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麗
摘 要:魏微的中篇小說《薛家巷》提供了一組男性人物形象,其中已移居臺灣喜歡扛著攝影機(jī)行走于街巷的老南京徐光華是小說中頗具意味的人物,他與《薛家巷》中另一男性人物呂東升的關(guān)聯(lián)與互動使整篇小說充滿了敘述張力。
關(guān)鍵詞:巷子;老南京;人物構(gòu)形
魏微的中篇小說《薛家巷》是個豐富而具開放性的文本,其間提供了一組男性人物形象,其中已移居臺灣喜歡扛著攝影機(jī)行走于街巷的老南京徐光華是小說中頗具意味的人物,他與《薛家巷》中另一男性人物呂東升的關(guān)聯(lián)與互動使整篇小說充滿了敘述張力。
呂東升喜歡在行走中思考、觀察、想象、也遭遇著不同的人。在明故宮遺址呂東升與移居臺灣的老南京徐光華相遇,他們談天、懷舊。“一個港臺人模樣的老人爬上了城樓,扛著攝影機(jī),他要再看看這一帶的南京城。他要留住它?!麖臄z影機(jī)里看見了他們,他們是一片一片的,有的人進(jìn)來了,有的人從邊框里滑了出去?!闭峭高^攝影機(jī)的取景框,徐光華搜羅到了坐在甬道旁邊綠漆長椅上的中年男人呂東升,產(chǎn)生了和他說說話的想法。
“一個頗有意味的現(xiàn)象是,無論是攝影機(jī)、照相機(jī),還是望遠(yuǎn)鏡,這些用于觀看的科技產(chǎn)品,幾乎都操控在男性手里。”[1]在男性尋找的過程中,攝影機(jī)扮演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小說或影視作品中,男性掌控的攝影機(jī)通常多用于對女性的凝視和對女性身體的呈現(xiàn)與強(qiáng)調(diào),而《薛家巷》中,扛攝影機(jī)的男人把鏡頭卻鎖定在另一個男人(呂東升)身上,“扛攝影機(jī)的男人深深地疼惜了,也不知為什么?!边@其中蘊(yùn)含的情感因素十分復(fù)雜,但我想最重要的,是源于一個在臺灣漂泊了多年的老南京對這座城市的情感,對自己盛年的懷念,而在呂東升身上他看見了過往,“——徐光華覺得自己是如此地熟悉他,仿佛他是他的兄弟,甚至是他自己,他讓他想起了與這個城市休戚相關(guān)的一些東西。”
接下來小說在徐光華意識流地追憶南京過往生活的細(xì)節(jié)、兩個男人的攀談,以及呂東升的回憶之間不斷切換。作為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徐光華對南京的記憶追溯到了半個多世紀(jì)前:“他最豐華的記憶還是在南京,二十五歲以前。他一生的好日子全留在那里了?!蹦菚r候的南京,街上有無軌電車,托著大銀盤的店堂伙計騎著自行車一路吆喝著從大街上飛過,身著織錦緞旗袍的風(fēng)姿綽約的女人坐在黃包車?yán)锴巴櫹杈I緞莊。徐光華的追憶夾雜著他年少時的荒唐,“記得有一年,去夫子廟得月臺看戲,那時他還小,大概也有十七八歲了,就開始跟他堂哥學(xué)捧角兒;也會去逛窯子”,“后來經(jīng)歷了很多事情,不少都和女人有關(guān)?!钡胗浿暇┕媚锏拿篮谩皬南锟谧叱鰜硪晃还媚?,面目清朗,也不施粉黛,清明的眼睛在太陽底下細(xì)細(xì)地瞇起來?!湫偷哪暇┬羧思业呐⒆?,大多端莊而娉婷,卻不作媚?!薄旃馊A現(xiàn)在能記得的,還是那段歲月,柳葉青的時光,和青春、物質(zhì)、繁華的京都有關(guān)的記憶。小說作者借徐光華的回憶著實地把從前的南京和南京巷子敘寫了一番:
還有一些巷子,當(dāng)然,巷子他肯定是記得的,他就曾住過巷子,許多人都住過巷子。這里藏著光陰,最日常的生活。一天天地,太陽升起了,落下了,嬰孩誕生了,主婦們在談?wù)撁椎膬r錢,男人們呢,……在巷子里,12幢D座的李家老太太也死了……青年人在談戀愛,享受著物質(zhì)、精神和肉體。在巷子里,新的一批少年又迅速成長起來了。
那時候,夫子廟就有很多假古董行,烏衣巷也在那一帶;朱雀橋呢,他不知道,它是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它是一座橋,但是它在書上,一首詩里,字詞間?!囊饩硞械每煲纬鲅獊恚抢镱^珍藏著富貴、人世的衰亡、嗚咽聲、回歸的日常生活?,F(xiàn)在呢,朱雀橋邊聚集了一片片低矮潮濕的民房,雨天的時候,積水會涌進(jìn)屋里去。
徐光華覺得他是站在自己的身外,一個很遙遠(yuǎn)的地方,來看這些場景,它是那樣的安寧、和平、悲哀。他覺得這其中有什么東西深深地傷了他,使他不安,使他懷念、疼痛,他的眼淚淌了下來。[2]
帶著徐光華的體溫我們回到了從前的南京,那些舊時光和生命輪回、那些疼痛和懷念讓我們也不由得生出恍惚之感。至此,現(xiàn)代時南京和歷史中的南京產(chǎn)生了對接。徐光華在小說中的現(xiàn)身,也使作者可以自由地出入南京的歷史和當(dāng)下,并借助這個人物的回憶,對南京的歷史進(jìn)行更深一步的挖掘。
與徐光華年輕時輕浮而細(xì)敏的花花公子作派不同,跟隨呂東升追溯過往我們看到的是一個自行車少年的形象?!八T著自行車,帶著她走街串巷,他騎得飛快,一天又一天,他們飛過了城市的所有街道?!薄坝袝r候他也只身騎著單車,在正午的陽光底下,他的背整個伏在車上,眼睛從車龍頭上看著前方,他飛起來了?!弊杂伞㈧`活、可以穿越城市每個角落的自行車,與青少年的渴望和青少年的駕馭能力剛好達(dá)成了吻合。騎著自行車的少年呂東升在城市里恣意游走,在街道或胡同中狂奔,并以此探尋和發(fā)現(xiàn)著城市的結(jié)構(gòu)、城市的秘密……兩人彼此陌生又性格迥異。然而此刻,1999年秋天的一個下午,在明故宮的廢墟里,經(jīng)由一臺攝影機(jī)“兩個男人坐在了一起,正襟危坐地談起話來了。”兩個陌生人之間的談話氛圍甚至有些迷幻,他們談女人和性事、情感和生活,正因為彼此的不搭界,他們才坦然放松的無所不談。
其中最有意味的細(xì)節(jié)是,兩人猜測一個正在跳舞的女人的年齡,“他(呂東升)把一雙眼睛細(xì)細(xì)地瞇起來,做出很篤定地、大方地神情看那個女人”這種“看” 因其故作“篤定和大方”更凸現(xiàn)了一種男性的目光,讓人聯(lián)想起張英進(jìn)在描述波德萊爾筆下的巴黎漫游者時提出的“動感凝視”,“在波德萊爾和本雅明的表述中,漫游是一種男性感知都市、捕捉瞬息即逝美感的動態(tài)視覺消費。男性是都市觀察者,女性是觀察的對象(時裝、發(fā)型、眼神、體態(tài)、身材等),而步行街頭的女性則千篇一律地被視為“妓女”,集“商品”與出賣商品者于一身。這樣的女性同時代表了都市的“美”與都市的“迷”,同時代表都市的誘惑與都市的危險,既引誘男性反復(fù)不斷的都市探險,又挑戰(zhàn)男性自以為是的認(rèn)知能力?!瓘牟ǖ氯R爾到歐美現(xiàn)實主義小說,都市敘事少不了男性的動感凝視對迷一般女性的探索?!盵3]而眼前這個被“看”的女人雖然已經(jīng)老去,但她的性別特征、她的很有風(fēng)姿的樣子,還是讓男人饒有興味,他們看她的步態(tài)、身段,根據(jù)她容顏的細(xì)致和白皙推測她年輕時候肯定是個美女……endprint
兩個男人在明故宮遺址里的懷舊,使得《薛家巷》的筆觸伸得又長又遠(yuǎn)。作者忽而在現(xiàn)實的南京行走、游逛,忽而又借那位老南京的回憶追溯南京的過往,伴隨著作者的個人體驗,和細(xì)膩的與眾不同的想象力,魏微把這座城市所具備的歷史感穿插于南京巷子的日常生活之中。魏微始終無法忘卻書本中的南京——繞不過去的南京歷史,這成為魏微早期小說的一個難以跨越的背景。她時常不由自已的在小說中對南京的歷史和當(dāng)下進(jìn)行評判,這些評判象話外音一樣的彌散于小說之中,在這歷史感之上,魏微開始講述人間的成長,南京在魏微的小說中是一個符號,是一種背景,時而提及,時而穿插,從中展現(xiàn)出寫作者對這個城市的情緒與情感。
這就是南京的好處,你在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找到從前的時光,看到一些熟悉的場景和事物,還有人。這些人,他們和你一樣生活在從前的空氣里,不管是跳舞的人,還是坐在長椅上的穿風(fēng)衣的人,他們愉悅著、恍惚著,可是他們都是憂傷的。
這個城市太適合回憶了,它有背景和底子,它很悲傷。徐光華記得,在很多年前,他生活的那個年代里,南京就有回憶了。
也會在巷子里,看見他所熟悉的時光,——那個千百年來沉淀下來的南京。[4]
魏微對有歷史有背景的南京總是是念念不忘,這與南京作為古城的既繁華又頹敗的歷史有關(guān)。在《薛家巷》中,魏微指出南京巷子的日常生活有田園的一面,也有被現(xiàn)代商業(yè)侵襲的一面,不管是田園的恬靜還是城市的繁華,都無法掩蓋魏微心中所認(rèn)可的憂傷的南京氣質(zhì)。而這種城市背景和城市氣質(zhì)也影響著居住在此的人群——呂東升是憂傷的,徐光華是郁郁不得志的?!爸心耆撕芑秀薄保爸挥星嗌倌旰蛢和?,在這個城市里,他們是快樂的,他們一步步地往前走著,朝他們自己也看不到地未來走去了?!鼻嗌倌旰蛢和目鞓坊蛟S正源于他們一步步離南京的歷史越來越遠(yuǎn)了。
注釋:
[1]陳曉云:《電影城市:中國電影與城市文化(1900-2007)》,中國電影出版社2008年版,第106頁。
[2]魏微:《薛家巷》,《新活力作家文叢魏微卷:姐姐和弟弟》第320、323、324頁。
[3]張英進(jìn):《審視中國—從學(xué)科史的角度觀察中國電影與文學(xué)研究》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6版,第238頁。
[4]魏微:《薛家巷》,《新活力作家文叢魏微卷:姐姐和弟弟》第322、323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