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延杰
小船、流水、人家——靜美的人文風情畫卷在古運河畔展開。作為世界上開鑿時間最早、流程最長的一條人工運河,京杭運河以其包容的胸懷哺育著沿途的人家。山東濟寧市任城區(qū)安居鎮(zhèn)憑水建村,古老的京杭運河從村子中間穿過,就如村子的名字“安居”,安靜平和,居依運河,這里,世道民風、淳樸渾厚,人們的生活也深深烙印上了運河的印跡。
清晨五點,縷縷炊煙在安居鎮(zhèn)西北街村口繚繞,陣陣的豆腐香味點染著村里安靜的空氣。趙行春、馬芳齡夫婦一家是安居鎮(zhèn)西北街村普通而又不同的一家人。普通在與大多數(shù)人家一樣,小輩孩子已進城工作,留下老人依舊守著老房子,守著傳統(tǒng)的生活方式。不同在趙師傅家忙碌許多、熱鬧許多。作為為數(shù)不多的,還在堅守著古老制作工藝的豆腐絲坊,趙師傅家的豆腐絲一般不拿到市面上售賣,相當一部分都是顧客主動上門來買,年節(jié)期間還要提前幾天預定。
為探訪做豆腐絲的傳統(tǒng)手工工藝,我來到趙師傅家,一進門,這里與一般鄉(xiāng)村人家并無兩樣,走進豆腐絲坊才發(fā)現(xiàn)里面別有洞天之處。黃泥的墻,偌大的地鍋,瓦缸潔凈的水里泡著一整缸豆子,還有做豆腐絲的傳統(tǒng)工具。我去時,做豆腐絲的工藝已經(jīng)過了磨豆和篩豆渣的步驟。磨豆是將提前泡好的大豆研磨成生豆?jié){,然后進行“吊包”——將提前消毒好的大片紗布掛在門口的倒鉤上,生豆汁順著桶、隔著紗布流進瓦缸內,豆渣被過濾出來留在紗布里。趕到趙師傅家中的時候,他正在進行生豆汁的熬制。直徑一米左右的大地鍋內是新鮮的豆汁,趙師傅拿著瓢一勺一勺地攪著,老伴弓著腰拾著干柴和干秸稈燒火?;饾u漸旺起來,偌大的鍋里冒出騰騰熱氣,彌漫了整間屋子。趙師傅老伴話很少,默默做事情,時而應和回答著趙師傅的叮囑和詢問。相比之下,趙師傅健談許多。他告訴我說,從17歲“下學”在銀行幫忙,后來大隊看準趙師傅為人厚道做事踏實,讓他去豆腐坊做會計,就這么與豆腐結下了淵源。1966年開始在村大隊的豆腐坊從事會計工作,到20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之后自己開豆腐坊單干,已經(jīng)積累了不少的經(jīng)驗。但當時的工藝還不是很成熟,技術相對較差。趙師傅就找干這一行的老輩跟著學,“自己鉆”。直到1982年之后,技術越來越成熟,漸漸小有名氣?!俺抢锏倪\河賓館、鐵塔寺招待所都上我這里來訂,再貴都要”,因為堅持最傳統(tǒng)的手法,工序復雜耗時長,每天的產(chǎn)量很少,因此價格要稍微高一些。
就這么聊著,豆汁已經(jīng)熬制好了,趙師傅拿了一個放了一些白糖的碗,盛了滿滿一碗的豆汁給我,邊叮囑有些燙,邊說“咱們這個柴火熬的又香又稠,一點添加劑不放,有些年輕人干這一行,圖快,不按規(guī)矩來,我最看不上”。米白色乳狀的豆汁絲滑可口,僅豆子的醇香足以令人心曠神怡。
這時候有幾個老主顧來買豆腐絲,趙師傅忙去稱豆腐絲,老伴進來繼續(xù)攪拌著鍋。就在我在豆腐坊的幾個小時里,先后有四撥顧客上門來取豆腐絲,都是提前一天定好的。還有兩個暖瓶是提前拿來灌豆汁的。
挑豆皮,是個技術難度相當大的工序。趙師傅地鍋旁的桶里插著一些削皮打磨的小竹竿,用來挑豆皮。豆汁熬的時間久了,在表層會凝結成一層薄薄的油皮。先將一根竹竿放在鍋的正中間懸浮著壓著豆皮,然后握住第二根竹竿的一頭,用另一頭順著鍋沿點一圈,讓粘連在鍋邊緣上的豆皮與鍋分離。將竹竿從豆皮下面向上挑,一張完整的半透明豆皮被掛在竹竿上,再將竹竿一頭插在墻表面專門的凹槽里晾著。循環(huán)了幾次,一排掛著豆皮的小竹竿在墻上整齊地排起了隊。
接下來到了“點鹵”。“現(xiàn)在有很多人用抽水機,用塑料管子這么抽過去,一燙有味不說,那都有毒”,趙師傅邊一桶一桶地舀著豆汁往身后兩步的瓦缸里倒邊感慨。在往瓦缸里倒的時候,要用竹篩子進行第二遍過濾。要將近一立方米的瓦缸灌滿,趙師傅要來來回回很多次?!澳憧粗兡g似的,一會就變成豆腐腦”趙師傅笑著用一個細口瓷壺緩緩往缸里倒鹵水,一邊不停地均勻攪動,“很多人想學,別的都簡單,光這個步驟,得練個幾年”。眼看著兩壺鹵水下去了,豆汁漸漸變稠、凝固,成了固態(tài)的豆腐腦。老人家就這樣從從容容地做著活兒,我卻真切地感受到一種生活的力量。
“點鹵”過后,夫婦二人就開始分開行動。
老伴在一進門的臺子上做豆腐:將成型的豆腐腦舀到一個木頭做的方“套子”里,蓋上潔白的棉布,壓上一個叫“砸杠”的直徑十幾公分,長四十公分的實木木棍,通過“砸椅子”重力向下壓之后,豆腐腦里的水被壓出來,從“套子”的邊緣滲出來,流進桶里。同時,趙師傅開始“鋪片”做豆腐絲。同樣是將“套子”放在臺子上,在里面平鋪上一層點鹵后的固體豆腐腦,蓋上一層棉布,在棉布上再鋪上一層豆腐腦,反蓋上棉布,再鋪豆腐腦?!颁伷本弯伭藢⒔鼉蓚€小時。將三個“千斤”順序蓋在棉布最上面。水滲出來流進桶里,“這水最有營養(yǎng)了,以前都拿這喂牛喂馬,現(xiàn)在不養(yǎng)了,洗帶油的衣服最好了”,趙師傅換著桶說。
收拾著各種工具,趙師傅說到“從改革開放以后干起來,近幾年,就有很多攝影人來采訪報道,我在當?shù)貪u漸有了名氣了”。
午飯過后,水被壓的差不多了,豆腐皮就開始一張一張地揭出來,疊好?!澳阋粫劼勀莻€五香味,多香”,老伴去另一個小屋里用地鍋燒上水,準備煮豆腐絲入味。水燒開后,整個小院里彌漫著佐料的香氣。這時,夫婦二人已經(jīng)將打磨好的竹排支起來,等到豆腐絲出鍋后,平鋪在竹排上晾干水分,就基本上大功告成了。
閑下來,趙師傅帶著我看他的小院,“進門花滿園,一聞豆腐香,誰來都得先嘗嘗老趙的豆腐絲”趙師傅這樣形容他的生活。桃花、木槿、葡萄、冠松、蘆薈、櫻桃、各種大小植物布滿了院子,里屋還有很多稀有的植物。
無論晴雨年節(jié),趙師傅從未休息過一天,天還未亮,必守在豆腐坊開始磨豆子。談到今后手藝的傳承,趙師傅說“本人不干就完了,不能接班,年輕人不按規(guī)矩來,變味了,吃主就不來了”。
一方水土養(yǎng)育一方人,自古人們的飲食起居與自然環(huán)境不無關系。被京杭運河孕育著的安居鎮(zhèn)、濟寧人,安然享受著運河帶來的天然恩惠。豆腐香陣陣,打鐵聲鏘鏘,交織成多維度的濟寧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