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揚桂
“南元”是清代科舉的特產。當時規(guī)定,外省人可以應試順天(北京)鄉(xiāng)試,但肥水不流外人田,就像現(xiàn)在考北大、清華,北京比湖南等南方省份低很多分一樣,第一名解元只在直隸省內選取,會讀書的南方人,考得再好也只能屈居第二。為了安慰南方學子,清王朝創(chuàng)造了“南元”這個罕見的詞兒,用來指稱順天鄉(xiāng)試的第二名。
道光二年(1822),即將而立之年的魏源,有幸中了“南元”,邁出了科舉路上最閃光的一步。各位考官對魏源“南元”試卷給予了極高的評價,擔任副考官的刑部左侍郎韓文綺是這樣評價的:“陳言務去,清光大來”;另一位副考官是刑部左侍郎恩銘,他評曰:“筆力清剛、精采煥發(fā)”;身為主考官的戶部尚書、軍機大臣黃鉞,其評語是“超心研煉、灝氣流行”。最后考房的總評更是褒獎有加:“披一品衣,抱九仙骨。其才識足以包涵群籍,其筆力足以扛舉千鈞;析理如繭絲牛毛,制局如銅墻鐵壁,非平日寢饋于古文大學不能臻此境也?!蔽涸吹脑嚲肀贿M呈皇上,受到道光皇帝的“手批嘉賞”。
魏源這次鄉(xiāng)試應該說是幸運的,但如果早出生30年,考卷能呈給有個性的乾隆皇帝批閱,或許能成為真正的解元。據(jù)《清稗類鈔·考試類》記載:“乾隆辛卯,高宗以解元文甚不佳,移第三,以南元為第一?!?/p>
如果說,魏源像長沙人周壽昌、江蘇人張謇(后來中狀元)等南方學子一樣,只能中“南元”,不能中解元,是他們沒有遇上乾隆皇帝這樣的明君的話,那么,他后來的科舉之路走得坎坎坷坷,則與其不阿附權奸的性格直接相關。
魏源從小聰明,在同時代人中一直都是最杰出的。但在中“南元”以后的20多年里,他就像走夜路碰了鬼,每次都是陪考。一直陪考到51歲,才考中第19名進士,卻因字跡潦草,被罰停殿試一年。
細考魏源的科舉之路,可以發(fā)現(xiàn),他后來科舉不順,還真是碰了鬼,這個“鬼”就是朝中權奸穆彰阿。
道光三年(1823)春,取得舉人資格的魏源,首次參加禮部會試??荚嚽?,好友陶澍暗示他去考官穆彰阿門下拜拜“碼頭”,但他一是仗著自己是上年度的“南元”,試卷受到道光帝的贊賞,二是看不起穆氏的人品,恥為他的門生,沒有去拜這個“碼頭”,這一年會試名落孫山便是“必須的”了。
時過三年,魏源企圖東山再起,躊躇滿志地再次邁進會試考場。這一回,他與龔自珍的考卷都被房考官劉逢祿推薦上去了。然而,上年穆彰阿不取的人,自然無人敢取。劉逢祿無奈地賦《兩生行》贊之惜之,稱“更有無雙國士長沙子,孕育漢魏真經神,尤精選理躒鮑謝,暗中劍氣騰龍鱗”。兩生指的就是魏源和龔自珍,將他倆比作“無雙國士”。
有學者統(tǒng)計,魏源自道光三年首次參加會試以來,前后六次會試,分別是道光三年、六年、九年、十二年、十五年、二十四年。前兩次會試未中的原因,上文做了探析。道光九年會試的主考官是穆彰阿的同僚曹振鏞,十二年魏源畫像會試,穆彰阿又為副考官,十五年會試,穆彰阿為正考官。
著名學者李抱一,是魏源的同鄉(xiāng),他著文稱,魏源屢試不第,就是穆彰阿在搞鬼。
長篇小說《魏源》的作者徐少文指出魏源“屢考屢敗”還有三個原因:一是他思想開放,筆鋒犀利,屬思想危險的激進分子,主考官既怕他,也討厭他;二是他知識淵博,時而天上地下,時而大海小溪,內容常超出范圍,主考官知識不夠,看后如墜云里,不敢對他放心;三是他不拘小節(jié),卷面像一幅油畫。
筆者認可徐先生的分析,同時認為魏源“屢考屢敗”的原因,跟他重視實學,主張經世致用,蔑視空談,對科舉取仕路線不認同,也是十分相關的。他在《默觚·治篇一》中,譏諷科舉“專以無益之畫餅,無用之雕蟲,不識兵農禮樂工虞士師為何事的‘科舉兔冊”?!翱婆e兔冊”就是諷刺朝廷“夢想通過科舉考試得到月亮上的玉兔”。
受到科考打擊的魏源,在科舉之路上遁跡了十來年,到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過半百的他重回科舉路,考中第19名,不料主考官以“磨勘稿草模糊”為由,即試卷文稿草率、字跡模糊,罰停殿試一年。本來已十分沮喪的魏源,心里又蒙了一層陰影,滿腔悲憤地寫下《都中吟》,以“書小楷,詩八韻,將相文武此中進”,嘲諷只要能寫上一筆秀麗的小楷,胡謅幾首八韻詩,就可以當上文武將相。次年春,魏源通過補行殿試,才被錄取為三甲九十三名,賜同進士出身。
探訪魏源的科舉之路,深感科舉制度何其黑暗。好在辛亥革命在打倒皇帝的同時,也徹底革了科舉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