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團出訪歐洲五國
1978年5月,谷牧率領中國政府經濟代表團對西歐五國進行考察,這是新中國成立后,第一個高規(guī)格的出訪團。由谷牧率領的這個代表團,成員中有錢正英(水電部部長)、彭敏(國家建委副主任)、張根生(農林部副部長)、葉林(北京市革委會副主任)、王全國(廣東省革委會副主任)、楊波(山東省革委會副主任)。
第一次出訪西歐,即使是中央政府的官員亦不免出洋相。有一位不敢吃冰淇淋,大家問他為什么?他說他怕冷?!澳悄憧梢园阉訜崃嗽俪月?!”
訪問的第一站是法國。谷牧當年的警衛(wèi)員袁增春回憶說:“前一年法國總理巴爾訪華,邀請華國鋒總理回訪,因為華國鋒剛剛當上總理比較忙,就定下讓谷牧代表中國出訪。巴爾當時表態(tài)說,谷牧是代表總理來的,要按照總理的標準接待。巴爾親自到機場去接,晚上宴請大家。按慣例,宴請時警衛(wèi)員是不上桌的,但這次卻是破了例。”中國是高規(guī)格的代表團,當時接待的規(guī)格不是對等,卻是更高。出訪的五國,法國總統(tǒng)德斯坦、聯邦德國總統(tǒng)謝爾、瑞士聯邦主席里恰德以及比利時國王、丹麥女王都接見了中國代表團。
高規(guī)格接待,意味著對中國超乎尋常的興趣。谷牧與法國總理巴爾會談,按議程第一項應是談政治問題,結果,巴爾上來直接省略了這一節(jié):這些問題您同總統(tǒng)會見時再討論,我們今天主要談經濟。1977年法中貿易額為什么下降,這同貴我兩國的友好關系不相稱。等到谷牧去與法國總統(tǒng)德斯坦會見時,總統(tǒng)一上來亦先解釋說他對經濟更有興趣:法國的東西哪些是中國需要的,法中兩國可以在哪些方面進一步發(fā)展合作?
那一時刻,西歐諸國對中國最濃厚的興趣所在是:經濟與貿易。
雖然時隔多年,當年代表團成員楊波回憶那次出訪,仍能清晰地報出一連串數據:聯邦德國萊茵威斯特伐利亞電力公司的一個露天煤礦,年產煤5000萬噸,只有2000名職工;而國內,產5000萬噸煤需要8萬人。法國馬賽的索爾梅爾鋼鐵廠年產品350萬噸,職工7000人;而武漢鋼鐵公司年產230萬噸,有6.7萬人。歐洲以及資本主義國家,遠非我們國內自己所描述的那般黑暗。
谷牧與考察團起草了一份報告,列舉了歐洲對中國的強烈興趣,并提出了幾點建議:一、采用補償貿易的辦法,利用外國的資金、技術、設備,大規(guī)模地開發(fā)煤炭、石油、有色金屬、非金屬礦山,爭取幾年后有相當數量的燃料、原料出口,這樣可以很快償還引進技術設備所需的費用。這種辦法對歐洲最有吸引力,對我們來講既不損害我國主權,又沒有什么風險。二、放手大搞來料加工和裝配業(yè)務,以進養(yǎng)出。學習技術,積累資金,逐步發(fā)展到自己制造……
帶工作組前往廣東福建調查
訪問回來的6月下旬,谷牧就這份報告的內容向黨中央、國務院匯報,這次匯報會從15點30分,一直開到晚上23點。谷牧匯報后不久,鄧小平指出:引進這件事反正要做,重要的是爭取時間。可以借點錢,出點利息,這不要緊,早投產一年半載,就都賺回來了,下個大決心,不要怕欠賬。傳統(tǒng)的“內債外債”皆無的觀念,由此瓦解。當年國務院務虛會,對利用西方國家的貸款和吸收外商投資也基本形成了共識。
總結谷牧訪歐成果,有三個方面:第一個突破是承認中國落后發(fā)達國家20年,必須開放;第二是在引進技術設備的同時,也應當利用外資,迅速發(fā)展自己;第三是提出了體制變革。
1978年10月,鄧小平訪問日本。在拜會日本自民黨干事長大平正芳時,當時的新華社駐日本記者張云方回憶:“大平正芳對中國很有感情,中日建交時他是日本外相。小平也很坦率:現在中國要發(fā)展,但沒有錢,缺錢。大平正芳說:如果愿意的話,我們有政府貸款,叫ODA,低息貸款,如果中國愿意,可以利用這個貸款?!毙∑交貒蠛凸饶林v了日本的情況。谷牧說可以馬上去日本談貸款的事情。
當時,法國、聯邦德國都有可以提供貸款的表示。對于中國而言,主要標準是利息低的優(yōu)惠貸款,日本當然是重要選擇。不久,谷牧訪問日本,終于談定1979年度500億日元的貸款(當時約折合2.3億美元),年利3%,還款期30年。這是我國在實行改革開放后獲得的第一筆外國政府長期低息貸款。
在利用日本政府貸款的同時,吸引外商投資也同時在進行之中。1979年7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外合資經營企業(yè)法》經由全國人大第二次會議通過,這一年下半年,全國批準了6個合資項目,協議外商投資金額僅810萬美元。現在看起來,這些合資項目頗為有趣:餐館兩個,養(yǎng)豬場、包裝塑料制造廠、錄音機裝配廠和照相館各一個。國際資本,無論政府貸款,還是外商投資一旦進入,對中國經濟與社會引起的改變,不可逆轉。
變化不僅在中央,地方也在努力中。谷牧訪歐代表團的成員、當時廣東省委書記(其時設有第一書記)、省革委會副主任王全國代表廣東,參加了十一屆三中全會前的中央工作會議。在這次會議上,王全國提出中央應該向廣東下放權力,給廣東一些特殊規(guī)定。
廣東方面的主張當然引起中央高度重視,隨后中央派谷牧帶領工作組前往廣東、福建調查,提出具體實施方案。谷牧完成調查一個月后,當年的7月15日中發(fā)[1979]50號文件,就批轉了廣東省與福建省的兩個報告。改革在制度層面正式啟動。
在這個過程中,谷牧的作用與價值何在呢?有人說:“谷牧是中央工作組的組長??!整個制度的上下溝通與運作,政策的制定,他是靈魂??!”
建特區(qū)遭遇壓力
追溯起來,最早提出設立特區(qū)的是1978年中央部門考察香港、澳門之后工作匯報里的一個設想。后來廣東方面參加中央工作會議時,將此計劃鄭重提出。這一設想迅速得到鄧小平的高度贊同,在名稱上,鄧小平直接明確:還是叫特區(qū)好,陜甘寧開始時就叫特區(qū)嘛!
但是,特區(qū)的起步,絕不容易。1981年四季度,廣東、福建、浙江三省出現走私販私泛濫的情況。此風一起,在輿論上,迅速跟特區(qū)掛上鉤。由此,特區(qū)逐漸形成“負面”形象。1985年從國務院副秘書長的位置調任深圳市長,后又任市委書記的李灝回憶當年:“所謂特區(qū)風波,真正內在的原因是外資進來了,對特區(qū)性質的認識問題。有研究者定義特區(qū)是國家的資本主義地區(qū),這一說法弄得上下都極其緊張?!?/p>
這一風波,壓力最直接的承擔者當然是谷牧。1982年國務院實行機構改革,谷牧負責的進出口委撤了,他負責辦特區(qū)總得需要找?guī)讉€助手,最終選定了8個人,組成一個班子。這個小班子建立后,谷牧第一次召集8個人開會,除了布置工作以外,還特意講了一番交心的話:對辦特區(qū)的認識并不是那么統(tǒng)一,議論很多,很敏感,我是準備讓人家“火燒趙家樓”的。但是,我認為大概不會出現這種前景。你們誰要有顧慮,不愿做這個工作,及時提出,可以另行分配。我不勉強你們哪一個。不過,我也告訴你們,不論出什么問題,板子不會打到你們身上,只算我一個人的賬。我這話不是無的放矢,他們當中確有人受到這樣的“忠告”:“你們上了特區(qū)這條船,就不怕翻了?”這8位同志思想還是堅定的,大家愉快地接受分配,并且努力做了頗有成效的工作。
如此變化,其中機巧在于,谷牧作為國務委員,除了打私、旅游等工作外,直接管的只是一個正局級的“特區(qū)工作組”而已。
不過,谷牧并不會跟家人談論工作或抱怨什么。谷牧在回憶錄里除了工作,僅僅一段涉及情緒:“我還看望了正在廣東休息的葉帥。1982年初以來,他也聽到了不少對特區(qū)和廣東、福建兩省的非議,很擔心我的處境。我匯報了反走私的情況以及這兩年來調研的心得,表示能頂住壓力,一定會把改革開放事業(yè)進行下去。他高興地說:那就好!當時,我同兩省負責同志多次交換意見,取得了這樣的共識:不爭辯,不解釋,埋頭做工作,只要中央不明令撤銷原定決策,仍然照樣干?!?/p>
兩年后,1984年鄧小平視察了廣州、深圳、珠海、廈門和上海。他給出的判斷很直接:我們建立特區(qū),實行開放政策,有個指導思想要明確,就是不是收,而是放。至此,風波消散。隨即,中央決定開放沿海14個港口城市。在那次國務院召開沿海部分城市座談會后,鄧小平、李先念來到會場與參會者合影留念。當時,鄧小平說:“抓對外開放要靠明白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