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破的茶器愈來愈多,我卻不舍丟棄。因為我們每個人終要歷經(jīng)生老病死,惟有心念能夠散發(fā)不朽的光輝。
故而,我和茶客不小心打破的那些茶器,都用來蒔養(yǎng)花草,重新在茶席上凝聚大家的目光。這樣的茶席點綴,更易觸動人們對日常器物的珍視。
我用過很多殘器栽花種草。那個細長的聞香杯在旅途磕破后,就成為了茶席中的花器。有時為了擋住杯沿的缺口,不得不違背插花的規(guī)律,讓花枝貼住杯沿遮住缺口。一枝海棠,幾株油菜花,甚至成簇的小草,這些恫悵的光彩,猶如一首首清新的江南小令。
品茗杯碗底沒有出水口,容易積水,拿其插花容易,栽草難些,這要對花草習(xí)性很了解。我很喜歡栽一盞宛丘似的青苔,欣賞那濛濛的溫潤之美,清雅又富有野趣的詩意。
青苔生長在陽光不去的地方,它們依靠著生命本能的力量生長,讓寧靜的心靈可以沉浸在綠瑩瑩的清涼之中。苔花像米粒那么小,恰似合十的纖纖小手,那竭盡全力的盛開,猶如牡丹那樣綻放著屬于自己生命的光彩。這何嘗不令當下的心靈,知足所擁有的一切呢?何嘗不顫動人心,忘了處境如何,盡力向著承載夢想的地方飛翔?
缺蓋的白色小蓋碗最難構(gòu)思了,嘗試了很多花材,最終選擇用泥土來培養(yǎng)粉色的風(fēng)信子。小蒜頭周圍栽滿了綠色的青苔,避免露出泥土而失去瓷面的潔凈。兩個月后,風(fēng)信子開起了浪漫的粉色花朵,寧謐的夕光中,火炬似的粉色花朵都透明了,微風(fēng)吹來時,恍如光的漣漪。偶爾,細碎的花瓣輕輕地落下,那濃郁的香氣柔軟地貼過來,就像剛才那縷輕撫面頰的春風(fēng)。
我還記得,第一個殘破的小紫砂壺栽的是貓耳草。從木制的高幾上,細長垂落的幾根貓耳草,猶如美人臉龐的幾綹青絲。旅居在成都的時候,收養(yǎng)了一只流浪貓。它非常任性,有次被嚴厲批評,竟然跳到桌子上,用右爪把茶具往地上推,把茶壺蓋打碎了……
當花草還在成長的過程之中,我也常把家中的殘舊之物轉(zhuǎn)化成茶席上的驚喜。比如,以墻壁上的《心經(jīng)》為屏,破舊的涼席可以當作茶桌,撐開的油紙傘作為點綴,自己身著罩著紅紗的漢服泡茶,這一場景似是遙遠的呼喚,其實更是對眾生平等的禮贊。
對我而言,所相遇的每個緣份,無有好壞,都一如既往地灌溉著我!我,自然希望平等無二地灌溉著每個有緣的眾生。說到底,不過是將四無量心簡化成時刻保持那顆良善之心,將茶修延續(xù)到離開茶席的時時刻刻。
任何的殘器皆可以轉(zhuǎn)化成一道風(fēng)景,就如任何一種負面的情緒都可以變成修心的助緣。當我們經(jīng)受著個人的病痛、失眠、離職甚至親人的死別,或者生活中其它的恐懼,若是我們想著自己的痛苦替代一切眾生的痛苦,愿眾生離苦得樂。以這樣的心境來承擔生命中的艱難,不僅痛苦會變輕,還是種下了對己對人的慈悲之種子,變成與眾生心心相連的資糧呢!
殘缺不是美,但通過努力殘缺可以呈現(xiàn)美,甚至經(jīng)典,如盲人二胡音樂家阿炳創(chuàng)作的《二泉映月》。正是身體的殘缺,邊行走邊拉著二胡去乞討的坎坷命運,讓阿炳不得不以站立的姿態(tài)創(chuàng)造了很多獨特的指法,以及經(jīng)典的名曲《二泉映月》。世間盲人很多,命運坎何的人也很多,若無努力,怎能呈現(xiàn)美,何況傳世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