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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子的臺階

    2015-04-28 12:31:03葉春雷
    思維與智慧·上半月 2015年4期
    關(guān)鍵詞:情絲罅隙下山

    葉春雷

    所有的臺階,自然是能上也能下的,這才叫臺階。但是莊子的臺階,卻只能下行不能上行,這就有點(diǎn)怪了。

    其實(shí)也沒什么好奇怪的。對于人來說,都有一種欲望,爬到別人的頭上,或者簡直就是站在別人的頭上,把一個人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踩在腳下,那感覺是夠爽的。所以,幾乎所有的人,都拼命往上爬。魯迅先生的雜文《爬和撞》對此有形象的描繪。對此,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規(guī)律,所有的臺階,人生的臺階,幾乎都只是用來上行的。元曲里有個詞,“蟻陣蜂衙”,說的就是大家一窩蜂往上爬,往上擠,擠不動就往旁邊亂撞的人生圖景。有人被從臺階上撞倒,掉下去了,也許下面就是深淵;有人被踩在了腳下,張著嘴喘氣,像涸轍之鮒;自然也有人爬上去了,趾高氣揚(yáng),躊躇滿志。

    莊子站在臺階外面,冷眼看著這一番世間奇景。他不趕這個熱鬧,他也沒力氣在人窩里擠和撞。他的人生,是“游刃有余”,他要找人世的罅隙,哪里有罅隙他往哪里鉆,他才不趕這個熱鬧。

    不趕這個熱鬧,自然就被邊緣化。因?yàn)橹挥许樦_階爬上去的人,才是英雄。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哪個不是這樣的主兒?爬上去了,就成了塵世的主宰,呼風(fēng)喚雨,吃香喝辣,世界是他們的,不是別人的。說句公道話,他們爬得也實(shí)在是累呀,好不容易坐穩(wěn)了江山,恣睢一下,也不是完全沒有理由。

    但莊子只有冷眼。

    那種只能往上爬的臺階,他不要。他自己制造了另一種臺階,這臺階,讓他從從容容往下走。

    于是,這世間就真有了看頭。一窩蜂順著臺階往上爬的一群人,哭爹喊娘,嚶嚶嗡嗡,宛若捅破了一個馬蜂窩。然而,另一條臺階上,清清靜靜一個人,大布之衣,葛巾裹頭,芒鞋竹杖,從從容容在那里走,往下走。臺階邊上,一帶清溪,纏著他的足跡,纏纏綿綿,情絲依依,叮叮當(dāng)當(dāng)往下流。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是人生的固有模式。但這種模式,終被一個人打破。一個被人打破的模式,就失去了它的莊嚴(yán)。就像競技體育中,再偉大的世界紀(jì)錄,一旦被人打破,就基本分文不值。莊子很促狹,他把那個被人們尊為鐵律的固有人生模式打破了,這個模式一旦破碎,就變成了一地雞毛,風(fēng)一吹,就煙消云散了。莊子真是個促狹鬼。

    而人,也是可以往低處走的。

    躲開喧嚷的一群,躲開了爭先恐后的一群,躲開了你沖我撞哭爹喊娘的一群,躲開了殘酷競爭白熱化的一群,我其實(shí)還是可以從從容容,有另一條路可走。

    于是就有了莊子的臺階。清清靜靜的一條盤山小徑,一條石砌的路徑,兩邊青山如洗,碧水長流。耳中是鳥鳴啾啾,蟲聲唧唧。松果不時(shí)被山風(fēng)吹落,砸在枯葉上,噗噗響。莊子一步步往下走,走一步,就放下一個心中的念想。名、利、勢、位,聲、色、犬、馬,這些東西,就留在山上吧。每下行一段,就停留一下,像黛玉當(dāng)年“埋香冢飛燕泣殘紅”一樣,也給這八樣?xùn)|西,每樣筑一個冢,把它埋掉。埋在山上,也就相當(dāng)于從心底用刀剜掉,徹徹底底,鮮血淋淋,在所不惜。

    莊子一步步走下山來,提著哨棒,像當(dāng)年景陽岡上打虎的武松。欲望的大蟲已經(jīng)被他打死,徹徹底底留在山上。他干干凈凈下山來,心空得就像黃昏寺廟的一口鐘。

    這樣的一個莊子,輕輕一碰,就是金石之聲,響徹天地間。那樣的洪鐘大呂,世間誰人能比?

    莊子下山了,那臺階還掛在山上。

    那是莊子留給我的。

    ?(編輯 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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