉子煥一笑小虎牙就露了出來,說:“那行,那我今后就叫你姚師傅。”
可今天,他還是沒管她叫師傅,想了想,只親切地說:“姐,啥事兒呀?”
姚麗娜沒工夫和他慪氣,她打電話不是為了慪氣,可她還是氣惱惱地說:“子煥,這家伙把你找的!”就把公司工會王主席交待的事和劉子煥說了一遍,說:“征求一下你個人意見,要是你個人沒啥意見,王主席可管你們單位要人了?!?/p>
劉子煥想了想面露難色地說:“姐,不是我不愿意去,也不是個人有啥事,眼下哈大高鐵開始試運行了,我還是正式開通那天的備選司機,今天剛跑了一趟,那運行圖、線路情況、信號、沿途車站設備、到開點、接觸網、整個運行的時間速度都得熟悉掌握呀!聽說,正式開通運行那天,省市領導、集團公司領導都來,沒準,鐵總的領導還來吶,段里老重視啦!”
姚麗娜就又把聲音提高了八度,說:“你虎哇!你們段就你一個動車司機呀!是我向王主席舉薦的你,我可是和王主席打了保票的,說你能來,說你準行。你看你,這還沒上套就拉松了,熊包一個,這是多好的機會呀!不比你跑車強百套!”
劉子煥這回沒笑,劉子煥認真地想了想還是說:“怕不行?!?/p>
姚麗娜一聽他那猶豫不決的口氣就說:“就算你真想開動車,真想上高鐵,那離正式開通還得好幾個月吶!唱完歌回來再開也趕趟??!”
車間陳主任從后面走過來,說:“子煥,給誰打電話?媳婦???”
劉子煥趕緊回過頭說:“不是!”又朝電話里說,“姐,那你讓我再想想。”
姚麗娜就像揪著劉子煥的影子似的說:“子煥,你可想好了!這可是去北京參加比賽,政治任務。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過這個村可沒這個店啦,你可得抓緊時間!別狗咬呂洞賓!”
陳主任今天和劉子煥一起出乘,也帶有考察他的意思。陳主任曾經是劉子煥的師傅,曾經是一個乘務組的,待劉子煥比待兒子都親。
見姚麗娜的口氣里明顯帶著不滿,劉子煥連忙說:“那行!行!我再考慮考慮,謝謝你呀!”
關了電話,劉子煥回頭朝陳主任憨憨地一笑,說:“主任,你想啥吶,啥媳婦??!”劉子煥一笑有點像王寶強,其實劉子煥比王寶強長得帥,就那一米八的個頭,王寶強想比也比不上。只不過劉子煥遇事不會說“我媽說了”“你咋知道吶”,也不會做“蔥油餅”。
陳主任也笑笑說:“不是呀,我還以為媳婦找上來了吶!”
總算把劉子煥找到了,姚麗娜松了口氣兒。可以和王部長交差了,可劉子煥并沒有答應來呀。姚麗娜想,這是政治任務,不怕他劉子煥不答應,回去和王部長匯報,叫王部長找他們春城機務段的張書記,咋的也得把他劉子煥摽來。再說了,那個領唱,范博倫下去了,時間這么緊,全公司誰還能趕上劉子煥呀!可劉子煥到底能不能來吶?她心里還是沒譜。
二
姚麗娜說的政治任務沒錯。
總公司工會為迎國慶組織群眾歌詠比賽,要求下屬單位必須參加。集團公司就在全公司抽調了60多人,組成了個“火車頭合唱團”。還搞了四十來人的單管編制的大樂隊,小號圓號長號,單簧管雙簧管巴松管,“長槍短炮”的都上來了。為確保演唱質量,還請來陽城音樂學院的呂教授做藝術總監(jiān)并親自擔任樂隊指揮。是比賽就要排名次,關東鐵路集團公司實力雄厚,第一名不說是手拿把掐吧,頭三名那是志在必得!
王主席選的曲目是《天路》《江山》和《媽媽教我一支歌》。呂教授說:“《天路》和《江山》都是難度極高的獨唱歌曲,做合唱曲目難度太大了,不如改成《愛我中華》和《四渡赤水出奇兵》,這兩首都是領唱加合唱的歌曲,容易出效果。后一首改成《黨啊,親愛的媽媽》吧,都是殷秀梅的原唱,前面獨唱,后面‘媽媽呀媽媽的高音部分加入合唱,我來配和聲,保證激情澎湃,一炮打響。”
王主席不樂意了,王主席說:“那都是老歌啦,咋的也得有一首新歌呀!”
呂教授圖省時省力省心省事,他說的那幾個曲譜都是現(xiàn)成的,不用現(xiàn)配器。就說:“合唱唱得就是個氣氛,老歌新歌能咋的。”
呂教授專家的意見不能不聽,但王主席堅持選一首新歌,呂教授也知道辦事不由東的后果,最后無奈選了一首《天路》。呂教授連夜搞和聲配器,加上《愛我中華》和《四渡赤水出奇兵》。協(xié)商的結果往往就是雙方妥協(xié)的結果。
領唱女生選的是姚麗娜,男生選的是范博倫,都是王主席的意見。
《四渡赤水出奇兵》的領唱部分是男中音,原唱是北京軍區(qū)戰(zhàn)友文工團的馬國光??催^電影《長征組歌》的人都知道,那個馬國光是打著小竹板唱的“戰(zhàn)士雙腳走天下,四渡赤水出奇兵”的,不但要求聲音渾厚,還得夾著風趣幽默,要體現(xiàn)出革命樂觀主義精神。
要說范博倫是個標準的男中音,唱這個最合適了。他長年在陽城的酒吧駐唱,唱的都是《滾滾長江東逝水》《最美不過夕陽紅》《我為祖國獻石油》什么的。他一張口就能把底下鎮(zhèn)住。有一次,因為他底下的人差點沒干起來 ,一桌子的人說他唱得像楊洪基,另一桌子的人說他唱的像佟鐵鑫,爭執(zhí)不下,連酒杯酒瓶子都摔上了。虧得老板過去得早,桌子才沒掀。
酒吧老板據(jù)此向范博倫提出要求,讓他選新歌,什么公雞母雞銅鐵鋅的,咱們一概不唱,再把人拾搗靚點新潮點。讓他把頭發(fā)留起來,再蓄起胡子,說這樣才有藝術家的氣質。又給他選了件帶骷髏圖案的黒T恤,帶補丁的牛仔褲,還要他琢磨兩首新潮的搖滾歌曲,連唱帶跳,不然就走人。范博倫沒辦法,那可是一筆不小的收入哇!范博倫就留起長發(fā),蓄起小胡子,還在腦后頭扎了個小辮兒。這樣的形象往合唱隊里一站就扎眼,更別說還要領唱了。
集團公司工會的大主席叫秦漢東,副主席叫王經文,原來是陽城文化宮的主任,新提拔為工會副主席的。雖然還兼著文化宮的主任,但已經提拔了,大家便都改口叫他王主席了。
范博倫的頭型改變了他在秦主席心中的印象,讓秦主席很反感。本來那個黒T恤就叫秦主席看著不順眼,公司是企業(yè)文化建設全國的先進單位,這種發(fā)型還要出頭露面、當領唱,那就是給全公司抹黑。誰見過紅軍戰(zhàn)士留個披肩發(fā),扎個小辮兒的。那個時候,國民黨軍隊也沒有這副德行??!秦主席就不高興地問他:“你的頭型能不能改一改?”
范博倫張口就說:“改不了,一個唱歌,啥頭型能咋的!”
范博倫大大咧咧慣了,不會說話,一張口就把秦主席撞南墻上去了,撞得啞口無言,撞得秦主席臉紅脖子粗的。
王主席很想維持范博倫的演唱,就說:“范博倫,你怎么說話吶!”還解嘲地朝秦主席說:“這小子,硬是讓爹媽慣壞了!”
“本來嘛,組團時領導也沒要求我們剃啥頭型??!”范博倫沒有察覺出秦主席的不悅,依舊在那里沒完沒了地說。
秦主席頭都沒抬,秦主席再也沒看范博倫,秦主席轉身走出文化宮大劇場,只是不輕不重地對跟在后面的王主席說了一句:“叫他走人!”心里恨恨地想:行,你不改頭型我改你!領唱換人!
王主席不想讓范博倫走吶,離比賽還有半個多月了,這時候上哪兒去找另一個范博倫吶!就急匆匆地跟上來說:“秦主席,秦主席!范博倫不能走哇!范博倫走了,誰領唱???都快比賽了!”
秦主席沒理王主席那個茬,秦主席讓范博倫走還有另一個原因,都反映范博倫經常遲到,還離崗,有時候練著練著接個電話人就沒影了。合唱隊里的肖天翔都找他反映好幾回了,說范博倫無組織無紀律,說范博倫在酒吧駐唱,說范博倫一心二用。范博倫一沒影,王主席就叫肖天翔臨時代替領唱,這已經讓肖天翔有了想法。秦主席估計,王主席肯定是得了什么好處,不然哪能讓范博倫這么隨便。就說:“那個肖天翔不行嗎?”
王主席趕緊說:“肖天翔哪兒行??!肖天翔是男高音兒呀!”
“不行就另找!”秦主席一錘定音。
范博倫傻了。范博倫不想走人吶!
也怪自己,事先不知道頭型還會惹這么大的麻煩。他后悔和秦主席頂撞了,可后悔也晚了。
他又去找王主席,說:“我剃,王主席,我剃頭還不行嗎?”王主席說:“現(xiàn)在說還有啥用!早干什么去了?你就窮得瑟吧!這回好,掰手腕子我也掰不過他呀!”王主席一立睖眼睛,范博倫的眼睛就長長了。
范博倫是陽城北站的售票員,就是這個頭型也不知被班組和車間領導批評過多少次,不改頭型就被領導改成了上水工的工種。每次出場,他都得帶好帽子,帶好口罩,包裝到不留一點文藝范才能出場,這是領導要求的底線。一上班就等著一列列客車開來、停穩(wěn),他出場到線路中,打開水井蓋,把列車上的水管子一插,上滿水,等火車開走,就完成一次作業(yè)。雖然工作量不很大,就是班組管理嚴格,想撒泡尿都得請假。管理不嚴那陣子還能上售票室聯(lián)系個票,從票販子手里拿點回扣?,F(xiàn)在可好,啥外撈也沒有,只能是大姆手指頭卷煎餅,自個嚼自個了。好在范博倫有副好嗓子,可以到酒吧去駐唱,還可以連著趕場子,一宿掙好幾份錢??墒擒囌韭毠と嗟梗o律嚴明,要唱只能休班去唱。范博倫尋思這回到公司合唱團有得是時間了,那“四渡赤水”都渡了好幾百遍了,絕對是褲兜里抓牛子手拿把掐的事兒。再和王主席把關系弄明白,晚上跑出去唱歌,神不知鬼不覺地就把錢掙來了。
錢掙多了花起來也沖,他就經常請王主席喝點小酒,酒吧老板還給了他搖頭丸,讓他唱累了吃一丸。那玩意可真刺激,吃上一丸就云山霧罩的,一晚上都飄飄欲仙,自己都不是自己啦。
范博倫以為合唱團就王主席說了算,誰知道秦主席也來管具體事,不但管唱歌,還管到頭型上來了。他沒弄清大小王啊,一下子就撞到槍口上了。
得,走人吧,還得到作業(yè)現(xiàn)場次次包裝出場吧。
三
曲佳燕的電話幾乎緊跟著姚麗娜的電話打了進來。
“子煥,你退乘了嗎?”
“剛退乘,還要到段里去交班?!?
“交完班你可抓緊時間回來!”
“咋地,有事兒???”
“哎呀,有急事,你快回來吧!”
曲佳燕這個人脾氣急,話還說不清楚。劉子煥關了機心想:又有啥事了吶?
其實,劉子煥的家還是有許多事兒的。
愛人曲佳燕在客運段跑大連,也是整天不著家。家里一個孩子五周歲了,平常都是他姥姥帶。偏偏前些天孩子他姥姥得了乳腺癌,花了不少錢也沒治好。動了手術,說是癌細胞又擴散了。曲佳燕家是農村人,沒啥積蓄。一共兩個姐,大姐還在農村順壟溝撿豆包吶,到老秋才見倆活動錢兒。全都是曲佳燕張羅東挪西借的。手術是做了,沒錢住院,人還是抬回了家。鐵路上蓋了經濟適用房,照顧動車司機,段里分給了劉子煥一戶,第一次交款就需要12萬,偏偏孩子要上學前班了。幼兒園差一點還好說,學前班不能將就,得選一個好一點的,因為直接涉及孩子上小學有沒有個好學校,咱們不能輸在起跑線上啊。市里的第一實驗小學就在他們家附近,曲佳燕打聽了,因為這是個重點小學,學前班想報上名都得找人,花兩萬能進這個小學的學前班都是少的,曲佳燕都鬧死心了。
劉子煥的父親是機務段退休的老司機,在機務段一直干到退休。由于在職時養(yǎng)老保險錢交得少,退休后就開得少,就開兩千多元錢,偏偏頭年得了腦血栓。錢沒少花,人總算沒死,可是留下了腦血栓后遺癥,每天輪椅侍候。所以,劉子煥的想法就是當個好司機,多掙點錢。至于唱歌,那只是業(yè)余愛好。他沒有和姚麗娜說這些事,這都是自己的家事呀,跟人家說那些有啥用啊,反正他也不想去公司合唱團唱歌去。
劉子煥每月掙五千多元,在這個城市不算少了,聽說哈大客運專線的動車司機都能掙到八千多元吶!可是妻子曲佳燕還是埋怨他掙得少,票子什么時候才能夠用吶?劉子煥想,一定要好好干,爭取上哈大客運專線開動車去。
這回家里又有啥事了吶?是不是孩子學前班的事吶?
在段里交完班,劉子煥急匆匆回到家。
曲佳燕正坐在那里抹眼淚。劉子煥有些納悶,這是咋的啦吶?
見劉子煥進了屋,曲佳燕騰地站起身,說:“快整個車去農村他姥姥家!”
劉子煥有點蒙,說:“干啥去?”
曲佳燕說:“他姥姥沒了!”話沒說完,又“哇”的一聲哭開了。
劉子煥急忙安慰她,說:“你咋不早告訴我?”
曲佳燕就一邊抹眼淚一邊說:“你不是剛退乘嘛!”
劉子煥就說:“好好,我請假找車,你等著!”說完轉身出了屋。
等到農村他姥姥家,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
農村辦白事說道多。搭靈棚,請陰陽先生,準備出葬用品,通知老親少友,家里還啥事都沒辦,都等著曲佳燕兩口子來吶!劉子煥找的這個車算是派上了用場,又是請人,又是接人,又是辦事,里出外進連接帶送的忙活了一個晚上,忙到晚上十點鐘,事情總算透亮了。岳父死得早,是土葬,岳母也得和岳父合葬,還得找人把墓穴挖開。曲佳燕就和她大姐發(fā)起嘰歪,吵吵嚷嚷地說:“這事你們還不能干吶!你們沒錢還沒人嗎?在這個屯子也呆好幾十年了,找找老親少友幫幫忙就不行嗎?”他大姐家里沒錢,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都沒啥來往,人情薄走動少,幫忙的人自然就少,來來往往花錢的事都是劉子煥掏錢。
就這樣,等孩子他姥姥入了土,劉子煥口袋也早就空了,借來的錢都用完了,人也累癱了。
三天后圓墳,圓完墳劉子煥兩口子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了家。
還得張羅孩子上學前班的錢啊,別耽誤孩子上學呀!
四
劉子煥還是來公司合唱團報到了,因為這個事是不以他個人意志為轉移的。據(jù)說集團公司的何書記都找了段里的張書記。據(jù)說公司工會秦主席和春城機務段的張書記都干起來了。
張書記說:“哈大高鐵就要正式開通了。劉子煥是我們首趟開通動車的乘務員,那可是代表全公司的形象??!”
秦主席不示弱,說:“慶祝國慶那是小事嘛!公司合唱團的領唱就不代表公司的形象啦?你得有大局觀念吶!”
張書記說:“動車乘務員我們不缺,缺的是劉子煥這樣的高手,從形象到技術業(yè)務,全段也找不出幾個來!”
秦主席沒見過劉子煥,一聽說劉子煥形象好,秦主席更來了勁。說:“我們就要劉子煥,別人想來我們還不稀罕吶!”
張書記說:“秦主席,甬溫大事故的教訓你還沒吸取,乘務員技術不過硬,應變能力不強,是會釀成大禍的!更何況哈大高鐵是全世界第一條高寒地區(qū)的高鐵,情況復雜,運營里程又長!”
這明顯帶有指責的味道啦,秦主席大小也是集團公司的領導啊。秦主席不信那個邪,說:“甬溫是甬溫,哈大是哈大,你別韭菜茄子一鍋燉?!?/p>
按常理,張書記是不敢和秦主席這樣的公司領導這么說話的,但他們曾經在鐵道部黨校同過學,彼此都熟悉,再說,秦主席也決定不了張書記的升遷命運,就咬著不松口。
見張書記死不松口,秦主席也沒了轍,只好去搬公司何書記。
何書記是公司的黨委副書記,何書記的名好記,叫何其正。何書記倒沒像秦主席這么直截了當?shù)匾恕:螘泦柫藛枏垥浌蟾哞F試運行的情況,又問了問劉子煥的具體情況,以商量的口吻對張書記說:“老張,你看這樣行不行?高鐵開通還得一段時間,秦主席他們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劉子煥這樣的人來當領唱,你看能不能先把劉子煥借給秦主席他們,等比賽一結束,我馬上讓秦主席放人。”
何書記說話了,張書記也沒了轍。何況高鐵開通時間確實還沒定,估摸著怎么也得十一二月份。張書記在電話那邊沉默半天才盯上一句,說:“何書記,您說話可算數(shù)?”
“算數(shù)!”何書記侃快的說。
“那好!”兩個人幾乎同時說,又幾乎同時撂了電話。
就這樣,劉子煥當天就乘動車從春城來到了公司所在地陽城。盡管他心里還是不愿意。
劉子煥一露面朝秦主席憨憨地一笑,秦主席眼前就一亮:這小伙兒,就這個頭,這體魄,這長相,全公司也挑不出幾個呀,一笑還喜氣洋洋的。難怪那個死硬的張書記不放人,擱我我也不放啊。
劉子煥是行武出身,曾經是武警部隊的轉業(yè)兵,拳腳功夫了得,參加過武警部隊的全國散打比賽,獲過獎,還參加過部隊的業(yè)余文藝宣傳隊,唱過軍歌,特別是那《當兵的人》,唱得渾厚有力、蕩氣回腸,那聲音氣質都不比那個范博倫差。秦主席想,早知道早找劉子煥吶。
現(xiàn)場聽劉子煥唱了兩句《四渡赤水出奇兵》,一開口就有馬國光的味道。雖然演唱技巧差點,可也行了,就這一首領唱就行了,別的歌不會唱就站在合唱隊里濫竽充數(shù)也行了。
秦主席很欣賞劉子煥軍人的氣質和健康的體魄,往隊伍里一站,神采已經具備了,至于其他兩首歌能不能記得住詞,60人的合唱團,誰唱誰不唱下面誰能知道。就興奮地和王主席說:“老王,不錯嘛!”
王主席也不知道劉子煥這么有實力,他只是聽姚麗娜介紹過這個劉子煥,就迎合著秦主席說:“行!行!他有這兩下子,我心里也就托底啦。”
王主席就叫劉子煥直接參加排練。排練其實很緊張,要唱的歌就那三首:《愛我中華》《四渡赤水出奇兵》和《天路》。今天劉子煥來了,合唱團主要練《四渡赤水出奇兵》。
《四渡赤水出奇兵》是《長征組歌》里的一首,大家都很熟悉。因為劉子煥的原因,這首歌就成了練習的重點。練習從朗誦開始,實際是在音樂的伴奏下先把歌詞朗誦一遍,然后才是合唱、男聲領唱、再合唱。合唱從“橫斷山,路難行”開始,到 “敵重兵,壓黔境”后引出劉子煥的男中音獨唱“戰(zhàn)士雙腳走天下”。
開始練的時候,劉子煥很緊張。這首歌可好長時間沒唱了,歌詞不太熟,又從來沒在這么多人面前唱過,合唱一過,他竟不知道怎么接茬了。練了兩遍,劉子煥也沒接準,不是早就是晚,急得一腦門子汗。王主席趕緊安慰他,說:“劉子煥,別著急,慢慢來?!闭f是不著急,劉子煥心里頭還是著急。一著急,詞兒還唱錯了。又磕磕巴巴唱了兩遍,王主席趕緊叫肖天翔示范一下。肖天翔倒是能接上,可是肖天翔是男高音,唱這個“戰(zhàn)士雙腳走天下”調不對,肖天翔本來就有情緒,故意上不去也下不來,引得大家哈哈直笑。
劉子煥是個干啥都賊認真的人,干啥就想干好啥。劉子煥腦門子就更冒汗了,臉都紅了。劉子煥覺得自己真沒用,耽誤了大家的時間。
呂教授生氣了,說:“大家先休息,劉子煥單獨和樂隊合練!”
合唱團嘩地一聲散了,就剩下劉子煥一個人在那里“走天下”了。
也不知道練了幾遍,才練到“兵臨貴陽逼昆明”。然后是男獨:敵人棄甲丟煙槍;合:丟煙槍;獨 :我軍乘勝趕路程;合:趕路程;獨:調虎離山襲金沙,合:襲金沙;獨:毛主席用兵真如神;合:真如神。沒有合唱隊員,呂教授就一個人在那里配合。
稍事休息 ,秦主席給劉子煥講這首歌的歷史背景:“子煥,這段歌詞其實凝煉了一段恢宏的歷史。四渡赤水、調虎離山、烏江天險、兵臨貴陽。別看僅僅十幾個字,這里邊有多少艱難困苦激揚曲折??!這勝利都是用戰(zhàn)士的生命和鮮血換來的呀!呂教授也告訴劉子煥,“四渡赤水”不是在赤水河里無所事事來來回回地走四趟,那不是現(xiàn)在的旅游,背著旅行袋,嗑著瓜子,嘮著閑磕,輕輕松松地來回往返;那是打仗!是敵強我弱的戰(zhàn)斗!”停了一下,秦主席接著說:“那里面蘊藏多少戰(zhàn)略戰(zhàn)術和毛主席的軍事思想啊。每次渡河都是一場激烈的戰(zhàn)斗,都會有許多戰(zhàn)士倒在了河畔,用犧牲的沉痛代價換來激動人心的勝利,換來遵義會議的召開,那是中國革命偉大轉折的開始??!這是人民軍隊的歷史,這也是我們黨的歷史呀!”聽了秦主席、呂教授的話,劉子煥耳邊尤聞馬蹄聲碎、喇叭聲咽的急行軍場景,眼前還出現(xiàn)了蒼山如海、殘陽如血的壯觀場面。這讓他激情澎湃,熱血沸騰!
把歌詞默記兩遍,再排練時,樂聲一起,劉子煥就被歌中的氣氛所感染。他眼前仿佛出現(xiàn)了滾滾的赤水河,激烈的戰(zhàn)斗場面,河面上來回飄蕩著獵獵的紅旗,山岡上隱蔽著伏擊敵人的紅軍戰(zhàn)士。劉子煥覺得眼前的河水都被鮮血染紅了,他一下子就唱得順溜起來,一下子找到了樂曲和歌詞的契合點,聲音也自如了。
沒用呂教授、秦主席再說什么,劉子煥很快找到了感覺,領唱也練得有些模樣了。呂教授就把合唱團的人員叫了回來。
沒想到合練時劉子煥又出了新情況——不會打竹板。姚麗娜趕緊幫他打。
王主席在下邊說:“行,小姚,你先替劉子煥打著,晚上再幫他‘吃點小灶,他練不會,板兒就歸你打了?!?/p>
姚麗娜說:“那哪兒行,子煥沒問題的!子煥,你說吶?”
劉子煥沒說有問題,也沒說沒問題,他還是那么憨憨地一笑,露出兩只小虎牙。他還沉浸在剛才的激動中。
姚麗娜又急了,說:“子煥!你說話呀,王主席等你表態(tài)吶!”
五
盛世歡歌、盛世修志、盛世收藏,人逢盛世精神爽!
在改革開放的今天,人們的世界觀、金錢觀,價值取向、精神需求都發(fā)生了很大變化。
世道興盛了,生活奔小康兒了,手里有余錢了,劉子煥周圍的人都不再為溫飽發(fā)愁,人們再也不用為生計四處奔波了。雖然還沒達到各取所需、盡情消費的境地,但人們每天都是挖空心思研究穿點什么、吃點什么,到哪兒去找刺激。大家都把更多的時間用來研究歡樂、制造歡樂了。
周圍的同事日常的生活就是歌唱、跳廣場舞,喝酒打麻將,同學聚會,扭大秧歌,尋開心。劉子煥常常感到,那些勤勤懇懇的勞動創(chuàng)造者,那些兢兢業(yè)業(yè)默默無聞為社會做出貢獻的許多人,那些人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服務人員都被忽略了,被涼到一邊了,好像那是天經地義的了,你掙錢少是你沒能耐。人們把目光更多地投向歌星影星和演藝明星。他們人長得靚,歌唱得好,錢賺得多,他們甚至一次演出的出場費就達到了二三百萬。劉子煥想,哎呀媽呀,這可是夠一個普通人掙好幾輩子的了!可是人們茶余飯后議論最多的還是明星們地生活瑣事。誰結婚了,誰離婚了,誰進夜店了,誰第三者插足了,誰同性戀了。甚至他們穿什么內衣內褲都有人關注,他們成了時代的寵兒。他們引導著人們的生活追求和市場消費,他們甚至成為當下青少年選擇就業(yè)的導向。
劉子煥常想,和科技工作者相比,他們個人的努力和報酬對等嗎?他們唱幾首歌就值好幾百萬嗎?他們更多的不過是靠臉蛋,靠天賦,靠人的追捧,靠商業(yè)炒作??墒侨藗兊淖放鯀s燒得那些明星今個結婚,明個離婚,后個泡夜店包二奶。他們可以買豪宅、買豪車,甚至可以買上億的私人飛機,都不知道咋得瑟好了。這些,還不都是錢鬧的!
錢,讓那些歌兒唱得好的、戲演得好的所謂大腕受到無盡地追捧,熱得開了鍋。唱紅一首歌,你就可以成為被人崇拜得五體投地的偶像,成為有身份的名人,可以享盡榮華富貴,在帥哥美女的投懷送抱和花天酒地中享受一生。套用一句古話,可以說是歌中自有千斤粟,歌中自有黃金屋,歌中自有顏如玉啦。這是時代派生出的一個特殊群體,不是高官,也前呼后擁;不是富商,也身家?guī)變|;不是英雄,也萬人仰慕;不是皇上,也美女如云;不是神仙,也呼風喚雨。
真是個歡樂的年代呀!
但劉子煥覺得,生活雖然需要歡樂,但歡樂并不是生活的全部,更不是生活的主旋律,不能在歡樂中迷失生活的方向。時代需要歌唱,生活需要歌唱,但不能拋棄生活的主旋律人人都去唱歌。而唱歌對自己來說,應該是生活的點綴,也只能是生活的點綴。自己的舞臺還是在動車上,在高鐵上。
半天的合唱練習,讓劉子煥感覺大合唱和那些還不是一回事。
一首好的歌曲。就是一堂生動的教育課,就是一副可以療傷的心靈藥劑。而大合唱可以振奮人心、煥發(fā)精神、鼓舞斗志。它歡樂的是一個集體,它歡樂的是一個企業(yè),它歡樂的是整個社會。就像他們唱的這首《四渡赤水出奇兵》,能把中國革命的歷史濃縮進去,傳播開來,傳承下去;讓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熟知老一輩人的歷史功勛,從而把歌聲變成動車的輪子,把歌聲變成高鐵的箭矢,把溫暖帶給每一個旅客和社會上的每一個人,這其實也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
在合唱團的半天時間里,劉子煥就對歡樂有了新的解讀,從而沖淡了來報到時的不自愿和不愉快。
姚麗娜并沒有劉子煥那些感受,也沒有劉子煥那個激情。她來這里不是為了唱歌,她是來尋找跳板的。找到跳板好盡快離開那個臟兮兮臭烘烘的車輛段公共浴池。她特別羨慕阿寶、王二妮那些從星光大道一步登天的平民百姓,還有李玉剛、石頭、金美兒、玖月奇跡那幾個東北老鄉(xiāng)。人家咋整的吶?聽說上星光大道也得有人包裝,也得不少錢。那個大衣哥、那個劉大成,啥形象啊,都能唱出來,還有些殘疾人也能唱出來,自己差啥呀?自己嗓子形象都不大離兒呀,咋至今還在這里窩著呢?想來想去,她覺得就是自己沒錢,沒人包裝自己。這回王主席可答應她了,說送她上“星光大道”,幫她出人頭地,頂不濟也能把她調到公司來,在文化宮當個文藝指導啥的。調公司來也行啊,那不就離開車輛段那個臭烘烘臟兮兮的大澡堂子了嘛!姚麗娜暗地里對自己說:可得把王主席勾緊貼住,眼瞅著自己今年都快四十了,好花也沒得幾日紅了。
姚麗娜的女兒楊蓓蓓受她的熏染也喜歡唱歌,也喜歡追星,也想當寵兒,整天在那兒聽喜歡的歌星演唱。耳機塞在耳朵里,你也不知道她在聽啥,有時還搖頭晃腦的。你一說她,她就說聽英語吶。姚麗娜就說:“你糊弄傻子吶!聽英語還搖頭晃腦的?”電視里一出現(xiàn)她喜歡的歌星,特別是帥哥,她啥也不干了,連作業(yè)都不做了,就守在電視機前,眼睛都直了。去年就張羅著考中央音樂學院,說中央的考不上,解放軍藝術學院音樂系也行,從那個學院一畢業(yè),直接就被部隊文工團聘去了。姚麗娜知道她女兒那兩下子,就撇撇嘴,嘴里溜噠出一句粗話說:“你凈想好事,那可都是全國頂級的藝術院校,你行??!”
女兒聽她媽這么說,就朝她媽一翻白眼兒,激惱地說她媽烏鴉嘴,說:“就這個年代呀,歡樂的年代呀!說我咋就不行,就看你支持不支持了,只要你肯出錢就行!再說了,就我眼下這個成績,不考這一類院校還有別的選擇嗎?”
姚麗娜不想和她吵,就說:“行行,你行!小祖宗,你老媽我舍出半條命來支持你,還不行嗎!”
一路考下來,楊蓓蓓連陽城音樂學院也沒考上。姚麗娜急得嗓子直冒煙。找了她姐姐姚麗麗和公司工會的王主席,托人弄項地花了兩萬多塊錢,又找到陽城藝術學院的羅教授頭上,才把姑娘弄到陽城藝術學院音樂系。
姚麗娜想,這回說什么也得把王主席抓住。要真是上了星光大道,沒準她就唱出來了。等她唱出來了,姑娘畢業(yè)都能跟著借上光。現(xiàn)在你看看,有多少父子檔、父女檔、夫妻檔。七大姑八大姨的沾上點親戚就能上戲,真正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吶!
六
來公司合唱團的頭三天,劉子煥的時間被王主席安排得滿滿的。上午下午晚間參加正常的排練,中午讓呂教授給他單獨吃小灶,輔導他練聲,幫他找“共鳴”,晚上排練完回賓館還要叫姚麗娜幫他練快板。整得劉子煥就像是籠子里的鳥,整天在那里啁啾婉轉,又像是上緊了發(fā)條的鐘整天在那里擺動。這讓劉子煥感到合唱團太累了,連個放屁的工夫都沒有。
中午的輔導讓劉子煥由衷地感到教育的重要和專業(yè)的力量。
為什么歌唱家要師出名門?為什么音樂學院也有碩士生博士生,否則你唱得再好也是野路子,上不了大場面。呂教授說他唱歌只注意了頭腔口腔共鳴,沒有胸腔和腹腔共鳴,而男中音一定要有胸腔腹腔共鳴,否則就出不來那種渾厚低沉有力的味道。就讓他手撫著肚子在那里“啊啊”地找共鳴。“啊啊”了一晌午,把劉子煥肚子里吃下去那倆個饅頭都“啊啊”沒了,呂教授才放手。
其實劉子煥連啥叫口腔頭腔共鳴也不懂,他只知道仗著一副好嗓子扯開脖子在那兒嗷嗷喊,有點像現(xiàn)在的原生態(tài)。經過呂教授的點撥,劉子煥還真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借助胸腔腹腔力量,劉子煥改變了扯著嗓子干嚎,高一點就跑調,低一點就發(fā)不出聲的錯誤發(fā)聲方法。他自己都感到,他的聲音渾厚有力多了。按著教授的指導,劉子煥把《四隊赤水出奇兵》獨唱部分連唱了幾遍,效果大為改觀。劉子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來,自己還有這樣的音樂潛質。呂教授說你下去再好好琢磨琢磨,用心悟悟,你音質音色都不錯,關鍵是演唱方法。別求一鍬挖個井,什么事都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還有,你要注意口型,口型和發(fā)聲也是有直接關系的。呂教授的鼓勵讓劉子煥信心滿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