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銀壺在臺灣

吳德亮

當下，來自日本的鐵壺與銀壺被炒得漫天價響，由貴重金屬手工鍛造、過去只有貴族才能使用的銀壺，更為炙手可熱。其實日本銀器早在中國唐代同期即已出現(xiàn)，但銀壺、銀杯等茶道器皿的出現(xiàn)則始于江戶時期，在傳承至今的三百多年間，留下許多質(zhì)地細膩、造型優(yōu)雅的精品，成了藏家競相搜羅的目標。

近年來盡管臺灣茶器在兩岸大放異彩，但2012年我撰寫《臺灣茶器》一書時，卻獨缺銀壺的創(chuàng)作。當時雖也曾費勁四處打聽尋訪，可惜僅在鹿港大街上覓得翻模成型的小壺泡銀壺，或再經(jīng)加工的鍍金茶器，與日本手工鍛造的金、銀壺，無論在造型、質(zhì)感上都相去甚遠，因此僅能輕描淡寫帶過，未免遺憾。

所幸今年開春，臺南市將軍區(qū)的方圓美術(shù)館執(zhí)行長廖小輝來電告知，即將展出南部金工藝術(shù)家陳水林的銀壺與黃金壺，這讓我大喜過望。就在他的盛情邀請下，我終于趕上展覽的最后一天南下參訪，并偕同藝術(shù)家本人，前往他設(shè)于臺南市區(qū)的工作室，詳細探訪拍攝手工銀壺鍛造制作的過程。

細看燈光下銀壺或金壺流曳的光芒貴氣，很難想象貧困出身的陳水林，盡管從14歲開始就以學徒身份在銀樓等地習得金工技藝，但在臺灣卻從未有師傅可以教導銀壺的鍛造，僅憑借自身的天分與逆境中成長的不斷摸索，聚積46年的功力，打造了許多與日本風格全然迥異的銀壺與黃金壺。在他的作品中，從細膩的精雕細琢到極簡的拙樸造型，從四杯、六杯容量的瀹茶小壺到大型燒水壺，件件充滿濃厚的臺灣心、中國情，與茶香相互輝映。

陳水林說，年少時從未想到會踏上金工鍛造之路，只是家境清寒，必須習得一技之長，加上日子實在太清苦，想多賺錢改善家境，因此較別人更用心打拼。1978年退伍后，更大膽將多年省吃儉用留下的6萬元存款全部提領(lǐng)，以住家兼小型工廠開始創(chuàng)業(yè)，從此開啟了金工創(chuàng)作的一片天。

陳水林回憶說：上世紀80年代初期，經(jīng)濟繁榮，有錢人家紛紛向他訂制金碗銀筷以饋贈子女作為傳家寶物，因此很快就為自己賺得第一桶金，才有能力開始嘗試制作金、銀茶壺，包括完整的茶倉、茶盤、杯具等茶器組。

當時適逢臺灣茶藝逐漸興盛，喝“老人茶”的風氣開始盛行，來自宜興或潮汕的陶壺也透過各種管道大量進口，讓年輕氣盛的他不禁突發(fā)奇想：何不用自己擅長的金工工藝打造茶壺？盡管他從未見過日本銀壺，也根本不知銀壺為何物，但依然大膽買下各種陶壺，詳細觀察、揣摩陶壺的成型方式，就這樣開始一錘一錘，經(jīng)過不斷的嘗試與失敗，終于敲出了第一把本土銀壺，而受到各方矚目。

由于揣摩的對象大多為紫砂或朱泥小壺，因此制作的金壺銀壺也以瀹茶用的小壺為主，直到近年日本銀壺在兩岸造成流行，才開始有了大型燒水壺的創(chuàng)作。與日本銀壺最大的不同，是陳水林的茶壺特別厚實，沉甸甸的手感與日本銀壺輕盈的握持截然不同。陳水林解釋說，臺灣茶人多認為薄胎銀壺稍有不慎即碰撞凹陷，使用上不免戰(zhàn)戰(zhàn)兢兢。因而，他的銀壺不僅器壁厚實耐撞，使用上也頗具“份量”。

陳水林說，剛開始鍛造的銀壺金壺，大多會在表面刻花或雕鑿出龍鳳等圖案，頗為討喜，尤其深受南部民眾的喜愛。他所創(chuàng)作的“壺中壺”（在鏤空雕花的外壺再塞進一個完全密合的內(nèi)壺），令人對他細膩精湛的技巧與精算大為折服。有時他還會在壺內(nèi)出水口處鏤刻出“?！弊肿鳛闉V網(wǎng)，或?qū)ⅰ案！弊值箍?，契合民間習俗“福到了”的理念。不過近年受到日本銀壺普遍呈現(xiàn)極簡風格的影響，陳水林也創(chuàng)作了許多單純的紋里或幾何表面，呈現(xiàn)金屬質(zhì)地溫潤的錘紋。例如他從一瓣、四瓣、八瓣到十六瓣鍛敲而成的南瓜銀壺，壺面雖無繁復的圖騰，線條卻利落且肌里分明，整器工法嚴謹，細細綿綿的錘痕充滿時尚感，紋絡(luò)尤其大氣。他說，這些作品看似少了雕鑿刻花的繁復工序，但成型后的刨光卻十分耗時費力，所費的時間與精力幾乎與前者完全相同。

陳水林的每一把銀壺或黃金壺都是以手工鍛敲而成，其程序是：先將購來的白銀或黃金熔解為散塊，再依照壺所需厚度，用壓輪機將它們碾壓為薄板，隨后以鐵錘敲打至夯實為止，再以做好的模子壓成圓形的壺身粗胚（類似中國宜興紫砂壺的“擋胚”拍身筒技法），然后將黑色的松膠灌入塞緊，就可以開始在表面鍛敲錘打了。他說，每一把壺從粗胚至鍛敲完成，錘打的次數(shù)絕對超過十數(shù)萬次，依壺身的大小而有所增減。完成后再進行刨光或雕花鏤刻的工序。除了要打造不同造型變化的純銀、純金壺扭，有時他還會挑選翠玉或黑檀木雕刻壺鈕，或直接以黑檀木隼接作為側(cè)把，可說涵蓋了“木目金”、“鍛敲”、“鏨刻”等技法，將傳統(tǒng)工藝賦予新的思維與生活美學，將它提升至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層次。

盡管925/1000的銀加上75/1000的合金所成就的“925純銀”，已達國際公認的純銀標準，但陳水林仍堅持使用999純銀與純金來創(chuàng)作茶器。不過他也表示：純金的質(zhì)地較軟，因此鍛造工序又比純銀難上許多。

陳水林說，呈銀白的純銀光澤溫暖，有親和力。他取出銀材讓我在燈光下瞧個仔細，果然呈現(xiàn)完美的銀白色。我隨性彈指輕敲，呈現(xiàn)的音域也十分悠揚清細，長長的尾韻尤其動人。他說金銀茶器泡茶可以使茶葉完整舒展，香氣充分釋出。尤其白銀潔凈無味，且熱化性質(zhì)穩(wěn)定，不生銹。用銀壺煮水能使水分子奈米化.將水變細變軟使茶變得更香更醇，不會讓茶湯沾染異味，從而提升茶的質(zhì)量，因此始終樂此不疲而創(chuàng)作不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