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東
正如《古董局中局》作者、“文字鬼才”馬伯庸所說,“古董永遠都是炒作的市場,沒有辦法像錢一樣有準確的估價,完全看市場需求、收藏家興趣出手。所以說古董從出手、拍賣、收藏、估價,整個過程就是一個炒作過程。只不過有些炒得兇、炒得差,有些手段比較下作?!?/p>
原本一文不值的東西,精心涂抹一番,就可以價值連城;巨大的利益,令這個市場不斷膨脹,更有一些家族,父傳子,子傳孫,世世代代在這個晦暗不明的江湖里營生。全國文物收藏界一年的營業(yè)額大約在500億元,而3年前還只有200億元。
夜間出籠的“鬼市”
周六凌晨3:30,落雨后的深冬,寒意更加逼人。而上海城隍廟附近的老街上卻依然人影幢幢。這里就是上海最有名的“鬼市”。每周六凌晨,陸續(xù)有人上攤,直到清晨六七點鐘人流散去,迎來城隍廟老街喧鬧的早晨,就這樣日復(fù)一日輪回著?!肮硎小笔侵袊鴤鹘y(tǒng)的交易古玩舊貨的集市,通常有紅木窗框、紫砂壺、書畫、玉器、瓷器等物品。而與一般集市不同,鬼市只在沒有陽光的夜間出現(xiàn),買賣人人手一只手電筒,用來照明和觀察貨品。
盡管幾乎每一個攤主都宣稱“我的東西都是‘老的”,但這些“老”東西,可能昨天還在某個鄉(xiāng)村的家庭作坊里。
在中國的古玩與藝術(shù)品收藏市場,有一條隱秘的產(chǎn)業(yè)鏈,從毫不起眼的鄉(xiāng)村和小鎮(zhèn)通向大城市的收藏品商店和拍賣行。經(jīng)過這條產(chǎn)業(yè)鏈的“升華”,一幅千元左右的“吳昌碩”(繪畫)最后可以變成幾十萬元,一個數(shù)百元的“顧景舟”(紫砂壺)也能炒到十幾萬甚至上百萬元。而“鬼市”只是這條產(chǎn)業(yè)鏈中下游的一環(huán),用來處理那些并不高明的仿制品。
事實上,在中國不少鄉(xiāng)村小鎮(zhèn)就是這些仿品的制造基地,雖然大部分仿品工藝較差,容易鑒別,但仍有不少“精品”被職業(yè)買家們看中,經(jīng)過再裝裱等處理進入畫廊和工藝品店,“每年總會有一兩件‘精品中的精品完全可以以假亂真地在拍賣行拍出高價。”上述人士說。而那些“次品”則流向了“鬼市”和一些普通的藝術(shù)品商店。
丁蜀鎮(zhèn)的紫砂
只有來到江蘇丁蜀鎮(zhèn),才能想象“古董”產(chǎn)業(yè)鏈的上游是什么樣。在丁蜀,紫砂是絕對的主題,因為在這里,幾乎所有商店名都和紫砂有關(guān),旅店的壁畫、裝飾也全是紫砂系列。
在丁蜀,你無法數(shù)清有多少作坊,因為每一座看起來毫不起眼的低矮平房都可能是一個家庭作坊,一家三口就可以組成一個小小的流水線,專門生產(chǎn)紫砂壺坯,而他們還只是“制造機器”,因為會有專門的中間人給他們下訂單,他們需要做的只是重復(fù)著拍泥、轉(zhuǎn)壺等工序。盡管許多圈內(nèi)人士都告訴記者今年行情不是很好,但丁蜀一家不到100平方米的紫砂壺店鋪,今年的凈收入已達1000萬元之多,而去年這一數(shù)字為500萬元。
在這條利益鏈中,中間人就成為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所謂中間人,就是藏家或是零售商和紫砂壺作坊之間的中介,他們可能自己在丁蜀經(jīng)營一家紫砂壺店,可能是紫砂工藝師,也可能只做中介。大城市的商人看到“商機”,來到丁蜀向這些中間人下訂單,例如一次性要多少把某大師的壺,30天后拿貨。中間人就把訂單派給不同的家庭作坊,這些家庭作坊只負責做坯,10天后拿貨。等坯做好后,中間人收回來后敲上大師的印章,再送去工廠燒制。
“刻個章很方便,以前大多是臺灣人電腦刻章帶過來,比當?shù)乜痰暮枚嗔恕,F(xiàn)在宜興刻一個100多元,臺灣的就要貴10倍不止了,但是更像,想要什么章都有,不管是當代名家還是古代大師?!敝芎辏ɑ┱f,他是土生土長的宜興人,在紫砂這行已浸淫了數(shù)十年。
據(jù)周宏介紹,紫砂壺成本并不高,500元的已經(jīng)非常精致了,但賣出去遠不止這個價?!艾F(xiàn)在越仿越好,進價兩百,賣出去兩千,工藝好的價格甚至翻幾十倍,個別仿大師壺賣到幾十萬元的也有?!敝芎暾f,“做的人賺得不多,中間人也賺得不多,大頭都是被來收的商人賺去了,反正沒有標準,價錢自己定?!?/p>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名紫砂大師透露了“代工壺”現(xiàn)象:一把壺從設(shè)計到做成至少要一個月,而那些仿制的人一天就可以做兩三把。有些工藝師有些名氣,客戶慕名而來下訂單,但是根本來不及做,就讓徒弟或其他人制作,然后把自己的章借給他們。這種壺就是“代工壺”。而有些工藝師甚至專門出租印章,貴的一次甚至幾千元?!皬墓に噹熥兂缮倘肆??!边@種行為也助長了仿品充斥收藏品市場的狀況。
書畫胥口鎮(zhèn)
來到蘇州胥口鎮(zhèn),問了當?shù)厝瞬胖?,原來那個塵土飛揚、正在修路的街口就是“中國書畫之鄉(xiāng)”的入口。
在這條街的深處就是陳霞(化名)的店鋪,她今年45歲,說話聲音很輕,看到顧客進去也不多說話,但當顧客指著一幅畫說“吳昌碩”的時候,她的語調(diào)一下子歡快起來,說話聲音也大了些,“你是識貨的啊?!?/p>
這條街上,有300元的“徐悲鴻”、500元的“吳昌碩”、800元的“張大千”……不過“那些都是大路貨”,陳霞彎下腰打開一個柜子,“我不開鎖你是看不到好東西的?!?/p>
這家店里也有一些“名家書畫”,有些就是陳霞本人畫的。陳霞從小就在畫院打樣,積累了不俗的功底,而她的丈夫、女兒、弟弟、舅舅都是學畫畫的,女兒的老師和她舅舅還系出名師。
陳霞拿出一沓沒有裝裱的畫,撫摸著畫紙說:“這些是我弟弟畫的,何家英的,別家都沒有。你看這眼神、輪廓,沒有本事是畫不了這么到位的。我自己也會畫,但是不會寫字,也沒我弟弟畫得好?!标愊颊f,這些畫已被一位常州顧客預(yù)訂了,價格通常在1000元左右,他是陳霞的老主顧。
“這些都沒有落款,我們怕落壞了毀了畫,你回去自己落,再找個會寫字的,最后裱一裱,絕對能上拍賣行。那個常州的客人都不還價的,從我們這里拿貨送到北京的拍賣行,一幅賣個3萬元都不止?!标愊颊f。
而在另一家店,店主老馮(化名)和他的妻子熱情得多,但店里的畫仿得卻相對粗糙,價格也便宜,一兩百元就能買到。老馮這里的畫在“鬼市”就能看到,這里200元一幅,在鬼市開價五六百元,而送到拍賣行和畫廊則能標價上千元。在堆砌的卷軸上,記者看到一張某拍賣行送來的訂單,老馮說,和這家拍賣行有合作關(guān)系,拍出去一幅給500元,沒拍出去就退回來,而拍賣行的起拍價最起碼在3000元?!敖衲陙砹藘膳鷨巫樱u得還可以,還送了我們兩箱酒呢?!崩像T熱情地說。
不過,拍賣行還是小頭,老馮更大的客戶是經(jīng)營飯店或藝術(shù)品展會的商人,因為有平臺展出這些畫?!芭馁u行成交量不大,但價格高,上次劉大偉(中國美術(shù)家協(xié)會主席,這里都是指仿品)的仿得比較好,我們這里500元拿走,拍了2萬元?!崩像T說。
“我們也就是跑跑量,像這幅180元的,我們找人畫、紙、裝裱……各種成本加起來也要100多元,每幅畫也就賺20元,主要靠走量比較多?!崩像T的妻子說。
隱形的產(chǎn)業(yè)鏈
事實上,這條產(chǎn)業(yè)鏈存在于中國很多鄉(xiāng)村小鎮(zhèn)。平凡的村莊,卻內(nèi)藏玄機。并且這條產(chǎn)業(yè)鏈至少在十年前就具有規(guī)模了。
一名業(yè)內(nèi)人士透露他十年前的所見:那是河南洛陽邊緣的一個村莊,對外封閉,他是以某種特殊方式才得以進入。村莊里污水橫流,家家戶戶都在制作漢陶俑,做得惟妙惟肖,從挖泥、搗泥、塑像、上色到燒造,完全一條龍?!澳阋裁淳湍芙o你什么,仿得非常好,我當時100元買了一尊陶俑,現(xiàn)在看都覺得非常驚訝?!?/p>
那里的少女整天就坐在桌邊為陶俑畫線,臉蛋紅撲撲的,看上去也沒什么文化,但手法非常嫻熟,草稿都不用打,拿起筆來隨手一勾一畫,眉毛就栩栩如生地出來了。這些少女就是“古董”流水線上的工人,由于長年累月畫一樣的東西,極其嫻熟。這樣的“工人”還出現(xiàn)在紫砂、陶瓷等各條類似的流水線上。
“并且他的東西都不是成批地流出,而是一件件出來,還會特地把一些地方弄碎,營造出在地里埋了很久的感覺。有專門的販子會到村里來收,再帶出去銷,他們至少能賺40%,又不用交稅?!痹撊耸空f。
這樣的模式可以復(fù)制到任何一個品類,只是像景德鎮(zhèn)的瓷器之類的,工序更加復(fù)雜,需要的仿制高手也更多,包括會燒制的,會畫畫的,各自封閉地完成工作,最后由中間商“串聯(lián)”成一件完整的瓷器。有時,這些仿品第一次出手時還知道是仿品,但隨著不斷流轉(zhuǎn),真假逐漸模糊,時間長了,假的也能成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